錢士艷
“好察非明,能察能不察之謂明。必勝非勇,能勝能不勝之謂勇。”自誠先生在《菜根譚》中寫下這樣一句話,每讀倍覺靈臺清明。喜好明察秋毫的人不是真正的明白人,該覺察的都能覺察到,不該覺察的就不去覺察和追究,這才是真正的明白人;打仗時不管大小仗一定都要打勝,這種人不一定是真正的勇士,那些能勝能不勝的人才是真正的勇士。用在為人處世上,可以叫難得糊涂;用在教育上,可以稱之為“示弱”的智慧。
身為教育者,有時需要參悟這“示弱”的智慧。
如果不去援引那些關(guān)于教育的名言,就從教育者視角出發(fā),立足目下的教育環(huán)境,用最接地氣的語言定義師生關(guān)系,筆者覺得可以這么來表述:教育,就是一場與學(xué)生智商、情商的“華山論劍”,只有老師段位高,作為對手的學(xué)生才能拿出最大的誠意來“拜山頭”。這也算是對“學(xué)高為師、身正為范”另一個維度的詮釋。
再通俗一點,教育一定程度上是否可以理解為一種與學(xué)生斗智斗勇的行為?斗智斗勇,很是需要為師者放下高高端起的“師道尊嚴(yán)”,多講究點明達的智慧,少逞些個人孤勇,拿出一份不摻假不虛妄的學(xué)識風(fēng)度,去贏得“天地君親師”的古風(fēng)遺存。那時教師也可以很飄逸出塵地淡淡來上一句“尊嚴(yán)不是別人給的,是自己掙的”,給世人留一個“大能高人”的背影。
“示弱”不是認慫,有時也同樣出于智者的考量,極端如韓信忍受胯下之辱,后人不謂之怯懦窩囊,清代吳見思如此評斷:“出胯下辱矣,下益‘蒲伏二字寫胯下之狀極其不堪,然上有‘孰視之三字,而信之籌畫已定,豈孟浪哉?”(《史記論文》),謂韓信此刻的認慫,不過是諸般考量后“方辱我時,我寧不能殺之邪?殺之無名,故忍而就于此”的高瞻遠矚,誠如蘇子瞻所言的“天下有大勇者,卒然臨之而不驚,無故加之而不怒,此其所挾持者甚大,而其志甚遠也?!保ā读艉钫摗罚?/p>
“示弱”式對話當(dāng)然也不是弱者面對強者的委曲求全、忍氣吞聲、退一步海闊天空,轉(zhuǎn)身從“兒子打老子”的阿Q式精神勝利中自我安慰。師生關(guān)系中的強者,恰恰是身為師者一方,故而更不能讓為生者在“師道尊嚴(yán)”中沉淪卑下、飽受摧折,這樣的對話,已然喪失了師生對話的根本目的,成了簡單粗暴的追求一時口角勝負,甚而至于淪為潑婦罵街式的浪費時間,與教育的宗旨漸行漸遠。師生間的“示弱”式對話,要示弱的是師,其目的是“以退為進”,搭建對話的良性溝通平臺,以期達到春風(fēng)化雨、潤物無聲的教之育之目的。
至今仍然記得我剛做老師、剛帶班主任時的“戰(zhàn)斗機”狀態(tài),因為生怕自己年紀(jì)輕、資歷淺被學(xué)生小瞧了去,故而在面對學(xué)生時總是緊緊繃著一張臉,處理學(xué)生問題時也一定非要學(xué)生低頭認錯才覺得圓滿。直到有一次在學(xué)生送來讓自己留言的畢業(yè)紀(jì)念冊上翻到某位學(xué)生的一段話:“我最討厭我們的班主任,長得丑,人還兇……”瞠目結(jié)舌之余,在內(nèi)心濃濃的失落感中,我開始反思自己的言行。確實太強勢?。≈芭紶柭牭綄W(xué)生評價自己太過強勢時還頗不認同,覺得自己很通情達理、善解人意,回頭再想想自己與學(xué)生的每一次“交鋒”,果然多是“辯才無礙”“氣勢如虹”的“一言堂”!
一晃近二十年的教育時光流淌過生命,時間是最好的鍛造師,現(xiàn)在的自己,已然可以掬一抹暖暖笑意,自在游走于三尺講臺。
好察非明,必勝非勇。誠哉斯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