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思存
不得不承認,張愛玲確實是一個為小說起名字的高手。最初看到《傾城之戀》之名,我就忍不住好奇,究竟是怎樣的一種愛情值得傾覆整座城市來換取。期待著出神入化的傳奇出現(xiàn),直到終了,未能滿足的期待化作了“生命是一襲華美的袍,爬滿了蚤子”的庸常無奈?;剡^頭來仔細想,在不知不覺中,真正吸引我一直追隨下去的不僅僅是對一個美妙故事的向往,更是作者靈動至極的文字和幽微刻骨的人生體悟。
張愛玲的文字睿智甚至刻薄,又透著幾分鴉片香的慵懶頹廢。在古老中國的某個角落,她可以在上一秒用絢麗的文字為你鋪設(shè)一場奢華的夢境,也可以在下一秒化為利刃刺得你心頭鮮血淋漓,卻又讓人分明感到透徹心扉的爽快。
在嗚咽的胡琴聲中,一個地道的中國大家族的女性登場了。初看上去,既貌不驚人又別無所長,且有著不幸離婚前史的白流蘇在娘家的生活令人同情不已。在兄嫂的逼迫面前,說是自衛(wèi)也好,說是絕地反擊也罷,白流蘇別無選擇地在狹小、逼仄的世界里騰挪轉(zhuǎn)移,可是她手上的牌真的很少。不幸的白流蘇首先是一個具有賭徒精神的精于計算的女人,這于談情說愛是不利的。所以她與范柳原之間是棋逢對手的較量,而不是青春男女不顧一切的相愛。在普通世俗的眼光看來,有著強烈求生欲望的白流蘇遇見范柳原是她的幸運,最后成功加冕“范太太”更是她最大的幸運,盡管這個婚姻與愛情并不那么高度融合統(tǒng)一。高冷的張愛玲就像是無所不知的上帝一樣,讓我們看見白流蘇在安享了范太太的現(xiàn)實富足之后,又生出了幾分悵惘之情。
身家可觀的范柳原是滬上待嫁小姐們的首選目標。情場如戰(zhàn)場,多場戰(zhàn)役之后,范柳原已是罕有的情場高手。整篇小說看下來,范柳原那么多情話只有幾句是真的,最真的當然莫過于這一句:“我犯不著花了錢娶一個對我毫無感情的人來管束我”。令我感到意外的是,情場浪子范柳原卻對婚姻有著純真的要求。他要那個女人必須對他有感情,他一步步地考量白流蘇是否有愛,卻又不愿意自己冒險失算,兩個人因此都變得很辛苦。而范柳原更霸道的則是:“我自己也不懂得我自己——可是我要你懂得我!我要你懂得我!”這真的為難白流蘇了:她意在謀生,而他意在謀心。
看范柳原對白流蘇的試探,我就想問范柳原到底愛什么樣的女人?我以為,他愛的僅僅是他所言中國女人味道的幻影,白流蘇就是那個最接近他幻想的影子罷了。所以即使是最后戰(zhàn)火紛飛,范柳原與白流蘇登報宣告了婚姻,也不過是因戰(zhàn)亂之際相依為命而成了一對平凡夫妻。這對夫妻的愛情是匆忙的,是被逼出來的。范柳原的偉大婚姻目標敵不過現(xiàn)實的戰(zhàn)爭緊張,白流蘇終于實現(xiàn)心中所想。這讓我不禁懷疑,這樣平凡的婚姻就是張愛玲對夢幻愛情的諷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