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此我愛的人都像你

江岸

《紅樓夢》里有一個現(xiàn)象很有意思。那就是寶玉周圍，能發(fā)現(xiàn)好幾個長得像黛玉的人。

在人海茫茫之中，要找到一個與自己極為相似的人不容易，但并不是沒有可能。不過，在一個很小的生活圈里，這種可能性卻大大縮小，更別說是在賈府這么個家族之內(nèi)了。但寶玉偏偏就遇到了好幾個與黛玉外形或性格相像，甚至形神俱似的女孩。

比如給了寶玉第一次性體驗的秦可卿，是兼有寶釵之鮮艷嫵媚、黛玉之裊娜風流的，換句話說，是可卿面貌像寶釵，但體態(tài)神情更像黛玉。經(jīng)由可卿，寶玉第一次懂得了男女之事，在夢中，他們“柔情繾綣、軟語溫存、難解難分”。

第二個公認像黛玉的人是晴雯，是寶玉在怡紅院中最為欣賞的女孩，他們并無男女之情，卻親密無間，晴雯被逐，寶玉前去探望一節(jié)，是《紅樓夢》里最動人的章節(jié)之一。

還有唱戲的小旦齡官。在寶玉眼中，她“眉蹙春山，眼顰秋水，面薄腰纖，裊裊婷婷，大有林黛玉之態(tài)”，而且行事風格甚至才華都有黛玉之風，寶玉大為欣賞，卻遭齡官冷遇，但就連這眼中只有愛人，視其他男人如糞土的做派，又何嘗不是黛玉一路的？

為什么作家要給黛玉找這么多的影子？其實，這所有一切都是來自于寶玉的眼睛，換句話說，這都是寶玉想尋找的黛玉的影子。

就像金庸的《神雕俠侶》里，小龍女和楊過因誤會而傷心離開，在一路尋找小龍女的過程中，楊過一再招惹那些“一見楊過誤終身”的女孩，一個重要的原因是，他試圖從她們每個人身上尋找小龍女的影子，有人是眼神像，有人是神態(tài)像，有人是因為也穿著白衣，有人是因為生氣的樣子……只要有一點相似之處，都會讓他迷狂。

這是初戀的力量。青梅竹馬，年華老去，從此我愛的人都像你。

只是得不到的永遠是最好的，雖然這很可能只是種假象。安徽省寧國市兩個古稀老人，初戀時因為家庭原因分手，幾十年仍難忘彼此，200終年于各自離婚、走到一起。但千難萬難換來的朝夕相處卻變成了相看兩厭，最終在201以離婚收場。回憶和想象是最高明的化妝師，能把世間一切變得美好深情，但現(xiàn)實則是最無情的殺手，能讓一切情深之人遺忘、厭倦、分開、老去。

村上春樹在《挪威的森林》里寫道：“少年時我們追求激情，成熟后卻迷戀平庸，在我們尋找、傷害、背離之后，還能一如既往地相信愛情，這是一種勇氣?！?/p>

黛玉在少女時代離去。寶玉還要留下來經(jīng)歷婚姻家庭和窮困潦倒，“空對著，山中高士晶瑩雪；終不忘，世外仙姝寂寞林。嘆人間，美中不足今方信，縱然是齊眉舉案，到底意難平。”

希望相逢的人不一定能再相逢，年華老去，于是在渴望愛有天意的人心里，從此遇到的人都像你。

黃玉摘自《小康》2016/0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