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逸婷
(閩江學(xué)院海峽學(xué)院,福州 350000)
翻譯是源語向目的語轉(zhuǎn)換的過程。為了使目的語讀者獲得和源語讀者同等的藝術(shù)享受,譯者不僅需要在翻譯過程中用最貼切的目的語將源語中的信息完整地傳達,還需要在語域上保持與源語的高度一致[1]。這意味著僅僅實現(xiàn)語義對等是不夠的,還需要譯者更加全面地分析文本。近年來,隨著語言學(xué)理論進入翻譯領(lǐng)域,語域理論對于翻譯實踐起到了極大的指導(dǎo)作用。語域(register)這個概念最初是Reid在研究雙語現(xiàn)象時提出來的。后來,韓禮德深入地研究了語域現(xiàn)象,發(fā)現(xiàn)在語言的使用過程中,功能導(dǎo)向不同,語言特征也不同。在詞語、句法、修辭和結(jié)構(gòu)等方面呈現(xiàn)出獨特特征的語言變體就是語域。語域是特定語境中,針對特定的交際對象,采用特定的交際方式,為實現(xiàn)特定交際目的而采用的語言表達方式[2]。語域的三個變量分別是語場(field of discourse)、語式(mode of discourse)和語旨(tenor of discourse)[3]。譯者在生成目的語的語篇時,也受到了以上三種變量的制約。此外,學(xué)者劉興林認為,翻譯者無形之中扮演著不同語篇之間的聯(lián)系紐帶的角色,不管是解讀源語語篇還是生成目的語篇,都有著共通之處。因此,為了忠實地翻譯源語,譯者正確理解語域的三種變量是很重要的。周俊清在其研究中指出,實現(xiàn)不同語篇之間的意義轉(zhuǎn)換需要借助語域理論,其主要作用在于為譯者提供解讀規(guī)范[4]。
《月亮與六便士》描述了平凡無奇的斯特里克蘭德厭倦波瀾不驚、日復(fù)一日的死水生活,突然拋棄自己的家人,來到巴黎追求在眾人看來無比荒謬的繪畫夢想。在斯特里克蘭德逐夢過程中,他一度饑寒交迫,貧困潦倒,孤身一人,瀕臨死亡的邊緣,但是他沒有放棄自己的夢想,把所有的苦難都升華在自己的畫布上。在人生最后一段時光里,失明的斯特里克蘭德仍然堅持作畫,留下了世人稱贊的不朽之作。本書里的月亮和六便士可以理解為在世俗的壓力面前,個人是否能一往無前,勇敢地追求自己心中所愛。本文將從語場和語旨的角度,運用語域?qū)W的理論對《月亮與六便士》的兩種譯本進行對比。譯本一是上海譯文出版社的傅惟慈譯本(簡稱傅本),譯本二是天津人民出版社的李繼宏譯本(簡稱李本)。
根據(jù)語域理論,在源語轉(zhuǎn)換成目的語的過程中,不僅需要做到詞匯、語法上的對等,還需要做到意義的對等,即在轉(zhuǎn)換為目的語的過程中,不僅需要準確理解詞匯的詞法意義,考慮當時當?shù)氐臅r代背景和文化背景,還需要理解源語所表現(xiàn)的人際親疏遠近關(guān)系,忠實再現(xiàn)源語的文學(xué)風格,確保目的語在二次創(chuàng)作的時候是忠實于源語的。下面筆者將從語場和語旨兩個方面來探討這兩個譯本的得失。
對于語場的理解,學(xué)者各執(zhí)一詞,學(xué)者朱永生等人認為,語場囊括了一系列的活動,不管是談話的內(nèi)容還是談話主體本身,都屬于語場討論的范疇之內(nèi)[2]。話題可能是技術(shù)性的(technical)和非技術(shù)性的(non-technical)。在不同的語篇中,譯者能夠發(fā)現(xiàn)對于相同事物描述的不同用詞,這是由于語域差異所致,但也有一些特殊的情況是由于詞匯本身的特殊性。由此可見,語場對詞匯的選擇有極大的限制。因此,譯者在把源語轉(zhuǎn)化為目的語時,要充分了解這些語場特點,把握作品的時代背景和文化背景,準確理解詞匯的詞義。
例子1:“The K.C.remarked on the excellence of the wine,and Strickland told us where he got it.We began to chat about vintages and tobacco.”
傅本:皇家法律顧問十分欣賞這種酒,斯特里克蘭德很快就說出了酒的購買地,于是我們又聊起了其他話題,包括煙草和酒。(P31)
李本:御用大律師對葡萄酒贊不絕口,斯特里克蘭德告訴我們這酒是在哪里買到的。接著我們聊起了紅酒和香煙。(P24)
在斯特里克蘭德太太舉辦的晚宴上,作者第一次見到了斯特里克蘭德先生。用餐完畢之后,男士們留在餐廳聊天。句中要特別注意的一些詞匯包括專有名詞“K.C.”、“vintages”和“tobacco”?!癒.C.”的全稱是King’s Counsel,傅本的“皇家法律顧問”較為準確,而李本的“大律師”在詞義上與“counsel”存在差異。此外,傅本和李本兩人對于“vintages”和“tobacco”兩詞的理解也存在著不同。結(jié)合當時的文化背景和具體的語境,李本的“紅酒”和“香煙”較為準確。
例子2:“I don’t know what’s to become of her.And then there are the children.Are they going to live on air? Seventeen years.”
傅本:我無法預(yù)測她今后的生活會變成怎樣,她還帶著孩子,難道靠空氣就可以存活嗎?整整17年的時間!(P42)
李本:我不知道她將來該怎么辦。還有兩個孩子呢。他們喝西北風嗎?十七年??!(P31)
此段對話發(fā)生的情景是:斯特里克蘭德突然拋棄了自己的妻兒,離家出走,流浪到了巴黎。在這困難的時期,作者作為朋友來看望斯特里克蘭德太太。恰巧斯特里克蘭德太太的哥哥也在場,于是向作者倒起了苦水。在翻譯過程中,譯者力求達到語域?qū)Φ?,就是為了使目的語讀者獲得和源語讀者同等的情感體驗和藝術(shù)享受。在翻譯原文“l(fā)ive on air”上,兩位譯者做出了不同的處理。傅本直譯為“靠空氣存活”,在翻譯上稍顯刻板。而李本意譯的“喝西北風”,用漢語讀者耳熟能詳?shù)脑~語,喚起了讀者相似的情感體驗。很傳神地讓讀者感受到說話者的憤懣之情,和對斯特里克蘭德太太孤兒寡母未來出路的擔憂之情。
例子3:“Le coeur a ses raisons que la raison ne connait pas.”
傅本:感情有理智所根本不能理解的理由。(P86)
李本:情感有著理性無法領(lǐng)會的理由。(P67)
語場指實際發(fā)生的事,指語言發(fā)生的環(huán)境,包括談話話題、講話者以及其他參與者所參加的活動[6]??梢哉f,語場在很大程度上決定了話題參與者的角色和感情色彩。作者從巴黎回來后,告訴斯特里克蘭德太太她的丈夫并沒有出軌,而是跑到了巴黎追求自己的繪畫夢想。斯特里克蘭德太太認為拋棄自己妻子的男人是殘忍的,但是一旦男人做了這樣的事情,真正要怪罪的是女人。原文是一句法國諺語,含有文化的獨特色彩,在翻譯過程中要把握源語的文化色彩。傅本和李本都采用了直譯的方法,都準確地傳達了源語的社會文化、價值觀念。此外,這句諺語若譯成“理性經(jīng)常被情感掌控”,會顯得更加的簡單明了。
例子4:“He had not only a true appreciation of the old masters,but sympathy with the moderns.”
傅本:他不僅對古典派的繪畫大師由衷贊賞,對于現(xiàn)代派畫家也頗表同情。(P100)
李本:他對古代的大師有著由衷的欽佩,對現(xiàn)代的畫家也有著了解之同情。(P77)
原文中兩位譯者對“old master”和“moderns”有著各自的理解。傅本將這兩組詞理解為西方繪畫流派中的“古典派”和“現(xiàn)代派”,李本則從時間先后角度將他們理解為“古代的大師”和“現(xiàn)代的畫家”。在這里,為了準確地評判這兩個譯本的準確性,還需要了解一定的文化背景知識。在這部作品出現(xiàn)的20世紀初,西方的繪畫流派眾多,除了大家耳熟能詳?shù)墓诺渲髁x和浪漫主義,還有很多其他的流派,例如印象主義和抽象表現(xiàn)主義。因此,傅本在此處的翻譯不夠準確,忽視了西方繪畫流派,李本的翻譯更為忠實原文,也較為符合當時當?shù)氐奈幕尘啊?/p>
例子5:“To use the hackneyed phrase,here he found himself.”
傅本:用一句陳腐的話說,他在這里可謂“得其所哉”。(P253)
李本:如果用世俗的話來說,那就是他在這里找到了他的自我。(P191)
在這里,作者想要通過一句通俗的話語來抒發(fā)自己內(nèi)心的感受。傅本中的“得其所哉”屬于非常正式的語體,在文中稍顯突兀。李本中的“找到了他的自我”在這里較為符合原文的語域特征。
胡壯麟、朱永生和張德祿指出,語旨并不是一成不變的,而是會隨著人的關(guān)系、身份和地位發(fā)生不同程度的改變[5]。簡單來說,新的語域會在人際交往中不斷產(chǎn)生。由于交際者的不同,語域的形式也有所不同,既有正式傳統(tǒng)的英語,也有其他較不正式的英語,每一種英語的使用方法存在一定的區(qū)別。因此,在人際交往中,每個人都要根據(jù)交往的目的和交往的對象選擇不同的語域。譯者在翻譯過程中,應(yīng)準確把握這些語域特征,正確理解情景中參與者的親密關(guān)系和感情色彩,力圖做到最大程度忠實原文。
例子6:“You did meet Charles Strickland,didn’t you?”
Not only her face,but her whole body,gave a sense of alacrity.
“Isn’t it dreadful? He’s run away from his wife.”
傅本:“你已經(jīng)見過查理斯·斯特里克蘭德,是嗎?”
不光是她的臉,而且她的全身都有一種緊張的感覺。
“你說,是不是太可怕了?他把他老婆扔了,跑掉了。”(P38)
李本:“你是見過查爾斯·斯特里克蘭德,對吧?”
不僅是她的面孔,她渾身上下都洋溢著歡天喜地的氣息。
“很讓人吃驚吧?他丟下他老婆跑掉啦?!?P28)
這段對話的情景為作者在路上偶遇女作家Rose Waterford,她抑制不住自己幸災(zāi)樂禍的心情,告訴了作者斯特里克蘭德的離家出走。對于這段情景的翻譯,重點應(yīng)該表現(xiàn)出Waterford的幸災(zāi)樂禍和八卦,因為她對斯特里克蘭德太太毫無同情之心,對于斯特里克蘭德先生的瘋狂更是看熱鬧不嫌事大,所以在翻譯過程中要準確把握人物之間的關(guān)系。此處,對于“a sense of alacrity”的理解,傅本理解為緊張之情,李本則理解為歡天喜地的氣息。根據(jù)對alacrity基本詞義的理解和聯(lián)系具體的情景,此處Waterford傳達的應(yīng)該是聽到八卦后的興奮之情,因此,李本“歡天喜地的氣息”較為準確。
對于最后一句話的翻譯,需要考慮原文語域特征,將譯文翻譯得更具口語化特點。傅本選擇了直譯,將其譯為“是不是太可怕了”,稍顯正式和呆板。李本采用了意譯,將其譯為“很讓人吃驚吧”,語體也較為正式,不太屬于口語范疇。兩位譯者在翻譯這句話的時候,都沒有很好考慮到漢語讀者的閱讀感受。這句話可試著譯為“天吶,他拋妻棄子,離家出走啦!”這樣譯文顯得口語化,而且也很好地表現(xiàn)了Waterford在這件事上的幸災(zāi)樂禍之情。
例子7:“I think you are very abominable.Meeting you is the misfortune of my life.Why do you have to pester the people who don’t like you?”"
“My dear fellow,do you think I care about your attitude towards me?”
“What a ghost!”
傅本:“我覺得你非常可惡。遇見你是我人生的不幸。你為何要糾纏著不喜歡你的人呢?”
“親愛的朋友,你覺得我會在乎你對我的態(tài)度嗎?”
“去你的!”(P220)
李本:“我覺得你很討厭。你是最可惡的畜生,認識你算我倒霉。你為什么偏偏要糾纏一個如此憎恨和厭惡你的人呢?”
“老兄,你真以為我在乎你的看法嗎?”
“滾你媽的!”(P220)
在巴黎,作者的朋友施特略夫好心把貧困潦倒、快要病死的斯特里克蘭德帶回家,并無微不至地照顧著他。斯特里克蘭德所做出的回報是勾引了施特略夫太太,并且鳩占鵲巢,逼迫施特略夫離開了自己的家。冷血的斯特里克蘭德最終還是離開了施特略夫太太,使她生無可戀,以自殺的方式絕望地離開了這個世界。可以說,斯特里克蘭德使一個原本完整的家庭四分五裂,作者對斯特里克蘭德也是十分的厭惡。此處翻譯的重點是,要準確表達出作者的厭惡和反感之情以及斯特里克蘭德的厚顏無恥。傅本使用了“非常討厭”、“最惹人嫌的東西”和“看不起”,李本也使用了“討厭”、“最可惡的畜生”和“憎恨”這些感情色彩很強烈的詞語,極其強烈地表達出了厭惡的感情。此處,若把“my dear fellow”譯成“老弟”也許會更好。其一,作者當時二十多歲,而男主已有四十歲,被稱呼為老弟在邏輯上是合理的。其二,這個詞語可以表達出斯特里克蘭德厚顏無恥、無所顧忌的心理,他在心底是沒有把作者當做朋友的,并且認為自己仍然處于某種制高點,在自己想要接近作者的時候,又突然出現(xiàn),并且還想要和作者熱絡(luò)起來。
例子8:I had a lively picture of Captain Nichols flying headlong down a narrow gangway before the uplifted foot of an angry mate,and,like a true Englishman,rejoicing in the spirit of the Mercantile Marine.
傅本:一個場景在我腦海中閃過:尼柯爾斯船長被大副狠狠踢了一腳,從船板上直接滾了下來,宛若一個真實的英國人,以商船精神為樂。(P267)
李本:我仿佛身臨其境地看見尼柯爾斯船長頭下腳上,飛快地順著狹窄的跳板滑下來,后面是一個來不及抬腳的、怒氣沖沖的大副;而他真不愧是英國人,居然還臉帶笑容,非常高興祖國商船的紀律是如此之嚴明。(P202)
譯文和文學(xué)作品不盡相同,如果要實現(xiàn)兩者之間的轉(zhuǎn)換,不僅要考慮原有文學(xué)作品本身的風格,而且不能改變原作者的內(nèi)心思想。簡單來說,譯者要將原作的情感內(nèi)容真實地傳達給讀者,不能強加個人情感,例如:原著的情感是幽默的,但經(jīng)過譯者翻譯后,讀者完全感受不到作品的幽默性,這次翻譯是失敗的,這是一篇質(zhì)量低下的譯文,讀者對原作的解讀與原作本身是存在差距的。
從上面的例子中,可以看出原著的寫作風格是風趣幽默的,原著表現(xiàn)的尼柯爾斯船長是讓人忍俊不禁、生動有力的形象。他為了填飽肚子,會鋌而走險,冒著挨打的風險,偷偷跑到水手的房間找食物吃??梢哉f,李本譯出了這種效果,描繪了尼柯爾斯船長的靈活身手和機智躲過懲罰時的雀躍之情。
通過以上兩個版本從語域角度進行對比,我們可以看到,在轉(zhuǎn)換成目的語的過程中,兩本譯本都忠實于源語,內(nèi)容上實現(xiàn)了最大的還原。在目的語的風格上來說,傅本用詞典雅,而李本多為白話,李本能較為完美地重現(xiàn)源語的語言效果,使目的語讀者享受同等的閱讀體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