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璇
〔摘要〕 網絡政治參與是民眾在網絡空間借助網絡媒介試圖影響政府決策的活動。臺灣網絡社會的發(fā)展成熟為臺灣民眾開啟了釋放大眾政治參與需求的窗口,網絡政治參與以其匿名性、開放性、互動性與草根性等特征降低了參與者的行動成本,提高了民眾的參與意愿,改變了臺灣傳統(tǒng)政治生態(tài)。新媒體時期的網絡政治參與逐漸發(fā)揮著從虛擬到現(xiàn)實的強大現(xiàn)實影響力,近年來臺灣社會運動的話題興起、結社、組織策劃都源自網絡并形成線上與線下密切配合聯(lián)動,形成了頗具臺灣特色的“網上串聯(lián)、網下集會”公民運動模式。網絡政治參與已然從政治人物生態(tài)、選舉生態(tài)、政治輿論生態(tài)以及青年政治生態(tài)幾個層面改變并重塑著臺灣社會的政治生態(tài)。
〔關鍵詞〕 網絡政治參與,政治生態(tài),普力奪主義,網絡謠言,網絡暴力
〔中圖分類號〕D630.9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4-4175(2016)03-0057-08
一、臺灣網絡政治參與的興起
20世紀90年代,隨著互聯(lián)網技術的興起與大眾化傳播,臺灣政黨政治活動的互聯(lián)網應用初步萌芽,拓展了臺灣政治宣傳的多元空間,使得網絡成為報紙、廣播、電視以外的政治傳播媒介新媒體的代表。網絡技術運用于臺灣政治選舉首見于1994年的省市長選舉,當時民進黨候選人陳水扁成立了“市政信息BBS站”的網絡論壇,設有市政論壇、在線申訴等服務,旨在吸引熱衷使用網絡的青年選民?!? 〕 1995年第三屆“立委”選舉中,國民黨、民進黨和新黨通過各自官方網站進行助選,并且首次使用網絡視頻。 〔2 〕 1997年的縣市長選舉開始,網絡政治宣傳在全臺灣廣泛普及,大多數(shù)候選人開設了專屬競選網站。〔3 〕 這一時期受制于網絡的普及度及網絡互動性的不足,網絡用戶主要局限于高科技產業(yè)及知識分子群體,臺灣民眾的網絡政治參與僅限于瀏覽門戶網站的政治新聞、參加網絡論壇討論、收發(fā)電子郵件、訂閱電子刊物等方式,呈現(xiàn)出參與主體有限、參與被動化、單向化等特征。
進入21世紀,隨著移動網絡技術的長足發(fā)展以及網絡社交媒體的廣泛應用,臺灣民眾的網絡普及度與運用頻率大幅提升,網絡新媒體時代的到來帶動了臺灣社會網絡政治參與的全面興起并形成對現(xiàn)實政治參與行動的深刻影響與制約。根據臺灣網絡信息中心(TWNIC)“2014年臺灣寬帶網絡使用調查”數(shù)據,近三年臺灣互聯(lián)網普及率維持在七成以上,2014年移動上網成年人口數(shù)達987萬人?;ヂ?lián)網使用的普及性與便捷性的迅速提升為臺灣網絡政治參與的普及與縱深發(fā)展提供了基礎條件。與此同時,網絡社交媒體憑借其個性化、定制化、互動性、平等性、便捷性等諸多特點,超越了傳統(tǒng)網絡媒體如電子郵件、網站、電子雜志等在個性化與即時互動性等方面的不足,宣告了網絡新媒體時期的到來。傳統(tǒng)政治傳播媒介追尋多數(shù)人共識表達的滿足而忽視了個性化情感與思想的表達,以微博客為代表的網絡社交新媒體則既承襲又超越了傳統(tǒng)媒體的政治功能,在政治領域發(fā)揮著信息傳遞、政治互動以及政治監(jiān)督等功能,在政治領域正發(fā)揮著越來越重要的作用。
2008年前后,網絡社交媒體平臺“臉書”(Facebook)、“噗浪”(Plurk)、“推特”(Twitter)等在臺灣大眾中風行,逐漸從日常社交載體滲透成為公民網絡政治參與的主流平臺。根據“臉書”官方公布的臺灣用戶數(shù)據,臺灣“臉書”活躍用戶數(shù)量每月達到1400萬人,占臺灣總人口數(shù)的60%,活躍用戶數(shù)量在亞太地區(qū)居首位。〔4 〕 馬英九、蔡英文在臺灣熱門社交媒體如“臉書”、“噗浪”、“推特”等開通有個人主頁并經常發(fā)布新觀點,朱立倫、柯文哲等都在“臉書”開設有賬戶并經常發(fā)文,他們的每篇網絡發(fā)文都有數(shù)萬人點贊、成百上千人評論和轉發(fā)(參見表1)。臺灣民眾借助社交網絡平臺對政治信息、政黨動態(tài)、政治人物政見等信息進行轉發(fā)傳播或評論互動,實質上是在網絡空間表達自身政治傾向、主見與價值觀并試圖通過這種表達來凝聚共識并影響政府決策的行為,已經成為一種特殊的政治參與行為。網絡政治參與打破了傳統(tǒng)政治參與完全由政府集權控制的桎梏,開拓了人人可以輕松自由傳播的網絡時空,使公民個體的政治個性可以得到自由張揚,滿足了臺灣民眾潛在的政治表達意愿和自由需求。
網絡政治參與逐漸發(fā)揮著從虛擬到現(xiàn)實的強大影響力,許多臺灣社會運動的話題興起、結社、組織策劃都源自網絡并形成線上與線下密切配合聯(lián)動,形成了頗具臺灣特色的“網上串聯(lián)、網下集會”公民運動模式。自2008年以來,“野草莓學運”、“洪仲丘事件”、“太陽花學運”等臺灣社會頗具影響力的社會運動的源起都可追溯自網絡社交媒體(參見表2)。社會話題爭議的挑起、網絡共識的凝聚、網絡結社的串聯(lián)、網絡募款、社會運動的策劃實施以及運動現(xiàn)場實況直播都以網絡社交媒體為中心發(fā)起與運作,甚至形成了網絡社會運動的教科書式的運作流程與經驗,并移植與灌輸?shù)较乱淮紊鐣\動中,形成了網絡政治參與的巨大現(xiàn)實影響力。
二、網絡政治參與對臺灣政治生態(tài)的影響
臺灣網絡政治參與的發(fā)展過程是一個從無到有、從弱到強、從虛擬走向現(xiàn)實的變遷進程,對臺灣政治生態(tài)帶來了不可回避的深遠影響。在網絡社會發(fā)展成熟以前,臺灣的政治生態(tài)固守其在現(xiàn)實空間傳統(tǒng)而成熟的政治組織、政治宣傳及政黨競爭的傳統(tǒng)模式,隨著網絡新媒體的跨越發(fā)展,網絡政治參與從虛擬滲透蔓延到現(xiàn)實空間,迅速打破了臺灣政治生態(tài)的平衡,生發(fā)出嶄新的政治參與模式,重塑了臺灣的政治生態(tài),具體表現(xiàn)為以下幾個方面(參見圖1):政治人物的生態(tài)改變了,紛紛重新審視網絡政治社會并高度重視網絡政治宣傳;選舉生態(tài)改變了,“網絡戰(zhàn)”成為兵家必爭之地,紛紛搶占網絡民意“制高點”;政治輿論生態(tài)改變了,民粹主義盛行,普力奪主義蔓延,網絡謠言與網絡暴力興起;青年階層政治生態(tài)改變了,從“政治冷感”世代轉型為借力網絡新媒體活躍表達青年政治訴求的新一代。
(一)政黨重兵布局網絡、政治拉抬網絡人氣。網絡社會的興盛改變了臺灣政黨及政治人物進行政治宣傳、政治形象塑造以及與支持者互動的傳統(tǒng)方式,表現(xiàn)為政黨重兵布局網絡,政治拼力拉抬網絡人氣,形成了新的網絡政治宣傳、網絡政治形象塑造以及網絡政治互動模式。
在網絡宣傳應用上,民進黨比國民黨更早布局網絡政治宣傳整合。由于民進黨在資本實力上弱于擁有豐厚黨產的國民黨,長期以來把宣傳重點放在成本低廉的互聯(lián)網領域。以青年為主體的民進黨黨工善于利用網絡輿情造勢,在串聯(lián)粉絲、征求意見、募集捐款等方面運作嫻熟。2009年,民進黨成立網絡部,下設輿情部、媒體創(chuàng)意中心與新聞部三個部門,其中輿情部監(jiān)看電視新聞、網絡實時新聞、談話節(jié)目;媒體創(chuàng)意中心收集臉書、PTT(臺灣最大的網絡社區(qū))等網絡信息;新聞部匯總所有網絡輿情信息并進行相應處理。三個部門幾乎24小時運作,一旦發(fā)現(xiàn)不利于該黨言論,立即給予澄清或反擊。同時,民進黨還不遺余力地培養(yǎng)“網絡青年軍”。這群被稱為“綠林軍”的青年在社交媒體上充當“輿論主攻手”,只要有不利于該黨的新聞出現(xiàn),便一哄而上,把自己的人氣“刷”上去?!? 〕 民進黨不僅利用網絡強化政黨宣傳,還進一步煽動網絡民意進行政黨攻訐,以達到抹黑對手、樹立自身正義形象的政治目的。例如,2014年4月綠營發(fā)動“割闌尾”行動,在“臉書”上向網民征集罷免意愿最高的三位國民黨籍立委并對其發(fā)起正式的罷免行動,四五天內得到7.8萬人點“贊”,同時在募資網站上以紀念品方式募集活動經費,三天內網絡募款即超過1000萬元新臺幣。〔6 〕 從中可見,對新媒體運用如魚得水的民進黨對網絡政治運營已從網絡民意引導延伸到了網絡募款、網絡集體行動等更前沿而有現(xiàn)實推動力的領域。
國民黨長期以來拘泥于傳統(tǒng)的政治傳播渠道,疏于網絡政治宣傳運作。在2014年“太陽花學運”發(fā)生后,臺當局內部檢討認為,在這次事件中喪失話語權,不熟悉新媒體運作是主要原因。在“九合一”選舉失利以及“太陽花學運”對執(zhí)政帶來強大沖擊后,國民黨不得不被動調整自身策略,開始利用執(zhí)政資源從三個方面著手強化網絡政治宣傳與危機應對。一是黨務運作方面,改版國民黨官方網站并創(chuàng)新性地增加了在線入黨功能。民眾想要加入國民黨,只需要填寫簡單的線上入黨申請,戶籍所在地的黨部就會主動聯(lián)系申請者。此外,國民黨還要求全黨高度重視并全面發(fā)展社交網站,各地方黨部開設臉書專頁,并以網絡來建立當?shù)貜恼h員的社交網絡,在發(fā)表政見、尋求支持、選舉造勢、聚攏人氣等方面發(fā)揮重要作用。二是指派原“科技部長”張善政接任“行政院副院長”,以期憑借其對信息產業(yè)的專長與經驗來改善政黨與民眾的溝通。此外,還邀集網絡專業(yè)技能人才為政務官上課,以期提高執(zhí)政官員對網絡新媒體的運用與應對水平。還專門委托臺灣政治大學電子治理研究中心對“核四”、廢死刑等重大議題,在博客、“臉書”上收集輿情,作為施政的參考。三是“行政院”成立新媒體小組,并收緊網絡言論自由,新媒體小組以任務編組方式招募一批精通網絡文宣的年輕人,加強對新媒體監(jiān)控與引導,對在網上鼓動民眾癱瘓交通、沖撞政府等激進分子進行“預防性羈押”。四是積極推進青年事務改革,強化“文化傳播委員會新媒體部”的功能,調整組織發(fā)展委員會青年部和黨青年團,推動黨工隊伍年輕化。
臺灣政治人物對網絡政治宣傳的態(tài)度從早期的回避、審慎轉變?yōu)榻甑姆e極運用、高度重視。臺灣早在1996年地區(qū)領導人大選就已有候選人開始使用網絡宣傳,之后的歷次重大選舉中網絡政治宣傳逐步普及。2006年臺北市長競選期間,候選人郝龍斌、謝長廷紛紛在各大網站上開通博客,加強與民眾互動。網絡媒體在2008年大選的應用達到了巔峰。馬英九與蕭萬長建立“臺灣向前行”的競選網站,匯集馬蕭團隊的政見、競選期間新聞、行程以及影音資料等;民進黨的謝長廷與蘇貞昌也成立“謝長廷蘇貞昌2008年總統(tǒng)大選競選PeoPo部落格”。這一時期的網絡政治宣傳僅在信息傳遞中扮演催化劑的作用,主要的信息傳播媒介仍是傳統(tǒng)的新聞媒體,新聞媒體播報后,網絡上才會跟著傳遞訊息,并且加強渲染效果?!? 〕 2008年前后,以“臉書”、“推特”及“噗浪”等為代表的網絡社交媒體風行全臺灣以后,臺灣幾乎所有政黨、政治人物都競相跟風在這些網絡社交媒體上開設個人專頁并將其與各自的政治形象宣傳與政見表達緊密結合起來。許多政治人物在個人網頁每日實時更新自己的行程安排,第一時間表達對熱門話題的政見看法。朱立倫還特意在網絡渠道首發(fā)自己參選2016年地方領導人選舉的競選圖案與主題,足見當前臺灣政治人物對網絡政治宣傳的重視程度。許多政治人物利用網絡多媒體工具對自己的重要演講、重要政治活動進行網絡直播或視頻播放,運用網絡互動功能與民眾進行適時地互動,回答民眾的提問并表達自身政見,甚至也分享一些自己的生活小事以塑造親民與生活化的形象,達到吸引更多的支持者、塑造親民政治形象的目的。例如,馬英九曾在“臉書”上發(fā)文分享其在母親節(jié)想起媽媽對他的愛護與教導,以及父親節(jié)接到兩個女兒的越洋電話讓他高興一整天等生活化的內容。臺灣政治人物雖已開始高度關注網絡民意動向,但網絡互動的主動性不足,雖爭先恐后地應用網絡技術關注網絡民意,但目的多是服務于政黨及個人政治利益,擴張在網絡社會的政黨及個人的影響力。政黨的網站多用于宣傳政黨政績、攻擊政敵,而并不是要真正推動民眾對政治和政黨的參與。
(二)“網絡戰(zhàn)”異軍突起成為關鍵選舉戰(zhàn)術。臺灣地方選舉的傳統(tǒng)戰(zhàn)術可分為“組織戰(zhàn)”與“空戰(zhàn)”兩種。“組織戰(zhàn)”是國民黨擅長的傳統(tǒng)選戰(zhàn)方式,即通過利用特定區(qū)域內的人際關系網為候選人助選的組織輔選制度,其中里長、鄰長、里干事、地方黨部干部等是地方“組織站”輔選活動的主要成員,通過基層派系人際關系、候選人允諾報酬、地方領袖號召力等非正式機制來運作。“空戰(zhàn)”則是“體制外街頭運動”出身的民進黨的專長,即通過各種游行、演講等宣傳造勢活動提高人氣?!敖M織戰(zhàn)”與“空戰(zhàn)”多依賴體制內的成員進行面對面的策劃、分工與行動,要達到一定規(guī)模的社會影響力還需耗費大量財力、物力與人力來進行多方宣傳與拉抬人氣。二者的弊端是傳播面有限、傳播效果也因人而異,且長期運用的副作用是導致許多“中間選民”尤其是年輕選民對這些選舉活動無感乃至反感。
隨著網絡社會影響力漸趨向政治生活滲透覆蓋,近年來“網絡戰(zhàn)”成為臺灣地方選舉的“黑馬”戰(zhàn)術,進而吸引眾多候選人的跟風效仿,網絡空間漸成臺灣選舉的關鍵“主戰(zhàn)場”?!熬W絡戰(zhàn)”是政黨及政治人物整合博客、社交網站、網絡視頻等網絡媒體資源,在網絡空間發(fā)表各自的選舉政見、宣揚自身政績、甚至在網絡攻擊競爭對手等,以吸引網民認同、拉抬人氣、增加選票的機制。臺灣選舉“網絡戰(zhàn)”整合網絡渠道與資源主要有以下三種形式:一是強化“網戰(zhàn)”入門培訓,教候選人如何運用網絡拉抬人氣。民進黨為強化“網絡戰(zhàn)”還曾成立“選戰(zhàn)網絡種子營隊”,請網絡專家為民進黨候選團隊傳授如何使用“噗浪”等臺灣熱門社交網站。二是網絡資源疊加與整合:在“網絡戰(zhàn)”中,各方候選陣營在競選總部紛紛成立網絡部進行網絡資源的整合與政治宣傳。從2009年“云林立委補選”中民進黨甄選女大學生或研究生擔任候選人的網絡小秘書以來,〔2 〕 民進黨籍候選人在選舉活動期間設有專職網絡秘書,例如蔡英文聘請臺灣高校研究生擔任其網絡秘書,從年輕人的視角來幫助蔡英文發(fā)博客,以拉攏年輕人并強化網絡互動。網站資源整合方面,各候選陣營不僅專設有許多輔選網站,為各自候選人拉抬聲勢,還投入重金在各大門戶網站開設相關競選頻道或專欄,第一時間發(fā)布候選人動態(tài)信息,推出線上民調、模擬投票、寄送賀卡等網絡應用?!澳槙薄ⅰ班劾恕?、“推特”等熱門網站都提供為候選人拉票的網絡頁面和鏈接。近年來藍綠兩大陣營在競選中都不惜花費重金在谷歌等重要網絡平臺投入廣告經費,還在網絡搜索關鍵詞方面互相競價,以圖獲得比對手更多的曝光率?!? 〕 YouTube視頻網站在臺灣盛行以后,許多候選人在YouTube上傳個人廣告,不但節(jié)約了競選廣告成本,還利用網站的熱度大幅增加曝光度。此外,候選人還利用YouTube所開發(fā)的針對不同年齡層網絡用戶進行精細化宣傳的功能,鎖定各自的目標群體做不同的政治宣傳。三是培育“網軍”,強化網絡輿論動態(tài)追蹤與引導。許多候選人團隊培育了大批“網軍”長期“潛伏”在PTT等臺灣各大熱門網絡論壇以及網絡社交媒體進行隱性宣傳,在各大網絡版塊中使用不同賬號發(fā)布有關候選人的文章,提高候選人的曝光度;在候選人有重要活動或重要信息發(fā)布期間,“網軍”以普通網民的身份批量地進行“點贊”、給予正面評論或駁斥負面意見等方式以拉抬候選人的人氣。善用“網絡戰(zhàn)”取得競選勝利的典型案例當屬2014 年“九合一”選舉中以無黨籍身份高票當選臺北市長的柯文哲??挛恼艿母傔x團隊組建了一支號稱“公民引擎部”的五人小組,專門對臺灣熱門網絡社交媒體上網民對各種社會話題的點“贊”數(shù)、分享數(shù)和留言動向進行統(tǒng)計分析,總結出民眾熱衷討論的社會話題類型與主要的民意觀點傾向,還重點分析青年選民的政治傾向并強化與青年選民的互動,通過網絡吸引年輕人參加其競選團隊舉辦的花藝教室、造型氣球教學、魔術表演、獨立音樂演出等青年人熱衷參與的公共社會活動,弱化活動的政治意圖以吸引年輕人的認同。關于新媒體運作及其效果,柯文哲競選顧問洪智坤曾公開表示,“我們這次90%的力氣投在了新媒體上,這跟過去不同,新媒體不用錢,且有‘煽風點火的效果?!?〔9 〕 競選期間柯文哲還在其官方網站公布自己的競選經費明細,小到12元(新臺幣,下同)的匯費、80元的蒜頭,大到200萬的網絡活動執(zhí)行費都一一公開。 〔10 〕 臺灣媒體用“臺灣選舉史上第一人!”的標題公開報道此舉,也引發(fā)了臺灣網民熱議,眾多網民紛紛轉發(fā)評論這一事件??挛恼茏罱K借力新媒體贏得了多數(shù)網民的認同并最終以25萬票的差距大勝對手并當選臺北市長。
(三)網絡民粹主義與網絡“普力奪主義”盛行。網絡政治參與的漸趨勃興進一步強化了臺灣社會的民粹主義特征,并形成網絡民粹主義與網絡“普力奪主義”并行的雙重特征。
一方面,近年來臺灣社會的民粹主義現(xiàn)象愈演愈烈,尤其在2014年“太陽花學運”以后,臺灣社會民粹主義空前高漲,許多社會運動團體提出一系列降低公投門檻的政治訴求,如擴大公民投票適用范圍、廢除“公投審議委員會”、大幅降低公投提案門檻及公投連署門檻等,一定程度上反映了執(zhí)政權威性的松動以及臺灣民眾對現(xiàn)狀不滿以及改變現(xiàn)狀的強烈心理,這種社會心理在網絡平臺上加速匯集并彼此認同,網絡社會的匿名性與低行動成本助推了網絡民粹的高漲,形成了從網絡席卷現(xiàn)實的泛化的民粹主義社會氛圍。民粹主義極端強調平民大眾的價值與理想,把平民化和大眾化作為所有政治運動和政治制度合法化的最終來源。若進一步發(fā)展泛化,大小政策動輒受抵制、動輒舉行公投,極大地增加社會成本及社會對立,將導致臺灣社會運轉失序。
另一方面,網絡民粹主義的盛行必然推動民眾將這種平民化與大眾化的社會政治訴求付諸現(xiàn)實行動,從而形成“普力奪主義”的社會風潮?!捌樟Z政體”與“普力奪主義”是美國知名政治學家亨廷頓提出的政治概念?!捌樟Z政體”即在制度化程度低而參與程度高的政治體制內,社會力量借助它們各自的方式直接在政治領域里進行活動。這樣的政體是普力奪政體。如果傳統(tǒng)政治制度是軟弱的,那么該社會通常直接從傳統(tǒng)的普力奪主義變到更嚴峻的過渡型的城市中產階級廣泛參政的普力奪政體階段。如果社會中激進的普力奪主義占了上風,那么該社會便將沿著群眾普力奪主義的方向運動,占支配地位的社會勢力就會變成大規(guī)模的運動。社會的動員和政治參與的擴大日新月異,而政治上的組織化和制度化卻步履蹣跚,結果必然發(fā)生政治動蕩和騷亂。 〔11 〕 61,66由于近十年以來臺灣經濟增長停滯、民眾所得未明顯增長,民眾對當局執(zhí)政認同度不高,或者可以說是對當局政府制度變革的可能性與變革的成效不再抱有期望,在社會變革的制度渠道受阻、制度被貼上“黑箱操作”的負面標簽以后,群眾放棄了制度渠道,轉而利用網絡社會的便利性進行社會串聯(lián)與集結,發(fā)展出從網絡到現(xiàn)實的政治參與行動,形成了參與程度高而制度化程度低的普力奪主義社會運動。以2014年的“太陽花學運”為例,運動團體一方面展現(xiàn)的是對臺灣當局在兩岸政策上所謂“暗箱操作”制度的不信任,從而選擇自發(fā)動員組織群眾以社會運動的激烈方式來表達政治訴求;另一方面,運動團體也突破了被官方管控的制度化的島內媒體宣傳渠道,轉而自行使用網絡平臺向境外媒體傳遞運動進展信息,串聯(lián)海外人士、國際非政府組織(NGO)與國際媒體第一時間將反制當局的新聞與信息翻譯成近35種語言,并向境外實時播報運動被鎮(zhèn)壓的實況,引起國際社會關注。學運爆發(fā)僅一個月,已獲得670多條外電報道?!?2 〕 從2008年“野草莓學運”以來,臺灣社會運動風起云涌,網絡熱議的規(guī)模、網絡結社的數(shù)量、網絡行動召集的效率都呈現(xiàn)增長態(tài)勢,集會游行與靜坐活動的規(guī)模、持續(xù)時間、執(zhí)政當局的重視與妥協(xié)程度都漸次增長,這一方面反映了臺灣社會運動在網絡社會運作下的成熟,另一方面更揭示了臺灣當局執(zhí)政的尷尬與艱困,制度化地解決社會問題已經被人民所拋棄的情況下只能屈從于群情激昂的民意,形成了民意挾制下動輒罷會停擺、被動性頻繁修法修規(guī)的“傀儡性”的執(zhí)政態(tài)勢,這種治理態(tài)勢不僅是低效的、紛亂的,更是一種普力奪主義狀態(tài)下的岌岌可危的執(zhí)政格局。
(四)網絡謠言與網絡暴力興起。網絡謠言是對社會熱點事件及其影響的扭曲與虛構,無論是信息不對稱下產生的網絡謠言還是特定目的驅使下捏造的網絡謠言,要形成一定的聲勢與傳播性,都必須具備一定的社會心理基礎,即公眾普遍性的對特定對象的不信任心理。例如,“太陽花學運”中臺灣大學經濟學系教授鄭秀玲制作的關于服貿協(xié)議的視頻短片造謠“大陸將有500萬勞工入臺,沖擊臺灣人就業(yè)”,也在網絡大肆傳播,形成了煽動性的網絡謠言。這種網絡謠言利用了民眾對國民黨當局的不信任心理以及對兩岸關系矛盾的社會心理,將導火索事件的負面影響放大化、極端化,并將其歸因于執(zhí)政黨及其所謂的“暗箱操作”的風氣,從而在網絡輿論中樹立起共同的“敵人”。一方面是民眾對執(zhí)政黨的不信任心理導致謠言的易傳播性,另一方面則是民進黨為主的綠營慣用炒作、放大負面影響的手段來散播不利于執(zhí)政黨的謠言。民進黨常年訓練大批“網軍”與職業(yè)學生,盤踞在以校園學生為主體的PTT網站等,先用偏激強勢言論逼退理性聲音,借由網絡媒體先聲發(fā)動社會話題,再由民進黨支持下的《自由時報》、《蘋果日報》、民視、三立、壹電視、年代等傳統(tǒng)媒體一擁而上、跟進炒作,形成了強大的網絡輿論操縱。網絡謠言的興起不僅混淆視聽、操縱民意、引發(fā)公憤,而且在群情激昂的氛圍下難以用理性的論據來反駁謠言,這種謠言煽動的后果必將帶來沉重的社會代價。
網絡暴力是在網絡空間煽動并施加網絡群體壓力進行隱私侵犯、道德審判、語言謾罵等行為。在臺灣網絡社會,一些熱門網絡論壇或網絡社交媒體的評論區(qū)頻繁發(fā)生從兩個網民觀點的爭辯擴大為兩方觀點的站隊與辯論,再演化為更大范圍的“大眾審判”,其中充斥著大量侮辱人格與尊嚴的情緒發(fā)泄,上演了一場場網絡社區(qū)的鬧劇。由于網絡的匿名性與開放性特征,一些被網絡攻擊導致名譽受損的受害者想要起訴當事人并非易事,而且臺灣通信主管部門并沒有針對網絡言論的管制政策,加之民進黨等慣用發(fā)動“網軍”炒熱社會話題以達到特殊的政治目的,這也進一步助推了臺灣社會網絡暴力的泛化。言論自由在網絡空間往往容易被異化與濫用,形成了網民對言論自由的誤讀與誤導,加劇了網民在網絡表達上的偏激性與隨意性,在匿名身份的掩護下,網絡暴力遠遠超過言論自由的范圍,以人身攻擊、謾罵、公開隱私、抹黑等方式侵犯特定對象的權益并對其造成名譽及精神方面的傷害。網絡暴力通常會形成一種非理性的群體壓力,網民會試圖自發(fā)解讀爭議事件的“真相”,其中得到眾多人贊同支持的網絡觀點被突出強化了,即使這種網絡觀點失真或過于理想化,仍能形成一種壓倒性的網絡輿論傾向,扮演起“審判者”的角色。如若焦點事件與民眾自身利益直接相關或高度相關時,這種“關己性”就將網絡輿論進一步帶向一種非理性、狂熱、偏激的狀態(tài),形成一種聲勢浩大的網絡控訴。事實上,網絡暴力的泛濫將形成“劣幣驅逐良幣”效應,良性的言論被忽視與壓抑,網絡空間的溝通理性被破壞,導致公共事件極端化發(fā)展。
(五)青年網絡政治參與活躍。在網絡新媒體興起以前,臺灣青年階層曾被輿論評為“政治冷感”世代,青年群體對藍綠內耗普遍反感,對政黨認同度下降,從而不重視乃至放棄投票選舉等政治參與活動權利。網絡新媒體興起以后,善用網絡的年輕一代逐步占據了臺灣各大網絡論壇及社交媒體的民意“制高點”,青年網絡話語權日漸興起,青年一代有了新的利益表達渠道和活動組織平臺,新媒體助推了意見領袖年輕化、草根化,激發(fā)了年輕人對社會議題的關注熱情,青年政治參與逐步復興并迅速活躍起來,成為臺灣政界政黨高度重視的階層勢力以及影響臺灣民主進程的關鍵力量。
臺灣青年群體的網絡政治參與方式主要表現(xiàn)為:網絡政見表達、網絡結社、網絡連署、網絡集體行動策劃等。青年網絡政治參與更容易從虛擬空間轉化為現(xiàn)實行動力,形成對政黨民意走向以及選舉投票活動的關鍵影響。以2014年臺灣地區(qū)“九合一”選舉為例,該選舉共有560萬20歲~35歲青年擁有投票權,占總投票人數(shù)的30.3%。不同于以往青年投票率低迷的情況,“九合一”選舉中臺灣青年選民的投票率大幅提升,超乎選前民調的預期。20歲~39歲的年輕人投票率介于75%-78%之間,遠高于過去平均60%的水平。其中,臺北市長選舉的投票結果顯示,80%的30歲以下選民以及約70%的31歲~40歲的選民投票給善用網絡吸引年輕人的柯文哲。〔9 〕 除了以選舉投票來行使體制內的政治參與權利,臺灣青年還將群體影響力從網絡衍生到現(xiàn)實的青年社會運動上。從2013年8月的“洪仲丘事件”、2014年3月的“太陽花學運”到2015年8月的“反課綱運動”,臺灣青年社會運動數(shù)次站上臺灣社會輿論的風口浪尖,這些運動的“導火索”雖然不都是政治議題,但是都強烈反映了青年“反暗箱操作”、公開透明、公平正義等思想價值訴求,這些社會運動都提出了對當局政府的政治改革訴求,反映了臺灣青年一代對政治時局關注的復興以及對政治參與權利的重視。
三、幾點展望
網絡技術的發(fā)展與普及對政治發(fā)展變革帶來的影響絕不僅僅局限于工具意義,網絡政治參與的蓬勃發(fā)展釋放了社會訴求與社會負面情緒,推動營造多元化、草根化、民主化的政治社會氛圍并將網絡民意傳導給當權者從而推動制度變革與社會進步。然而,網絡政治參與也極易被特定政治勢力所操縱,走向失控的集體行動、社會運動乃至暴力革命的歧途。從臺灣網絡政治參與的發(fā)展演化進程看,初期的網絡政治參與萌芽一方面改善了政治信息不對稱性,提高了政治互動效果,提升了民眾對政黨政治的關注度,另一方面推動了臺灣政黨的現(xiàn)代化轉型與網絡運營進程,改變了政黨的年齡及階層結構、組織方式、宣傳策略與選舉戰(zhàn)略,形成了高度關注網絡民意的政黨文化。在臺灣網絡政治參與的上升發(fā)展階段,在綠營政治勢力的煽動下,網絡政治參與卻將臺灣政治生態(tài)帶向了民粹主義與普力奪主義的歧途,使其付出了政治社會正常運轉被民意挾持、梗阻的社會代價。隨著未來網絡政治參與的發(fā)展成熟,網絡政治參與將進一步發(fā)揮從虛擬到現(xiàn)實的深度影響力。展望未來網絡政治參與及網絡政治生態(tài)的發(fā)展變遷,或將遵循以下發(fā)展規(guī)律與趨勢:
第一,網絡政治參與將成為未來最重要的政治參與渠道之一。網絡政治參與的發(fā)展是一個不可逆的過程,也是網絡社會發(fā)展的必然趨勢。正如《信息時代三部曲:經濟、社會與文化》的作者曼紐爾·卡斯特所言,因特網不能替代社會變更和政治改革,但是它在一定程度上平衡了象征性的操控,拓寬了通訊來源,為民主化作出了貢獻。因特網把人們帶入了一個表達所思所想的公共場所。網絡政治參與并不能替代現(xiàn)實政治參與行動及政治變革,但是它拓寬了政治參與的渠道,推動啟蒙民主政治思想,推動政黨的時代轉型與進步,將政治生態(tài)與政治發(fā)展引向一個更開放、更多元、更現(xiàn)代化的路徑。
第二,網絡政治參與的發(fā)展成熟將引領政治生態(tài)的理性與平衡。隨著對網絡輿論的實時監(jiān)測與適度干預以及網絡社會自身的發(fā)展成熟,網絡民意將改變以往單一性、從眾性與民粹性的局限特征,轉而表現(xiàn)出更多的多元性、甄別性與理性論辯等特征。網民將從初期的躍躍欲試、高期望值地參與轉變?yōu)槌墒炱诘膶徤髡鐒e與理性問政狀態(tài)。政治生態(tài)將從廣泛的網絡民粹主義、普力奪主義等失控狀態(tài)向小規(guī)模、小范圍與有時效性的網絡爭議與熱點的適度平衡狀態(tài)過渡。
第三,網絡政治參與將對未來政黨發(fā)展產生重要影響。以臺灣為例,2016年地方領導人選舉辯論會開放網民提問以及國民黨推出的網絡入黨等正是順應網絡政治參與發(fā)展趨勢的改革舉措。網絡政治參與的發(fā)展必然不可避免地對政黨帶來挑戰(zhàn)的輿論危機與信任危機,若僅僅對民眾參與網絡政治的機會進行強權干預及壓制,反而可能發(fā)生“劣幣驅逐良幣”效應,導致民意反彈下的政黨負面信息擴散,影響到政黨的網絡認同度。未來政黨必然是善于把握網絡社會發(fā)展趨勢、強于網絡宣傳及網絡政治熱點營造、精于網絡輿論引導與網絡人氣凝聚的政黨。政黨高度重視網絡政治參與的過程不但提升了自身的政治成熟度,也吸引并激發(fā)了追隨者的熱情,有助于不斷積累善用網絡政治參與及引領網絡輿論的主動性與政治優(yōu)勢。
參考文獻:
〔1〕莊伯仲,鄭自隆.競選文宣新媒介——臺灣政治性信息網站現(xiàn)況研究〔J〕.廣告學研究,1996(7).
〔2〕李 秘.組織傳播:臺灣網絡競選模式與策略〔J〕.臺灣研究集刊,2011(4).
〔3〕孫秀惠.選民的傳播型態(tài)對政治行為的影響:以1996年總統(tǒng)大選為例〔J〕.選舉研究,1996(2).
〔4〕臉書滲透率臺灣地區(qū)排名亞洲第一〔EB/OL〕.http://www.huaxia.com/xw/twxw/2013/09/3537146.html.
〔5〕臺灣選舉“網絡戰(zhàn)”升級 “百年老店”奮起直追〔N〕.人民日報(海外版),2015-07-21.
〔6〕“割闌尾計劃”穩(wěn)居第一 蔡正元:深感榮幸〔EB/OL〕.http://www.taihainet.com/news/twnews/twdnsz/2014-04-09/1233099.html.
〔7〕何子鵬,岳 虹,李運猛.試析網絡新媒體在臺灣政治傳播中的運用——以 2014 年臺北市長選舉為例〔J〕.臺灣研究集刊,2015(4).
〔8〕沈惠娜.臺灣民主政治的網絡角色〔J〕.南風窗,2009(22).
〔9〕“九合一”背后:民眾選的是“改變”,不是“藍綠”〔N〕.青年參考,2014-12-03.
〔10〕柯文哲20頁A4紙詳列競選經費 赫見80元蒜頭〔N〕.(臺灣)中國時報,2014-12-02.
〔11〕塞繆爾·亨廷頓.變化社會的政治秩序〔M〕.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2008.
〔12〕馬 軍.臺灣學運中的網絡戰(zhàn)〔J〕.鳳凰周刊,2014(24).
責任編輯 王建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