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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聚凈戒,簡稱三聚戒,又名三受門[注]《菩薩瓔珞本業(yè)經(jīng)》卷下,竺佛念譯,《大正藏》第24冊,第1020頁中—下。,是菩薩戒三品的總稱[注]無著《攝大乘論本》卷下:“謂菩薩戒有三品別: 一、律儀戒,二、攝善法戒,三、饒益有情戒?!毙首g,《大正藏》第31冊,第146頁中。,構(gòu)成完整而成熟的菩薩戒理論體系。顧名思義,三聚凈戒意為三種戒的聚合: 律儀戒,或稱攝律儀戒,意即止息一切惡法。攝善法戒,意指修習(xí)一切善法,具體而言,應(yīng)以無漏善法為核心。如窺基所說: 攝善法戒“以有為、無為無漏善法為體,有漏善法非正應(yīng)修,體可斷故”[注]窺基: 《成唯識論述記》卷一,《大正藏》第43冊,第582頁上。。饒益有情戒,又名攝眾生戒、度眾生戒,意謂廣度一切眾生。[注]安慧《大乘阿毗達磨雜集論》卷一二曾以“十八種任持”概括六度,參見《大正藏》第31冊,第749頁中—下。據(jù)窺基所說,三聚凈戒分別對應(yīng)三種任持:“律儀戒,是善任持;攝善法戒,是菩提任持,是彼因故;饒益有情戒,是大悲任持?!币姼Q基: 《成唯識論述記》卷一,《大正藏》第43冊,第576頁下。律儀戒側(cè)重止持,后二種戒側(cè)重作持。
攝善法戒與饒益有情戒是菩薩戒根本精神的集中體現(xiàn)。從戒學(xué)角度言之,菩薩戒作為大乘佛法的基本要素,主要就落實在此二種戒。那么,律儀戒在菩薩戒(三聚凈戒)中扮演什么角色呢?是否如一般所認為的,律儀戒實即聲聞七眾別解脫戒(聲聞戒),只是因其被納入菩薩戒體系而換了一種稱呼而已?事實上,無論在理論上,還是在實踐中,律儀戒作為菩薩三聚凈戒之一,都具有基礎(chǔ)性的地位。具體而言,律儀戒在內(nèi)容上與聲聞戒略同,但從內(nèi)在精神來看,律儀戒實際上是溝通聲聞戒與菩薩戒的橋梁和中介,或者說是由聲聞戒轉(zhuǎn)化為菩薩戒的樞紐。若僅將其視為聲聞戒的別稱,實已割裂菩薩三聚凈戒的有機結(jié)構(gòu),由此,對菩薩戒的理解就容易流于支離,而在持守菩薩戒時則難免虛浮。
簡言之,在考察菩薩戒時,既不能脫離聲聞戒,也不能執(zhí)泥于聲聞戒,而應(yīng)以律儀戒貫通聲聞戒與菩薩戒,進而以悲智為導(dǎo),廣修善法,饒益有情,自利利他。唯有如此,才能準(zhǔn)確理解律儀戒的深刻內(nèi)涵,并適當(dāng)處理聲聞戒與菩薩戒之間的復(fù)雜關(guān)系。
以三聚凈戒的角度來看,律儀戒在內(nèi)容上實即聲聞戒[注]彌勒: 《瑜伽師地論》卷七五:“當(dāng)知菩薩毗奈耶略有三聚。初、律儀戒毗奈耶聚,如薄伽梵為諸聲聞所化有情略說毗奈耶相,當(dāng)知即此毗奈耶聚?!毙首g,《大正藏》第30冊,第710頁下—第711頁上。,主要功能是止惡。[注]龍樹: 《大智度論》卷二二:“是律儀戒能令諸惡不得自在,枯朽折減?!兵F摩羅什譯,《大正藏》第25冊,第225頁下。據(jù)《戒品》說:“律儀戒者,謂諸菩薩所受七眾別解脫律儀?!盵注]彌勒: 《瑜伽師地論》卷四,玄奘譯,《大正藏》第30冊,第511頁上。所謂七眾,指苾芻、苾芻尼、正學(xué)女、勤策男、勤策女、近事男、近事女。七眾的差別,由所受之戒不同而來[注]龍樹: 《大智度論》卷二二:“云何分別有七眾?以有戒故?!薄洞笳亍返?5冊,第228頁中—下。,而且此處所說之戒僅限于別解脫戒。換言之,七眾只能依據(jù)別解脫律儀而安立。所謂別解脫律儀,又作波羅提木叉(梵波羅提(梵prti)有多重含義: (1)最前,因戒在定慧之先;(2)極勝,戒防護能得勝義;(3)別,意為佛陀所制的一條條(別別)學(xué)處(戒條),受持以后能夠棄舍種種惡行。木叉(梵意為解脫,指能解脫惡趣的怖畏。詳言之,如《根本薩婆多部律攝》所說:“言別解脫者,由依別解脫經(jīng)如說修行,于下下等九品諸惑,漸次斷除永不退故,于諸煩惱而得解脫,名別解脫。又見修煩惱其類各多,于別別品而能舍離,名別解脫?!盵注]勝友: 《根本薩婆多部律攝》卷一,義凈譯,《大正藏》第24冊,第525頁上。
若以出家、在家而分,前五為出家戒,后二為在家戒。出家眾中,女眾較男眾多出正學(xué)女。所謂正學(xué)女,又稱式叉摩那尼、學(xué)法女、學(xué)戒女,意即在尼眾中學(xué)法。關(guān)于正學(xué)女的起源,據(jù)《大智度論》所載,佛在世時有一長者之婦,不知有孕而出家受具足戒,其后身體顯形,引起譏嫌。因此,佛乃作出兩年學(xué)戒、受六法的規(guī)定。[注]龍樹: 《大智度論》卷一三,鳩摩羅什譯,《大正藏》第25冊,第161頁下。具體來說,據(jù)《四分律》所載,童女十八歲者,二年學(xué)戒,年滿二十則受苾芻尼戒;若年十歲,曾出嫁者,必須學(xué)戒二年,滿十二歲才允許受戒。在此兩年間,分別修學(xué)四根本戒、六法及一切比丘尼戒行,堅固道心,且驗知是否有妊。[注]《四分律》卷四八,佛陀耶舍、竺佛念等譯,《大正藏》第22冊,第924頁上。其中,六法指染心相觸、盜人四錢、斷畜生命、小妄語、非時食、飲酒。正學(xué)女在修學(xué)六法時,仍保有勤策女的戒體,并不發(fā)起新的戒體。[注]道宣: 《四分律刪繁補闕行事鈔》卷三,《大正藏》第40冊,第155頁上。所以,嚴(yán)格來說,正學(xué)女不能算是真正獨立的出家眾之一,而只是從勤策女向苾芻尼過渡的中間階段。在勤策女的基礎(chǔ)上增加正學(xué)階段,主要是為了使其對學(xué)戒生起愛樂之心,漸漸修學(xué)更多的戒法,進而真正受持苾芻尼律儀。[注]《瑜伽師地論》卷五三,《大正藏》第30冊,第591頁中。
在家眾中,通常只有在家男女二眾,但準(zhǔn)確來說,還應(yīng)包括近住男、近住女。近住,意為近圣道而住。又稱善宿,意為離不善而住于善道。具體來說,是指在家男女受持一日一夜之八齋戒,以親近三寶。安立近住的理由,可從苾芻、近事、近住三大類的分別進行考察?!稊z決擇分》說道,之所以分為這三大類,是由于化導(dǎo)的對象有三種:“(1)或有能行離惡行行及離欲行,(2)或有能行離惡行行、非離欲行,(3)或不能行離惡行行及離欲行?!盵注]同上,第590頁下。第一種針對苾芻、苾芻尼,第二種針對近事男、女,第三種針對近住男、女。近住男、女只是在特定的時間受持八齋戒,雖然無法徹底斷除惡行、離非梵行,但畢竟已經(jīng)獲得精進修學(xué)的機會。為此,如果根據(jù)八齋戒這一獨立的戒法,將近住視為佛法信眾的一類,應(yīng)該也是合理的。正是在這個意義上,《俱舍論》才說:“別解脫律儀,雖有八名,實體唯四: 一、苾芻律儀,二、勤策律儀,三、近事律儀,四、近住律儀?!盵注]世親: 《阿毗達磨俱舍論》卷一四,玄奘譯,《大正藏》第29冊,第72頁中。不過,因為近住戒只是以近事的身份受持一日一夜,在其他時間仍然恢復(fù)近事的身份,所以,嚴(yán)格來說,近住戒實即近事戒的加強版,沒有必要獨列。或許正是由于這個原因,《戒品》沒有將其納入七眾。
以律儀戒而言,圓滿意謂持戒清凈。這一過程主要包括“住”和“護”兩個方面: 住即不舍,護即防護。[注]《瑜伽師地論》卷四:“菩薩成就如是十支,名住律儀戒,善護律儀戒?!薄洞笳亍返?0冊,第512頁中?!稊z決擇分》說:“若能于此精勤守護,亦能精勤守護余二。若有于此不能守護,亦于余二不能守護?!盵注]《瑜伽師地論》卷七五,同上,第711頁中。此處的精勤守護,正是針對律儀戒而言的。如何圓滿律儀戒?簡單來說就是要做到“善安住身語律儀,修治凈命”[注]《瑜伽師地論》卷一八,《大正藏》第30冊,第376頁中。。若詳細展開,可以從十個方面著手,此即《戒品》所言:“菩薩成就如是十支,名住律儀戒,善護律儀戒。謂不顧戀過去諸欲,又不希求未來諸欲,又不耽著現(xiàn)在諸欲,又樂遠離不生喜足,又能掃滌不正言論諸惡尋思,又能于己不自輕蔑,又性柔和,又能堪忍,又不放逸,又能具足軌則、凈命。”[注]《瑜伽師地論》卷四,同上,第512頁中?,F(xiàn)分釋如下:[注]下文十支原文,見《瑜伽師地論》卷四,同上,第511頁下—第512頁中。下文不再一一注出。
謂諸菩薩住別解脫律儀戒時,舍轉(zhuǎn)輪王而出家已,不顧王位如棄草穢。如有貧庶為活命故棄下劣欲而出家已,不顧劣欲,不如菩薩清凈意樂舍輪王位而出家已,不顧一切人中最勝轉(zhuǎn)輪王位。
在佛教看來,人間至尊至貴,莫過于轉(zhuǎn)輪圣王。菩薩出家以后,視轉(zhuǎn)輪王位如腐草糞穢,棄之不顧。出家的尊貴遠遠超過世間的至寶,較前者而言,后者實為劣等的希欲。所謂欲,即五欲,又作五妙欲,指染著色、聲、香、味、觸五境而生起的欲望。[注]曇無讖譯作“五欲”?!镀兴_地持經(jīng)》卷四:“菩薩住波羅提木叉律儀戒,舍轉(zhuǎn)輪王,出家學(xué)道,不顧尊位,如視草土,舍離五欲,如棄涕唾?!薄洞笳亍返?0冊,第910頁下。就欲的自性而言,有兩種含義: 第一,事欲,指各種受用;第二,煩惱欲,指“于事欲隨逐愛味,依耽著識發(fā)生種種妄分別貪”[注]《瑜伽師地論》卷一九,同上,第387頁下。。其中,事欲是所緣,煩惱欲是能緣。出家之時,既然已經(jīng)棄舍在家時的各種受用,此后如果又對其生起顧戀之心,則會使別解脫戒不得清凈。
值得注意的是,文中所說的清凈意樂,應(yīng)指菩薩求證的目標(biāo),并非已經(jīng)證得清凈意樂然后才舍轉(zhuǎn)輪王位而出家。文中舉例說,貧苦之人為了活命也能棄舍下劣欲而出家,并且不顧戀劣欲。其中,活命是目標(biāo),與此相應(yīng),清凈意樂也是菩薩所追求的目標(biāo)。[注]參見韓清凈: 《瑜伽師地論科句披尋記》,紐約: 科學(xué)出版社紐約公司,1999年,第2300頁。
又諸菩薩住律儀戒,于未來世天魔王宮所有妙欲不生喜樂,亦不愿求彼諸妙欲修行梵行。于彼妙欲尚如實觀,猶如趣入廣大種種恐畏稠林,況余諸欲。
做到不顧戀過去諸欲,只是第一步。出家修行梵行,不是為了來世能夠享受天宮妙欲,而是為了自度度人。不然,所有善行都只能稱作人天善法,與律儀戒無關(guān),這類情形又稱“邪行”。[注]《瑜伽師地論》卷一:“謂有一類補特伽羅,先求涅槃而樂出家。出家已后,為天妙欲愛味所漂,所受持戒回向善趣,唯護尸羅便生喜足。是名外結(jié)補特伽羅于增上戒第一邪行。”《大正藏》第30冊,第878頁上。天宮妙欲雖為欲界之最,但仍在三界范圍之內(nèi),受用完畢,還是難免墮落輪回。對于精勤防護律儀戒的人而言,即便是天宮妙欲,也應(yīng)不生希求,何況是其他希欲呢!因此《大方等大集經(jīng)》強調(diào)說:“為受生故持戒是為魔業(yè)?!盵注]《大方等大集經(jīng)》卷一五,曇無讖譯,《大正藏》第13冊,第105頁下。
以上兩支中,第一支只說人間,第二支只說天宮,道理何在?因為律儀戒重在出家,而天宮沒有出家之事,從出離的角度來講,應(yīng)強調(diào)人間妙欲。從對未來諸欲的希求來看,欲界妙欲無過于天宮,所以,在不顧戀過去諸欲的基礎(chǔ)上,還應(yīng)做到動機純正,不為未來諸欲而修行梵行。
又諸菩薩,既出家已,于現(xiàn)在世尊貴有情種種上妙利養(yǎng)恭敬正慧審觀,尚如變吐曾不味著,何況于余卑賤有情所有下劣利養(yǎng)恭敬。
利養(yǎng)恭敬,即名聞利養(yǎng),主要指現(xiàn)世而言。佛法視之為修道的障礙,極具危害,所以又有“軟賊”之名。[注]《大智度論》卷一四:“恭敬、供養(yǎng)雖不生恚,令心愛著,是名軟賊?!薄洞笳亍返?5冊,第164頁中?!洞髮毞e經(jīng)》提到四種沙門,其中之一即“貪求名聞沙門”,指僅為貪圖名聞利養(yǎng)而出家,缺乏真正的出離心。[注]《大寶積經(jīng)》卷一一二:“何謂名聞沙門?有一沙門,以現(xiàn)因緣而行持戒;欲令人知自力讀誦,欲令他人知為多聞;自力獨處在于閑靜,欲令人知為阿練若;少欲知足行遠離行,但為人知,不以厭離、不為善寂、不為得道、不為沙門婆羅門果、不為涅槃: 是為名聞沙門?!薄洞笳亍返?1冊,第636頁中。若為名聞利養(yǎng)而持戒,則是魔戒。[注]智顗: 《摩訶止觀》卷八,《大正藏》第46冊,第116頁下。菩薩所欲,唯有上求菩提、下化眾生,除此以外,別無所求。貪著名聞利養(yǎng),是凡夫行,猶如為魔所縛,不得自在。
遠離包括身遠離、心遠離[注]《瑜伽師地論》卷一三:“謂能遠離臥具貪著,或處空閑,或坐樹下,系念現(xiàn)前,乃至廣說,名樂空閑;當(dāng)知此言顯身遠離。若能于內(nèi)九種住心,如是名為內(nèi)心安住正奢摩他;當(dāng)知此言顯心遠離?!薄洞笳亍返?0冊,第341頁上—中。,或加上“身心俱遠離”為三種遠離。身遠離指獨處空閑,不與在家出家眾雜住,并斷絕各種交游。心遠離指雖與眾人雜處,而能安住內(nèi)心,心不放逸,精進修行。然而,菩薩不應(yīng)以此為滿足,為持戒而持戒,并不是真正的持戒。所以《菩薩善戒經(jīng)》說:“若有于戒生知足者,當(dāng)知是人不名持戒。”[注]《菩薩善戒經(jīng)》卷四,求那跋摩譯,《大正藏》第30冊,第983頁中。所謂因戒生定,應(yīng)以持戒為基礎(chǔ),進而勤修無量等持。等持,即定的別名,又譯作三昧、三摩地等。其種類略說有三,如空、無相、無愿,有尋有伺、無尋唯伺、無尋無伺;廣說則無量。所謂引發(fā)、證得、自在,分別對應(yīng)修習(xí)對治中的在家位、出家位、遠離閑居修瑜伽位[注]《瑜伽師地論》卷二,同上,第390頁上。第三位“遠離閑居修瑜伽位”,又簡稱“遠離位”。《大正藏》第30冊,第377頁中。,層層遞進,逐漸深入。
又諸菩薩,雖處雜眾,而不樂為乃至少分不正言論;居遠離處,不起少分諸惡尋思?;驎r失念暫爾現(xiàn)行,尋便發(fā)起猛利悔愧,深見其過。數(shù)數(shù)悔愧,深見過故,雖復(fù)暫起不正言論、諸惡尋思,而能速疾安住正念,于彼獲得無復(fù)作心;由此因緣,則能拘檢。習(xí)拘檢故,漸能如昔于彼現(xiàn)行深生喜樂,于今安住彼不現(xiàn)行喜樂亦爾。又能違逆,令不現(xiàn)起。
心遠離時,雖然身處雜眾,內(nèi)心不會生起絲毫不正言論。所謂不正言論,指倡妓、吟詠、歌諷、王賊、飲食、淫蕩、街衢等種種在佛教看來沒有意義且不符合正法的言論。而身遠離時,內(nèi)心也不會生起種種罪惡不善的念頭,此即惡尋思,或不正尋思。惡尋思是成就正定的障礙之一,《瑜伽師地論》將成就正定的過程分為九個階段,稱作“九種心住”。[注]《瑜伽師地論》卷三,《大正藏》第30冊,第450頁下。其中的第六階段為“寂靜”,其含義是:“謂有種種欲、恚、害等諸惡尋思,貪欲蓋等諸隨煩惱,令心擾動。故彼先應(yīng)取彼諸法為過患想,由如是想增上力故,于諸尋思及隨煩惱止息其心不令流散,故名寂靜?!盵注]同上,第451頁上。惡尋思能夠令心流散,生起各種惡不善法。其種類略有八種,分別是欲、恚、害、親里(眷屬)、國土、不死、輕蔑相應(yīng)、家勢相應(yīng)尋思。[注]此八種惡尋思的含義,見《瑜伽師地論》卷八九,《大正藏》第30冊,第803頁上—中。如其中的欲、恚、害三種尋思,又稱“三不善法”“三不善覺”,會對出家的樂欲形成障礙。親里、國土、不死三種尋思,主要障礙正定的獲得。[注]《瑜伽師地論》卷五九,同上,第628頁下。
如果由于失念而使得不正言論、諸惡尋思暫時現(xiàn)行,應(yīng)該對其生起過患之想,發(fā)起猛利的慚愧之心,如此便能安住正念,從中出離。此后時時自我約束[注]文中所說“拘檢”,意為約束、檢點。如窺基《瑜伽師地論略纂》卷一一所言:“言拘檢者,即拘檢其心,令不起惡散亂。如人作拘檢時,不生縱逸等?!薄洞笳亍返?3冊,第145頁中。遁倫《瑜伽論記》卷一說:“自斂攝名拘檢。”《大正藏》第42冊,第534頁中。藏譯為“除遣”,見湯薌銘: 《瑜伽師地論戒品纂釋》,高雄: 彌勒講堂,2009年,第56頁。,不再為不正言論、諸惡尋思所擾亂。通過不斷的自我約束,便可斷除“自心雜染愛樂相”,而現(xiàn)起“雜染還滅方便善巧相”。前者指愛樂不正言論、諸惡尋思等雜染法,不能安住愛樂出離心,由此陷入其中無法自拔。而后者是說,深知染法的過患,所以不應(yīng)隨順雜染法而轉(zhuǎn),而是應(yīng)該安住正念,愛樂無染的善法,進而舍棄染法。[注]《瑜伽師地論》卷五一,《大正藏》第30冊,第582頁中—下。
又諸菩薩,于諸菩薩一切學(xué)處,及聞已入大地菩薩廣大、無量、不可思議長時最極難行學(xué)處,心無驚懼,亦不怯劣。唯作是念:“彼既是人,漸次修學(xué),于諸菩薩一切學(xué)處廣大、無量、不可思議凈身語等諸律儀戒成就、圓滿;我亦是人,漸次修學(xué),決定無疑,當(dāng)?shù)萌绫藘羯碚Z等諸律儀戒成就、圓滿。”
菩薩一切學(xué)處,指七處,即《自他利品》所說自利處、利他處、真實義處、威力處、成熟有情處、成熟自佛法處、無上正等菩提處。[注]《瑜伽師地論》卷三五,《大正藏》第30冊,第482頁下。此七處構(gòu)成《菩薩地》的七品。入地菩薩所修學(xué)處主要有以下幾種特征: (1)廣大,指發(fā)心。(2)無量,指利益安樂無量眾生。(3)不可思議,指菩薩證真實義,具有不可思議的威力。(4)長時最極難行,指菩薩的修學(xué)需要經(jīng)過三大阿僧祇劫,在生死輪回中,難行能行,難忍能忍。意思是說,初學(xué)菩薩對此不要心生畏懼,對自身也不必生起下劣之想。既然同樣具有菩薩種性,就應(yīng)敢于承擔(dān),勇猛精進,以入地菩薩為榜樣,成就圓滿身語意三種律儀。于諸律儀既不棄舍也不毀犯,即是成就;沒有漏失及犯已還凈,即名圓滿。
又諸菩薩,住律儀戒,常察己過,不伺他非。普于一切兇暴、犯戒諸有情所,無損害心,無瞋恚心。菩薩于彼,由懷上品法大悲故,現(xiàn)前發(fā)起深憐愍心,欲饒益心。
常察己過,不伺他非,《菩薩善戒經(jīng)》譯作“自省己過,不訟彼短”[注]《菩薩善戒經(jīng)》卷四,同上,第983頁下。。從文字上看,這只是原則性的道德勸誡。而在具體行持的過程中,還需要更加細微地思惟決擇,由此這兩句話的內(nèi)涵將更為清晰。如韓清凈對此的解說為:“謂于一切兇暴犯戒諸有情所從他怨害所生眾苦現(xiàn)在前時,自正思擇如此是我自業(yè)過耳。由我先世自造種種不凈業(yè)故,今受如是種種苦果;我今于此無義利苦若不忍者,復(fù)為當(dāng)來大苦因處。是名常察己過。復(fù)自思擇我若于此大苦因法隨順轉(zhuǎn)者,便為于己自作非愛,便為于己自生結(jié)縛,便為于己自興怨害,非是于他。是名不伺他非?!盵注]韓清凈: 《瑜伽師地論科句披尋記》,第2306頁。意思是說,現(xiàn)前遭受的所有苦難,都是自身的業(yè)力所致,要想跳脫出來,也唯有依靠自身的努力。如果不能認清這一點,而一味將受苦的原因歸罪于他,便是自尋煩惱,自我束縛,對于問題的解決毫無助益。
反言之,從犯戒者的角度考慮,犯戒是由無知或煩惱所致,本身即是苦。如果對之生起損害心、瞋恚心,對于犯戒者而言可謂苦上加苦,實在有違菩薩律儀之道。詳言之,可作如下五種思惟: 宿生親善想、隨順唯法想、無常想、苦想、攝受想。[注]五種想的具體含義,參見《瑜伽師地論》卷四二,《大正藏》第30冊,第523頁中—下。所謂宿生親善想,意即無始以來自他之間都曾有過父母、兄弟、姊妹、師徒等眷屬關(guān)系。所謂隨順唯法想,即指諸法無我,從勝義上說,所有損害并不存在施者與受者。所謂無常想,即指諸行無常。一切有情的身心都是念念遷變,過去已逝、未來未至、現(xiàn)在不住,對于無常法尚不應(yīng)生起染著心,何況見諸身、語二業(yè)的各種損害言行呢?所謂苦想,即指有受皆苦。既然世間的快樂都屬于苦,又何以忍心不僅不助他脫苦,反而還苦上加苦呢?所謂攝受想,主要是說,菩薩為了一切眾生而發(fā)菩提心,既然如此,則應(yīng)安受眾苦。
菩薩對于眾生不僅不應(yīng)有損害心、瞋恚心,反而更應(yīng)生起深憐愍心、欲饒益心。若要生起此二種心,必須懷有“上品法大悲”?!度唐贰吩跀⑹觥八烨笕獭睍r說:“(謂諸菩薩)于極兇暴上品惡業(yè)諸有情所,依法大悲不損惱忍;于諸出家犯戒者所,依法大悲不損惱忍?!盵注]同上,第525頁上?!度唐贰匪f“法大悲”與此處“上品法大悲”含義相近。韓清凈對“依法大悲”的解釋是:“菩薩發(fā)心,大悲為因,名法大悲。一切所作,唯以大悲而為上首,是名依法大悲?!盵注]韓清凈: 《瑜伽師地論科句披尋記》,第2465頁。所謂上品法大悲,曇無讖譯為“法心悲心”[注]《菩薩地持經(jīng)》卷四,曇無讖譯,《大正藏》第30冊,第911頁上。,遁倫和窺基都曾引用隋慧遠的解釋,如窺基說:“遠師云: 法心者,是慧,以慧知彼是法數(shù),故無人可瞋;悲心者,悲心救彼,恐當(dāng)受苦。”[注]窺基: 《瑜伽師地論略纂》卷一一,《大正藏》第43冊,第145頁中。遁倫《瑜伽論記》卷一所引為:“遠法師云: 法心者,是慧,以慧如(知)彼是法數(shù),故無人可瞋。悲心者,救彼恐當(dāng)受苦。”《大正藏》第42冊,第534頁中。若從諸法無我的角度觀照,并不存在瞋恚的對象,但這并不妨礙菩薩生起同體大悲之心。由此出發(fā),窺基接著對玄奘的新譯作出解說:“法大悲者,由懷上品法可起大悲。意取悲救眾生,不論法也。”[注]窺基: 《瑜伽師地論略纂》卷一一,《大正藏》第43冊,第145頁中。不難看出,此處所述集中體現(xiàn)了大乘佛法空有無礙的圓融精神。而之所以將此稱作“上品”,也恰恰說明此為大乘不共法。以此為基礎(chǔ),才能真正發(fā)起深憐愍心和欲饒益心,由憐愍而饒益,正是行菩薩道的核心精神。
又諸菩薩,住律儀戒,雖復(fù)遭他手足、塊石、刀杖等觸之所加害,于彼尚無少恚恨心,況當(dāng)于彼欲出惡言,欲行加害?況復(fù)發(fā)言毀辱訶責(zé),以少苦觸作不饒益?
若能生起深憐愍心、欲饒益心,即便遭受他人身、語二業(yè)的侵害,也不起惡心,更不會報以惡言惡行。惡言是指諍訟、罵詈、訶責(zé)等,屬語業(yè)。惡行,或言加害,是指以手足、塊石、刀杖等傷害他人,屬身業(yè)。意業(yè)既已清凈,身、語二業(yè)便不會現(xiàn)行,由此則能安住四沙門法: 他罵不報罵,他瞋不報瞋,他打不報打,他弄不報弄。[注]四沙門法,見《佛阿毗曇經(jīng)出家相品》卷下:“此四是世尊知者見者,如來、應(yīng)供、正遍知,如是出家受具足戒比丘,說所作沙門法,為滿足沙門故。是故比丘,盡形壽應(yīng)修學(xué)。何等為四?汝某甲,聽罵不應(yīng)報罵,此是初沙門法,汝于此處,盡形壽應(yīng)修學(xué)。瞋不報瞋,此是第二沙門法,汝于此處,盡形壽應(yīng)修學(xué)。毀不報毀,此第三沙門法,汝于此處,盡形壽應(yīng)修學(xué)。打不報打,此第四沙門法,汝于此處,盡形壽應(yīng)修學(xué)?!闭嬷B譯,《大正藏》第24冊,第971頁下。
又如《攝事分》提到,忍辱、柔和是修學(xué)佛法的重要品質(zhì),這不僅利于自身,還能在人與人的交往過程中,對他人產(chǎn)生潛移默化的影響,從而令其對佛法生起凈信。所謂忍辱、柔和,前者側(cè)重外在的不報復(fù),后者則指內(nèi)在的不憤恨。如文中說:“言忍辱者,謂于他怨,終無返報。言柔和者,謂心無憤,性不惱他?!盵注]《瑜伽師地論》卷九二,《大正藏》第30冊,第825頁中。
又諸菩薩,住律儀戒,具足成就五支所攝不放逸行(梵apramda): 一、前際俱行不放逸行。二、后際俱行不放逸行。三、中際俱行不放逸行。四、先時所作不放逸行。五、俱時隨行不放逸行。(1)謂諸菩薩,于菩薩學(xué)正修行時,若于過去已所違犯如法悔除,是名菩薩前際俱行不放逸行。(2)若于未來當(dāng)所違犯如法悔除,是名菩薩后際俱行不放逸行。(3)若于現(xiàn)在正所違犯如法悔除,是名菩薩中際俱行不放逸行。(4)若諸菩薩,先于后時當(dāng)所違犯發(fā)起猛利自誓欲樂,謂我定當(dāng)如如所應(yīng)行,如如所應(yīng)住,如是如是行,如是如是住,令無所犯,是名菩薩先時所作不放逸行。(5)若諸菩薩,即以如是先時所作不放逸行為所依止,如如所應(yīng)行,如如所應(yīng)住,如是如是行,如是如是住,不起毀犯,是名菩薩俱時隨行不放逸行。
不放逸行包括五個方面: 一、前際俱行不放逸行;二、后際俱行不放逸行;三、中際俱行不放逸行;四、先時所作不放逸行;五、俱時隨行不放逸行。這五個方面又名“五支不放逸”[注]如《瑜伽師地論》卷一七說:“五支不放逸者,謂去、來、今、先時所作,及俱所行?!蓖希?68頁下。,是尸羅律儀虧損的十種因緣之一。[注]見《瑜伽師地論》卷二二:“又即如是尸羅律儀,由十因緣當(dāng)知虧損。……一者,最初惡受尸羅律儀。二者,太極沉下。三者,太極浮散。四者,放逸懈怠所攝。五者,發(fā)起邪愿。六者,軌則虧損所攝。七者,凈命虧損所攝。八者,墮在二邊。九者,不能出離。十者,所受失壞?!蓖?,第403頁中—下。其中的放逸懈怠所攝共有五種,即此處五支所攝不放逸行所要對治的對象。對此全無所闕,名為具足;恒常安住,名為成就。前際、中際、后際,即是過去、現(xiàn)在、未來三世。此三世剎那不住,相續(xù)變異,菩薩行與之共時而行,所以名為俱行。如韓清凈所釋:“俱有而轉(zhuǎn),是名俱行。謂不放逸與菩薩行于一剎那同生滅故,由此能持菩薩加行圓滿無上菩提果故?!盵注]韓清凈: 《瑜伽師地論科句披尋記》,第2309頁。于此三時,若對尸羅律儀稍有違犯,隨即悔除,則能具足成就前三支不放逸行。簡言之,意即“三世精進為三”[注]窺基: 《瑜伽師地論略纂》卷七,《大正藏》第43冊,第99頁下。遁倫所釋與此相同。見遁倫: 《瑜伽論記》卷五,《大正藏》第42冊,第419頁上。。
后二支頗難索解,首先來看“如如所應(yīng)行,如如所應(yīng)住,如是如是行,如是如是住”四句。從文字上看,這四句話的含義是,應(yīng)行當(dāng)行,應(yīng)住當(dāng)住,只有真正做到如是行、如是住,才能無所違犯。此處的行與住,隋慧遠釋為“作善法”與“止善法”,亦即戒學(xué)中的作持與止持。[注]這個說法來自遁倫的轉(zhuǎn)引,見遁倫: 《瑜伽論記》卷一,《大正藏》第42冊,第534頁中。韓清凈則認為,此處所說應(yīng)指聲聞律儀中行時住時正知而住,偏重于行住坐臥、語默動靜等威儀;對于菩薩律儀而言,這些也是應(yīng)該修學(xué)的內(nèi)容。[注]韓清凈: 《瑜伽師地論科句披尋記》,第2310頁。事實上,以上兩種解釋并不沖突,慧遠所釋應(yīng)指戒學(xué)的精神,而韓清凈所指應(yīng)為持戒的相狀,或者說,后者是前者的表現(xiàn),前者為后者的深化。
再看后二支的具體含義。窺基解釋第四支“先時所作不放逸行”時說:“此中意謂,如有一前身于未來所有犯處自誓不犯,于所應(yīng)行法誓行之。以過去發(fā)愿,后身所有善法皆行之,惡皆息之。是此中意。”[注]窺基: 《瑜伽師地論略纂》卷一一,《大正藏》第43冊,第145頁中—下。意思是說,在惡法尚未現(xiàn)行之時,即發(fā)起自誓欲樂,終不毀犯。同時,在善法尚未現(xiàn)行之時,也發(fā)起自誓欲樂,定當(dāng)勤修。關(guān)于第五支“俱時隨行不放逸行”,即是以第四支為依止,在惡法與善法正在現(xiàn)行之時,對于惡法精進斷除,對于善法精進修習(xí)??偟膩碚f,第四支是根本,若能具足圓滿此支,則能具足圓滿其他;若誤而違犯,則應(yīng)如法懺除。所以,圓測總結(jié)說:“此五中,前三是悔過行,后之二種是防非行?;谶^墮三世,故有三異。防非過未,故有二別。”[注]遁倫: 《瑜伽論記》卷一,《大正藏》第42冊,第534頁中。守千《般若心經(jīng)幽贊崆峒記》卷中也說:“前三于彼已犯中悔,后二預(yù)防令無所犯。”《卍新續(xù)藏》第26冊,第683頁下。
以上五支從時間上展開為三世,而在三世之中又有交叉,所以默如將其解釋為“不放逸和時間性的關(guān)系”。如前三支均有“俱行”二字,意為同時并行。第五支的“俱時隨行”,已經(jīng)打破時間界限。這就意味著,不放逸行是“貫徹時間性之始終的”,而隨行的意思是說,“菩薩的不放逸行是隨著菩薩和時間性永遠不斷地推行著,無有終盡”。[注]默如: 《瑜伽戒疏》,《默如叢書》(二),臺北: 新文豐出版公司,1989年,第547—548頁。
就戒行而言,包括有犯、無犯、還凈三種,又可進一步概括為邪行、正行二類。其中,有犯為邪行,無犯、還凈為正行。五支所攝不放逸行即為還凈的法門之一。另外,《攝決擇分》提到,勤修戒學(xué)的比丘,在十個時間段都應(yīng)不放逸。其中,在第一個時間段——“犯時”,即應(yīng)成就五支所攝不放逸行。[注]《瑜伽師地論》卷六八,《大正藏》第30冊,第676頁下。也就是說,《攝決擇分》將五支所攝不放逸行界定為持戒之時需要省察的內(nèi)容,可與以上所述相互補充。
又諸菩薩,住律儀戒,覆藏自善,發(fā)露己惡,少欲喜足,堪忍眾苦,性無憂慼,不掉不躁,威儀寂靜;離矯詐等一切能起邪命之法。
上文說到尸羅律儀虧損的十種因緣,其中兩種是軌則虧損和凈命虧損,與此相反,即是具足軌則、具足凈命。對此,《戒品》所述較為簡略,詳細內(nèi)容已于《聲聞地》中加以闡釋?!堵暵劦亍穼墑t圓滿的界定包含三個方面:“云何名為軌則圓滿?謂如有一,或于威儀路,或于所作事,或于善品加行處所,成就軌則,隨順世間、不越世間,隨順毗奈耶、不越毗奈耶?!盵注]《瑜伽師地論》卷二二,同上,第402頁中。威儀路,主要指行住坐臥等四威儀。所作事,即衣、缽等事,涉及出家生活中的所有日常事務(wù)。善品加行處所,包括受持讀誦、恭敬承事、瞻視病者、宣說正法等一切善法。在這三個方面都能做到不為世間所譏嫌,不為同修所訶責(zé),才能稱作成就軌則。其具體內(nèi)容,《戒品》概括為“覆藏自善,發(fā)露己惡,少欲喜足,堪忍眾苦,性無憂慼,不掉不躁,威儀寂靜”[注]《瑜伽師地論》卷四,同上,第512頁中。。韓清凈對之一一解釋說:
若于威儀所作及諸善品加行成就軌則,不自稱贊,是名覆藏自善。若于軌則有所違越,尋便速疾如法發(fā)露,是名發(fā)露己惡。若雖成就善少欲等所有功德,而不于此欲求他知,是名少欲。若于隨一衣服飲食臥具等事,便生歡喜生正知足,是名喜足。若堪忍受寒熱、饑渴、蚊虻、風(fēng)日、蛇蝎毒觸,乃至身中所有猛利、堅勁、辛楚、切心、奪命苦受,是名堪忍眾苦。具賢善性,遠離顰蹙,乃至身心澄凈,是名性無憂慼。又若諸根無掉,諸根無動,是名不掉不躁。行住坐臥成就軌則,是名威儀寂靜。[注]韓清凈: 《瑜伽師地論科句披尋記》,第2311—2312頁。
所謂凈命圓滿,是指八正道中的正命,其中對于衣服、飲食、臥具、病緣醫(yī)藥及諸資具的追求都有嚴(yán)格的規(guī)定。八正道是早期佛教中道精神的核心內(nèi)容,而其中的正命,則可以視為中道精神在日常物質(zhì)生活中的具體表現(xiàn)。與此相違,即是邪命,略有五種: 矯、詐、現(xiàn)相、研求、以利求利[注]《瑜伽師地論》卷八九,《大正藏》第30冊,第802頁下。,又譯作矯異、自親、激動、抑揚、因利求利[注]龍樹: 《十住毗婆沙論》卷二,鳩摩羅什譯,《大正藏》第26冊,第29頁中。,意指各種違背正法的求生手段,或為貪求利養(yǎng)而表現(xiàn)出來的各種行為模式。
以上十支,側(cè)重于“防護”、“護持”,均屬聲聞戒的核心內(nèi)容。呂澂認為: 此十支所說,“工夫綿密入微,非世學(xué)可能企及,必備此十,始能護持戒律也”。他進而將其概括為四類:“前三支攝于不貪,第四支攝于不慳,五七八支攝于不瞋,六九十支攝于正見”[注]呂澂: 《瑜伽菩薩戒本羯磨講要》,《呂澂大師講解經(jīng)論》,新北: 大千出版社,2012年,第485頁。,以此與《戒品》后文所說四種他勝處法相互對應(yīng)。從文本上看,除不貪、不瞋,其他兩類的對應(yīng)關(guān)系并不明顯;即便是不瞋,也僅能涵蓋七八兩支,將第五支納入其中則頗為牽強。
事實上,此十支固然含有不貪、不慳、不瞋、正見等四個方面的意思,但就其根本而言,乃是對“住”、“護”的深入詮解。換言之,此十支實為如何圓滿律儀戒的落腳點,其中涉及聲聞修學(xué)體系的諸多方面,如三十七道品中的很多內(nèi)容在此都有所體現(xiàn)。以此來看,律儀戒的安住、防護,不能只是局限于戒律本身的作用,而應(yīng)以其他善法為助緣,共同致力于清凈持戒。進一步,如果將律儀戒置于菩薩三聚凈戒這一整體框架中進行考察,此十支又因關(guān)涉諸多善心所法(尤其是能夠?qū)χ胃緹赖哪切┥菩乃?,而暗含著通向菩薩戒的內(nèi)在趨勢。從這個角度來看呂澂所提出的對應(yīng)關(guān)系,或許更為合理,也更有說服力。
大乘佛教認為,相較于聲聞戒,菩薩戒更為殊勝。如《攝大乘論本》從四個方面全面闡述了后者殊勝于前者之處: 一、差別殊勝,二、共不共學(xué)殊勝,三、廣大殊勝、四、甚深殊勝。此為略說,若廣說,則有無量。[注]《攝大乘論本》卷三,《大正藏》第31冊,第146頁中—下。如其中提到的《毗奈耶瞿沙方廣契經(jīng)》,即《清凈毗尼方廣經(jīng)》。經(jīng)中以大段文字對菩薩戒與聲聞戒進行對比,從發(fā)心、修行,一直到證果,二者都有明顯差異。[注]《清凈毗尼方廣經(jīng)》,鳩摩羅什譯,《大正藏》第24冊,第1077頁下—第1078頁上。此處僅以四種殊勝為例進行說明。第一,所謂差別殊勝,是指聲聞戒略同于律儀戒,且僅此一類,而菩薩戒還有攝善法戒與饒益有情戒二類。因此,“菩薩初類律儀中,已容攝聲聞自為之律矣”[注]呂澂: 《清凈毗尼方廣經(jīng)講要》,《呂澂大師講解經(jīng)論》,第458頁。。第二,所謂共不共學(xué)殊勝,主要針對性罪與遮罪而言,意思是說: 聲聞于性罪不能現(xiàn)行,菩薩應(yīng)該共學(xué);聲聞于遮罪也不能現(xiàn)行,菩薩不應(yīng)完全共學(xué),而有不共的內(nèi)容。關(guān)于不共的部分,如掘生地、斷生草等遮罪,在聲聞戒中是遮止的,但不是菩薩戒遮止的內(nèi)容。對此,還可以從三業(yè)的角度加以考察。本論說:“菩薩具有身、語、心戒,聲聞唯有身、語二戒,是故菩薩心亦有犯,非諸聲聞?!盵注]《攝大乘論本》卷三,《大正藏》第31冊,第146頁中。菩薩戒要求三業(yè)清凈,不但身、語二業(yè)的染污構(gòu)成犯戒,而且起心動念也有可能構(gòu)成犯戒。聲聞戒是以身、語二業(yè)論犯,雖也重視心念的清凈,但在犯戒的意義上而言,起心動念只是犯戒的方便,不能作為判斷犯戒與否的標(biāo)準(zhǔn)。從這個角度看,身、語二業(yè)是共學(xué)的,而意業(yè)是菩薩不共于聲聞的。第三,所謂廣大殊勝,主要涉及四點: 其一,律儀戒的數(shù)量。菩薩戒廣說則無量,聲聞戒因犯而制。其二,菩薩攝受無量福德資糧,即指攝善法戒的廣大。其三,菩薩攝受一切有情,使其獲得利益安樂,菩薩的這種意樂遠過于聲聞,所指應(yīng)是饒益有情的廣大。其四,以前三點為基礎(chǔ),菩薩意欲證得無上正等菩提,在果德上也比聲聞更為廣大。第四,所謂甚深殊勝,乃指菩薩境界的微妙、不可思議。例如,菩薩以善巧方便行殺生等十惡業(yè),不僅無罪,反有諸多功德。菩薩也能變化身、語二業(yè),為度有緣眾生,而化現(xiàn)各種身份,施設(shè)各類情境。這種甚深而不可思議的境界,也是聲聞無法企及的。
以上四種殊勝,“前二屬戒之形跡,后二乃彰其精神”[注]呂澂: 《清凈毗尼方廣經(jīng)講要》,《呂澂大師講解經(jīng)論》,第465頁。。對于甚深、廣大二種殊勝,呂澂概括說:“大乘戒學(xué),以小乘觀之,應(yīng)無煩惱,而菩薩卻正以有煩惱而成其戒,是為甚深義。又小乘不以有為為究竟,而菩薩不離有為,不舍煩惱,是為廣大義?!兴_戒學(xué),非離煩惱而求清凈,亦非離有為以證無為,乃正應(yīng)于煩惱而得清凈,即有為以證無為也?!盵注]同上,第469—471頁。呂澂所言,深刻指出了菩薩戒不共聲聞戒的要點所在。
總之,菩薩戒殊勝于聲聞戒,應(yīng)是大部分大乘佛學(xué)研究者的一致觀點。[注]菩薩戒殊勝于聲聞戒之處表現(xiàn)在很多方面,各家所說的核心內(nèi)容大體一致,而開合不同。如德田明本將其概括為有無(三聚齊備與否)、寬狹(三業(yè)具足與否)、長短(受持時間)、受舍(受戒、舍戒)等四項。見德田明本: 《律宗概論》,印海譯,北京: 中國佛教文化研究所,1990年,第265—266頁。又如吉藏在《勝鬘寶窟》中以“大小門”展示菩薩戒與聲聞戒八個方面的區(qū)別。見吉藏: 《勝鬘寶窟》卷一,《大正藏》第37冊,第21頁中—下。如太虛所言:“菩薩戒法在于契真入俗之中道行,因俗人在俗而不能契合出世真理,二乘出世自利而不能作涉俗行事,惟菩薩能上契真理、下順凡情,修圓融二諦之中道行門。此戒法中,處處皆能表現(xiàn)理事雙彰、真俗并到之大乘了義行?!盵注]太虛: 《瑜伽菩薩戒本講錄》,《太虛大師全書》(17),北京: 宗教文化出版社,2004年,第375頁。上文曾引《清凈毗尼方廣經(jīng)》中較量大小乘律之深淺異同的經(jīng)文,呂澂對此進行闡釋時說:“較量中列舉十七條,皆不外龍樹《智論》及《十住婆沙》所說之二義,一者悲愍眾生,二者遍知實相。具此悲智,為菩薩律儀,不具則聲聞律儀也。”[注]呂澂: 《清凈毗尼方廣經(jīng)講要》,《呂澂大師講解經(jīng)論》,第457頁。實言之,悲智作為大乘佛法的要門,同樣也是菩薩戒的精要,并由此成為菩薩戒區(qū)別于聲聞戒的集中體現(xiàn)。
一般而言,如果以三聚凈戒作為參照,菩薩戒不同于聲聞戒之處,主要體現(xiàn)在攝善法戒與饒益有情戒,而律儀戒與聲聞戒則大體相當(dāng)。律儀戒與聲聞戒的這種對等關(guān)系,從《戒品》對律儀戒的定義可以得到印證?!督淦贰访鞔_指出:“律儀戒者,謂諸菩薩所受七眾別解脫律儀?!盵注]《瑜伽師地論》卷四,《大正藏》第30冊,第511頁上。對于二者的關(guān)系,除《戒品》的說法以外,還有一種不同的觀點(這也是本文所采用的觀點)認為,律儀戒不僅包含七眾別解脫律儀(尤其是聲聞戒的四波羅夷),而且還應(yīng)涵攝菩薩戒的四種他勝處法。不過這并非本文的主題,此處暫不展開,而將注意力集中于討論律儀戒與聲聞戒的關(guān)系。
在大乘佛教的流行過程中,菩薩行者對聲聞戒的態(tài)度,在前期與后期并不完全相同,經(jīng)歷過復(fù)雜的轉(zhuǎn)變,但最終還是加以接受。若站在建立菩薩戒的立場,我們可以說: 菩薩戒必植根于聲聞戒,聲聞戒不必皆上升為菩薩戒。而作為菩薩戒的重要組成部分,律儀戒的安立正是菩薩戒植根于聲聞戒的標(biāo)志。問題在于,即便完全依從《戒品》的文字,我們是否就能夠得出“律儀戒絕對等同聲聞戒”的結(jié)論?應(yīng)該說,其中還有很多細微之處值得探討,以突顯“依義不依語”的精神。簡單來說,對于律儀戒與聲聞戒之間的關(guān)系,主要有以下兩種觀點。
太虛曾說:“攝律儀,重在止惡,多與聲聞共。”[注]太虛: 《志行自述》,《太虛大師全書》(18),第165頁。意即律儀戒與聲聞戒多分相同、少分相異,但沒有明確指出何者相同、何者相異。竊以為,此處所說相同、相異,并非指戒條的數(shù)量,而是就戒律的精神而言。在止惡的功能上,律儀戒與聲聞戒多分相同;而相異之處在于,律儀戒的止惡進一步導(dǎo)向生善,或者如佐藤達玄所言:“三聚凈戒的律儀戒,功能雖是止惡,但也存在著以行善為目標(biāo)的戒之本質(zhì)?!盵注]佐藤達玄: 《戒律在中國佛教的發(fā)展》(一),釋見憨等譯,見傳印主編: 《中華律藏》(第49卷),北京: 國家圖書館出版社,2009年,第431頁。這里已經(jīng)透露出律儀戒超越聲聞戒而導(dǎo)向菩薩戒的傾向。如果換個視角,還可以作另一種解釋。站在菩薩戒的立場來看,律儀戒雖然采用了聲聞戒的內(nèi)容,但“這是住在大乘精神,而行小乘戒的。這一立場,能夠滿足大乘,同時又能夠滿足小乘人,這叫做三乘共受之戒”[注]李世杰據(jù)此將瑜伽系菩薩戒的立場稱作“折衷派”或“折衷主義”。見李世杰: 《佛教法律哲學(xué)的精要》,見張曼濤主編: 《律宗思想論集》,臺北: 大乘文化出版社,1979年,第94頁。。而所謂大乘精神,最重要的即是菩提心,所以菩薩戒必須與菩提心相應(yīng)。若失去菩提心,即便是轉(zhuǎn)到聲聞、緣覺的發(fā)心,也不能稱為菩薩戒,甚至可以說是犯菩薩戒。如《思益梵天所問經(jīng)》說:“何謂菩薩能奉禁戒?佛言: 常能不舍菩提之心?!盵注]《思益梵天所問經(jīng)》卷一,鳩摩羅什譯,《大正藏》第15冊,第37頁中。
與此相應(yīng),二者在戒律精神上的差異,還表現(xiàn)在對于心的防護程度。道宣也認為,律儀戒與聲聞戒大體相同,但仍有少量差別,而其差別主要體現(xiàn)在“護心”的程度不同。他說聲聞戒的特征是:“戒緣身、口,犯則問心?!盵注]道宣: 《四分律刪繁補闕行事鈔》卷三,《大正藏》第40冊,第149頁中。意思是說,聲聞戒的功能是防護身、語二業(yè),但論犯戒時仍要追究內(nèi)心。[注]元照《四分律行事鈔資持記》卷三說:“緣身、口者,謂制法也。犯問心者,推業(yè)本也。”同上,第418頁上。又說:“若據(jù)大乘,戒分三品。律儀一戒不異聲聞,非無二三有異,護心之戒更過恒式?!盵注]道宣: 《四分律刪繁補闕行事鈔》卷三,同上,第149頁中。所謂三品,即是三聚凈戒,其中的律儀戒與聲聞戒大同小異。據(jù)元照的解釋,道宣所說二者不異,不在于戒條的制定,而在于戒律的內(nèi)在精神。即便是聲聞戒,不論性戒還是遮戒,從戒律的內(nèi)在精神來看都可以說蘊含著三聚凈戒。在這一點上,不妨說二者不異。而所謂二三有異,只是顯示出二者同多異少。所異之處,在于護心的深淺,正所謂“護心戒者,防瞥爾也”[注]元照: 《四分律行事鈔資持記》卷三,同上,第418頁中。?;蛘哒f,菩薩戒防護于未犯之前,聲聞戒追究于已犯之后。道宣正是從護心的角度出發(fā),站在大乘的立場,對律儀戒與聲聞戒的關(guān)系作出此種判釋。又如道宣從大乘的角度將律儀戒釋為“心不懷惡”,已超越律儀戒等同于七眾別解脫戒的看法。[注]道宣: 《釋門歸敬儀》卷上,《大正藏》第45冊,第856頁下。同時,聲聞弟子受戒時,若能發(fā)上品心,也可以說三聚凈戒已在聲聞戒中略現(xiàn)端倪。道宣說:“當(dāng)發(fā)上品心,得上品戒?!坪紊掀??若言: 我今發(fā)心受戒,為成三聚戒故,趣三解脫門,正求泥洹果;又以此法引導(dǎo)眾生,令至涅槃,令法久住?!盵注]道宣: 《四分律刪繁補闕行事鈔》卷一,《大正藏》第40冊,第26頁上。
護心程度的差異,事實上表現(xiàn)出律儀戒與聲聞戒根本性質(zhì)的不同,雖然二者在戒條數(shù)量上不一定有多大區(qū)別,但根本性質(zhì)的分殊確乎可以成為將此二者嚴(yán)格區(qū)分開來的理由。如《佛說除蓋障菩薩所問經(jīng)》曾提及菩薩持戒具足的十種戒法,其中首先說到的兩種戒法就是別解脫戒行和菩薩攝律儀戒行[注]其他八種分別是: 離諸煩惱燒然戒行、離不深固作意戒行、怖業(yè)戒行、怖罪戒行、怖非所取戒行、堅固志意戒行、無依著戒行、三輪清凈戒行。見《佛說除蓋障菩薩所問經(jīng)》卷二,法護等譯,《大正藏》第14冊,第709頁上。,其具體含義如經(jīng)文所示:
云何是別解脫戒行?謂若菩薩,于諸如來所有經(jīng)中或戒律中,及余學(xué)句所宣示處,如善作意,尊重大師所說,于一一法中如理修學(xué),不愛著氏族,不愛著所見,不愛著眾會,無我人過失,于彼學(xué)句中而生尊重。善男子!如是名為菩薩別解脫戒行。云何是攝律儀戒行?謂若菩薩作是伺察: 我于別解脫戒中,不能取證阿耨多羅三藐三菩提果,謂若如來于一一經(jīng)中,宣示菩薩所行及菩薩學(xué)句,我當(dāng)于彼如理修學(xué)。
不難看出,律儀戒不同于聲聞戒的重點在于“取證阿耨多羅三藐三菩提果”,正因如此,經(jīng)中才將二者截然兩分。
此外,還可以從受戒次第加以考察。針對這個主題的所有論述中,最為人所熟知的莫過于《菩薩善戒經(jīng)》的“重樓四級次第”譬喻。經(jīng)中說到:“菩薩摩訶薩成就戒,成就善戒,成就利益眾生戒,先當(dāng)具足學(xué)優(yōu)婆塞戒、沙彌戒、比丘戒。若言不具優(yōu)婆塞戒,得沙彌戒者,無有是處。不具沙彌戒,得比丘戒者,亦無是處。不具如是三種戒者,得菩薩戒,亦無是處。譬如重樓四級次第,不由初級至二級者,無有是處。不由二級至于三級,不由三級至四級者,亦無是處。菩薩具足三種戒已,欲受菩薩戒,應(yīng)當(dāng)至心以無貪著舍于一切內(nèi)外之物。若不能舍,不具三戒,終不能得菩薩戒也?!盵注]《菩薩善戒經(jīng)》(一卷),求那跋摩譯,《大正藏》第30冊,第1013頁下—第1014頁上。姑置優(yōu)婆塞戒、沙彌戒、比丘戒次第不論,此處意謂受菩薩戒(三聚凈戒)之前,必須先受以上三種戒。換言之,聲聞戒是菩薩戒的前提,而律儀戒作為菩薩戒的組成部分,同樣也以聲聞戒為前提。其中隱含的意思是,聲聞戒與律儀戒是兩種不同的戒律體系。
宗喀巴曾指出,在考察菩薩律儀與別解脫戒的關(guān)系時容易產(chǎn)生兩種誤解,在此有必要提出來一并討論,有助于準(zhǔn)確把握二者之間的關(guān)系。第一種觀點認為,菩薩律儀戒依止聲聞戒。所謂依止,有發(fā)起依、安住依兩層含義:“若謂菩薩律儀,應(yīng)以七眾別解脫為發(fā)起依,則諸天人不應(yīng)發(fā)起菩薩律儀;若謂應(yīng)以別解脫為安住依,則死歿已相續(xù)不舍,天與旁生,亦復(fù)應(yīng)有苾芻等眾?!盵注]湯薌銘: 《瑜伽師地論戒品纂釋》,第37頁。六道眾生中,只有人道才能受出家戒,而出家戒屬于聲聞戒的范疇。若聲聞戒是律儀戒的發(fā)起依,依據(jù)重樓四級次第的說法,天人是無法生起菩薩律儀戒的。若聲聞戒是律儀戒的安住依,由于菩薩戒是盡未來際的,命終之后戒體不失,那么,天人等受菩薩戒后,也應(yīng)具有聲聞戒體。所以,律儀戒以聲聞戒為發(fā)起依、安住依的說法,是不符合道理的。
第二種觀點認為,就意樂而言,執(zhí)著聲聞戒,會成為菩薩律儀戒的障礙。對此,同樣可以從發(fā)起和安住兩個層次來看。其意以為:“若未除遣自利意樂,不能發(fā)起菩薩律儀,是即名為發(fā)起之障;若先已具菩薩律儀,而復(fù)發(fā)起自利意樂,便壞律儀,是即名為安住之障。”[注]湯薌銘: 《瑜伽師地論戒品纂釋》,第38頁。之所以產(chǎn)生這種誤解,是由于混淆了聲聞戒與聲聞意樂的區(qū)別。發(fā)起菩薩律儀戒時,雖然應(yīng)該棄舍聲聞意樂,但不應(yīng)棄舍聲聞戒。如果先已受持菩薩律儀戒,然后發(fā)起聲聞意樂,這樣雖然會退失菩提心,但并不意味著應(yīng)該棄舍聲聞戒,因為聲聞戒是二乘共戒。所以,這種觀點也是不合道理的。
第二種觀點的過失較易理解,對于第一種觀點,還需要結(jié)合《戒品》的說法作進一步的闡述。據(jù)宗喀巴所言,《戒品》將律儀戒定義為七眾別解脫戒,實際上蘊涵著兩層意思,即“純一七眾別解脫,及別解脫與律儀戒二中所共遠離性罪”[注]同上。。前者針對最圓滿的七眾別解脫戒而言,即具足戒;而后者是指七眾別解脫戒共于律儀戒最為根本的部分,即性罪。換言之,如果單獨提到七眾別解脫戒,可以是七眾中的任何一眾。如果以律儀戒的角度看,則指七眾別解脫戒中最根本的部分。應(yīng)該說,這種解釋頗為圓滿。按照受戒次第來說,所謂菩薩,依在家、出家的不同,有在家菩薩和出家菩薩,前者如近事男菩薩(即優(yōu)婆塞菩薩),后者如苾芻菩薩、勤策男菩薩。菩薩身份既然多種多樣,其所受七眾別解脫戒當(dāng)然也相應(yīng)地有所不同。因此,不同身份的菩薩所受的律儀戒,應(yīng)指七眾別解脫戒中共通的內(nèi)容。[注]宗喀巴在《菩提道次第廣論》中也曾將律儀戒區(qū)分為真實別解脫律儀與共同能斷律儀兩種,其文說:“故若具足別解脫律儀而住菩薩律儀者,或在家品或出家品,所有真實別解脫律儀,及諸共同能斷律儀是律儀戒。若非堪為別解脫律儀之身而具菩薩律儀者,謂共別解脫斷除性罪及諸遮罪,隨其所應(yīng)能斷律儀,是律儀戒?!币娮诳Π驮?,法尊譯,智敏講述: 《菩提道次第廣論講記》(五),上海古籍出版社,2012年,第2640—2641頁。
由以上所述可以看出,一方面,律儀戒是指隨一一種聲聞戒,而不是所有的七眾別解脫戒。[注]隋慧遠《大乘義章》卷一也強調(diào)說:“菩薩戒中雖復(fù)通攝七眾之法,一形之中不可并持七眾之戒,隨形所在要須別受?!币姟洞笳亍返?4冊,第663頁上。在此,隨一聲聞戒都是律儀戒乃至菩薩戒的前提。所以印順強調(diào)說:“有人以為: 七眾別解脫戒是小乘的,我是大乘學(xué)人,所以不用受持聲聞的別解脫戒。有人聽到持戒,就以為是小乘。這是大邪見,為佛教衰落與混亂的原因!”[注]印順: 《成佛之道》(增注本),北京: 中華書局,2010年,第193頁。另一方面,律儀戒的范圍最低限度也應(yīng)完全涵蓋四根本戒[注]上文所引《菩薩瓔珞本業(yè)經(jīng)》對“律儀戒”的定義,即已指出這一點。,而且其功能偏重止惡,但律儀戒畢竟屬于菩薩戒的范疇,其在護心的程度上遠遠超過聲聞戒。也可以說,律儀戒下接聲聞戒,上通菩薩戒,是聲聞戒與菩薩戒的樞紐。其間的溝通關(guān)節(jié),即在菩提心:“七眾的別解脫戒,從菩提心出發(fā)而受持的,就是菩薩的別解脫律儀。”[注]印順: 《成佛之道》(增注本),第193頁。
此外,由律儀戒與聲聞戒的關(guān)系也不難看出,菩薩戒對于聲聞戒具有一種依止關(guān)系。據(jù)此,佐藤達玄認為: 《戒品》對一切戒的說明,“讓出家的基本性格完全不同的大乘菩薩,適用與聲聞比丘同樣的戒律,可知《瑜伽論》所指向的戒學(xué)是依存于小乘戒,顯示它的不徹底”[注]佐藤達玄: 《戒律在中國佛教的發(fā)展》(一),釋見憨等譯,傳印主編: 《中華律藏》(第49卷),第493頁。。事實上,這種依止關(guān)系不僅不能說明瑜伽菩薩戒的不徹底,反而是瑜伽菩薩戒的涵攝性、兼容性與次第性的集中體現(xiàn)。以佛法(尤其是大乘佛法)流布的角度來看,人間的菩薩道既非空中樓閣,也不是一蹴而就的;而人間的菩薩行者,多是(或示現(xiàn)為)凡夫菩薩,尚未登地,所以仍需嚴(yán)格遵循相應(yīng)的修學(xué)次第。針對人間的復(fù)雜性,菩薩戒的制立應(yīng)該是從世俗諦的立場出發(fā)的,而菩薩戒的受持,同樣也必須建立在世俗諦的基礎(chǔ)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