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孫旭鵬,趙文丹
(西安石油大學,陜西 西安 710065)
“親親相隱”可以說是一個歷久彌新的話題,尤其在當代,儒家思想處在多種文化交流碰撞的時代背景下,“親親相隱”更是一個充滿爭議的話題,學者對“親親相隱”所持的態(tài)度不僅無法達成一種共識,而且明顯呈現(xiàn)出支持與反對兩種涇渭分明的立場。從本質(zhì)上講,“親親相隱”蘊含的主要問題在于價值選擇,也就是選擇“孝”還是選擇“直”的問題,選擇“孝”就是替父親隱瞞罪行,選擇“直”就是檢舉父親罪行?!坝H親相隱”無疑是在價值多樣性背景下的一種選擇,我們從正義的視域出發(fā),重新審視“親親相隱”這個古老而又充滿爭議的話題,或許可以得到一種全新的啟發(fā)。首先,“親親相隱”是在價值多樣性背景下做出的一種選擇,不管是“孝”還是“直”都應(yīng)為一種普遍價值,并且在特定情景下,“孝”與“直”這兩種價值是彼此對立和沖突的,“親親相隱”最終選擇的價值是“孝”;其次,“親親相隱”的本質(zhì)是將“直”的價值消解在“孝”當中,把“孝”與“直”合二為一,從而導致“孝”的獨斷論。從根本上講,儒家的“親親相隱”是在價值多樣性的背景下,做出的一種價值獨斷,將“孝”作為首要的價值,進而將“直”湮沒于其中。無疑,“親親相隱”的這種價值獨斷論決斷造成了嚴重的不良后果,很容易使人一味地順從私人情感,從而危害社會公平與正義??傊覀儽仨殞ふ摇坝H親相隱”困局的化解之道,重新回到社會正義的背景之中,以理性的態(tài)度確立“直”的價值優(yōu)先性,從而更好地維護社會的公平與正義。
孔子正式提出“親親相隱”主張的原文是:“葉公語孔子曰:‘吾黨有直躬者,其父攘羊,而子證之。’孔子曰:‘吾黨之直者異于是:父為子隱,子為父隱?!痹谄渲幸??!保ā墩撜Z·子路》)在這里,存在兩個明顯的價值選擇:一個是“直”,也就是“子證之”,“直”代表的是追求社會公平與正義的理性精神;另一個是“孝”,也就是“子為父隱”,“孝”是一種基于血緣的天然情感。“親親相隱”的發(fā)生背景是價值多樣性的,也就是“孝”與“直”這兩種價值同時并存,并且在特定情境下,“孝”與“直”是對立與沖突的。不同價值(“直”與“孝”)并存且互相沖突,“親親相隱”便是在這樣一種背景下做出的價值選擇。
在通常的情況之下,“孝”與“直”并不發(fā)生必然的沖突,一個人既可以實現(xiàn)對父母的“孝”,也可以實現(xiàn)追求社會公平與正義的“直”。也就是說,“孝”與“直”都具有一種普遍價值的合理性與合法性,二者都為一種“善”,并且依據(jù)價值多樣性的觀點,這些不同的“善”之間是不可通約與公度的:“根據(jù)價值多元論的觀點,當價值引起了這樣極端獨特的考慮,以至于初看之下似乎沒有理由在所有或大多數(shù)情境中把一種價值排在另一種價值之前,那么價值就是不可公度的?!盵1]確實如此,在通常情況下,我們無法對“孝”與“直”做出一種精確的比較,二者分別作為被普遍承認的“善”,可以并行不悖地在現(xiàn)實生活中發(fā)揮作用。正因為“孝”與“直”作為兩種不同的“善”,二者之間是無法通約與公度的,因而,二者也就不存在孰先孰后的問題。然而,在特定的情境中,多樣性的價值之間是存在對立與沖突的,在“其父攘羊”的背景之下,就必須在基于血緣情感的“孝”與基于社會正義的“直”之間做出權(quán)衡與取舍,也就是在父親發(fā)生了偷盜行為之后,兒子應(yīng)不應(yīng)該檢舉父親的問題??傊?,“其父攘羊”提供了一種特定的情景,使得“孝”與“直”這兩種不同的“善”之間發(fā)生了沖突與對立。
在“孝”與“直”發(fā)生沖突的多樣性價值選擇背后,問題的核心在于,孔子為什么會選擇“親親相隱”,而否定葉公所認同的“子證之”。孔子盡管沒有明確地為“親親相隱”的做法提供充足的理由,然而從他一貫的思想當中,我們可以發(fā)覺,“親親相隱”是其必然的一種價值選擇,其實在孔子那里,已經(jīng)不自覺地將“孝”的價值置于優(yōu)先的地位?!墩撜Z·為政》篇記載:“或謂孔子曰:‘子奚不為政’子曰:《書》云:‘孝乎惟孝,友于兄弟,施于有政?!且酁檎善錇闉檎??”很顯然,在這里孔子主張“政”是要以“孝”為出發(fā)點的,也就是說“孝”的價值是排在“政”之前。孔子同時又認為:“政者,正也?!保ā墩撜Z·顏淵》)追求社會公正的“直”無疑也屬于“政”的范疇,由此可以推論,在孔子那里,“孝”相對于“直”具有一種絕對的價值優(yōu)先性,認為要實現(xiàn)所謂的“直”首先要做到“孝”,這其實也注定了孔子“親親相隱”的價值選擇。正如劉清平先生所認為:“孔子哲學的主導精神是一種‘道德情理’精神,一種把道德情感當作人們從事各種行為的終極之理的精神?!盵2]而這種“道德情理”根源于血緣關(guān)系的“孝”。由此可見,在孔子的思想中并沒有將“孝與“直”視作兩種各種獨立的價值,盡管他認為“孝”與“直”是不同的,然而卻認定“孝”是根本,其他的一切價值都是以“孝”作為起點的,正如馬克斯·韋伯對儒家孝道的評價:“孩子對父母的無限的孝道,被一再地作為絕對根本的德行提醒孩子注意?!盵3]“孝”在儒家那里確實被視作一種“根本的德行”,相對于其他德行具有了一種絕對優(yōu)先的地位,在某種程度上也成為其他德行的根基。因而,在“孝”與“直”發(fā)生對立和沖突的時候,儒家必然首先選擇的是“孝”,也就是做到“親親相隱”。在“其父攘羊”的背景之下,“孝”與“直兩種普遍價值是相互沖突的,想要化解這種沖突必須以一種理性的態(tài)度客觀評價“孝”與“直”在特定情境中的地位,而不是如儒家那樣使“孝”處于一種價值優(yōu)先的地位,并且這種價值優(yōu)先完全是以血緣情感為根基,缺失了理性精神,從而對社會的公平與正義造成了危害。
總之,“親親相隱”是在價值多樣性背景下所作的一種選擇,在通常情況下,“孝”與“直”作為兩種普遍價值,二者可以并行不悖地發(fā)揮作用從正義的視域來看,“孝”與“直”作為不同的善也是不可通約與公度的,我們并沒有充分的理由將“孝”的價值排在“直”的價值之前。然而,由于儒家將“孝”視為一種根本德行,其他德行都是以此為出發(fā)點的,這就決定了在儒家那里,“直”并不是作為一種獨立的價值而存在,而是依附于“孝”這一根本德行,正如蔡元培所言:“故孔子以孝統(tǒng)攝諸行?!盵4]正是因為“以孝統(tǒng)攝諸行”,就存在著背離正義與公平的風險,使得“直”與“孝并不是作為兩種獨立的價值而存在,進一步導致了“孝”的價值獨斷論。
正是由于儒家將“孝”視為其他一切價值的根本,從而取消其他價值的獨立性,形成了“孝”的獨斷論??鬃又v“直在其中”,也就是認為“直是包含在“孝”當中的,很顯然這是一種取消“直”的價值獨立性,將“孝”與“直”合二為一的做法。其實,這在無形中已經(jīng)背離了“孝”與“直”相互沖突的價值多樣性背景,從而取消了在價值沖突中做出一種理性選擇的可能性。
我們首先應(yīng)該分辨兩種不同的“直”,以及“直”作為獨立價值的應(yīng)有內(nèi)涵??鬃又v的“直”與葉公講的“直”在內(nèi)涵上已經(jīng)發(fā)生了徹底轉(zhuǎn)變,孔子講的“直”是順應(yīng)“孝”的天然情感,而葉公講的“直”是代表一種社會公平與正義。如果如孔子所言,“直”僅為一種順應(yīng)血緣親情的做法的話,那么講“直在其中”就等同講“孝在孝中”,因為順應(yīng)這種天然的血緣情感即為“孝”,在這種意義上,“直”也就不存在任何獨立的價值,其僅為“孝”的代名詞而已。不幸的是,不少學者試圖為孔子“子為父隱”的主張做辯護,正是建立在認“孝”為“直”的基礎(chǔ)上的,郭齊勇先生認為:“如果從深度倫理學上來看,我們不難發(fā)現(xiàn),孔子的直德亦有其根據(jù)。……孔子顯然不愿意看到父子相互告發(fā)、相互殘殺成為普遍現(xiàn)象,因此寧可認同維系親情,亦即維系正常倫理關(guān)系的合理化、秩序化的社會?!盵5]所謂的“直德”亦即順應(yīng)血緣情感之“孝”,然而,這種“直德”真的能夠?qū)崿F(xiàn)“合理化、秩序化的社會”嗎?恰恰相反,這種認“孝”為“直”的做法是以損害社會公平和正義為代價的。在孔子的語境中,已經(jīng)偷換了“直”的概念,將葉公語境中代表公平正義的“直”轉(zhuǎn)變?yōu)轫槕?yīng)血緣情感之“直”,或者說,認為順應(yīng)血緣情感的“孝”自然就可以實現(xiàn)代表社會正義的“直”。因而,孔子認“孝”為“直”的做法,其實已經(jīng)取消了“直”代表社會公平與正義的價值獨立性。
孔子之所以要采取認“孝”為“直”的做法,本質(zhì)上是為了規(guī)避代表血緣情感的“孝”與代表社會正義的“直”之間的價值沖突,而這種沖突是價值多樣性這一特定情境下不可避免的。也正是在認“孝”為“直”的基礎(chǔ)上,孔子承認“親親相隱”的合理性,然而我們知道,孔子的“直”與葉公的“直”完全不是一回事,孔子已經(jīng)改變了“直”的內(nèi)涵,認定“孝”就是“直”。在孔子那里,正是通過取消代表社會正義之“直”的價值獨立性,來得出其“孝”的價值至上性。然而,孔子對“孝”與“直”兩種價值沖突的刻意躲閃與回避,其實并沒有解決任何問題,其將“孝”作為根本德行,其他德行都要為其讓路的做法,直接導致了對社會公平與正義的損害,其實質(zhì)是一種以“孝”來壓制“直”的做法,“儒家以‘隱’為‘直’的思想本質(zhì)本源在于它的血緣至上性”[6],而“孝”的絕對優(yōu)先性正是血緣至上的生動反映,這是一種典型的價值獨斷論。
“孝”的獨斷論所導致的后果便是背離了價值多樣性的現(xiàn)實,進而忽略了代表社會正義的“直”的價值,在現(xiàn)實社會生活中造成了以私情害公義的不良后果。當“孝”與“直”作為兩種不同的價值而存在時,在“其父攘羊”的特定情境下,二者必然發(fā)生對立與沖突,這便是價值多樣性的客觀事實,只有從這一價值沖突的現(xiàn)實出發(fā),我們才有可能尋找到更為合理的出路??鬃诱J“孝”為“直”的做法,則是直接取消了代表社會正義之“直”的地位,“孝”成為需要加以維護的根本價值,這顯然嚴重背離了價值多樣性的現(xiàn)實。這種認“孝”為“直”的做法看似解決了“孝”與“直”之間的價值觀沖突,然而這只是一種表面現(xiàn)象,其實質(zhì)是通過規(guī)避二者之間的價值沖突來實現(xiàn)的,并沒有解決任何現(xiàn)實問題,也并不具備任何的現(xiàn)實關(guān)懷。美國漢學家本杰明·史華茲認為:“沒有人指望藉助于預(yù)先確立的(preestablished)價值體系的認知,就能夠解決生命中全部復雜的道德問題;而且它們?nèi)甲⒁獾?,所有的價值觀就其自身而言全都是善的,但它們之間也存在緊張的關(guān)系?!盵7]不幸的是,孔子恰恰是想通過確立“孝”這一預(yù)先設(shè)立的絕對價值,來化解各種價值之間“緊張的關(guān)系”,采用一種基于血緣情感的簡便方法來“解決生命中全部復雜的道德問題”。
然而,這種“孝”的獨斷論不僅沒有解決多元價值之間的沖突,反而陷入了嚴重的道德困局,其實質(zhì)是以“孝”的名義損人利己。當“孝”的價值具有絕對優(yōu)先性的時候,不惜損害他人利益甚至公義來維護“孝”的行為就變得順理成章。孟子所贊同的“竊負而逃”便是“親親相隱”主張的進一步發(fā)展,所謂的進一步發(fā)展是指,“竊負而逃”已經(jīng)不僅僅是“隱”了,而是光明正大地背負自己犯罪的父親逃跑。我們姑且不論舜是否為天子,就是作為一個普通人,這種行為難道是正義的嗎?難道是值得肯定和贊揚的嗎?而孟子順應(yīng)孔子“親親相隱”的主張,對“竊負而逃”的行為也持肯定態(tài)度?!坝H親相隱”與“竊負而逃”所最終維護的根本價值便是“孝”,為了這一個“孝”字,可以不顧社會公平與正義,反而還會被贊揚為一種高尚的行為,這會導致一種什么樣的社會氛圍也就可想而知,這只能導向一個缺乏公義,道德滑坡的社會。鄧曉芒先生指出:“中國人的道德基礎(chǔ)是建立在家庭血緣關(guān)系上的,它可以擴展到朋友或師生關(guān)系上,通過‘推恩’推廣到其他人身上,但是有一個致命缺陷,就是很難擴展到陌生人身上,更不用說擴展到敵人身上了?!盵8]由此可見,“親親相隱”所導致的不良后果便是,對以“孝”的名義損害他人和社會的行為持寬容甚至贊賞的態(tài)度,這樣的社會必然是一個人人自保不顧他人利益的社會,當前社會中存在的各種道德問題(例如有毒食品、價格欺詐),都可以從“親親相隱”中尋找到思想源頭,只顧及與自己密切相關(guān)的人的利益,而不惜損害整個社會的利益,這便是從傳統(tǒng)的熟人社會向現(xiàn)代的公民社會轉(zhuǎn)變存在的重要癥結(jié)。
總之,“親親相隱”本質(zhì)上是“孝”的價值獨斷論,其通過認“孝”為“直”的方式,取消了“直”作為獨立價值的存在。“親親互隱”表面上化解了“孝”與“直”的對立和沖突,然而其是以取消“孝”與“直”的價值多樣性為代價的,并且“孝”的獨斷論也陷入了嚴重的道德困局,那便是以“孝”的名義損人利己,從而危及社會公平與正義。
從本質(zhì)上看,“孝”與“直”之間的價值沖突是私德與公德之間的對立,“孝”代表的是私德,而“直”代表的是公德,“親親相隱”所造成困局的根源在于將公德建立在私德的基礎(chǔ)之上,也就是認為“直”必須依賴于“孝”,將原本屬于不同領(lǐng)域的兩種德行混為一談,因而形成了以私德破壞公德的結(jié)局。我們想要走出“孝”的獨斷論困局,就必須尊重價值多樣性的現(xiàn)實,賦予“孝”與“直”兩種不同類型的德行以各自獨立的價值,而不能使其中的一種價值依附于另外一種價值。我們只有在“孝”與“直”多樣性價值沖突的背景下,以一種更為理性的態(tài)度,更為審視客觀地做出選擇,才能避免“親親相隱”的價值獨斷,也才能更好地處理私德與公德之間的緊張關(guān)系,從而更好地維護整個社會的公平與正義。
首先,我們必須賦予“孝”與“直”以各自獨立的價值,而不能以其中的某一種價值去決定另外一種不同的價值。儒家“親親相隱”缺陷的根源就在于,以私人情感的“孝”為起點去推導代表社會正義的“直”,從而混淆了私德與公德之間的區(qū)分。也就是說,我們必須走出“孝”的獨斷論,重新回到“孝”與“直”的多樣性價值背景中“孝”與“直”作為兩種獨立的價值存在,并不存在任何依附關(guān)系。“多元論者必須平等地認可所有這些善,直到我們處于具體情境之中,并要在這個情境中在這些善之間做出選擇”[1]139,“孝”與“直”作為兩種不同類型的善,分別代表著私德與公德,在多樣性價值的背景之下,我們必須平等地認可這兩種不同類型的善。當然,“平等地認可并不代表這兩種不同的善不存在著對立與沖突,價值多樣性告訴我們,在特定的情景當中不同價值之間是存在沖突的,“其父攘羊”這一特定情境所呈現(xiàn)給我們的正是“孝”與“直”之間的沖突,也就是私德與公德何為優(yōu)先的問題,“孝”與“直”雖然屬于不同領(lǐng)域的德行,然而在特定情形中,我們必須做出何為優(yōu)先的選擇。總之,我們要走出儒家“孝”的獨斷論困局,首先必須賦予“直”以獨立的價值,而不能以“孝”來代替“直”,只有在“孝”與“直”的多樣性價值沖突的背景之下,我們才有可能做出更為理性的選擇。
其次,從現(xiàn)實效果來看,儒家“親親相隱”的價值選擇既不能維護社會的公平正義,也無法從根本上保障個人的權(quán)利,我們不禁會問,既然“親親互隱”并不能夠帶來良好的效果,為什么儒家會持肯定的態(tài)度,從而走向“孝”的獨斷論?問題的關(guān)鍵在于,儒家“親親互隱”是對自然情感的一種服從,缺乏一種理性客觀的態(tài)度。儒家“親親互隱的做法破壞代表社會正義的“直”是顯然易見的然而破壞社會正義的同時,也并不能從根本上保障個人權(quán)利,這是因為如果社會整體上缺失“直”的氛圍后,人們都會從各自的利益出發(fā)來互相傷害最終造成整個社會秩序的混亂,也就是說在缺失了“直”之后,單純的“孝”并不能發(fā)揮良好的作用。任劍濤先生認為:“私德主導的道德體系,構(gòu)成中國傳統(tǒng)倫理文化的主流,形成了中國倫理文化傳統(tǒng)?!盵9]所謂的“私德主導”正是以“孝”為根基的,“私德主導”的后果便是以私德?lián)p害公德,以“孝”害“直”。儒家倫理之所以“孝”為根基,以“私德”為主導,從根本上講是缺乏一種理性精神,只是以順應(yīng)天然的血緣情感為出發(fā)點,幻想從“私德”中推導出“公德”,從“孝”中推導出“直”,殊不知,以“孝”為代表的“公德”與以“直”為代表的“私德”本質(zhì)上是迥異的,不能彼此混淆。因而,想要化解“孝”的獨斷論困局,進而維護社會的公平正義,就必須以理性主導來取代情感主導,正如鄧曉芒先生認為:“中國當代仍然迫切需要啟蒙,其對象就是中國傳統(tǒng)文化中那些蒙人的東西,應(yīng)該用理性之光驅(qū)散之。”[10]鄧先生所說的“蒙人的東西”,無疑是指那些單純從情感出發(fā),缺乏理性精神的東西,而儒家的認“孝”為“直”的做法正是這樣一種“蒙人的東西”,其最終的后果便是既損害了社會的公平正義,也無法保障個人權(quán)利。相反,假如我們從理性的態(tài)度出發(fā)來客觀地對待“孝”與“直”的價值沖突,從而審慎地做出一種選擇,那么我們就會發(fā)現(xiàn),在“其父攘羊”的特定背景之下,確立“直”的價值優(yōu)先無疑更能維護整個社會的公平正義,進而也會保護每一個人的權(quán)利。也就是說,只在公平正義的社會氛圍中,才有可能切實保障個人權(quán)利,只有確立“直”的價值優(yōu)先,才有可能真正地實現(xiàn)個人之“孝”,在一個混亂的人人自保的社會中,也很難想象“孝”究竟又能發(fā)揮出怎么的作用??傊?,“孝”的獨斷論并沒有取得良好的社會效果,想要走出“親親相隱”的困境,必須以理性主導取代情感主導,在“孝”與“直”沖突的背景下,確立“直”的價值優(yōu)先。
綜上所述,我們想要化解“孝”的獨斷論,必須賦予“孝”與“直”以各自獨立的價值,不能混淆二者之間的區(qū)別,儒家認“孝”為“直”的做法本質(zhì)上取消“直”的價值獨立性,造成了以私德來損害公德的結(jié)局。并且,在肯定“孝”與“直”彼此獨立的基礎(chǔ)上,以理性主導取代情感主導,以客觀的態(tài)度來做出審慎的價值選擇,確立“直”的價值優(yōu)先性,才有可能走出“親親相隱”的困境,維護社會的公平正義,切實保障個人權(quán)利。
“親親相隱”作為一個歷久彌新的話題,其重要的現(xiàn)實意義就在于促使我們思考“孝”與“直”何為優(yōu)先,也就是如何處理私德與公德之間的沖突問題。我們從正義的視域出發(fā),來重新審視儒家的“親親相隱”,會給我們帶來一種全新的啟發(fā):首先,“親親相隱”的背景是多樣性的,“孝”與“直”作為兩種獨立的價值同時并存,并且產(chǎn)生了矛盾和沖突;其次,“親親相隱”的價值選擇本質(zhì)上是一種價值獨斷論,認“孝”為“直”的做法取消了“直”的價值獨立性,從而造成了以私情損害公義的后果;最后,我們想要走出“親親相隱”的困境,就必須賦予“孝”與“直”以各自獨立的價值,重新回到價值多樣性背景之下,化情感主導為理性主導,以一種理性的態(tài)度審慎地做出選擇,確立“直”的價值優(yōu)先地位,才能維護社會公平正義,也最終保障個人權(quán)利??傊?,儒家“親親相隱”的缺陷就在于,其采用以情感為主導的方式,以代表私人情感的“孝”為原點去推導代表社會公義的“直”,最終陷入了價值獨斷的思維模式,泯滅了私德與公德的界限,從而造成了“孝”的獨斷論。突破“親親相隱”的關(guān)鍵就在于,重新回到社會正義的背景當中,劃清公德與私德之間的界限,以一種理性的態(tài)度做出客觀的價值選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