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笑蘭
記憶看不見,只有去撫摸。
母親通常會把祭祀放在農(nóng)歷七月十五。夏秋之交,稻子熟了,菜蔬滴翠,瓜果豐盈。民間照例要祭祀,用新米等做成祭供,秋嘗慶賀豐收、酬謝大地,追懷親人?!捌咴掳搿卑そ?,母親便尋思置辦祭祀的物品。街面上買了花花綠綠的光面紙,母親操刀弄剪,手法稔熟。通常半天工夫,一套套精巧的“紙枯衣”便熱熱鬧鬧地擺在篾籮里。最莊重的是折荷燈,它們經(jīng)母親的巧手創(chuàng)造出來,漂亮極了,每一件都是惟妙惟肖的藝術(shù)品。
十五這天一大早,母親便吩咐我去街上稱肉買豆腐干,她自己去菜園子里摘些小菜,預(yù)備做米粉粑的餡兒。
這餡也很講究,那剛剛還沾了晨露的嫩嫩的豇豆,專挑那細(xì)脆碧綠的,豆莢還沒有長出籽粒,母親摘了回來,切成細(xì)碎的顆粒;三肥七瘦的黑豬肉、豆腐干、青辣椒一并切成丁,頭茬的韭菜作香料。這些食材以它該出場的秩序,在油鍋里大火爆炒,待七分熟,紅是紅,綠是綠,一款噴噴香的餡兒便做成了。
米粉下到煮得沸騰的開水鍋里,快速翻炒。母親說,這粉也要用心揉捏,還得趁熱,揉搓到黏膩,那粑的皮殼才綿軟又筋道。剛煮開的米粉可真燙,母親下意識地捏一下自己的耳垂,好像這樣能緩解些灼燙感,又下手大力去揉。
該做粑了。揪一疙瘩粉團(tuán),再搓揉,順著一個方向旋捏,面團(tuán)成了個窩頭樣的巢窠。裝餡合攏團(tuán)揉,一個粑便成了。很快,竹簸箕上擺滿珠圓玉潤、大小一致的米粉粑,在堂屋的方桌上一溜兒排開。油鍋燒熱,米粉粑一只只貼到鐵鍋面上,貼鍋旋一瓢水,壓上蓋燜燒。水汽蒸騰,漸漸地就聽見鍋里“哧哧”地響,那是水汽快蒸發(fā)干了,米鍋巴的香氣從鍋蓋的縫隙里一縷縷飄逸而出。
可以揭鍋了。母親先撿起一大海碗,那是留著晚上祭祀用的;又裝了幾碗說是送到隔壁張媽、李叔家,讓他們也嘗嘗我家的米粑。母親做的米粉粑,皮薄餡大,新米粉的香甜糅合了菜肉的鮮香,咬一口嗞嗞冒油,吃著便停不下來了。全家那期待已久的米粉粑,也揉進(jìn)了母親的一顆心。
月上中天,走過沒草的小徑,我陪著母親來到屋前的浣河。母親擺起祭祀的供品,說:“想你二姐在時就喜歡這米粉粑呢!”母親嘆息的聲音里,浸滿了酸楚。放荷燈了,點燃荷心的蠟燭,我也學(xué)著母親的樣子,小心地將荷燈放到河里,一只接著一只。風(fēng)吹蕩著河水,推移著荷燈,漸漸地遠(yuǎn)了。那荷燈蜿蜒向前,宛如一條燭光閃爍的小路。“云兒,珠兒,看見回家的路了嗎?”母親小聲地念叨著,那是她在喊我那青春早逝的二姐,還有我那未曾謀面早夭的四妹。
溫潤如玉的月光里,母親的面容柔美,漾著母性的光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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