連續(xù)幾個月,不斷收到作者稿件,頗為感動。今年的夏天格外長、格外熱。整個夏季,京城像是一個大蒸籠,真是難為那些在蒸籠里揮汗如雨,卻筆耕不輟的學者們。正因為如此,每拒絕一篇稿件,心里便泛起一種不忍,感覺自己像一個劊子手。也許是因為不忍,相較以往,本期錄用的稿件多了一些。本期共有8個欄目:“學至乎沒而后止”“中世紀哲學研究”“近代哲學研究”“現(xiàn)代哲學研究”“日本哲學研究”“印度哲學研究”“青年之窗”“海德格爾《黑皮本》”。
“學至乎沒而后止”欄目刊登的是《西方哲學研究——陳啟偉三十年哲學文存》研討會紀要。該紀要根據(jù)速記整理而成。本刊之所以全文刊登會議紀要的原因如下:第一,陳啟偉教授《西方哲學研究——陳啟偉三十年哲學文存》是今天不可多得的一部力作,收錄于其中的論文是我國1949年以來西方哲學研究的一個縮影。這樣說,并非夸大其詞。第二,陳啟偉教授的這本書體現(xiàn)了一個優(yōu)秀學者用生命研究哲學的心路歷程,當為后學之楷模。第三,陳啟偉教授在書中所提出的問題,對一些哲學問題的思考,以及陳老師在研討會最后的發(fā)言中對幾十年來哲學研究的痼疾的分析,對讀者,對后學均有醍醐灌頂之效。第四,與會者的發(fā)言,浸透著濃濃的師生之情、同窗之誼。透過發(fā)言者點點滴滴的回憶,該紀要清晰地展示出陳啟偉教授的人格魅力和研究影響力。相信閱讀紀要的讀者會從中受益。
“中世紀哲學研究”欄目有三篇論文,分別是徐龍飛教授的《奧古斯丁〈上帝之城〉的歷史哲學與歷史神學》(下)、惠慧博士的《在愛中追求完美——托馬斯·阿奎那的修道思想》、尚新建教授的《中世紀基督教是希臘科學的擺渡者——以“六日創(chuàng)世”為例》。
徐龍飛教授的論文在《外國哲學》第三十一輯中已經(jīng)刊登了上半部分,該輯“執(zhí)行主編的話”對這篇論文有過總體介紹。
惠慧博士的《在愛中追求完美——托馬斯·阿奎那的修道思想》以清秀的筆觸探討中世紀托缽修士沿街乞討的靈修方式。作者指出,中世紀托缽修士沿街乞討的靈修方式,在13世紀出現(xiàn)時即廣受質疑。人們難以理解修道士遺世獨立、自甘清貧、專注冥想的意義何在。在13世紀巴黎大學關于托缽修會激烈論爭的歷史背景下,托馬斯·阿奎那系統(tǒng)地闡釋了托缽修士的修道理想,對種種質疑做出了有力的回應。在阿奎那看來,修道精神的實質不是與世隔絕的禁欲苦修,靈性完美的核心也并非恪守清貧的外在原則,而是在愛的誡命中實現(xiàn)自我。面對社會危機,修道人士應走出隱秘的靜思,將冥想的成果通過教導和傳道的行動與眾人分享。阿奎那藉此鼓勵人們擺脫貪欲與冷漠的束縛,努力促進人類社會共同的福祉。
尚新建教授的《中世紀基督教是希臘科學的擺渡者——以“六日創(chuàng)世”為例》,選擇《創(chuàng)世紀》之“六日創(chuàng)世”這樣一個具體的視角,探討科學與基督教的關系,以期說明哥白尼革命不是突如其來的事件,在某種意義上可以說是基督教的結果。西方學界通常認為,自哥白尼革命開始,西方進入科學與理性的時代??茖W是西方文明與東方文明的分界線,是中世紀與近代的分界線。作者認為,西方近代確實可以被稱作科學的時代,那是因為科學是近代的基本氣質;但是這并不意味著科學是近代的獨創(chuàng)。事實上,近代科學與希臘科學和中世紀有著千絲萬縷的聯(lián)系。不夸張地說,近代科學有自身獨創(chuàng)的東西,但是也有相當一部分內容是經(jīng)由基督教從古代社會擺渡過來的。如果沒有基督教的擺渡,近代科學是不可想象的。
“近代哲學研究”欄目有劉哲教授的《德國新〈康德詞典〉出版與中國康德研究之再起航——兼談康德哲學transzendental概念》。作者指出,雖然中文學界引介康德已逾百年,然而康德文本所蘊含的陌生性,仍然是我們今天在深入探究其哲學理論時不得不首先揭示和克服的障礙。這種陌生性不僅展示在我們不同版本的哲學教科書中,而且展示在20世紀以來中文學界關于作為康德哲學基本特征之transzendental概念的解釋和翻譯的爭論中。具體而言,這些爭論一方面涉及康德哲學中transzendental和transzendent這兩個概念的關系,另一方面則涉及transzendental和a priori這兩個概念的關系。
2015年,德語世界全新三卷本《康德詞典》正式出版。值此之機,文章首先介紹這部《康德詞典》在康德語文學領域的獨特貢獻。其次,文章通過分析中文學界在上述兩組爭論中所預設的康德哲學根本問題的含義,試圖揭示這部《康德詞典》為我們當代康德研究所帶來的關鍵啟發(fā)和全新起點。第三,文章借助這部《康德詞典》為我們理解康德文本帶來的根本沖擊,來初步進行關于經(jīng)典哲學文本概念解釋的方法論反思。文章最終論證,至少在康德哲學中,傳統(tǒng)的transzendental(先驗)、transzendent(超驗)以及a priori(先天)翻譯既不必也無需更改。這個翻譯確定必須依賴于我們徹底分析和理解《純粹理性批判》中康德所提出的核心問題本身(“先天綜合判斷如何可能?”)在認識論和形而上學方面的雙重性質。正是在這個意義上,新出版的《康德哲學》詞典將成為整個康德研究世界的燈塔。
“現(xiàn)代哲學研究”欄目刊登了安娜·勒高芙(Anne Le Goff)的論文《將對所與的神話之批判進行到底:麥克道威爾與塞拉斯之異同》。作者認為,麥克道威爾(J. McDowell)在《心靈與世界》及之后的作品中所致力于回答的問題是:思想如何與世界發(fā)生關系?認識如何成了關于某物的認識?麥克道威爾以塞拉斯(W. Sellars)的繼承人的身份自居,認為去認識(conna?tre)或思考(penser)世界蘊含了世界同心靈之間的聯(lián)系。憑借二元論的方式,這些聯(lián)系被視為心靈活動與“所與”之間的聯(lián)系。不過,塞拉斯在《經(jīng)驗論與心靈哲學》中曾經(jīng)指出,這樣的認識論的“所與”,事實上不過是一個神話。麥克道威爾以這一反駁為出發(fā)點,提出了另外一個構想心靈與世界之間關系的方式。他的目標在于表明,對所與的神話的拒斥仍然保留了一種“最低限度的經(jīng)驗論”。然而,在這一新的經(jīng)驗主義與塞拉斯自己的立場之間卻存在根本分歧。麥克道威爾僅僅保留了對神話的反駁這一否定性的維度,而沒有保留塞拉斯對意向性和認識問題所做出的建設性回應。實際上,他認為這些建設恰恰被塞拉斯的“科學主義(scientisme)”徹底歪曲了。不過,二者的分歧其實不只在于他們所提出的超越“所與”的神話的方式,而且還涉及神話的確切本性:盡管麥克道威爾暗示,他與塞拉斯對同一個神話進行了批判,但事實卻并非如此;由此產(chǎn)生的完全合乎邏輯的結果便是,他們給出了不同的解決方法。
“日本哲學研究”欄目刊登了兩位青年新銳的論文,分別是王頌教授的《日本華嚴宗傳承譜系考》和王杰博士的《關于貝原益軒的神儒一體論思想》。王頌教授在《日本華嚴宗傳承譜系考》一文中指出,日本華嚴宗在歷史上雖然涌現(xiàn)出諸多重要人物,但學界尚缺少對其傳承譜系的系統(tǒng)考察。然而,若欲了解華嚴宗的歷史和其思想的整體發(fā)展脈絡,不研究日本華嚴宗難以收獲全功。同樣,日本華嚴宗的研究也是日本佛教研究不可或缺的一部分。作者的論文根據(jù)《續(xù)日本書紀》《三國佛法傳通緣起》等原始資料,系統(tǒng)考察了日本華嚴宗的傳承歷史和重要人物的事跡,并在此基礎上分析了日本華嚴宗與中國華嚴宗的教義思想差異。
作者的結論是,日本華嚴宗呈現(xiàn)出如下一些特點:其一,法脈傳承明晰,宗派意識濃厚。東大寺是華嚴宗的“本寺”,其尊勝院是專弘華嚴的道場。其二,中日義理傳承有別。日本華嚴宗推崇法藏之學,這一點與中國華嚴宗頗有不同。
王杰博士的論文《關于貝原益軒的神儒一體論思想》指出,益軒在基于日本民族自有的特性將儒教日本化的同時,使神道具備了儒教的一些功用,同時又保持住了其自身特質的不變。不止如此,他還使神道擺脫了佛教的束縛,樹立了自己的權威,使它成為王道政治的顯現(xiàn)。但是,主張神儒一體的想法非益軒獨有。早在江戶時代初期,日本近世儒學的鼻祖藤原惺窩就在《千代本草》中指出,堯舜之道與神道同。其弟子林羅山亦批判神佛習合的歷史不正常,并采用文獻實證的方法,究明了習合以前的神道原本樣貌,從而得出了神道原與儒學不矛盾、王道神道即是神道真正面貌的結論。此外,與益軒幾乎同時代的山崎闇齋、山鹿素行等亦提倡神儒一體論。例如,闇齋認為儒教的天人合一之道與神道的神人理一之道在論理上是一致的;素行認為天之神道、圣人之神道以外別無神道,認為日本往昔的諸神建立了教,此教和堯舜之道相同。因此,益軒的神儒一體論思想僅是江戶時代前中期此種思潮中的一朵浪花。
并且,不難看出,這朵浪花與其他的浪花亦有相同之處。例如,益軒亦主張堯舜之道即神道。既然如此,益軒的神儒一體思想是否就沒有獨到之處呢?關于此點,需要做大量的詳細比較研究后,才可斷言。不過,通過粗淺的比較,大概可以得出以下幾點結論:首先,益軒的神儒一體論,雖然沒有像闇齋的垂加神道那樣產(chǎn)生深廣的影響,卻抓住了天是人的根源這一根本關系,將天和人緊緊連接在一起,進而為人的存在意義以及人生方向指出了一條明確的道路。這是在其他的神儒一體思想中無法清晰看到的。其次,較之闇齋的垂加神道,益軒的神儒一體論更為易懂、易行,容易被社會各階層接受,并集中體現(xiàn)了日本民族自有的簡素精神。再次,較之其他的神儒一體思想,益軒的神儒一體思想更鮮明地體現(xiàn)出試圖回歸上古神道以及原始儒教的想法。因此,可以說益軒骨子里有很強烈的復古意識。但是,他的此種復古意識與古學派的代表者山鹿素行、伊藤仁齋等的主張是否有一脈相同之處,還有待詳細考察。
“印度哲學研究”欄目刊登了楊祖榮的論文《兩種“無我”:佛教與順世論對婆羅門教“我”的反駁》。作者認為,婆羅門教“我”的思想主要體現(xiàn)在“大我”“小我”以及“梵我合一”之上。針對這一思想,佛教與順世論堅持兩種“無我”,給出了不同的反駁。就佛教而言,佛教一方面沿襲了婆羅門教的體系與框架,另一方面在細節(jié)和根本上對“我”進行反駁。通過對“三法印”“四圣諦”“緣起”“五蘊”等內容的分析,作者認為,佛教對婆羅門教“我”的反駁在細節(jié)上大體是成功的,但就整體而言,卻在徹底與不徹底之間徘徊不定,使得“無”與“有”的爭論如影隨形。就順世論而言,順世論堅持感覺經(jīng)驗的立場,一方面不承認婆羅門教的體系框架,另一方面拒斥“我”“輪回”“來世”等相關內容。就其論證來看,摩達婆的描述略顯極端,易受質疑,而普蘭陀羅的材料則相對柔和,貼近實際,在一定程度上回應了上述質疑??傮w而言,順世論的反駁是較為成功的。
“青年之窗”欄目由兩篇論文組成,分別是蔣薇博士的《知覺表征及其界限——泰勒·伯奇的知覺觀探究》和汪志堅博士的《為羅爾斯自然的不平等觀點辯護》?!吨X表征及其界限——泰勒·伯奇的知覺觀探究》一文認為,如何理解知覺的范圍和結構是知覺研究的一項重要工作,泰勒·伯奇(Tyler Burge)在這方面的考察十分有意義。作者力求解決三個問題: 1.知覺是一種表征(representation);2. 知覺表征(perceptual representation)并不需要高級認知為基礎;3. 感覺活動中存在感覺登錄(sensory registration)和知覺表征的區(qū)分。正是通過這些觀點的表述,伯奇逐步確立了知覺表征的界限。
《為羅爾斯自然的不平等觀點辯護》一文表明,羅爾斯的正義理論部分以他對自然的不平等態(tài)度為基礎。羅爾斯的差別原則為自然的不平等問題提供了一個折中的處理方式。極端自由主義者和運氣平等主義者批評羅爾斯關于自然的不平等的觀點,試圖從根本上動搖羅爾斯正義理論的基礎。然而,這些批評缺乏充分的理由。作者對諾奇克和科恩對羅爾斯的批評做了反駁,以期為羅爾斯辯護。
“海德格爾《黑皮本》”欄目,刊登靳希平教授翻譯的馬丁·海德格爾著《黑皮本》之《思索與提示》第三冊上部。靳希平教授在“譯者前言”中指出,這里呈現(xiàn)給讀者的是海德格爾的第二本《黑皮本》(即《思索與提示》第三冊),寫作時間為1932年秋至1934年上半年。其中第9節(jié)前標有“出任大學校長時期(Aus der Zeit des Rektorats)”的文字,第112節(jié)第一行寫著:“辭職講話(eine Abschiedsrede)(1934年4月28日)”(即他辭去納粹校長時的告別講話)。擔任納粹校長期間寫下的文字占到這冊《黑皮本》一半的內容,所以,此冊對了解海德格爾任納粹校長期間的思想有參考價值。
杜麗燕
2016年10月10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