婆羅門教對古代印度中央集權國家構建的阻礙作用

華亞溪

(云南大學 歷史與檔案學院，昆明 650091)

婆羅門教對古代印度中央集權國家構建的阻礙作用

華亞溪

(云南大學 歷史與檔案學院，昆明 650091)

中央集權是政府為實踐國家職能與公共權力，集中力量進行國家管理的一種形式。中央集權的形成需要國家權力的貫徹、君主發(fā)揮至高無上的統(tǒng)帥作用、行之有效的官僚體系以及強大的軍事力量和共同文化作支撐。婆羅門教產生于古代印度國家形成時期，它削弱了國家職能，抵制國家力量滲透，阻礙社會流動，影響國家官僚體制的構建，限制王權，阻礙軍事力量的發(fā)展和共同文化的形成。婆羅門教對古代印度中央集權國家的形成產生了消極阻礙作用。

婆羅門教； 古代印度； 中央集權

一、中央集權的概念及特點

中央集權是政府為實踐國家職能與公共權力，集中力量進行國家管理的一種形式?！凹瘷唷迸c“國家”有著天然的內在聯(lián)系，實現(xiàn)國家公共權力所需的強制性包含了“集權”的需要。實現(xiàn)中央集權需要以下條件：首先，國家力量必須在領土范圍內得到貫徹；其次，君主獨攬大權是中央集權制度構成的主要條件[1]65；再次，需要一個貫穿中央與地方的官僚體系，以實現(xiàn)政府權力在地理和政治上的統(tǒng)一；最后，需要保障前三者實現(xiàn)的軍事力量和共同文化。

歷史上通過中央集權建設實現(xiàn)國家統(tǒng)一的例子不勝枚舉。中國早在公元前221年由秦國完成了這一歷史使命，建立了中國歷史上第一個統(tǒng)一的封建王朝。德國卻遲至18世紀末仍處于四分五裂的局面，包含著近300個諸侯國和1700多個自由城市，最終在1871年由通過中央集權建設強大起來的普魯士完成德意志的統(tǒng)一。古代印度國家之間彼此打仗，但“只有較少較不激烈的戰(zhàn)爭，以及較低程度的統(tǒng)一”[2]147。數(shù)千年來，印度一直處于小國林立的狀態(tài)，直至1858年英國在印度建立起殖民統(tǒng)治，印度原有的32個小國[3]64才獲得“統(tǒng)一”。古代印度歷史上從未有過一個類似秦國或是普魯士的強大中央集權國家統(tǒng)一南亞次大陸，大多數(shù)王朝因無法實現(xiàn)中央集權國家的構建而處于政治渙散、國家分裂的狀態(tài)。

二、古代印度王朝的特點

印度歷史上出現(xiàn)過大大小小的政權，但這些政權的統(tǒng)治并不穩(wěn)固，持續(xù)時間也不長。建立于公元前322年的印度歷史上最大的本土政權孔雀王朝僅統(tǒng)治了130多年，且統(tǒng)一的范圍十分有限，甚至其核心地帶的統(tǒng)治也沒有得到徹底鞏固。笈多王朝因力量不足，采取藩國制度，中央直接控制的地區(qū)只是比哈爾、今北方邦、中央邦部分和北孟加拉，其統(tǒng)治的疆域內不僅行政上不統(tǒng)一，在制度、文化等方面也從未統(tǒng)一起來[4]76。戒日帝國曇花一現(xiàn)，647年戒日王去世后，帝國開始瓦解，相對統(tǒng)一的印度又陷入分裂局面。德里蘇丹統(tǒng)治的320年間(1206—1526)政局混亂，王位繼承者更替頻繁，蘇丹的權力在正常情況下得到承認的只有下聯(lián)合省、比哈爾、瓜利奧爾、信德和中印度某些地區(qū)、拉杰普培納等地[5]。14世紀30年代德里蘇丹國日趨解體，后被莫臥爾帝國取代。莫臥爾帝國統(tǒng)治區(qū)域限于北印度地區(qū)，阿克巴大帝進行領土擴張后，很多新征服地區(qū)保留了原王公的領地，屬于附屬國，加上原獨立的拉普奇特國家依然較多，這一時期的中央政權未得到有效實踐。古代印度歷史上沒有形成強大到足以統(tǒng)一全印度的中央集權國家，其中婆羅門教起了重要作用。

三、婆羅門教的形成及其核心思想

公元前20世紀中葉，雅利安人進入印度河流域，在印度河定居后,逐漸過渡到農業(yè)社會,并在這一時期形成了吠陀教。吠陀教崇拜多神，實行繁瑣的祭祀。公元前10世紀中葉，隨著生產力的發(fā)展，社會分化加劇，從事祭祀的僧侶和部落首領逐漸從大眾中分離出來，成為專司宗教的婆羅門瓦爾納和維持社會秩序、對外征戰(zhàn)的剎帝利瓦爾納；一般的大眾平民成為從事農業(yè)生產的吠舍瓦爾納；被征服的土著奴隸、戰(zhàn)俘奴隸及債務奴隸成為首陀羅瓦爾納。中國古代漢譯佛經或旅印高僧的著作中將“瓦爾納”譯為“種姓”，因而瓦爾納制度在中國也稱為種姓制度。公元前8—9世紀，古代印度最初的國家形成了[1]20，為了適應國家形成的變化，吠陀教開始向階級社會所需要的宗教類型轉變，原來平等的吠陀化身為等級神[6]，以《梨俱吠陀》為中心內容的吠陀教進行了重大革新，在瓦爾納等級基礎上形成了婆羅門教。

婆羅門教主張“吠陀天啟、祭祀萬能和婆羅門至上”，否認王權的至高性。婆羅門教“正法”規(guī)定了瓦爾納社會的總體秩序(包括各瓦爾納應恪守的倫理及相互交往的原則)，這種秩序是“報業(yè)輪回”的依據(jù)，人只有按照“正法”的要求生活，才能獲得來世的回報。婆羅門以宗教法律的形式將四大瓦爾納固定于特定的種姓職業(yè)中，按職業(yè)地位高低依次為婆羅門、剎帝利、吠舍、首陀羅。吠陀時代后期(公元前10世紀—公元前6世紀)，出現(xiàn)了除上述四個瓦爾納之外的賤民。隨著社會進一步分化，一些低等種姓中又分化出許多亞種姓集團——“伽提”。

四、婆羅門教對古代印度中央集權形成的阻礙作用

(一)婆羅門教劃分的等級團體(“伽提”)顧自封閉，抵制國家力量滲透

伽提的產生是瓦爾納制度進一步分化的結果，它把四大瓦爾納主要是低等級瓦爾納(如吠舍和首陀羅)再分為數(shù)百種分支，從儀式祭司、商人、農民到各種各樣的手工業(yè)者，達成所謂的職業(yè)秩序神圣化。個人和他的家庭極力同本行業(yè)的其他成員保持密切聯(lián)系，以抱團形式來壯大自身力量。處于較高等級的瓦爾納或從事潔凈職業(yè)的伽提極力追求保持純潔性，也實行集團內婚制，保證職業(yè)世襲。首陀羅中那些被認為從事較潔凈職業(yè)的集團，甚至是賤民中有些職業(yè)集團自認為比別的賤民職業(yè)集團地位稍高，實行封閉的職業(yè)世襲和內婚制[4]54。

伽提組織下，村莊有單獨的地方統(tǒng)治機構，不需要國家從外部提供服務，甚至抵制國家力量的滲透。國家治理更多依賴地方首領自治，中央委派的官員常常只扮演地方精英召集人的角色，缺乏實際的控制能力[7]51，商業(yè)活動也依賴伽提組織下的行會進行。9—14世紀，印度南部的貿易大多由行會控制，古吉拉特邦的商人不管是穆斯林還是印度教徒，長期控制印度洋、東非、阿拉伯半島南部、東南亞的貿易[2]156。伽提組織內定期召開委員會，對行會成員進行紀律約束，管理社團內部事務。古代印度的伽提除了地方社會的行政管理，還發(fā)揮公開的政治功能，為成員提供地理和社會上的升遷。例如泰米爾紡織種姓的凱寇拉在侏羅王朝時期改行，變成商人和軍人；19世紀后期，錫克人的木匠和鐵匠離開家鄉(xiāng)旁遮普，遷往阿薩姆邦和肯尼亞[8]。

(二)婆羅門教阻礙了社會流動性，影響國家官僚體制構建

婆羅門教把各種姓的職業(yè)以宗教法律的形式固定下來，阻礙了社會流動性。婆羅門教經典《毗濕奴法典》有載：“任何種姓成員，按自己種姓的生活方式謀生稱為‘白色的’，按次于自己種姓等級的生活方式謀生稱為‘有斑點的’，按次于自己種姓兩個或更多等級的生活方式謀生的稱為‘黑色的’。”[9]103在同一職業(yè)中也有等級差別，“一個屬于婆羅門的將軍與一個馬拉塔種姓出身的將軍，雖在軍隊的軍銜一樣，但在私生活中他們卻從屬于不同的身份集團，彼此之間不可能按平等條件發(fā)生任何社交關系”[10]32。低級種姓向上流動，即印度社會學家斯里瓦尼斯提出的“梵化”，大多出現(xiàn)在近代以后[4]115。古代印度歷史上，國王、政府官吏、大小封建主、村落社會頭人以及有勢力者，一般都出身于高種姓，沒有聽說過有一個是賤民[10]40。時至今日，印度大學仍會根據(jù)學生的種姓或學生與議員的關系確定錄取配額[3]71。

黑格爾認為一個人擔任公職并不是由其自身的自然人格和出身決定，而應當由個人的客觀因素決定(即個人本身的知識才能)，個人必須證明自己有管理行政事務的才能，也就是必須通過考試選拔人才[11]。然而在婆羅門教體系下，政治權利為剎帝利獨有，依靠種姓等級選拔人才。如果單純考察制度指標，印度從未完成過完整的國家體制構建，無論是地域遼闊的孔雀王朝、貴霜帝國、笈多王朝、德里蘇丹國和莫臥爾帝國，還是層出不窮的區(qū)域性政權，都未能發(fā)展出行之有效的官僚體制[7]51。

(三)婆羅門教限制王權

王權是政治文化中最富絕對性、至高性的因素，是中央集權國家形成不可或缺的條件。王權的合法性(即人民服從國王支配的正當理由)決定了王權的至高性。吠陀時代，王權合法性來源于君權民需，并由神賜予。史詩《摩訶婆羅多》有載：為避免社會陷入混亂局面，人們祈求梵天派摩奴為王以維護秩序，自愿向他“繳納五十分之一的牲畜和金子，十分之一的糧食增強國庫，讓勇敢的武士跟隨左右，以便履行梵天的正法”[12]。婆羅門教確立統(tǒng)治地位后，王室權力需要婆羅門賦予，世俗領袖所采取的一切行動都需要婆羅門通過宗教儀式使之合法化、神圣化。在日常生活中，婆羅門的存在必不可少，婆羅門教經典《愛達羅氏梵書》有載：“神不吃沒有祭司(婆羅門)的國王所獻的食物?！盵9]103王權在政治上和社會生活中都受到婆羅門的限制。

婆羅門教體系下，國王成為婆羅門教規(guī)定的世俗化職務的一種——剎帝利，王權源于守衛(wèi)婆羅門“正法”的需要，不具備婆羅門的神圣性，也無法獲得世人的崇拜。王權還因與世俗利益掛鉤而常受到婆羅門的貶低，即便在世俗權力范圍內擴張，也會招致婆羅門階層的不滿，指控其疏遠了圣神的精神修養(yǎng)。為了限制王權，婆羅門積極誘導國王追求真理、皈依空門，極力降低他們對世俗權力的迷戀。婆羅門教經典為此塑造了大批苦修解脫而漠視王權的君主典型，對來世輪回的向往也吸引著國王進行苦修。婆羅門教限制王權，弱化了國王在中央集權國家構建中的作用。

(四)婆羅門教阻礙了軍事力量發(fā)展和共同文化的形成

軍隊作為暴力機關是國家區(qū)別于部落的標志，強大的軍事力量是國家行使權力進行統(tǒng)治的保障。婆羅門教規(guī)定軍事權利由剎帝利獨享，武士成為少數(shù)貴族精英的專業(yè)，大大減少了兵源。在冷兵器時代，軍隊人數(shù)對戰(zhàn)爭的輸贏起決定作用，限制兵源不利于作戰(zhàn)，也不利于軍事實力的累積與發(fā)展。由于婆羅門教儀式厭惡尸體和血液，“很難想象，受傷軍人能從高貴戰(zhàn)友手中獲得很多救助”[2]155。在采用新興軍事技術方面，古代印度在基督時代之后才放棄戰(zhàn)車，大象繼續(xù)被用于戰(zhàn)爭，印度軍隊從未開發(fā)出有效的射箭騎兵，以致慘敗給公元前4世紀的希臘人和12世紀的穆斯林。

早在公元前7世紀—公元前6世紀，梵文就已形成，用婆羅米字體書寫。婆羅門作為宗教儀式的掌控者，壟斷文字學習，用默記傳承知識，直到公元前1000年末，他們仍堅決反對把最重要的“吠陀本集”付諸書面文字[2]158。11世紀造紙術來到時，婆羅門仍遲遲不用。雖然印度人討厭用羊皮紙和宗教有關，因為它來自動物的皮膚[2]156，但不能排除婆羅門為了保住自己的階級優(yōu)勢而犧牲大眾的求知欲。婆羅門抵制書面文化阻礙了官僚人才的培養(yǎng)?！敖y(tǒng)治者自己是文盲，依靠同樣無知的家族官員來維持治理。”[2]156梵語及其文字形成后，本有望發(fā)展為統(tǒng)一的文字，但婆羅門教切斷了這種可能性。公元前10世紀前后，印度語言向地區(qū)化發(fā)展，許多地區(qū)性王國的統(tǒng)治者以該地區(qū)的語言作為宮廷語言[2]116，加劇了印度的區(qū)域分化。印度本身宗教種類繁多，多元化色彩非常明顯，頻繁的外族入侵使其文化帶有復雜性。缺少文字知識的教育與傳播阻礙了共同文化的形成，加劇了古代印度社會的分裂。

五、結語

通過以上分析，婆羅門教形成的特殊社會體系抵制國家力量滲透，限制王權，阻礙社會流動性，阻礙了軍事力量發(fā)展和共同文化的形成，對古代印度強大中央集權國家的構建產生阻礙作用。由于婆羅門教出現(xiàn)在一個敏感的時間點——古代印度國家構建的初始階段，國家的脆弱性與可塑性放大了婆羅門教的消極影響。古代印度長期處于分裂狀態(tài)，中央與地方的關系十分松散，外部勢力容易趁虛而入。英國僅以一個東印度公司就統(tǒng)治了整個南亞次大陸，實行分而治之的政策，在繼承歷史的同時，進一步加劇了印度社會的分裂。了解婆羅門教對古代印度中央集權國家構建的影響，有助于我們進一步了解印度政治的歷史脈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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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任編輯：李曉梅)

Brahmanism’s Negative Effect on Building Centralized State in Ancient India

HUA Yaxi

(Department of History and Archives, Yunnan University, Kunming 650091, China)

Building centralized state is a way of centralizing power to carry out the public rights and govern the country, which needs effective government function, supreme regality, administrative system, great military power, and the common national cultural character. Brahmanism came about the same time as the original state building. Brahmanism reduced the government function and resisted its power, inhibited regality and the building of administrative system, hindered the emergence of the common national culture. Brahmanism made its negative effect on centralized state building.

Brahmanism; ancient India; centralized state

2016-03-13；

2016-03-30

華亞溪(1993—)，女，云南漾濞縣人，云南大學歷史與檔案學院世界史專業(yè)碩士研究生,研究方向：東南亞史。

B351.2

A

1674-0297(2016)06-0021-0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