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金燕
俄裔美籍作家納博科夫幾乎所有的小說,都可以被視為虛擬的論爭之作。1939年薩特曾指出,納博科夫小說主人公儼然一位實驗主義者和文學批評家,嘲笑著傳統(tǒng)小說的基本技法;其小說只是“保留了小說的外表和輪廓”,然而實際上尋求的卻是“在我們的眼皮底下毀滅小說,縱然表面上是在創(chuàng)造小說?!北M管納博科夫并不認同薩特關(guān)于他“反小說”的評價,但無可否認,他的小說確實向來慣于從方法、主題、文體三位一體挑戰(zhàn)既往的文學世界,從讓他一舉成名的《洛麗塔》,到《普寧》《微暗的火》《看,那些小丑》莫不如是。
《塞巴斯蒂安·奈特的真實生活》是納博科夫在年屆四十不惑時創(chuàng)作的第一部英語小說。雖是一部迫于生計的即時作品,但更像是他關(guān)于自己文學創(chuàng)作目標與方法的自述:“塞巴斯蒂安·奈特一向喜歡同時表現(xiàn)多個主題,讓它們碰撞,或者狡黠地把它們摻和在一起,讓它們?nèi)ケ磉_那層暗含的意義,這層暗含的意義只能通過一系列波浪來表達,正如要讓一個中國浮標發(fā)出樂音只能靠海浪的撥動一樣。”可以說,這部小說在“傳記小說”甚或是“偵探小說”的外衣掩護下,以一種納博科夫善用的虛擬論爭方式和文體風格思考人生,思考文學創(chuàng)作,同時引發(fā)欲罷不能的閱讀誘惑。
《塞巴斯蒂安·奈特的真實生活》的故事大致可概括為:虛構(gòu)的俄裔英籍作家塞巴斯蒂安·奈特同父異母的弟弟V為何以及如何為哥哥寫一部傳記的過程。通過閱讀哥哥的作品和少量遺留文件,以及走訪為數(shù)不多的知情人,V一路追溯塞巴斯蒂安·奈特生前的蹤跡。由于他缺少寫作經(jīng)驗,加之哥哥生前特立獨行、行蹤隱秘,這部傳記看上去似是而非、撲朔迷離。
事實上,討論《塞巴斯蒂安·奈特的真實生活》是危險的,一不小心就會淪為塞巴斯蒂安·奈特的前秘書“古德曼先生”之流。納博科夫?qū)⒅Q為:庸俗,“一個庸俗之人是這樣一個成年人,其興趣具有物質(zhì)的、平庸的特征,其心智是由他或她所處的群體及時代的陳腐想法與老套觀念構(gòu)成的?!惫诺侣壬挠顾字?,在于他試圖將其傳主塞巴斯提安·奈特納入既有的、“社會現(xiàn)實”式的文學批評價值體系,誠如小說敘述者V所總結(jié)的:“他的主要目標是說明,‘可憐的奈特’是他所謂的‘我們的時代’的產(chǎn)物和受害者?!瓕诺侣壬鷣碚f,‘戰(zhàn)后的動蕩’‘戰(zhàn)后一代人’是開啟每一道門的神奇詞匯?!臅魂P(guān)注那些為了(在商業(yè)上)吸引平庸的讀者而展示的觀念?!?/p>
迎合時尚,因襲老套,無視細節(jié),卻對所述對象的真正形象置若罔聞,這么做當然最容易不過了。然而,這與納博科夫的美學姿態(tài)以及方法尺度是不相容的,“庸俗不僅是明顯的低劣,還是假重要、假漂亮、假聰明、假迷人”,“如果寫傳記是出于一種欲望,想趁著新墳上的鮮花尚可用利潤之水澆灌之時把自己的書投向市場,那么試圖把商業(yè)的急功近利與詳盡的研究、公平和智慧結(jié)合在一起,則更是另一回事了”。于是,他以作家同父異母的弟弟V的名義,強烈要求矯正古德曼“這位嚴肅的傳記作者在故事的每個要點上與他的主人公的格格不入”,并借此拼命地探尋一種“真實”。他期待這樣一種情景的到來:“我要給你講一講塞巴斯蒂安·奈特大學生活(或童年生活/愛情生活)的真實故事”。
然而,這樣的情景真的會到來嗎?小說呈現(xiàn)的恰恰是傳記行為無處不在的“不可靠”:
首先,是記憶的不可靠。小說一邊注明敘述者V的傳記行為是在事后追溯:“我開始寫本書的時候,塞巴斯蒂安已經(jīng)去世兩個月了”;一邊又在強調(diào)在逐漸消逝的時間中打撈“真實”的無望:“不要過于相信你可以從‘現(xiàn)在’口中了解‘過去’”,“在逐漸消解的事物中進行的無望的摸索?!^去’什么如此桀驁不馴?”
其次,是敘述者的不可靠?!耙⌒哪亲钫\實的中介人。要記住,別人給你講的故事實際上是由三部分組成的:講故事的人整理成型的部分、聽故事的人再整理成型的部分、故事中已死去的人對前兩種人所隱瞞的部分?!睙o論是奈特當年的家庭教師、中學同學羅扎諾夫、大學同學、奈特與克萊爾共同的密友海倫·普拉特、曾經(jīng)的秘書古德曼、詩人謝爾頓、為奈特畫肖像的畫家羅伊·卡斯威爾、勒瑟夫夫人,還是自信“如果自己處在相同的情況下也會像他一樣行事的”奈特同父異母的V自己,他們的敘述其實不過都是敘述者依照自己的思想與價值進行的挑揀性行為,這必將導致被講述的可能性與生活中的真實性有著不可跨越的鴻溝。
再次,是事件的不可靠。盡管小說遵循傳記常規(guī),完全按照時間順序企圖再現(xiàn)塞巴斯蒂安·奈特一生中發(fā)生的“重要”事件,從童年生活開始記錄他人生發(fā)展的主要軌跡,然而所有的“大事件”在敘述中都充滿著不確定與不安。
對奈特后來的創(chuàng)作產(chǎn)生重要影響的少年時代:
“由于已經(jīng)說過的原因,我不打算有條不紊地連續(xù)描述塞巴斯蒂安的少年時代;假如塞巴斯蒂安是個虛構(gòu)的小說人物的話,我一般會那樣寫的。假如那樣的話,我會描述主人公從嬰兒到青年的順利發(fā)展過程,希望讀者從中受到教育并得到消遣??墒侨绻覈L試用哪種方法寫塞巴斯蒂安的話,最終會寫出‘biographies romancees’——那種迄今為止最糟糕的文學作品。”
于奈特而言堪稱繆斯的第一段愛情:
“塞巴斯蒂安和克萊爾兩人在一起一定度過了非常快樂的時光。很難相信,這段溫馨、親切和美好的時光竟然沒有被某個見證俗人生活的神仙用某種方式收集起來,珍藏起來。神仙一定看見過……或者看見過……或者看見過……”
(省略號部分為筆者縮略,原文為敘述者V想象中二人可能會有的甜蜜愛情片段)“說實在的,我在這章里講的許多印象,都是在我用塞巴斯蒂安另一朋友的話印證普拉特小姐的話之后形成的,盡管引發(fā)這一切的火花來自我站倫敦大街上對步履沉重的克萊爾·畢肖普的瞬間印象,這真是有點神秘莫測。”
讓奈特在折磨中走向毀滅的最后一段戀情:
“我要給你講我所知道的事,而不是你想知道的事。”
看起來,這段“塞巴斯蒂安·奈特的真實生活”的追溯之旅,更像是一個不可能完成的任務。而如此多的不可靠,也共同指向了一個問題:以想象構(gòu)筑他人生活的全部真實,在心中復活他并將之完整記錄在紙上,這可能嗎?如同納博科夫早已給出的答案:“我懷疑。每個人都會發(fā)現(xiàn),自己會被一種思想所誘惑,那就是思想本身,在它灌注生氣于某個人的生平故事時免不了歪曲它。因而,我們心靈感知的結(jié)果只是貌似可信的畫面,而不是真的?!?/p>
既然“真實”如此不可靠,那么納博科夫為何又要開始這段追溯“真實”的旅程呢?回答此問題,需先面對納博科夫的藝術(shù)觀及其對待“現(xiàn)實”的態(tài)度。
納博科夫曾在《文學講稿》中以“狼來了”的故事講述他所理解的文學:“一個孩子從尼安德特峽谷里跑出來大叫‘狼來了’,而背后果然緊跟一只大灰狼——這不成其為文學;孩子大叫‘狼來了’而背后并沒有狼——這才是文學。那個可憐的小家伙因為扯謊次數(shù)太多,最后真的被狼吃掉了純屬偶然,而重要的是下面這一點:在叢生的野草中的狼和夸張的故事中的狼之間有一個五光十色的過濾片,一副棱鏡,這就是文學的藝術(shù)手段?!痹凇度退沟侔病つ翁氐恼鎸嵣睢分校彩褂昧恕袄忡R”的概念,他為那個虛構(gòu)的小說家奈特虛構(gòu)的作品中便有一部《棱鏡的斜面》。“棱”(bezel)在英文中有三種意思:鑿的刃角;寶石的斜面;(相框、電腦屏幕等的)嵌槽、企口,“棱因此同時指工具(方法)、寶石(主題)以及安置寶石的地方(文體)。”既然文學是在真實與虛構(gòu)之間支起的“一副棱鏡”,便需要發(fā)揮“斜面”的功效,在方法、主題、主體等方面產(chǎn)生意義,而非“平面”式地將真實生活與藝術(shù)創(chuàng)作復制映射。緣于此,他也一再地在理論上強調(diào):“文學是創(chuàng)造,小說是虛構(gòu)。說某一篇小說是真人真事,這簡直侮辱了藝術(shù),也侮辱了真實”;“對于一個天才的作家來說,所謂的真實生活是不存在的:他必須創(chuàng)造一個真實以及它的必然后果?!?/p>
真實是一種非常主觀的東西,可以靠近卻無法抵達,因此必然的,“所有的藝術(shù)都是騙術(shù)”。大作家都是“大魔法師”,他創(chuàng)造的是自己對現(xiàn)實的美妙幻覺,具有現(xiàn)實的多樣性和多層次性,這是超越一般意義上的現(xiàn)實的。本著這種文學觀念及對現(xiàn)實的態(tài)度,納博科夫常常在構(gòu)筑小說幻象的同時,又揭露這種幻象,使讀者意識到它遠不是現(xiàn)實生活的摹本,而只是作家虛構(gòu)的故事。正如我們在《塞巴斯蒂安·奈特的真實生活》中不斷看到敘述者V做出這樣的表述:
“也許我們可以假設,……我們這樣假設會更接近真實情況。”
如此這般,納博科夫其實并不準備揭示現(xiàn)實,正如他估計從未準備追尋他人的“真實生活”。他的寫作所關(guān)心的是如何在話語中玩弄小說的創(chuàng)作過程——批評理論中常將此指稱為“元小說”,表達對文本的藝術(shù)思考和質(zhì)疑,以及順便提示現(xiàn)實和想象之間的溝壑。
相比于藝術(shù)如何反映現(xiàn)實,納博科夫更關(guān)心的是藝術(shù)如何欺騙,其中隱藏的邏輯是:藝術(shù)可以不真,但需要看起來逼真,“藝術(shù)家為了自己的意圖所創(chuàng)造的世界也許是完全不真實的——比如卡夫卡的世界或果戈理的世界——但我們有權(quán)提出這樣一個絕對的要求:對讀者或觀眾來說,這個世界在其存續(xù)期間必須是貌似真實的?!币簿褪钦f,它可以有荒誕不經(jīng)的想象,但必須在邏輯與細節(jié)上經(jīng)得起“真實”的推敲,這便是納博科夫關(guān)注的“真實”。
在納博科夫所有的作品中,幾乎都存在兩種景況:對弗洛伊德的諷刺,以及對蝴蝶的贊嘆。前者與詩的激情有關(guān),后者與科學的精確有關(guān)。這在《塞巴斯蒂安·奈特的真實生活》中也不例外。
首先,小說中與“弗洛伊德”相連接的是“最差的欣賞情趣”“最糟糕的陳詞濫調(diào)”:
“你似乎暗示,我們大家都應該替他保守不可告人的成功秘訣,那就是,用三等艙的票坐二等艙旅行——或者說是,如果我剛才的比喻不夠清楚的話——迎合讀者群中最差的一類人的欣賞情趣——不是指那些酷愛偵探故事的人,上帝保佑他們純潔的靈魂吧——而是指那些被一點弗洛伊德學說或‘意識流’或別的什么思想以現(xiàn)代方式所震驚,而購買了充滿陳詞濫調(diào)的最糟糕的書的人們。”
為什么納博科夫如此厭煩精神分析?除了納博科夫傳記作者博伊德所分析的:“他憎惡弗洛伊德(以其家庭羅曼斯理論即‘俄狄浦斯情結(jié)‘說)將他所珍視的人倫之愛加以玷污的做法”之外,還在于精神分析理論試圖將復雜的心理活動和藝術(shù)活動簡單化為利比多這種生物性的能量,這與納博科夫特別看重想象力的魅力嚴重不符。在他看來:“我們是如何學會想象、學會表達的,這是一個謎,其前提無法述說,其結(jié)論無法想象”。想象活動能夠創(chuàng)造嶄新的人類生活世界和藝術(shù)世界,“在生物進化中,如果猿家族沒有異想天開,那么猿可能永遠也不會變成人”;同樣,藝術(shù)家的想象是詩性的激情,是偉大而明達的靈魂的發(fā)現(xiàn)與再創(chuàng)造,是在靈感作用下建構(gòu)和諧新世界的獨特能力,“藝術(shù)的起源便是人運用記憶和想象來調(diào)整、組建混亂的外部印象。因此,藝術(shù)現(xiàn)實永遠是一種幻覺;藝術(shù)不可能不是虛擬的,但虛擬性絕不是弱點,而恰恰是藝術(shù)的力量之所在”;藝術(shù)“是達到極致的嗬嗬聲,它是因給感官帶來快感的想象的影響而產(chǎn)生的愉悅——給感官帶來快感的想象——這是真正的藝術(shù)的另一個說法”,可以說,唯有想象才能抵達藝術(shù)世界,它應該得到嚴肅對待。
所以,在《塞巴斯蒂安·奈特的真實生活》中隨處可見這樣的情況:
當敘述者V一邊迫于傳記的形式特征的壓力,明確表示“我不愿意想象”時,一邊卻又已欣然走在想象的路上了。他常常強調(diào):
“當我想象他的一些行為時,我能肯定……”;
“也許我們可以假設,……我們這樣假設會更接近真實情況”;
“我們有把握認為……”
尤其是小說第九章關(guān)于奈特與他的繆斯克萊爾的那段戀情的描述,則完全是出于想象的結(jié)果。而事實證明,正是這些想象的情節(jié),成為小說中最為優(yōu)美感人的場景。它們被填充進一部傳記必然會有的出生、童年、學習、事業(yè)、愛情、去世等順序人生中,使傳主塞巴斯蒂安·奈特的一生跌宕起伏,顯得飽滿而真實。
其次,小說中與“蝴蝶”相連接的是“最小的細節(jié)”“精心的準備”:
“每一次,命運似乎都為這樣的會面做了最精心的準備;它有時觸摸這種可能性,有時觸摸那種可能性;它遮蔽各個出口,重新油漆路標;它匍匐在地上收緊網(wǎng)袋,網(wǎng)里有蝴蝶撲棱翅膀;它給最小的細節(jié)安排了發(fā)生的時間,不讓任何事偶然發(fā)生。”
眾所周知,納博科夫終其一生對蝴蝶保有滿腔的研究熱情,甚至在他的大部分作品的扉頁上都會印有一只蝴蝶,似乎以此暗示他文學創(chuàng)作的理路,即小說創(chuàng)作既是藝術(shù)的,也是科學的,如其對小說質(zhì)量的要求一樣:“衡量一部小說的質(zhì)量如何,最終要看它能不能兼?zhèn)湓姷赖木⑴c科學的直覺?!痹诩{博科夫看來,大自然的騙術(shù)最高,小說家的行騙不過是效法大自然,“從簡單的因物借力進行播種繁殖的伎倆,到蝴蝶、鳥兒的各種巧妙復雜的保護色,都可以窺見大自然無窮的神機妙算?!倍?,其形狀之精微與繁復超過了求生的實際需要,已遠遠不能單純地用“自然選擇”或“生存競爭”來解釋。納博科夫認為,這是“遠遠超過了一種食肉動物的鑒賞力”,它們好像特意要呈現(xiàn)在一副具有最高審美尺度的眼光之下——即前面所說的具有最高騙術(shù)的大自然的上帝之眼之下。
可以說,納博科夫?qū)闹裕环矫媸浅鲇诤膹碗s呈現(xiàn)出對達到完美的現(xiàn)實的一種創(chuàng)造意義上的摹仿,另一方面蝴蝶又以其精微細節(jié)完成屬于它的世界的合乎邏輯的理性建構(gòu)。正如納博科夫?qū)ξ膶W藝術(shù)中細節(jié)重要性的肯定:“在高級藝術(shù)和純粹的科學中,細節(jié)就是一切”;“細節(jié)優(yōu)越于概括,是比整體更為生動的部分,是那種小東西,只有一個人凝視它,用友善的靈魂點頭招呼它?!?/p>
于是,我常??吹奖患{博科夫描摹的物件,因為被精細地打量而兼具一種詩性的激情以及冷靜與理性:
當敘述者V第一次拜訪已逝的奈特的家時:“衣櫥里掛著六套西裝,大部分是舊的,一剎那間,我得到一種奇怪的印象,仿佛他的身體僵硬地幻化成了好幾個,成為一系列有著寬闊肩膀的身影。我曾見過他穿那件褐色上一次,我摸了摸那衣服的袖子,但它是軟耷耷的,對這種喚醒記憶的輕柔呼喚沒有任何反應?!边@些衣物在V的眼中,首先就像不同身份的同一個塞巴斯蒂安·奈特,向V展現(xiàn)出哥哥的“寬闊肩膀”,提供家人的溫情與依靠;另然后,又是熟悉的陌生人,沉默著拒絕提供任何記憶。它們本身寓意矛盾,暗示塞巴斯蒂安·奈特的遺物,既攜帶主人的印記,同時又是并不能確證的印記,對于書寫奈特的傳記而言,不過是模糊不清的存在。
同時,這些看似漫不經(jīng)心,實則“經(jīng)過精心選擇的、高度開放的、富于變化又密切相關(guān)的”細節(jié),還具有統(tǒng)轄全篇的重要意義,誠如納博科夫所指認的:“細節(jié)絕不是惰性的,它們的周圍存在著靜電”。比如,小說中被四次提到的“面具”,既各有所指涉,又統(tǒng)攝向全篇的主題:
1.(V第一次見古德曼先生時)“他衣冠楚楚,盡管絕對帶有一種城市人的情趣,一個黑色假面具遮掩著他的臉?!?/p>
不難理解,這里的“面具”意指古德曼作為塞巴斯蒂安·奈特的傳記作者,將其傳主捆綁在“我們的時代”這一“社會現(xiàn)實”式的斷章取義的解讀,是前文所述的“庸俗”的假深刻、假重要、假聰明、假迷人。
2.(V離開時)“他很有禮貌地和我握了握手,然后把黑面具交給我,我把面具放進了口袋,因為我想做別的場合它可能會派上用場?!?/p>
小說中從未表示古德曼所持的這枚“面具”是敘述人V的,但在二人分別時,V卻毫不遲疑地接過了古德曼交過來的面具,表面看匪夷所思,但事實上,這一行為正印證了V一直對自己的懷疑:“我對塞巴斯蒂安生活的描述公正嗎?是否像我先前所希望做到的那樣?”V企圖公正地還原哥哥塞巴斯蒂安·奈特的人生,但他采用的方法:無論是探究哥哥的著作、少量遺物,還是探訪哥哥生前的友人、戀人,甚或是作為同父異母的弟弟V自己,都無法提供有效的證據(jù)證明他們講述的就是“本來”的塞巴斯蒂安·奈特。
3.(塞巴斯蒂安·奈特一生難得的好友、詩人謝爾登對奈特小說作品的看法)“他的長篇小說和短篇小說不過是光亮的假面具,是狡猾的誘惑物,借藝術(shù)探險之名引領(lǐng)他準確無誤地達到某個近期的目標?!?/p>
這枚“面具”是塞巴斯蒂安·奈特的好友出于一種深刻的理解而授予他的,正表明講述都是挑揀的,是有所隱瞞的。當別人企圖通過作品了解作家時,“他笑著活在他的五卷著作里”。
4.(塞巴斯蒂安·奈特去世時,V的感悟)“主角還留在舞臺上,因為我無論怎么努力都無法擺脫我扮演的角色:塞巴斯蒂安的面具緊緊地貼在我的臉上,我們兩人的相像之處是洗不掉的?!?/p>
一方面,或許這枚“面具”壓根就是塞巴斯蒂安、古德曼、V三者共有的,他們都是講故事的人,都讓自己講述的故事籠罩在準備好的“面具”之下,使追尋“真實”成為無法抵達的目標。另一方面,或許對塞巴斯蒂安的真實生活的追尋,其實就是對V自己的真實生活的追尋,他們是一分為二的個體,更是合二為一的整體,此點將在后文討論。
更重要的,關(guān)于“面具”的四次細節(jié)描寫,又指向了全書的主旨:真實總是片面的真實;以及納博科夫的藝術(shù)觀:藝術(shù)就是騙術(shù)。只不過這種騙術(shù),需要充滿想象力的激情和懂得細節(jié)藝術(shù)的高超藝術(shù)家才能完美踐行。
我們重新梳理一下小說的主線:在同父異母的哥哥——塞巴斯蒂安·奈特——死于先天性心臟病之后,V決定為其作傳。一方面,為了糾正塞巴斯蒂安前秘書古德曼對其哥哥的污蔑的誤導言論,另一方面,他希望通過調(diào)查塞巴斯蒂安的私人世界,對這個“冷漠”且“疏遠”的哥哥獲得某種程度的理解與親近。也就是說,小說本質(zhì)上是敘述者V在講述他對哥哥的亡魂的追尋。那么,塞巴斯蒂安·奈特理所當然就是那個被講述的人。然而,小說對此呈現(xiàn)的狀態(tài)又甚為可疑。
我們先來看看“誰在談論塞巴斯蒂安·奈特”?
這一問題在小說中被反復追問,既給出過答案,同時也提供了對答案的不安:“是塞巴斯蒂安的朋友和他的同父異母弟弟,是一個遠離生活的文雅學者和一個正在遙遠國度訪問的困窘游客。那么,第三方在哪里呢?他在圣達姆耶鎮(zhèn)的公墓里平靜地腐爛。他笑著活在他的五卷著作里。我寫下這些文字的時候,他無影無形,正在我后面窺視?!?/p>
講述人包括塞巴斯蒂安·奈特的家庭教師、一位瑞士老婦人,他在劍橋讀書時最好的同學、奈特與克萊爾共同的密友海倫·普拉特、曾經(jīng)的秘書古德曼、詩人謝爾頓、為奈特畫肖像的畫家羅伊·卡斯威爾、勒瑟夫夫人、奈特最后的情人善于喬裝改扮的虛偽的尼娜等。當然,最重要的講述人是V自己,他檢視奈特的住所和遺物,閱讀奈特的作品,拜訪他曾經(jīng)的朋友,盡最大的能力追尋奈特生前的行蹤包括思想。通過這一切的努力,他似乎企圖讓自己避開古德曼的行徑:提供一個具有銷售市場但其實空泛的奈特,而是要還原一個真實的鮮活的奈特個體。所以,他不斷強調(diào),我盡量不在這本書里藏私貨:“讀者大概已經(jīng)注意到了,我在本書中盡可能不提自己。我盡量不涉及自己的生活狀況(盡管散見于書中的點滴暗示可能已使我這項研究的背景更為清晰)”;“我在這里再說一遍,我不愿意在這幾頁里寫下任何涉及我本人的事;可是我想,如果我說一點,可能會讓讀者(誰知道呢,也許還有塞巴斯蒂安的幽靈)感到很有趣?!?/p>
然而,反諷的是,這個反復申說自己會安守本分的V,又是一個不斷搶在奈特前面的“我”:“我”在回憶奈特的童年、少年,“我”在檢視奈特曾經(jīng)的生活,“我”走訪奈特朋友的過程,“我”關(guān)于奈特的道聽途說,“我”對奈特書的理解,“我”如何寫奈特的傳記,“我”遇到了哪些困難又如何解決了它們。
相比于講述塞巴斯蒂安·奈特,V其實是在講述他自己。如同他雖然最終無法洞悉奈特的私人秘密,卻發(fā)現(xiàn)了另一個秘密:
“靈魂不過是存在的一種方式——不是一種恒久的狀態(tài),因此任何靈魂都可能是你的靈魂,如果你發(fā)現(xiàn)了它的波動并進行仿效的話。‘來世’可能是一種有意識地生活在任何選中的靈魂或任何數(shù)量的靈魂里的完全的能力,所有這些靈魂都沒有意識到它們的可以互換的負擔。因此——我就是塞巴斯蒂安·奈特?!?/p>
這為小說在敘述中逐漸將塞巴斯蒂安·奈特淹沒在V那無處不在的身影中找到了理由。然而,這已足夠復雜的身份秘密還不是故事的終結(jié),因為V最終也放棄了自己的身份:
“塞巴斯蒂安的面具緊緊地貼在我的臉上,我們兩人的相似之處是洗不掉的。我就是塞巴斯蒂安,或者說塞巴斯蒂安就是我。或許我們兩人是我們都不認識的某個人?!?/p>
在小說的結(jié)尾,塞巴斯蒂安與V這對孿生的意象終于重合,無法區(qū)分,也無須區(qū)分,因為他們的身份不僅彼此更改,而且同時失落,被另一個匿名的“某個人”占據(jù),這個人就是創(chuàng)造了“塞巴斯蒂安”這個受述者與敘述者的作者——弗拉基米爾·納博科夫。
如果我們重新檢視小說中的若干細節(jié),便不難發(fā)現(xiàn)這是一開始就布下的敘述邏輯:
塞巴斯蒂安的生活在絕大多數(shù)方面都與納博科夫一致:生于1899年,父親在與人決斗中死去,被迫逃離俄國大革命,在劍橋受教育,定居歐洲,放棄母語俄語轉(zhuǎn)而用英語創(chuàng)作,是一個天才的小說家,擅長創(chuàng)作“研究小說”等等。尤其是塞巴斯蒂安對自己同父異母的兄弟V的疏離,形同納博科夫?qū)τ谧约旱膬蓚€弟弟基里爾與謝爾蓋的疏于了解,特別是謝爾蓋“他和我的童年很少交匯。在我最豐富最詳盡的回憶中,他僅僅是背景里的一個影子?!?/p>
除此之外,還有更多隱秘的線索:
比如,從人物的姓名來看。塞巴斯蒂安,其英文Sebastian用俄文寫則是Sevastian,敘述者V儼然暗藏其中,二人一體。而了解弗拉基米爾·納博科夫(Vladimir Nabokov)人自然知道,他發(fā)表的第一篇短篇小說《樹精》即以“西林”(V. Sirin)為筆名,之后在歐洲的俄羅斯流亡圈中,“西林”即是他的文學身份,就像他當初以此名寫作而避免沾父親的光一樣,他后來也以此顯示自己的藝術(shù)獨立與保護個人隱私。對納博科夫而言,這更像是從姓名上展開的自我指涉游戲。
再比如,從小說中一再強調(diào)的顏色看?!爱斘以谌退沟侔驳臅镎业疥P(guān)于情緒或印象的某個細節(jié)時(這細節(jié)讓我立刻想起我們兩人在一個特定地點曾不約而同注意到的某種燈光效果),我感覺我們兩人在心理上卻是有某些共通之處。”這種燈光效果是由火車上藍紫色夜燈投射出來的,滿含溫情脈脈的情意:于塞巴斯蒂安而言,是他為了緬懷母親而保持的對火車臥鋪車廂的一種幾乎浪漫的深情;于V而言,是他奔赴病危的塞巴斯蒂安身邊在火車廂中能找得到的微弱希望。而對于有視覺通感的納博科夫而言,字母V是藍色的,字母S是紅色的,它們共同構(gòu)成紫色。所以,對火車夜燈效果有心理共通的塞巴斯蒂安和V,此時同樣是一體的。
更甚者,還有塞巴斯蒂安對文學創(chuàng)作、評論、思想等等的態(tài)度:總以“‘歸謬法’來檢驗這種或那種文學方法,然后逐個排除,最后推斷出自己的方法”;對他人關(guān)于自己作品的評論保持距離;對弗洛伊德之流的鄙薄與嘲諷,對“報紙的大標題、政治理論、流行的觀念”的不屑。以上種種,無不就是納博科夫本人無疑。
或者,《塞巴斯蒂安·奈特的真實生活》就是納博科夫的自傳。他是自己的受述者、敘述者,以及作者,在1939年出于權(quán)宜之計轉(zhuǎn)用英語寫作長篇小說之時,他以將自己一剖為二的方式,在拼命維持神秘與拼命解密的過程中,準備向英語世界推介這樣一個“真實”的納博科夫。
于是,該怎樣形容這樣一個納博科夫呢?“我說不出來除他之外還有哪個作家在展現(xiàn)自己的藝術(shù)時用過如此令人困惑的方式——在我看來是令人困惑的,因為我很想看一看藏在作者背后的那個真實的人。在虛構(gòu)的人物個性的閃光中,很難看清真實個性的光亮??墒歉y理解的是這樣一個令人驚訝的事實:一個作家在寫出自己的真實創(chuàng)作感受的同時,竟能利用那些使他內(nèi)心痛苦的東西,創(chuàng)造出一個虛構(gòu)的、有些荒唐的人物形象?!币运凇度退沟侔病つ翁氐恼鎸嵣睢分械谋硎鰜硇稳菽莻€傾心于虛構(gòu)真實與虛構(gòu)的真實的他自己,或許最為貼近、最為透徹。
【注釋】
[1] Jean-Paul Sartre On Despair,In Europe,June1939.Reprinted in Norman Page:Nabokov,the Critical Heritage,London,Boston:R outledge&Kegan Paul,1982,pp65-66.
[2] 1937年流亡法國的納博科夫申請不到工作證,決定在歐洲之外尋找出路,1938年12月決定創(chuàng)作一部英語小說參與英國的一次文學比賽,1939年1月完稿于巴黎,終于在他移居美國后的1941年12月出版于紐約,此即《塞巴斯蒂安·奈特的真實生活》的成書原因及過程。
[3] 納博科夫:《塞巴斯蒂安·奈特的真實生活》,谷啟楠譯,上海譯文出版社2013年版,第185頁。
[4] 納博科夫:《俄羅斯文學講稿》,丁駿、王建開譯,上海三聯(lián)書店2015年版,第309頁。
[5] 納博科夫:《塞巴斯蒂安·奈特的真實生活》,谷啟楠譯,上海譯文出版社2013年版,第62頁。
[6] 納博科夫:《塞尼古拉·果戈理》,劉佳林譯,廣西師范大學出版社2010年版,第75頁。
[7] 納博科夫:《塞巴斯蒂安·奈特的真實生活》,谷啟楠譯,上海譯文出版社2013年版,第11頁。
[8] 納博科夫:《塞巴斯蒂安·奈特的真實生活》,谷啟楠譯,上海譯文出版社2013年版,第16頁。
[9] 納博科夫:《塞巴斯蒂安·奈特的真實生活》,谷啟楠譯,上海譯文出版社2013年版,第51頁。
[10] 納博科夫:《塞巴斯蒂安·奈特的真實生活》,谷啟楠譯,上海譯文出版社2013年版,第16頁。
[11] 納博科夫:《塞巴斯蒂安·奈特的真實生活》,谷啟楠譯,上海譯文出版社2013年版,第51頁。
[12] 納博科夫:《塞巴斯蒂安·奈特的真實生活》,谷啟楠譯,上海譯文出版社2013年版,第125頁。
[13] 納博科夫:《塞巴斯蒂安·奈特的真實生活》,谷啟楠譯,上海譯文出版社2013年版,第51頁。
[14] 納博科夫:《塞巴斯蒂安·奈特的真實生活》,谷啟楠譯,上海譯文出版社2013年版,第32頁。
[15] 納博科夫:《塞巴斯蒂安·奈特的真實生活》,谷啟楠譯,上海譯文出版社2013年版,第16頁。
[16] 納博科夫:《塞巴斯蒂安·奈特的真實生活》,谷啟楠譯,上海譯文出版社2013年版,第87頁。
[17] 納博科夫:《塞巴斯蒂安·奈特的真實生活》,谷啟楠譯,上海譯文出版社2013年版,第90頁。
[18] 納博科夫:《塞巴斯蒂安·奈特的真實生活》,谷啟楠譯,上海譯文出版社2013年版,第166頁。
[19] Nabokov,“Pushkin,or the real and the plausible?”translated by Dmtri Nabokov,New York Review of Books,31 March 1988,p42.
[20] 納博科夫:《文學講稿》,申慧輝,等譯,生活·讀書·新知三聯(lián)書店1991年版,第24頁。
[21] 參見 Julia Bader.Crystal Land: Artifice in Nabokov’s English Novels, Berkeley, California:University of California Press, 1972, p.16.
[22] 納博科夫:《文學講稿》,申慧輝,等譯,生活·讀書·新知三聯(lián)書店1991年版,第24-25頁。
[23] 納博科夫:《文學講稿》,申慧輝,等譯,生活·讀書·新知三聯(lián)書店1991年版,第29頁。
[24] 納博科夫:《文學講稿》,申慧輝,等譯,生活·讀書·新知三聯(lián)書店1991年版,第207頁。
[25] 納博科夫:《文學講稿》,申慧輝,等譯,生活·讀書·新知三聯(lián)書店1991年版,第25頁。
[26] 納博科夫:《塞巴斯蒂安·奈特的真實生活》,谷啟楠譯,上海譯文出版社2013年版,第48頁。
[27] 納博科夫:《俄羅斯文學講稿》,丁駿、王建開譯,上海三聯(lián)書店2015年版,第106頁。
[28] 納博科夫:《塞巴斯蒂安·奈特的真實生活》,谷啟楠譯,上海譯文出版社2013年版,第54頁。
[29] Brian Boyd. Vladimir Nabokov: the American Years,Princeton:Princeton University Press,1991,p174.
[30] Nabokov. Strong Opinions. New York:McGraw-Hill,1981,p142.
[31] 納博科夫:《文學講稿》,申慧輝,等譯,生活·讀書·新知三聯(lián)書店1991年版,第504頁。
[32] 阿格諾索夫:《20 世紀俄羅斯文學》,凌建侯,等譯,中國人民大學出版社2001年版,第373頁
[33] 納博科夫:《堂吉訶德講稿》,金紹禹譯,上海三聯(lián)書店2007 年版,第18頁。
[34] 納博科夫:《塞巴斯蒂安·奈特的真實生活》,谷啟楠譯,上海譯文出版社2013年版,第5頁。
[35] 納博科夫:《塞巴斯蒂安·奈特的真實生活》,谷啟楠譯,上海譯文出版社2013年版,第31-32頁。
[36] 納博科夫:《塞巴斯蒂安·奈特的真實生活》,谷啟楠譯,上海譯文出版社2013年版,第48頁。
[37] 納博科夫:《塞巴斯蒂安·奈特的真實生活》,谷啟楠譯,上海譯文出版社2013年版,第81頁。
[38] 納博科夫:《塞巴斯蒂安·奈特的真實生活》,谷啟楠譯,上海譯文出版社2013年版,第97頁。
[39] 2001年,約翰遜( Kurt Johnson) 和科茨( Steve Coates) 共同撰寫的《納博科夫的蝴蝶:文學天才的博物之旅》( Nabokov’s Blues: The Scientific Odyssey of a Literary Genius) ,即為讀者揭示了納博科夫在蝴蝶分類研究領(lǐng)域的貢獻。
[40] 納博科夫:《文學講稿》,申慧輝,等譯,生活·讀書·新知三聯(lián)書店1991年版,第25頁。
[41] 納博科夫:《文學講稿》,申慧輝,等譯,生活·讀書·新知三聯(lián)書店1991年版,第25頁。
[42] 納博科夫:《獨抒己見》,唐建清譯,浙江文藝出版社2012 年版,第172頁。
[43] 納博科夫:《文學講稿》,申慧輝,等譯,生活·讀書·新知三聯(lián)書店1991年版,第330頁。
[44] 納博科夫:《塞巴斯蒂安·奈特的真實生活》,谷啟楠譯,上海譯文出版社2013年版,第34頁。
[45] Julian W. Connolly. The Cambridge Companion to Nabokov. New York: 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 2005,p.33.
[46] 布賴恩·博伊德:《納博科夫傳·俄羅斯時期》,劉佳林譯,廣西師范大學出版社2009年版,第391頁。
[47] 納博科夫:《塞巴斯蒂安·奈特的真實生活》,谷啟楠譯,上海譯文出版社2013年版,第56頁。
[48] 納博科夫:《塞巴斯蒂安·奈特的真實生活》,谷啟楠譯,上海譯文出版社2013年版,第59頁。
[49] 納博科夫:《塞巴斯蒂安·奈特的真實生活》,谷啟楠譯,上海譯文出版社2013年版,第101頁。
[50] 納博科夫:《塞巴斯蒂安·奈特的真實生活》,谷啟楠譯,上海譯文出版社2013年版,第104頁。
[51] 納博科夫:《塞巴斯蒂安·奈特的真實生活》,谷啟楠譯,上海譯文出版社2013年版,第52頁。
[52] 納博科夫:《塞巴斯蒂安·奈特的真實生活》,谷啟楠譯,上海譯文出版社2013年版,第216頁。
[53] 納博科夫:《塞巴斯蒂安·奈特的真實生活》,谷啟楠譯,上海譯文出版社2013年版,第50頁、51頁、65頁。
[54] 納博科夫:《塞巴斯蒂安·奈特的真實生活》,谷啟楠譯,上海譯文出版社2013年版,第52頁。
[55] 納博科夫:《塞巴斯蒂安·奈特的真實生活》,谷啟楠譯,上海譯文出版社2013年版,第145頁。
[56] 納博科夫:《塞巴斯蒂安·奈特的真實生活》,谷啟楠譯,上海譯文出版社2013年版,第177頁。
[57] 納博科夫:《塞巴斯蒂安·奈特的真實生活》,谷啟楠譯,上海譯文出版社2013年版,第216頁。
[58] 納博科夫:《塞巴斯蒂安·奈特的真實生活》,谷啟楠譯,上海譯文出版社2013年版,第216頁。
[59] 納博科夫:《說吧,記憶》,王家湘譯,上海譯文出版社2009年版,第306頁。
[60] 參看小說中塞巴斯蒂安病危時的電文即可知。納博科夫:《塞巴斯蒂安·奈特的真實生活》,谷啟楠譯,上海譯文出版社2013年版,第201頁。
[61] 同樣的姓名自我指涉游戲還發(fā)生在《王,后,杰克》(Vivian Badlook)和《洛麗塔》(Vivian Darkbloom)中,這兩個名字與納博科夫1921年寫的第一部詩劇《漫游者》的筆名Vivian Calmbrood有關(guān)。
[62] 納博科夫:《塞巴斯蒂安·奈特的真實生活》,谷啟楠譯,上海譯文出版社2013年版,第33頁。
[63] 納博科夫:《塞巴斯蒂安·奈特的真實生活》,谷啟楠譯,上海譯文出版社2013年版,第6頁。
[64] 納博科夫:《塞巴斯蒂安·奈特的真實生活》,谷啟楠譯,上海譯文出版社2013年版,第203頁。
[65] 納博科夫:《說吧,記憶》,王家湘譯,上海譯文出版社2009年版,第22-23頁。
[66] 納博科夫:《塞巴斯蒂安·奈特的真實生活》,谷啟楠譯,上海譯文出版社2013年版,第95頁。
[67] 納博科夫:《塞巴斯蒂安·奈特的真實生活》,谷啟楠譯,上海譯文出版社2013年版,第102頁。
[68] 納博科夫:《塞巴斯蒂安·奈特的真實生活》,谷啟楠譯,上海譯文出版社2013年版,第54-55頁。
[69] 納博科夫:《塞巴斯蒂安·奈特的真實生活》,谷啟楠譯,上海譯文出版社2013年版,第66頁。
[70] 納博科夫:《塞巴斯蒂安·奈特的真實生活》,谷啟楠譯,上海譯文出版社2013年版,第114-115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