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碩偉
(臨沂大學(xué) 文學(xué)院,山東 臨沂 276005)
王夫之《明詩評選》論袁宏道
劉碩偉
(臨沂大學(xué) 文學(xué)院,山東 臨沂 276005)
袁宏道是晚明有重要影響的詩人,王夫之《明詩評選》給予高度重視?!睹髟娫u選》概括了袁宏道詩作的直抒胸臆且意味雋永的審美特征,點明了袁宏道詩作俊逸疏放且深熨邃密的藝術(shù)風格,高度評價了袁宏道作品躋身唐詩而不愧的藝術(shù)水準。當然,對其缺點也有所指摘?!睹髟娫u選》還論證了袁宏道的詩史地位,認為明代詩風凡三變:以李夢陽為代表的復(fù)古派,以袁宏道為代表的公安派,以鐘惺為代表的竟陵派,在這三變之中,王夫之對復(fù)古派提出批評,對竟陵派極力貶斥,而對袁宏道則大加推崇。這是因為袁宏道的詩歌創(chuàng)作及詩學(xué)主張深契船山詩學(xué)。王夫之主張詩歌創(chuàng)作要傳遞一己真情,反對模擬和熟套,而袁宏道的詩歌創(chuàng)作正契合這一主張,特別是在用字和煉句方面,表現(xiàn)出去腐生新的鮮明特色。此外袁宏道與王夫之一樣,既具有傲視千古、俯看時流的理論勇氣,也具有見地非凡、取論公允的理論修養(yǎng),并且不欲開宗立派,以成法縛人。
王夫之;《明詩評選》;袁宏道
袁宏道(1568—1610),字中郎,號石公,湖廣公安人。萬歷二十年(1592)進士。一生三仕三隱。有《袁中郎全集》(今人錢伯城有《袁宏道集箋?!?。袁宏道的作品影響廣泛且深遠(不僅在晚明影響很大,在現(xiàn)代文學(xué)史上也有重要影響)。王夫之(1619—1692)字而農(nóng),號姜齋,世稱船山先生,是中國古典詩學(xué)的總結(jié)者和開拓者?!睹髟娫u選》是船山詩學(xué)體系的重要組成部分,是對有明一代詩壇狀況及詩學(xué)理論的總體檢閱和評價,其中選袁宏道詩14題15首,并對其內(nèi)容及藝術(shù)特征進行評論。在其他詩人(如袁中道、徐渭、曹學(xué)佺等)詩選后也偶有涉及袁宏道。這些評論,反映了船山對袁宏道的詩歌創(chuàng)作及詩學(xué)理論的深刻認識,體現(xiàn)了他對袁宏道詩歌成就及詩史地位的高度推崇。認真梳理王夫之關(guān)于袁宏道的評論,可以深化《明詩評選》的研究,對明代詩史及明代詩論的研究,也具有重要意義。
《明詩評選》卷一《樂府》選袁宏道詩2首(《紫騮馬》《門有車馬客行》)、卷六《七言律》選5首(《和萃芳館主人魯印山韻》《送龍君超還武陵》《坐王章甫水明樓》《乙巳元日》《登華》)、卷七《五言絕》選1首(《虎丘》)、卷八《七言絕》選6題7首(《擬宮詞》二首、《梨花初月夜》《宿朱仙鎮(zhèn)》《桃花流水引》《竹枝詞》《柳枝》),計14題15首。這些選詩,較能反映袁宏道詩作的特色,詩后的評論,深刻反映了船山先生對袁宏道詩歌藝術(shù)水準及詩史地位的準確認識。
首先,《明詩評選》概括了袁宏道詩作的直抒胸臆且意味雋永的審美特征。
袁宏道《紫騮馬》:“紫騮馬,行且嘶,愿為分背交頸之逸足,不愿為追風絕景之霜蹄。霜蹄滅沒邊城道,朔風一夜霜花老??v使踏破天山云,誰似華陰一寸草。紫騮馬,聽我歌。壯心耗不盡,奈爾四蹄何!”錢伯城箋:“萬歷二十年壬辰(一五九二)在北京作?!盵1]56時袁宏道已進士及第,正當春風得意,但他卻極費躊躇。一方面,他深受莊禪思想影響,不愿作追風絕塵之想,寧愿過著與凡馬等同的安穩(wěn)生活;另一方面,作為儒士他又不能忘卻修齊治平之抱負,“烈士暮年,壯心不已”,何況自己風華正茂!這首詩,突顯了他出與處的矛盾心情,不遮掩,不修飾,和盤托出,又余韻不絕。船山評曰:“一意不亂,亦不窮盡。東坡、放翁庫中,初無此寶刀?!盵2]1180認為當在蘇軾、陸游諸作品之上,可謂推崇備至。
《門有車馬客行》:“門有車馬客,錦欄烏紗巾。寒毛接短鬢,絲絲沙與塵。問子何勞勞,上書西入秦。八年始一命,官卑不救貧。冒霜拜槐柳,望灰揖車輪。一身百糾轉(zhuǎn),形如一束薪。手纏不自解,利刃寄他人。蔗與檗同餐,雖甘亦苦辛?!薄堕T有車馬客行》屬樂府《相和歌》之《瑟調(diào)曲》。袁宏道此詩作于萬歷二十六年(1598)入京途中。作者自萬歷二十年登進士第至此已是第七年,“八年始一命”者,約而言之。此前,他曾任吳縣令,未滿二年而稱疾辭官。此次為京兆校官(從九品),官職卑微,故曰“一命”(周代官分九階,一命為最低者)。袁宏道在《答朱虞言司理》信中解釋辭官又復(fù)出的原因:“仆作知縣,不安知縣分,至郁而疾,疾而去而后已。既求退,復(fù)不安求退分,放浪湖山,周流吳越,竟歲忘歸。及計窮橐盡,無策可以糊口,則又奔走風塵,求教學(xué)先生。”[1]742詩中,袁宏道毫不掩飾貧寒碌碌的窘迫,也不避諱望塵而拜的辛酸,甚至直言不諱地說出對未來的憂慮。船山評曰:“石公自謂不失作者之意,洵然。非獨意不失,體亦不失也。石公工遣句而不謀篇,此抑以謀篇居勝?!盵2]1180不僅肯定了袁宏道直抒胸臆的內(nèi)容,也稱道他“謀篇”的匠心。
《宿朱仙鎮(zhèn)》:“秋高夜鐸冷空庭,草木猶疑戰(zhàn)鐵腥。地下九哥今悔不?六陵花鳥哭冬青?!比f歷二十八年(1600)三月,袁宏道升任禮部儀制清吏司主事,七月奉命使河南周藩王府掌行喪禮,途經(jīng)朱仙鎮(zhèn),作此詩。朱仙鎮(zhèn)位于河南開封市西南,南宋時岳飛抗金進軍至此,欲渡河收復(fù)失地時,被召回,后下獄死。南宋與金國訂立屈辱條約,以圖偏安。但退讓不能擺脫被滅亡的命運。南宋滅亡后,楊璉真伽遍掘六陵(南宋六位皇帝的陵墓)。時有儒生唐玨收斂尸骨葬之,并移載南宋故宮殿前冬青于其上。明代時在朱仙鎮(zhèn)建有岳飛廟。袁宏道夜宿此地,佇立于秋夜空庭,聞檐鐸聲聲,浮想聯(lián)翩,遂詠詩四首,此為其一。詩中直呼高宗為九哥(趙構(gòu)排行第九),以發(fā)泄對其昏庸、軟弱行為的不滿。船山評曰:“意亦但此,乃爾傷心刺骨。誰謂不以言哉?”[2]1625船山先生有《詠史》二十七首。其二十六曰:“蟋蟀消歸秋壑,鸚哥生受思陵。幾隊吟蟲語鳥,一抔秋草冬青?!盵3]295當代學(xué)者認為:“明明白白地抒發(fā)了對明崇禎皇帝的紀念?!盵4]282這種紀念的方式與袁宏道詩何其相似!無盡的傷痛盡在“吟蟲語鳥”及“秋草冬青”的輕描淡寫中!
其次,《明詩評選》點明了袁宏道詩作的俊逸疏放且深熨邃密的藝術(shù)風格。
袁宏道《梨花初月夜》:“梨花疏點貼窗流,斜月笙簫處處樓。醉里不知花是影,隔紗驚喚小揚州?!痹娙送ㄟ^月夜場景,表達了自適、愉悅的心情。船山評曰:“深熨。必非白、蘇所及,故知中郎不從白、蘇入也?!盵2]1625世人謂袁宏道詩的平易曉暢有似白居易,爽快疏放有似蘇東坡,船山認為袁詩成就甚至在白、蘇之上。(同時也強調(diào)這種風格并非刻意學(xué)習白、蘇而來。)
《竹枝詞》:“一溪才順一溪灣,一尺才過一尺還。船子已愁箭栝水,兒童又指帽兒山。”原注:“諺云:黃山戴帽必風雨。河名一箭河,水勢甚急?!痹撛娮饔谌f歷三十二年(1604),正是袁宏道第二次辭官歸居公安時期。詩寫在安鄉(xiāng)河中受風阻之事:船于風浪中才過一灣卻又遇一灣,才進一尺卻又退一尺,船夫已為飛湍似箭而愁,兒童卻指著已經(jīng)“戴帽”的黃山(謂風雨將至)。人、景、事、情,以寥寥數(shù)語出之,可謂言簡意豐。故船山評曰:“大有包括。”[2]1626意謂雖然語言簡潔明快,但其蘊含是十分豐富的?!稊M宮詞》:“百子池頭九子萍,美人雙照月棱青。宮槐葉落(綠)春如水,誦得《蓮花》兩卷經(jīng)?!?《船山全書》中該詩題目為《擬宮詞》,第三句為“宮槐葉落春如水”,《袁宏道集箋校》該詩題目為《擬作內(nèi)詞》,第三句為“宮槐葉綠春如水”。)詩中描繪了深宮春日美麗的景色以及宮女恬靜淡泊的生活。船山評曰:“靜中麗景,自然不是春閨詞。四句從何處得,一片用意甚密。曾退如(曾可前)、雷何思(雷思霈)以疏放學(xué)中郎,何怪失之,況江進之(江盈科)之粗糲?!盵2]1625首先指出“不是春閨詞”,顯示船山對詩意的深刻理解。袁宏道詩中描繪的“靜美”的生活,其實正孕育著國家的災(zāi)難。他在赴京應(yīng)試時,對朝政多有耳聞,對萬歷皇帝怠政深感憂慮,故有此組詩。更重要的是,船山指出了袁宏道詩“疏放”中“用意甚密”的特點。疏放,是其形式;甚密,是其本質(zhì)。曾可前、雷思霈、江盈科等人只從“疏放”的形式入手,不能學(xué)得真髓。
再次,《明詩評選》高度評價了袁宏道的作品躋身唐詩而不愧的藝術(shù)水準。
袁宏道《乙巳元日》:“湖柳侵街水接門,東風纈纈澹微溫。久乘下澤無官韻,乍看紅衫有摺痕。皓首頹顏俱入市,碧芽新鳥又成村。歸來且坐梅花下,倒卻鵝黃四五尊?!比f歷三十三年乙巳(1605)元日(農(nóng)歷正月初一),第二次辭官家居的袁宏道沉浸在新年的祥和氣氛中:春水駘蕩,湖柳發(fā)芽,東風如絲般柔滑溫潤,了無“官韻”的詩人穿上紅衫,與老人、孩子一起至街市游玩,歸來坐于梅花樹下,為自己斟上四五杯家釀美酒,好不愜意!船山評曰:“‘東風纈纈澹微溫’,非初唐人不能。世人漫云公安,知此為何等心情否?”[2]1531船山先生一貫推崇唐詩,將此與唐詩相提并論,顯示出對袁宏道藝術(shù)成就的高度認可。又評價袁宏道《登華》曰:“真劉播州。白尚不能,勿論蘇矣?!盵2]1531認為可與劉禹錫詩的明快俊爽相媲美。甚至認為藝術(shù)水準超越了白居易和蘇軾。
當然,船山先生對袁宏道的詩并非一味褒譽,在評析其優(yōu)點之外,對它的缺點也有所指摘,有所批評。如《明詩評選》卷七選錄袁宏道《虎丘》:“一片千人石,晶瑩若有神。劍光銷不盡,留與醉花人?!盵2]1558詩記虎丘勝景,可與作者同名游記相參。[1]157-158船山評曰:“中郎詩以鄭重為佳,不患其沉滯也?!盵2]1559這里實際委婉地批評袁宏道詩過于輕率的弊端,指出如果鄭重一些,則詩味更濃。這是切中肯綮的評價。袁中道曾經(jīng)說:“中郎作詩,力破時人蹊徑,多破膽險句?!盵5]891袁宏道本人曾說:“至于詩,則不肖聊戲筆耳。信心而出,信口而談?!盵1]501這種做法有其優(yōu)點,也有其缺點。優(yōu)點即上述直抒胸臆、俊逸疏放等特征,缺點是易使詩流于淺率和蕪雜。船山《夕堂永日緒論》說:“知率筆口占之難,倍于按律合轍也。夢得而后,唯天分高朗者,能步其芳塵,白樂天、蘇子瞻皆有合作,近則湯義仍、徐文長、袁中郎往往能居勝地?!盵3]837另一方面,船山又對袁宏道信筆掃抹的做法提出批評:“自李贄以佞舌惑天下,袁中郎、焦弱侯不揣而推戴之,于是以信筆掃抹為文字,而誚含吐精微、鍛煉高卓者為‘咬姜呷醋’。故萬歷壬辰以后,文之俗陋,亙古未有。如必不經(jīng)思維者而后為自然之文,則夫子所云草創(chuàng)、討論、修飾、潤色,費爾許斟酌,亦‘咬姜呷醋’邪?”[3]859總之,船山先生在肯定袁宏道詩的優(yōu)點的同時,也指出了其存在的弊端。
《明詩評選》在錄袁宏道《和萃芳館主人魯印山韻》詩后有上千字議論,認為明代詩風凡有北地-公安-竟陵三變,對第一變(以李夢陽為代表的復(fù)古派)及第三變(以鐘惺、譚元春為代表的竟陵派)大加撻伐,而對以袁宏道為主帥的公安派則極力推崇。
對于明代前期詩歌,船山先生認為呈現(xiàn)由高至低的發(fā)展趨勢。對“國初”詩人,船山持較高評價?!皣跞瞬皇芴扑卫g棘,獨出心手,直承風雅。”[2]1279“國初人一片晴光亮眉,真景龍以前嫡系?!盵2]1355然而永樂之后,詩歌開始走下坡路?!坝罉烦?,大紳光大風韻自存。向后諸公采掇,近似套語,以供應(yīng)制,而詩遂為之中絕,以啟景泰十子之陋?!盵2]1167永樂及以后,隨著內(nèi)閣制度的確立以及閣臣地位的隆升,“諸公”(如楊士奇等人)之作,“近似套語”,大量應(yīng)制、頌圣詩歌,雖然號稱雍容典雅,實則陳陳相因,十分乏味。船山對明代詩歌發(fā)展趨勢的描繪是十分準確的。此后的“景泰十才子”(劉溥、湯胤勣、蘇平、蘇正、沈愚、王淮、晏鐸、鄒亮、蔣主忠、王貞慶)雖然詩風與臺閣體大不一樣,然而題材狹窄(多為贈答與詠物之作),藝術(shù)平庸,所以船山斥之為“陋”。對于此后詩風,船山仍持貶抑態(tài)度,說:“成、弘之際,風雅道廢,上沿景泰十狂人之陋,一切以囂凌鹵莽相長?!盵2]1301
船山認為,至前后七子的復(fù)古運動,是明代詩風的一次重大轉(zhuǎn)變。至弘治、正德年間,前七子(李夢陽、何景明、徐禎卿、邊貢、康海、王九思、王廷相)興起。為挽救臺閣體興盛以來的詩歌之弊,他們倡言復(fù)古,期望恢復(fù)《詩經(jīng)》以來的抒情言志傳統(tǒng)。他們反對的對象,也是船山所反對的;他們師法的對象,也是船山所推崇的。然而,由于七子師其然,而不師其所以然,遂使模擬成風,陳詞泛濫,走上了嚴重的形式主義。所以船山先生對他們基本持否定態(tài)度。嘉靖中期至萬歷間,后七子(李攀龍、王世貞、謝榛、宗臣、吳國倫、徐中行、梁有譽)繼起,高舉復(fù)古大旗,仍然重復(fù)著前七子的錯誤。王夫之總結(jié)這段詩風更迭的歷史,說:“一代之詩,莫惡于景泰劉御醫(yī)(劉溥為太醫(yī)吏目)、湯參將(湯胤勣為延綏東路參將)一流,釘鉸魔風,夸速爭多,思古今來風雅之厄極矣。西涯(李東陽)、方石(謝鐸)、滄洲(張?zhí)?、鼎儀(陸釴)諸公出,斯道乃有更生之望,以彼風力心理,即力返大雅,當令咫尺。而脫胎韓、蘇,卒為何、李所訶。讀諸公詩,未嘗不惜其才之小用也。藉令諸公直以大雅之音,降群魔,顯正宗,定天下之心魄,俾何、李無從下砭,一統(tǒng)元化,不生異同矣。乃受缺于何、李,而使之補,遂使作者復(fù)以毛擊自雄,何、李下流,粗豪復(fù)進,如謝榛、宗臣一種囂陋習氣,復(fù)入景泰十狂人之壘,則叔孫綿蕞之罪,只為秦政驅(qū)耳。俯仰盛衰,聊云三嘆?!盵2]1590又在評論石寶《擬君子有所思行》時說:“崆峒、滄溟,心非古人之心,但向文字中索去,固宜為輕薄子所嘲也。詩雖一技,然必須大有原本,如周公作詩云‘于昭于天’,正是他胸中尋常茶飯耳,何曾尋一道理?!盵2]1170深刻地說明了“師心”與“師古”的關(guān)系問題,指出了前后七子的癥結(jié)所在。
船山認為,至袁宏道,明代詩風發(fā)生了又一次重大轉(zhuǎn)變。他在評論李夢陽詩歌時,將其與袁宏道詩進行對比,遂引出“皇明詩體三變”之說,抑前、斥后,獨尊中郎。他評論李夢陽《贈青石子》詩,說:“此亦自關(guān)性靈,亦自有余于風韻。立北地于風雅中,恰可得斯道一位座。乃苦自尊已甚,推高之者又不虞而譽,遂使幾為惡詩作俑,亦北地之不幸。要以平情論之,北地天才自出公安下,六義之旨亦墮一偏,不得如公安之大全。至于引情動思,含深出顯,分脛臂,立規(guī)宇,驅(qū)俗劣,安襟度,高出于竟陵者,不啻華族之視儈魁,此皇明詩體三變之定論也。”[2]1311這里,船山不僅明確指出何為三變,且評騭三變的代表人物之高下,推崇袁宏道,惋惜李夢陽,竭力貶低鐘惺。船山還將三家之間的遞嬗以及主要特點作出進一步說明:“三家之興,各有徒眾。北地(李夢陽)之裔,怒聲醉呶,掣如狂兕??档潞?康海)、何大復(fù)(何景明)而下,愈流愈莽。公安乍起,即為竟陵所奪,其黨未盛,故其敗未極。以俗誕而壞公安之風矩者,雷何思(雷思霈)、江進之(江盈科)數(shù)子而已。若竟陵,則普天率土干死時文之經(jīng)生、拾沈行乞之游客,樂其酸俗滛佻而易從之,乃至鬻色老嫗,且為分壇坫之半席。則回思北地,又不勝朱弦疏越之想。”[2]1312
這是就三家的實際情況而論,放在更宏闊的背景中,船山認為三家皆不足以代表一個時代。他說:“乃以一代宗工論之,則三家者,皆不足以相當。前如伯溫(劉基)、來儀(張羽)、希哲(祝允明)、九逵(蔡羽),后如義仍(湯顯祖),自足鼓吹四始。三家者豈橫得譽亦橫得毀。如吳、越爭霸,《春秋》之所必略,蝸角虛爭,徒勞而已。”[2]1311-1132這種評價深具歷史眼光。
雖然袁宏道在詩歌創(chuàng)作方面存在不足,但船山先生在總體是充分肯定的,而對于七子基本持否定態(tài)度,對于竟陵,則痛加撻伐。他在評論錢宰《擬客從遠方來》時,認為:“《十九首》曠世獨立,固難為和,然以吟者心理,求躋己懷于古志,而以清純和婉將之,古人亦無相拒之理。李于鱗輩心理不逮,求之無端,競氣躁情,抑不相稱,固已拙矣。竟陵復(fù)以浮狹之識,因于鱗而盡廢擬古,是懲王莽而禁人之學(xué)周公,不愈悖乎!且竟陵于《子夜》《讀曲》一切淫媟市巷之語,字規(guī)句矩,而獨以一丸泥封正始之音,安在其舍擬議以將性情邪?”[2]1285船山認為,李攀龍的缺點在于“竟氣躁情”。這是于史有據(jù)的?!睹魇贰份d,李攀龍在京期間,與人結(jié)社,“諸人多少年,才高氣銳,互相標榜,視當世無人”。[6]7378其詩歌理論相當片面,認為創(chuàng)作只是“以求當于古之作者而已”。[7]721這給他的詩歌創(chuàng)作帶來不良影響。而竟陵派鑒于李攀龍等人的模擬之弊而“盡廢擬古”,是走向了另一個極端。船山認為兩派的做法都失之偏頗。
對于竟陵派,船山貶抑更甚。他說:“竟陵力詆歷下,所恃以為攻具者,止‘性靈’二字,究竟此種詩,何嘗一字自性靈中來??抗湃顺烧Z,人間較量,東支西補而已,宋人詩最為詩蠹在此。彼且取精多,而用物弘,猶無一語關(guān)涉性靈,矧竟陵之鮮見寡聞哉。”[2]1454標舉性靈,本無過錯。船山認為竟陵派的過錯在于其成就性靈的手段是根本錯誤的。船山在《詩譯》中說:“陶冶性情,別有風旨,不可以典冊、簡牘、訓(xùn)古之學(xué)與焉?!盵3]807強調(diào)詩與其它文體的根本區(qū)別在有情感性。竟陵派也認識到這一點。但是他們表達情感的手段卻從一個極端走向了另一個極端。船山說:“自竟陵乘閏位以登壇獎之,使廁于風雅,乃其可讀者一二篇而已。其他媟者如青樓啞謎,黠者如市井局話,蹇者如閩夷鳥語,惡者如酒肆拇聲,澀陋穢惡,稍有須眉人見欲啐。而竟陵唱之,文士之無行者相與學(xué)之,誣上行私,以成亡國之音,而國遂亡矣?!盵2]617
既然三家皆有不足,為什么船山否定七子、力詆竟陵,卻獨予袁宏道以崇高的歷史地位?這是與他的詩學(xué)主張息息相關(guān)的。一方面,船山主張在創(chuàng)作上要傳達一己真情,反對模擬和熟套;另一方面,船山認為不可以理論拘泥創(chuàng)作,更鄙視開宗立派之行為。而袁宏道在詩歌創(chuàng)作及詩學(xué)主張兩個方面深契船山詩學(xué)。
船山先生主張詩歌創(chuàng)作要傳遞一己真情,反對模擬和熟套,而袁宏道的詩歌創(chuàng)作正契合這一主張,特別是在用字和煉句方面,表現(xiàn)出去腐生新的鮮明特色。
首先,袁宏道特別善于用字,使其詩具有很強的藝術(shù)感染力,甚至平凡詞匯進入詩中,也能頓生尖新之感。如《蘭亭》詩“清流大概是,峻嶺果然多”,語本《蘭亭集序》“清流激湍,映帶左右”“崇山峻嶺,茂林修竹”,而“大概是”與“果然多”皆尋常詞匯,在這里卻獲得極大的表現(xiàn)力,詩人尋訪中的猜測、確信以及撫今追昔的悵惘,都躍然紙上。特別是“墨池閑貯水,猶得放村鵝”,一個“閑”字,不僅表現(xiàn)出水靜如鏡的形態(tài),更透露著王羲之《蘭亭集序》“向之所欣,俯仰之間,已為陳跡,猶不能不以之興懷”的無端感慨。《初至西湖》“山上清波水上塵”,謂西湖水色天光相接,清波如在山上,而山巒樓閣之倒影,如同水面蕩漾的紅塵?!队螡M井》“青山酣遠客”,一個“酣”字,將青山人格化,且將慣居城市的遠來游客望見青山后的喜悅表露無遺。再如《昌平道中》:“庵前乞得老僧茶,一派垂楊十里沙。烏籠白籃憑揀取,麝香李子枕頭瓜?!奔冇冒酌?,無一字生僻,無一語艱澀,而詩趣盎然。正如作者所言:“夫趣,得之自然者深,得之學(xué)問者淺。”[1]1542這種平凡生新的功力是基于對客觀生活深刻體驗基礎(chǔ)上的獲得的,而不是來自于故紙堆中的窮搜和沒有生活根基的冥想。所以,在別人看來尖新之詞,在袁宏道看來實為平實。
船山先生深刻指出了這種特點:“觀中郎詩者知此,既不容驚以為異而辟之,亦無可推以為奇而宗之,舍其歸于白、蘇者,而取其與袁???袁凱,號海叟,海客當為筆誤)、李懷麓(李東陽)、王百谷(王椎登)相出入者,則中郎之自位見,而亦烏可不許之詩人哉!”[2]1529
船山先生還通過比較,認為七子、竟陵之失在于深知用字之重要而偏偏落入熟套。船山說:“王、李出而后用字之事興,用字不可謂魔,只是亡賴偏方,下邑劣措大賴歲考捷徑耳。王、李則有萬里干山、雄風浩氣、中原白雪、黃金紫氣等字,鐘、譚,則有歸懷遇覺、肅欽澹靜、之乎其以、孤光太古等字,舍此則王、李、鐘、譚,更無可言詩矣。鐘、譚以其數(shù)十字之學(xué),而誚王、李數(shù)十字之非,此婢妾爭針線鹽米之智,中郎不屑也?!盵2]1529這種向故紙堆中尋求詞匯的做法,是深為船山所鄙視的,正確的做法,不是向古人詩中乞討個別美好的詞語,而是揣摩古人創(chuàng)造這種美好詞語的方法,這正是袁宏道高于七子和竟陵之處。他說:“中郎深詆王、李,詆其用字,非詆其所用之字。竟陵不知,但用字之即可詆,而避中郎之所斥,竊師王、李用字之法而別用之。中郎不夭,視此等劣措大作何面孔邪?王、李用字,是王、李劣處。王、李猶不全恃用字以立宗,全恃用字者,王、李門下重儓也。鐘、譚全恃用字,即自標以為宗,則鐘、譚者亦王、李之重儓,而不足為中郎之長鬣,審矣?!盵2]1529-1130
其次,袁宏道善于創(chuàng)造新穎貼切的句子。諸如:“古道荒人影,寒沙重馬蹄?!?《高唐道中》)“萬事溪聲外,一生云影中?!?《月下偶成》)“山月領(lǐng)歸棹,江云湊晚潮?!?《舟中》)“雨作青山色,風吹翠袖香?!?《寒食高粱橋》)“落日流紅浪,長江徙白沙?!?《出郭》)“桐蔭恰好當窗覆,柳色終宜近水看。”(《郊外水亭小集》)“一盞春芽融雪水,坐聽游衲數(shù)青峰。”(《甲辰初度》)“但憑一抹高寒氣,洗盡千梢艷粉風?!?《竹香》)如此等等,不勝枚舉。袁宏道《喜逢梅季豹》詩曰:“近來湯顯祖,凌厲有佳句?!币喾蜃幼缘乐Z也。船山先生稱贊說:“三百年來以詩登壇者,皆不能作句。中郎之病,病不能謀篇,至于作句,固其所長,灑落出卸,如白鷗浴水,才一振羽,即絲毫不掛。”[2]1528-1129
船山先生對袁宏道的贊美以及對七子、竟陵的批評是以自身學(xué)詩經(jīng)歷為依托的。他在《述病枕憶得》中自敘學(xué)詩經(jīng)歷:“崇禎甲戌,余年十六,始從里中知四聲者問韻,……已而受教于叔父牧石先生,知比耦結(jié)構(gòu),因擬問津北地(李夢陽)、信陽(何景明),未就,而中改從竟陵時響。至乙酉乃念去古今而傳己意。”[3]681可知當他“知比耦結(jié)構(gòu)”之時,是向李夢陽、何景明等復(fù)古派學(xué)習的,但此路不通,又改學(xué)當時流行的竟陵派,從甲戌(1634)至乙酉(1645),整整走過一紀的彎路,最后悟出與袁宏道相同的主張——“去古今而傳己意”。所以袁宏道詩作盡管常常顯得草率(船山謂之“石公工遣句而不謀篇”),但仍然深得贊賞。
除了在詩歌創(chuàng)作上深得船山先生稱贊之外,袁宏道作為晚明影響較大的詩論家,其主張亦深契船山詩學(xué)。
首先,袁宏道與船山先生一樣,既具有傲視千古、俯看時流的理論勇氣,也具有見地非凡而取論公允的理論修養(yǎng)。袁宏道《答李子髯》詩其一:“若問文章事,應(yīng)須折此心。中原誰掘起,陸地看平沉。矯矯西京氣,洋洋大雅音。百年堪屈指,幾許在詞林。”[1]81以中原陸沉喻文壇之全軍覆沒。復(fù)古派提倡文必秦漢、詩必盛唐,文壇上流行著矯矯不群的“西京之氣”,充斥著洋洋灑灑的“大雅之音”,但是復(fù)古運動已有百年之久,又在詞林留下了什么呢?寫此詩時,袁宏道尚未出仕,但人微言不輕,敢于對明朝百年文壇作出大膽否定。其二:“草昧推何、李,聞知與見知。機軸雖不異,爾雅良足師。后來富文藻,詘理競修辭。揮斤薄大匠,裹足戒旁歧。模擬成儉狹,莽蕩取世譏。直欲凌蘇柳,斯言無乃欺?當代無文字,閭巷有真詩。卻沽一壺酒,攜君聽竹枝?!盵1]81值得肯定的是,袁宏道的評價十分辯證,對前后七子的詩歌創(chuàng)作進行客觀的評價,對他們開創(chuàng)的模擬風氣作了尖銳的批評。一方面肯定了開創(chuàng)者“爾雅良足師”的成就,一方面否定了七子末流刻板模擬的風氣。對于他認為正確的(如李夢陽提出的“真詩乃在民間”的理論)則直接繼承。船山先生同樣具有睥睨古今的氣概。他的《古詩評選》《唐詩評選》《明詩評選》以及《詩譯》《夕堂永日緒論》等無不都體現(xiàn)了這種氣概。正如劉人熙先生《船山明詩評選序》所言:“況八代詩評,選集二千年之文人才子,野人游女,名君賢相,閏位霸朝,無不屏息鞠躬,聽其抑揚進退。如孔子作《春秋》,操二百四十年南面之權(quán)。此人爵邪?抑天爵邪?《夕堂永日》評選明詩,合萬古而成純,不知有漢、魏、唐、宋之界線?!盵2]1636
其次,袁宏道與船山先生一樣,都具有深刻見解,但都不欲開宗立派,以成法縛人。袁宏道在給李子髯的信中說:“弟才雖綿薄,至于掃時詩之陋習,為末季之先驅(qū),辨歐、韓之極冤,搗鈍賊之巢穴,自我而前,未見有先發(fā)者,亦弟得意事也?!盵1]763表現(xiàn)出了極大的理論勇氣。但是,袁宏道在激烈的否定之后,并不想創(chuàng)立門派,甚至不想提出任何“定法”。因為在他看來,任何理論都會帶來束縛。他說:“拘儒小士,乃欲以所常見常聞,辟天地之未曾見未曾聞?wù)撸远ǚ`己,又以定法縛天下后世之人?!盵1]796他不欲縛己亦不欲傅人,所以睥睨古今卻破而不立。
船山先生深刻指出了袁宏道這種破而不立的特點。他說:“王、李籠罩天下,無一好手敢于立異,中郎以天姿迥出,不受其彈壓,一時俗目駭所未見,遂推為廓清之主。實則中郎初非創(chuàng)獲……”[2]1529
在這方面,七子和竟陵派都犯了同樣的錯誤。在評李攀龍《寄許殿卿》詩時船山說:“破盡格局,神光獨運。于鱗自有此輕微之思、深切之腕,可以天游藝苑;其不幸而以粗豪誕率標魔詩宗派者,正坐為謝榛、宗臣輩牽率耳。不似鐘伯敬全身埋入醋甕,尚賴譚友夏、劉同人提攜之力,稍露雙鼻孔出氣也。”[2]1427船山認為李攀龍的詩自有可圈可點之處,但他的不幸在于成為宗派領(lǐng)袖。李攀龍認為“文自西京、詩自天寶而下,俱無足觀”。[6]7378他還編輯歷代詩歌成為《古今詩刪》一書,但自唐代之后略過宋元直接明代,鮮明地表達了他的論詩宗旨。李攀龍聲望顯著,對詩壇影響很大。與李攀龍相比較,船山認為鐘惺的罪過極大,對他也極盡諷刺。所謂“全身埋入醋甕”云云,謂鐘惺等竟陵派詩為求新而陷于尖酸。船山先生指出竟陵派之失:“鐘、譚全不知中郎落處,亦謂中郎為創(chuàng),遂曰彼可創(chuàng)我亦可創(chuàng),創(chuàng)而為腐、為尖、為鈍、為賤,亦皆創(chuàng)也,而竟陵成矣?!盵2]1529詩風之孤峭、詩境之偏狹尚在其次,重要的是他們還編纂《詩歸》以宣揚自己的主張,堂而皇之地稱“引古人之精神以接后人之心目”(鐘惺《詩歸序》)、“此雖選古人詩,實自著一書”(鐘惺《與蔡敬夫》)。朱彝尊說:“《詩歸》既出,紙貴一時,正如摩登伽女之淫咒,聞?wù)呓詾樗鶖z?!盵8]1379船山在評譚元春《安慶》一詩時說:“人自有幸不幸,如友夏者,心志才力所及,亦不過為經(jīng)生為浪子而已,偶然吟詠,或得慧句,大略于賈島、陳師道法中依附光影,初亦何敢以易天下。古今初學(xué)詩人,如此者亦車載斗量,不足為功罪也。無端被一時經(jīng)生浪子挾庸下之姿妄篡風雅,喜其近己,翕然宗之,因昧其本志而執(zhí)牛耳,正如更始稱尊,冠冕峨然,而心懷忸怩,諒之者亦不能為之恕已。”[2]1560他所針對的,正是其理論影響。他對詩風相同的鐘惺和譚元春的批評有很大區(qū)別,正是基于二人“執(zhí)牛耳”地位的不同。他說:“伯敬良是種性人魔,佛出世亦不能度。友夏為其所攝,狂謬中尚露本色,得良友夾持之,幾可與陳仲醇、程孟陽并驅(qū)。其不能爾,且不至作‘蛇虎夜深求讖度’‘估客孝廉佯不問’‘遙天峰沒卻如空’等語,而伯敬公然為之,曾無愧恥。言鐘、譚者,不可不分涇中之渭也?!盵2]1560-1561
羊春秋先生認為:“船山先生,世所公認之大哲學(xué)家、大文學(xué)家也?!黄鋵θf歷間興起之竟陵詩派,痛加撻伐,似非公允之論?!辈①x詩曰:“鐘譚毀譽日紛紛,耳食難將涇渭分。一代風流誰識得,盡情盡理是詩魂?!盵9]認為船山對竟陵訶責過甚,實未解船山衷曲。船山所論,非就詩論詩,而是針對其所論者對整個詩壇之影響而言。竟陵派之失,主要不在用字取境之偏狹(船山明言“不足為功罪也”),他們的罪過,在妄執(zhí)牛耳,框范他人,甚至“以易天下”。
船山先生明確反對門庭之見:“詩文立門庭使人學(xué)己,人一學(xué)即似者,自詡為‘大家’,為‘才子’,亦藝苑教師而已。高廷禮、李獻吉、何大復(fù)、李于鱗、王元美、鐘伯敬、譚友夏,所尚異科,其歸一也。才立一門庭,則但有其局格,更無性情,更無興會,更無思致;自縛縛人,誰為之解者?……立門庭與依傍門庭者,皆逐隊者也?!盵3]831-832又說:“建立門庭,已絕望風雅。”[3]838雖然袁宏道在創(chuàng)作上也存在很多瑕疵,但他不依傍古人,信手信腕,傾吐真情;雖然袁宏道也提出了“獨抒性靈,不拘格套”等的理論主張,但他不欲以成法縛人,雖然客觀上成為很多人模仿的對象,但其主觀上從無開宗立派之愿望。這正是船山賦予他崇高地位的原因。
[1] 錢伯城.袁宏道集箋校[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1.
[2]王夫之.明詩評選[M]//船山全書:第14冊.長沙:岳麓書社,1996.
[3]王夫之.夕堂永日緒論[M]//船山全書:第15冊.長沙:岳麓書社,1996.
[4]朱迪光.王夫之詩歌創(chuàng)作考論[M].北京:中國社會科學(xué)出版社,2017.
[5]袁中道.珂雪齋集[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9.
[6]張廷玉等.明史[M].北京:中華書局,1974.
[7]李攀龍.滄溟先生集[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92.
[8]朱彝尊.明詩綜[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93.
[9]羊春秋.論公安、竟陵絕句八首并序[J].船山學(xué)報,1987(2).
(編校 吳 戩)
WangFuzhi'sSelectionofMingPoemsFocusedonYangHongdao
LiuShuowei
(College of Chinese Language and Literature,Linyi University,Linyi Shandong 276005,China)
Yuan Hongdao was an influential poet in the late Ming Dynasty.Wang Fuzhi's Selection of Ming Poems had attached great importance to him.It summed up the characteristics of the contents,features and style.The book highly appraised Yuan Hongdao's work,deemed it a worthy to equate his poems with Tang Poetry.Of course,there were also criticisms of its shortcomings.The book also demonstrated Yuan Hongdao's position in history of poetry.It believed that there were three changes of poetic style in Ming Dynasty,which were Back-to-the-ancients Faction represented by Li Mengyang,the Gongan Faction represented by Yang Hongdao,the Jingling Faction represented by Zhongxing.Among the three factions,Wang Fuzhi praised Yuan Hongdao highly.This was because the poetry and Poetics of Yuan Hongdao corresponded deeply with Chuanshan's poetics.Wang Fuzhi advocated that poetry must convey true feeling,opposed to simulation and conventional patterns.Yang Hongdao showed distinct characteristics of innovation in his words and sentences.This was consistent with Wang Fuzhi's theoretical requirements.Both Wang Fuzhi and Yuan Hongdao had extraordinary theoretical courage.And they were reluctant to create factions.
Wang Fuzhi; The Selection of Ming Poems; Yuan Hongdao
I207.2
A
1673-0313(2017)05-0030-07
2017-05-24
國家社會科學(xué)基金項目“明清之際儒家詩學(xué)體系重構(gòu)研究”(15BZW077)階段性成果。
劉碩偉,山東沂南人,教授,博士,主要從事中國古代文學(xué)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