廖四平

時代及社會的敵人

----論《豐乳肥臀》的批判性

廖四平

一

在莫言所有作品中，《豐乳肥臀》是遭到最為尖銳批評甚至是嚴厲批判的一部——何國瑞曾直言《豐乳肥臀》是一部“近乎反動的作品”，《中流》連篇累牘地發(fā)表了批判文章；也是給作者帶來最為直接的負面影響的一部——因為這部作品，莫言被告狀，有的人“下手很狠，用心極毒，竟然把告狀信寄到部隊保衛(wèi)部門和地方公安部”，莫言的“人生自由也受到了很多限制……要去海南島開個會，他們也不批，出國更不行”，最后，莫言被迫“脫去軍裝，轉(zhuǎn)業(yè)到《檢察日報》”，從此結(jié)束了自己曾夢寐以求并投身了21年的軍旅生涯。之所以如此，最為根本的原因是該作品的批判性——它可以說是莫言所有作品中乃至整個現(xiàn)當代文學作品中最具批判性的一部；具體地說，其批判性主要表現(xiàn)在以下幾個方面：

一

批判了

世紀的

罪惡

小說從上官魯氏出生的1900年寫起，一直寫到上官魯氏去世的1995年——幾乎涵蓋了整個20世紀；同時，差不多描寫了中國在20世紀發(fā)生的所有重大事件——德寇入侵、日寇入侵、中華民族的全民抗戰(zhàn)、國共內(nèi)戰(zhàn)、新中國成立、土改、抗美援朝、鎮(zhèn)壓反革命、反右、大躍進、人民公社、“文化大革命”、改革開放；而上官家人幾乎涉身于所有這些事件之中——上官魯氏本人身歷了除抗美援朝、反右之外的所有事件，父親參加了抗德斗爭并壯烈犧牲、母親自殺于同一抗德斗爭之中，大女兒上官來弟及其丈夫沙月亮、二女兒上官招弟及其丈夫司馬庫、五女兒上官盼弟及其丈夫魯立人、三女兒上官領弟的丈夫?qū)O不言等均直接參加了抗日戰(zhàn)爭，二女兒上官招弟及其丈夫司馬庫、五女兒上官盼弟及其丈夫魯立人分別置身于國共內(nèi)戰(zhàn)的一方，三女婿兼大女婿孫不言參加了土改和抗美援朝，五女兒上官盼弟及其丈夫魯立人身歷了土改、大躍進、人民公社，七女兒上官求弟身歷了反右、大躍進，兒子上官金童除經(jīng)歷了抗日戰(zhàn)爭、解放戰(zhàn)爭、大躍進、人民公社、“文革”等之外，還與外甥沙棗花、司馬糧、魯勝利、鸚鵡韓等均置身于改革開放的浪潮之中。所有的人、事所體現(xiàn)的都是“惡”：

德寇、日寇都是像小孩子玩游戲一樣燒殺搶掠、屠村。無論是蔣立人所率領的鐵路爆炸大隊，還是司馬庫所率領的家丁或抗日別動大隊以及沙月亮所率領的土匪，都帶有明顯的匪氣；面對強敵日寇，都是各自為政、自以為是，而沒有想到要從民族大義的角度共同對敵，更沒有實質(zhì)性的共同對敵行為。國共內(nèi)戰(zhàn)帶給人民的只是苦難——民眾流離失所、朝不保夕，像大啞和小啞那樣的孩童更是被炸得血肉橫飛。土改、抗美援朝、鎮(zhèn)壓反革命、“反右”、大躍進、人民公社、“文化大革命”等無一給民眾帶來過真正的幸福，如司馬庫的一雙女兒死于土改；孫不言殘廢于抗美援朝；司馬庫、門圣武老道士在鎮(zhèn)壓反革命的運動中被鎮(zhèn)壓；魯立人在土改、鎮(zhèn)壓反革命、大躍進、人民公社等一系列政治事件中人性異化，最后心力交瘁而死；喬其莎等一批知識分子被劃為右派，身心受到摧殘；上官玉女在大躍進、人民公社時期不忍因饑餓拖累母親而投河自盡；上官盼弟在“文化大革命”中自殺；司馬亭在“文化大革命”中被批斗而死；上官金童在“文化大革命”中無辜地被判罪；魯勝利、耿蓮蓮與鸚鵡韓在改革時代因經(jīng)不起誘惑而犯罪……總之，從小說的描寫來看，20世紀實際上是一部“惡”的連續(xù)?。粚τ谥袊硕?，整個20世紀簡直就是一個噩夢。

二

揭露了封建主義對女性的戕害及男權社會對女性的壓迫

作者曾在談及《豐乳肥臀》時明言：“我想通過這個母親為了生兒育女和男人進行的性關系來揭示中國封建制度對女性的殘酷迫害?！毙≌f基本上實現(xiàn)了作者的這一目標——揭露了封建主義對女性的戕害，如封建觀念戕害了上官魯氏的靈魂：“在家從父”、“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等封建觀念迫使上官魯氏嫁給自己毫無了解、其貌不揚、性情乖僻、窩囊的“小男人”上官壽喜。“出嫁從夫”、“夫為妻綱”等封建觀念迫使上官魯氏俯首帖耳地接受丈夫的蹂躪?！澳笐{子貴”、“父父子子”等封建觀念迫使上官魯氏任憑婆婆折磨。“不孝有三，無后為大”、“重男輕女”等封建觀念迫使上官魯氏屈從婆婆和丈夫的壓力，被動或主動地、且多次地“和自己毫不相識、更不愛的男人去睡覺”，直至生下兒子為止，從而成為地地道道的生兒育女、傳宗接代的工具，“這是對封建主義最沉痛的控訴”；同時，又迫使上官魯氏不得不忍受倫理道德的折磨：她四處借種，這顯然違背了倫理道德，她不能不備受折磨，且不得不忍受；她在遭四個敗兵輪奸后，“面對著清涼的河水，她心里閃過了投水自盡的念頭”。封建觀念也戕害了上官呂氏的靈魂：她非常重男輕女，甚至把無男孩子等同于無后；盼上官魯氏生男孩子盼得喪心病狂——上官魯氏剛剛生下上官想弟，“雙腿間還淋漓著鮮血，就聽見婆婆用火鉗敲響了窗戶”，上官呂氏便赤裸裸地對上官魯氏說：“你要能生出個帶把兒的，我雙手捧著金盆為你洗腳?！痹诜饨ㄖ贫认?，女人的生命比一頭驢的生命還賤——上官家的驢生產(chǎn)，一家人忙的團團轉(zhuǎn)，請獸醫(yī)接生；上官魯氏生產(chǎn)，上官家先是不請人接生，讓她“輕車熟路，自己慢慢生”，然后是在上官魯氏難產(chǎn)遲遲生不下孩子時讓剛剛給難產(chǎn)的驢接生過的獸醫(yī)順便給她接生，直到在上官魯氏奄奄一息才請接生婆接生。

同時，小說也揭露了男權社會對女性的壓迫——在小說中，總的來說是男人主宰著女人的命運，女人總是“被動挨打”：上官魯氏兩次被輪奸，上官來弟遭孫不言虐待，喬其莎、霍麗娜實質(zhì)上地被張麻子強奸……這些都揭露了男人只是把女人當作發(fā)泄獸欲的對象，完全沒有把女人當作真正的人。女人只不過是男權制度維系的一種工具而已：上官魯氏很無私奉獻，看起來也很了不起，但實際上，她只是在用她的無私奉獻確保男權制度的延伸，她自己也成為男權體制下“為母之道”的犧牲品。女人的命運總是隨男人命運的改變而改變：上官家的大女兒、二女兒、五女兒，當丈夫得勢時，她們揚眉吐氣，當丈夫失勢時，她們則垂頭喪氣，有的甚至還丟掉性命；三女兒有男人便有魂，沒男人便沒有魂；七女兒為了免受饑餓之苦而甘愿受男人的蹂躪……上官金童拒絕斷奶，實際上也可以看作是“對中國傳統(tǒng)男權文化思想的解構(gòu)”、揭露和批判。

三

譴責了戰(zhàn)爭

在小說中，無論是抗德戰(zhàn)爭，還是抗日戰(zhàn)爭、國共內(nèi)戰(zhàn)等，帶給民眾的都是災難——德寇入侵、日寇入侵、國共內(nèi)戰(zhàn)，都一樣地讓高密東北鄉(xiāng)的民眾陷于水火，讓民眾命如韭菜，被隨意地“割”；抗美援朝致使孫不言身殘，又假因身殘而變態(tài)的孫不言之手傷害上官來弟。戰(zhàn)爭中任何一方都是非正義的——無論是德寇、日寇等外來侵略者，還是沙月亮等土匪、司馬庫所率領的地方武裝或政府武裝等，帶給民眾的都是災難：都讓民眾沒法安身、朝不保夕……

四

鞭撻了現(xiàn)實的丑惡

小說“借心理變態(tài)者的嬉笑自虐瘋言顛語把社會塵埃灑布到讀者面前去品味人生。憑借艷麗輕佻的色彩詛咒社會的腐敗，它與《廢都》有著曲異同工之處。真情地鞭笞了人生的不平社會的弊端”——小說側(cè)重對現(xiàn)實生活中丑惡現(xiàn)象進行批判：所敘寫的婆媳之爭、夫婦之爭、鄰里之爭、戰(zhàn)爭、政權及黨派之爭、世風日下等，都屬丑陋之事。所敘寫的人多為丑陋的人：女性多放蕩，男性多乖僻；上官呂氏粗俗、刁鉆、兇暴；上官家的女兒們“個個春情烈火，野性嬌艷，在情欲上過分張揚，怎么想就怎么說，怎么說就怎么做，激情勃起便直奔性的主體，性格上的共同特征是熾烈、輕浮、放縱、早熟、坦率，你很難分清來弟與領弟、招弟與念弟誰是誰”，上官金童為一個精神侏儒、患戀乳厭食癥者；沙月亮在本質(zhì)上是一個地痞流氓；司馬庫放蕩；“大人物”、魯立人、孫不言等均為殘忍、濫殺無辜之徒；司馬亭及其隨從均為“偷雞摸狗，打架斗毆，撬寡婦門，掘絕戶墳”、干“傷天害理之事”之徒；金獨乳“獨乳”、變態(tài)、淫蕩……“紅衛(wèi)兵”小頭目名郭平恩為殘暴之徒——他踢壞老師的腎臟，把上官魯氏踢倒在地后又揪著她的耳朵命令她站起來，可當她剛剛站起來，他卻又把她一腳踢倒；鸚鵡韓夫婦倆為騙取銀行巨款、揮霍浪費、窮奢極欲之徒；成為南韓巨商司馬糧為恃財而為所欲為之徒——他不僅自己荒淫，而且為了讓上官金童過足“奶頭癮”，用美元剝掉七個美貌女郎的衣服，讓上官金童像職業(yè)婦產(chǎn)科專家，隨意撫摸、撩撥，閱盡人間春色；魯勝利為貪污腐化分子——她所貪之物僅放在抽屜里的就有“金項鏈一百八十五條。金手鏈九十八條。金耳環(huán)八十七對。金戒指鑲鉆的、嵌寶石的、啥也不鑲不嵌的共有一百二十七個。鉑金戒指十九個。金胸花十七個。純金紀念幣二十四枚。勞力士金表七只。其他各式女表一堆”，連她自己都自嘆：“腐敗，太腐敗了?！奔词故亲髡咴噲D歌贊的上官魯氏和紀瓊枝也不乏丑陋之處，如上官魯氏甚至為偷情的女兒上官來弟放哨、為兒子上官金童拉皮條。紀瓊枝在土改時強迫寡婦改嫁，在做教師時拳打腳踢學生以至于把學生打趴在地上；其形容也丑陋，如做市長后，她“穿著一件男式舊軍裝，連風紀扣的領子也扣得緊緊的……她叼著一個斯大林式的大煙斗，抽著臭哄哄的莫合煙，用一個像小桶那么大的、搪瓷脫落的、上面殘留著蛟龍河農(nóng)場字樣的大缸子咕咕咚咚地灌著茶水，她坐在一張破藤椅上，穿著尼龍襪子的臭腳高高地擱在辦公桌上”。對于這些丑陋的事或人，小說都是以一種嘲諷、批判的筆調(diào)敘寫的，而且，給丑陋之人所安排的結(jié)局多數(shù)不妙，如上官呂氏、司馬亭、孫不言等都是遭暴打而死，沙月亮兵敗自殺，魯立人因心肌梗死發(fā)作而暴死，鸚鵡韓被判刑，魯勝利因貪污受賄而被判死刑。

五

批判了民族或國民劣根性

封建主義及傳統(tǒng)文化

“國民內(nèi)在的靈魂、特別是男人內(nèi)在的靈魂里，往往都有一個上官金童，一個永遠長不大的嬰兒，在渴望著母親的擁抱和安撫，在向往著不負責任的‘自由’和解脫”，上官金童的戀乳成癖，“恰恰反映著深藏在其內(nèi)心深處的，具有普遍代表性的中國男性的理想與夢想：他們不僅僅渴望母親的愛，而且希望被包括母親在內(nèi)的所有女人溺愛，希望獲得最多數(shù)的女人最真誠的奉獻之心，他們甘愿、渴望成為上官金童這樣永遠停留在孩童心理的窩囊廢。如果能夠達成這樣的理想，他們就會感到無比幸福，比僅僅擁有母親的愛，比僅僅占有女人的性更幸福?！薄吧瞎俳鹜膽偃榘Y實際上是一種象征，每個人的靈魂深處都有污點，每個人都有一些終生難以釋懷的東西……總有一些東西的價值被你放大了……放大了某事物的價值，然后產(chǎn)生一種病態(tài)的沖動去瘋狂地追求，其實完全不需要這樣。”而小說將上官金童描寫成“一個一輩子吊在女人奶頭上永遠長不大的男人”，寫“上官呂氏經(jīng)常嘆息：種子不好，地再肥也沒用”，上官魯氏只有向馬洛亞牧師借種才能生男孩子，則也隱喻著對迷戀封建文化及封建主義的批判，“封建主義那套東西，在今日的中國社會中，其實還在發(fā)揮重大的影響。許多人對封建主義的迷戀，不亞于上官金童對母乳的迷戀”。

二

總的來看，《豐乳肥臀》的批判性主要具有如下特點：

(一)“幅度”大?！敦S乳肥臀》所批判的對象涵蓋古今、包羅中外——既有在中國流傳了幾千年的封建主義，又有具有“當下性”、讓民眾直接深受其苦的兵燹、饑荒、政權之爭、反人性的政治運動；既有德寇、日寇等外來惡勢力，又有小獅子、徐瞎子徐仙兒、大人物等各自體現(xiàn)的中國本土惡勢力；如德寇、日寇的燒殺搶掠、屠村，國共內(nèi)戰(zhàn)，新政權的極左政治及其后果，又有以個體形式出現(xiàn)的“惡”，如小獅子濫殺無辜、殺人湊數(shù)，徐瞎子徐仙兒胡攪蠻纏、心底陰暗邪惡，大人物冷酷無情、喪盡天良，魯立人陰險、昧著良心干壞事，王麻子淫邪、卑劣，上官盼弟六親不認。

(二)深度大?！敦S乳肥臀》的批判深入到了文化、心理的層面，如封建主義實際上是作為一種文化傳統(tǒng)影響中國人的——“在家從父，出嫁從夫”、“不孝有三，無后為大”、“男尊女卑”等觀念所產(chǎn)生的是一種恒久性的、彌漫性的影響：不是一朝一代、一家一戶，而是歷朝歷代、家家戶戶都受其影響；不僅作為受害者的上官魯氏深受影響，而且上官呂氏、上官壽喜等施害者也深受其影響。上官魯氏所受的傷害不僅傷及其肉體，而且也傷及心靈——她居然為了生一個男孩而甘愿“像只母狗一樣翹著尾巴到處借種”。極左政治不僅導致了餓殍遍野，而且導致了人的人格、尊嚴被摧毀，像喬其莎、霍麗娜等在當時來說是鳳毛麟角、珍視人格的“女高知”，可居然為了維系生命的饅頭而甘愿接受形容丑陋的廚子王麻子的奸污……

(三)強度大?！敦S乳肥臀》不僅批判了德寇、日寇、國民黨、土匪等惡勢力，而且批判了執(zhí)政黨和新政權的陰暗面——有些“‘公家人’，幾乎都是‘像獵狗’，‘像一頭暴怒大猩猩’，‘宛如一只大蛤蟆’，‘眼睛像墓地里的磷火’，‘頭發(fā)像豬鬃一樣’，‘殘忍得像狐貍’”；大人物居然殘忍到默許槍殺無辜的孩童司馬鳳、司馬凰；縣長魯立人居然下令槍斃既是自己的姨侄女又是無辜的孩童的司馬鳳、司馬凰；支前連隊獨臂指導員隨意打民工、搶掠難民的財物；楊公安“刑訊逼供”、以婦孺為人質(zhì)迫使司馬庫投案自首；八路軍爆炸大隊的得力干將、班長孫不言不僅是一個殘疾人，而且形容丑陋、舉止粗野、性格變態(tài)，竟然強奸民女、當眾與民女發(fā)生性關系，從抗美援朝戰(zhàn)場歸來后又殘酷地性虐待妻子；養(yǎng)雞場場長、戰(zhàn)斗英雄龍青萍變態(tài)到想玩弄男性，甚至因沒達滿足性欲的目的而自殺；公社黨委書記在“窺陰”心理被揭破后將揭破者打成了重度腦震蕩……總的來看，《豐乳肥臀》不僅批判了執(zhí)政黨和新政權的陰暗面，而且比此前任何文學作品都要批判得更為全面、激烈。

同時，在批判丑惡的人和事時，小說采用了“極盡丑化”的寫法和齷齪的字眼，如小說將公社干部羊委員、孫不言等描寫得極端可惡或丑陋——或兇殘、暴戾，或身體、心理均“殘廢”了；羊委員“宛若一根充足了血液的驢雞巴”；殘廢后的孫不言“雙手按地，像一只巨大的青蛙”，“脫掉衣服的孫不言，像一只漆黑的大蜘蛛”……這使得小說的批判性得到了強化。

三

《豐乳肥臀》之所以能具有如此的批判性，個中原因不少，但以下幾個方面的原因可能最為直接：

一是現(xiàn)實生活方面的原因。就中國人而言，20世紀的確是一個充滿災難的世紀；同時，現(xiàn)實生活本身的確很丑惡——有些甚至遠比小說所描寫的丑惡，比如日寇在中國所做的有遠比在高密東北鄉(xiāng)屠村殘酷的南京大屠殺。而任何文學作品從根本上來說是生活的反映，因此，《豐乳肥臀》的批判性只不過是它在反映所描寫的那些現(xiàn)實生活時進行了集中和某些夸張罷了。

二是作者自身方面的原因。莫言出生于上中農(nóng)成分之家，這樣的家庭在當時連領救濟糧的資格都沒有。莫言小時因調(diào)皮搗蛋而備受冤枉和責罵，壞事全被安在他的頭上，如他本來是去叫父親回家吃飯，卻被父親的同事認為是父親的探子；鄰居家的小雞死了，他便被認為是兇手；他堂弟爬樹把腿摔壞了，嬸嬸便聽信堂弟之言，認為是他把堂弟推下樹的，甚至當著他母親的面罵他；他鄰居家的肉被貓叼走了，鄰居便認為他讓貓把肉叼給他了；村里的一頭牛被一幫大孩子弄死了，可他姐姐卻以為那牛是被他弄死的；他擬著電影《女奴》里的人物說老師是“奴隸主”，結(jié)果，被同學報告給老師，并受到警告處分；小學畢業(yè)后便被剝奪了繼續(xù)上學的權利，回家干放牛割草之類的活計。在18歲時走后門到縣棉油廠干臨時工。18歲、19歲、20歲連續(xù)三次報名參軍，雖然每次都體檢合格，但政審總不合格。21歲那年是當兵年齡期限的最后一年——那年，即1976年，“村里的支部書記、民兵連長都到遙遠的水利工地去勞動了”，而他則在縣棉油廠干臨時工，便“利用這個機會鉆空子，找了朋友走后門，當兵走了……”莫言參加解放軍后到渤海邊上，站崗之余喂豬、種菜……可想而知，在成名以前，莫言實際上是“灑向人間都是怨”、“眼角眉梢都是恨”！而現(xiàn)實生活又不允許他隨意地發(fā)泄怨恨，于是，他便在《豐乳肥臀》中借對現(xiàn)實生活中丑惡現(xiàn)象的敘寫發(fā)泄了出來——小說中關于上官魯氏暴打上官呂氏并將其打死的細膩描寫就非常充分、非常突出地表現(xiàn)了這一點。

三是文學環(huán)境方面的原因。《豐乳肥臀》構(gòu)思于1994年秋天、寫成于1995年9月——這個時期的作家雖然還有很多限制，但早已不再像20世紀50年代至“文革”結(jié)束期間的作家那樣動輒因文罹禍，甚至身陷牢獄，因此，莫言能夠放膽地按照自己的構(gòu)思來寫作——雖然《豐乳肥臀》在后來遭到了批判，但那畢竟是“后話”，而對《豐乳肥臀》最初的寫作和出版并無影響。

莫言認為：“古今中外，那些積極干預社會、勇敢地介入政治的作品，以其強烈的批判精神和人性關懷更能成為一個時代的鮮明的文學坐標”，他的《豐乳肥臀》正是一部踐行這一觀點的作品——它的“強烈的批判精神”既使它在中國現(xiàn)當代文學史上“鶴立雞群”，格外耀眼，更使它成為了20世紀90年代“鮮明的文學坐標”。

(本文系北京第二外國語學院中國文藝評論基地研究成果、北京第二外國語學院2017年校級科研項目“莫言長篇小說研究”研究成果)

廖四平，博士，北京第二外國語學院中國文藝評論基地研究員、漢語國際化研究中心教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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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立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