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99热精品在线国产_美女午夜性视频免费_国产精品国产高清国产av_av欧美777_自拍偷自拍亚洲精品老妇_亚洲熟女精品中文字幕_www日本黄色视频网_国产精品野战在线观看 ?

      從明“學”層面看高氏《義疏》之“繁瑣”
      ——高步瀛《文選李注義疏》研究之一

      2021-01-16 23:53:56瓊,力
      關鍵詞:選學李善高氏

      王 瓊,力 之

      (廣西師范大學 文學院,廣西 桂林 541004)

      《文選李注義疏》(后簡稱《義疏》)是20世紀上半葉《文選》研究的典范之作,隨著“選學”繁榮,是書研究逐漸為“選學”界所重視。曹道衡、沈玉成認為《義疏》總結了清代致力于《文選》李善注“??焙凸{釋”之眾學者的成果,且為見解精湛的“集大成著作”,“他(高步瀛)的治學方法基本上是繼承了清代乾嘉學派篤實、淵博的長處”,考據詳明(1)高步瀛:《文選李注義疏》,中華書局,1985年,前言:第2-4頁。;王立群稱《義疏》為“20世紀現代《文選》學繼承清儒傳統(tǒng),重視《文選》李善注,研究《文選》李善注的必然產物”(2)王立群:《現代〈文選〉學史》,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2003年,第47頁。,是“清儒整理、研究《文選》李善注的集大成之作”(3)王立群:《現代〈文選〉學史》,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2003年,第48頁。,“代表了20世紀《文選》校勘的最高成就”(4)王立群:《現代〈文選〉學史》,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2003年,第51頁。;穆克宏稱“高氏的《義疏》,為《文選》學的研究做出了重要的貢獻。這個貢獻將永載史冊,彪炳千秋”(5)穆克宏:《高步瀛與〈文選〉學研究》,《許昌學院學報》,2009年第3期。,等等(6)此前,程金造《高步瀛傳略補記》有云:“先生的考據,既精且博。……先生著書,以《文選李注義疏》與《古文辭類纂箋證》最為學者所稱道。……所以海內研治《文選》見到先生《義疏》的,無不驚嘆,認為先生的精博,遠遠超出李善之上?!?《晉陽學刊》編輯部:《中國現代社會科學家傳略》第7輯,山西人民出版社,1985年,第345頁)?!读x疏》僅包括六十卷“李善注”中的前八卷,就有百萬言,且部分條目確實篇幅較大,故研究者在肯定《義疏》學術貢獻的同時,對其考據之“繁瑣”時有詬病(7)如曹道衡、沈玉成云:“許多疏釋引文過多,雖見功力,也難免煩瑣。有時一個問題前后復見”(高步瀛:《文選李注義疏》,中華書局,1985年,前言:第4頁);葉征洛評《義疏》云:“乾嘉學派的治學方法,因為重視材料證據,每旁征繁引,詳考本末,其弊往往陷讀者于迷霧”(葉征洛:《〈文選李注義疏〉評議》,《浙江學刊》,1987年第3期);穆克宏在探討《義疏》注釋時言:“高氏的義疏十分詳細,有時不免使人感到煩瑣”(《高步瀛與〈文選〉學研究》,《許昌學院學報》,2009年第3期);等等。,陳延嘉先生更著有專文論《義疏》繁瑣考據之弊:“《義疏》中那些對《文選》和李注有用的東西被淹沒在繁瑣無用的考據的汪洋大海中,是繁瑣考據的標本,不能給予過高的評價?!薄翱紦皇悄康?,不能為考據而考據,要為欣賞《文選》服務,不能‘喧賓奪主’”(8)陳延嘉:《繁瑣考據的標本:評〈文選李注義疏〉》,《長春師范學院學報》(人文社會科學版),2012年第1期。。《義疏》考據真的繁瑣無用嗎?考據只是為欣賞《文選》服務嗎?這些問題關涉殊巨,故極有進一步辨析的必要。

      下面,擬從明“學”的層面究《義疏》之所以“繁/繁瑣”,以便我們對高氏是書的這一問題有更清醒的認識。不當處,祈海內外之方家不吝斧之。

      一、《義疏》內容與其“繁”:以古釋古構建“選學”體系

      1.《義疏》之“繁”與“要約”說略

      陳先生言《義疏》為“繁瑣考據標本”,其理由主要有三:一是注釋要求“要約明暢”而此“十分繁瑣”;二是《義疏》不夠“要約明暢”,且辭甚“枝碎”;三是考據的目的為《文選》欣賞,而非為考據而考據。然后,陳先生舉《義疏》五例以說明之(9)陳延嘉:《繁瑣考據的標本:評〈文選李注義疏〉》,《長春師范學院學報》(人文社會科學版),2012年第1期。。

      陳先生所言注釋“要約明暢”之要求,來自《文心雕龍·論說》,而劉勰于此主要是從明“文”的角度來闡明對于注釋的要求。那么《義疏》是“要約明暢”呢?還是要從《義疏》文本來考察問題呢?盡管字數不能充分說明“要約明暢”與否,但這仍可作為《義疏》是否簡約的參考。而通過統(tǒng)計發(fā)現(10)按照中華書局本《義疏》分段統(tǒng)計,為方便計數,按行數統(tǒng)計,不滿一行者,以一行記。每行約32-38字(因標點為后人所加,故此處不計標點),取平均數35字每行。,《義疏》疏文大部分條目可說是“要約明暢”,僅少數條目作詳細考證,文字較多?!读x疏》疏文共有2323條,其中文字10行及以下的有1658條,即70%以上的條目在350字以下;而僅一行者有284條,占比12%。疏文在40行及以上的有108條,不到5%的條目在1400字以上。且在這108條中,有66條來自左思《三都賦》。左思《三都賦》除李善采用劉淵林注外,還有其補注。與李善注其他部分不同的是,劉淵林注每段正文較長,注文亦然,且有劉、李二注,因此在統(tǒng)計時,篇幅看來就會較大。從《義疏》的體例來說,每條注文,都單獨作疏,即使引同一部書,亦分開疏。多數時候,看似繁瑣的數千字,在分段之后,可能說明了數個或數十個問題。以陳先生所舉疏《西都賦》“右界褒斜隴首之險,帶以洪河涇渭之川”(11)高步瀛:《文選李注義疏》,中華書局,1985年,第29-34頁。句為例,疏文共77行,2500字左右。而此處李注共有七條,分別來自《長楊賦》《梁州記》《鹽鐵論》《漢書》《尚書》《山海經》,其中疏文字數最多者有800字,釋《尚書·禹貢》“導河自積石,南至于華陰”(12)高步瀛:《文選李注義疏》,中華書局,1985年,第29頁。。而李注:“《長楊賦》曰:‘命右扶風發(fā)人,西自褒斜’”條,疏文僅為“《長楊賦》在本書卷七”(13)高步瀛:《文選李注義疏》,中華書局,1985年,第29頁。。李注“《鹽鐵論》曰‘秦右隴阨’”,疏文僅為:“《鹽鐵論》,見《險固篇》”(14)高步瀛:《文選李注義疏》,中華書局,1985年,第30頁。。無冗余繁瑣之處。由上述可見,《義疏》文字較多的條目是較少的,絕大多數條目符合“要約明暢”要求。

      2.《義疏》之“繁”涉及“選學”的重要問題

      從文字統(tǒng)計可知,《義疏》有一百余條在1400字以上,這些疏文是否都“繁瑣”而毫無意義呢?以下就舉“文林郎守太子右內率府錄事參軍崇賢館直學士李善”“文選序”“昭明太子撰”兩個題名和一個著者名來說明。經統(tǒng)計,篇名、類名、子目等的疏文共計33處,其中字數最多的是《唐李崇賢上文選注表》著者“文林郎……李善”的疏文,共計73行,2600余字。這條是篇名、類名、子目中字數最多的疏文,也可能是《義疏》中論述單個問題文字最多的疏文。在這不到三千字的篇幅中,基本上涉及了關于“李善”的諸多重要問題。其使用的材料包括正史中的《隋書》(包括《經籍志》《儒林傳》)、《北史·儒林傳》、《舊唐書》(包括《經籍志》《儒學傳》《外戚傳》《高宗紀》《高宗諸子傳》)、《新唐書》(包括《藝文志》《文藝傳》《外戚傳》《高宗紀》);方志中的《湖北通志》《江夏縣志》;韻書中的《廣韻》;目錄書中的《直齋書錄解題》《郡齋讀書志》《四庫全書總目》;類書中的《太平御覽》《玉?!?;其他還有呂延祚《進五臣集注〈文選〉表》、李匡乂《資暇錄》《六典》、古鈔本《文選》等。高氏這里涉及的問題,在現代“選學”研究中都有論著論及,篇幅遠大于此。

      于此,高氏首先考辨了李善籍貫問題,認為:“新、舊《書》李善及子邕傳皆云:‘江都人。’《新書·儒學·曹憲傳》稱‘江夏李善’,蓋其郡望。《廣韻·六止》李字下載李姓十二望,有江夏??勺C也?!倍P于這一問題后人有諸多論述,所得出結論與高氏考證結果基本相同(15)如羅國威《李善生平事跡考》(《文獻》,1999年第3期);吳曉峰,王慶元《李善籍貫考辨》(吳曉峰:《〈文選〉學與楚文化:紀念李善逝世1317周年國際學術研討》,武漢出版社,2008年,第36-68頁);石樹芳《江夏李氏考索:以李善家族為檢討中心》(《河南師范大學學報》,2013年第1期);李婭《李善李邕父子是江夏人而非江都人》(《文學遺產》,2008年第3期);胡耀震《李善年譜》(《〈文選〉學與楚文化:紀念李善逝世1317周年國際學術研討》,武漢出版社,第109-141頁);王立群《〈文選〉版本注釋綜合研究》(大象出版社,2014年,第10頁)等。上述文章在論證李善籍貫問題時,雖補充了或多或少的材料,如李婭文用周紹良《唐代墓志匯編》所收李邕及其子李岐、孫李正卿、堂弟李睦的墓志銘論證李善為“江夏人”,同時將李善籍貫的研究拓展到李善家族世系等方面,進行系統(tǒng)研究,但不可否認的是,這些論著所討論的問題基本上都沒有超出高氏《義疏》的范疇。。其次,此處還論及李善任“沛王侍讀”“潞王記室參軍”,“沛”“潞”二字互誤問題;李善流放經過;李善是否“書麓”;李善是否七十生李邕;隋唐宋《文選》注釋情況。最后,解釋了“文林郎”“守太子右內率府錄事參軍”“崇賢館直學士”等職官。其中,闡述歷代“選學”發(fā)展所用篇幅最長,梳理了蕭該、曹憲、李善、公孫羅、許淹等人注《文選》情況,并認為日本金澤文庫《文選集注》中《音決》是公孫羅撰。同時,說明了五臣注產生、宋代李善注和五臣注合并諸問題。

      高氏此疏文基本涵蓋了李善生平和李善注價值等“選學”的重要問題,在現代的“選學”研究中,都需要用大量篇幅來辨析論證。而高氏文字精練,無枝蔓贅語,能在三千字內說清上述問題,非為考據而考據,最終落腳于李善《文選》注的來龍去脈,從蕭該、曹憲到六臣都有論及,在一段疏文中從全局來關注李善注問題,高屋建瓴,不能以“繁”論之。

      高氏在“文選序”“昭明太子撰”這兩處疏文,關注了《文選》成書問題中的兩個重要問題:一是《文選》與六朝其他總集的關系問題;二是《文選》編者問題?!拔倪x序”疏文500余字,“昭明太子撰”疏文近800字,對比原文3字、5字而言,疏文的字數是較多的,但相對于所闡述的問題而言,可謂言簡意賅,切中要害。以“文選序”疏文為例,其云:

      《隋書·經籍志》集部總集有《文選》三十卷,注曰:“梁昭明太子撰?!薄吨尽酚衷唬骸翱偧?,以建安之后,辭賦轉繁,眾家之集,日以滋廣。晉代摯虞,苦覽者之勞倦,于是採擿孔翠,芟剪繁蕪,自詩賦下各為條貫,合而編之,謂為《流別》。是后又集總鈔,作者繼軌。屬辭之士,以為覃奧而取則焉。”清《四庫全書總目·總集類》曰:“文籍日興,散無統(tǒng)紀,于是總結作焉。一則網羅放佚,使零章殘什,并有所歸;一則刪汰繁蕪,使莠稗咸除,菁華畢出。是固文章之衡鑒,著作之淵藪矣。三百篇既列為經,王逸所裒又僅《楚辭》一家。故體例所成,以摯虞《流別》為始。其書雖佚,其論尚散見《藝文類聚》中,蓋分體編錄者也?!辈藉福骸端逯尽房偧小段恼铝鲃e集》四十一卷,又《文章流別志論》二卷。皆注曰:“摯虞撰?!苯駬磿沿N侗碧脮n·藝文部》《藝文類聚·雜文部》《太平御覽·文部》引《文章流別論》,有釋詩、賦、頌、箴、銘、誄、哀辭、解嘲等。故推知《流別集》為分體編錄,洵昭明《文選》之先導也。又,《隋志》有《善文》五十卷,注曰:“杜預撰?!薄杜f唐書·經籍志》《新唐書·藝文志》皆作四十九卷。然其書不甚顯,故論者皆以摯仲洽《流別集》為始。繼摯氏者,有謝混《文章流別本》十二卷,孔寧《續(xù)文章流別》三卷,劉義慶《集林》一百八十一卷,孔逭《文苑》一百卷。其他見于隋、唐《志》者,不一而足,而今皆亡佚。故自宋以來,編目錄者,皆以《文選》冠總集云?!靶颉蹦恕皵ⅰ敝枳帧!稜栄拧め屧b》曰:“敘,緒也?!薄墩f文》曰:“敘,次第也?!薄夺屆め尩渌嚒吩唬骸皵ⅲ阋?,抒洩其實,宣見之也。”案:“抒”,“舒”之借字。(16)高步瀛:《文選李注義疏》,中華書局,1985年,卷首:第3-4頁。

      這整條疏文,主要是闡明總集之由來及類別、《文章流別集》的體例與為“《文選》之先導”、自宋始,“編目錄者,皆以《文選》冠總集”之因及釋“序”義等。即除疏文末對“序”的辨析之外,全篇從總集角度來觀照《文選》,而此涉及的乃現代“選學”中的一個重要研究領域——《文選》成書研究這一課題。

      高氏在“昭明太子撰”的疏文中則提出了如下重要問題:《文選》不錄存者問題;《文選序》與《文選》正文分類差異問題;《梁書》《南史》不言何遜、劉孝綽編纂《文選》事;楊慎所言“高齋十學士”集《文選》,乃其信“傳聞之誤”所致之“陋”(17)高步瀛:《文選李注義疏》,中華書局,1985年,卷首:第4-6頁。。駱鴻凱《文選學·纂集第一》是較早的較為系統(tǒng)之《文選》成書研究。而綜觀其內容,基本與《義疏》“文選序”疏文內容、觀點一致,只是補充文獻李充《翰林論》《梁書》昭明太子本傳等的原文。關于“昭明太子十學士”論辯,駱鴻凱則全文引用《義疏》。屈守元《文選導讀·導言》的“第一”“第二”“第三”部分亦與高氏《義疏》這里所討論的問題有所重合:“第一關于《文選》產生時代的文化氛圍”的“(2)總集的出現及其體例的完成”;“第二《文選》的編輯”的“(1)昭明太子蕭統(tǒng)”、“(2)‘昭明太子十學士’和《文選》的編輯”與“(3)關于《文選》編輯的謬說”;“第三《文選》學史略述”的(1)至(6):“蕭該《文選音》是研究《文選》的第一部著作”、“曹憲建立‘《文選》學’,其著作及其影響”、“李善注——《文選》學的權威著作”、“李善同時的《文選》學家——許淹、魏模和公孫羅”、“《文選》學的庸俗化——五臣集注”、“唐開元、天寶間《文選》的注釋、修續(xù)熱潮——馮光震、蕭嵩、陸善經等”(18)屈守元:《文選導讀》,巴蜀書社,1993年,第4-80頁。。這些內容占了《文選導讀·導言》的一半左右,而其論述的問題,在《義疏》“文選序”“昭明太子撰”數百字疏文中都有涉及。王立群《〈文選〉成書研究》所探討的幾個重要問題:“昭明太子十學士”說與“不錄存者”說考辨;《文選》成書對《翰林》《文章流別集》《集林》等總集的繼承與創(chuàng)新等。這些問題在《義疏》中也有探討,《〈文選〉成書研究》的貢獻是采用現代學術研究方法將這些問題作更進一步的深入論證。

      《義疏》是用傳統(tǒng)疏體的形式,在總結傳統(tǒng)“選學”基礎上,凝練了諸多“選學”重要問題,并提出獨特的見解,是現代“選學”的先導。從其內容來看,已經涉及了現代《文選》學諸多內容,這與高氏自述在北京師范大學講授《文選》學有密切關系,也與近代以來學術規(guī)范化、體系化發(fā)展有關。從《文選》成書研究的角度而言,高氏在此兩處疏文中提出的問題,盡管大多沒有詳細論證,但基本上涵蓋了《文選》成書研究的重要問題,從一定的意義上可以說開了現代《文選》成書研究的先河。

      總之,《義疏》看似龐雜,然具體到某一問題,文字其實相當簡潔;而字數多者,或為經學、史學文獻作疏,或為“選學”之重大問題,需著力說明者。高氏以“注疏”體例,在“選學”重大問題上比前人有所創(chuàng)新,同時啟發(fā)了后人的研究。這類問題在《義疏》分列各處,不成系統(tǒng),由于“注疏”體的限制,與前人的長篇引述和后人專著論證相比,是不算繁瑣的?!读x疏》1929年開始撰寫,此時,高等教育教材編纂、學術文章撰寫和發(fā)表已開始流行,以數千字、上萬字來說明某個問題者,并不少見。而《義疏》詮釋注文,仍采用了清代樸學傳統(tǒng),為文樸實簡契。從這一角度衡之,《義疏》不能稱之為“繁瑣”。

      3.《義疏》之“繁”與其疏《文選》作品之考據

      陳先生為力證《義疏》是“繁瑣考據之標本”,舉《義疏》五例以說明之,所舉之例證是否能說明《義疏》之繁瑣,尚有詳辨而明證之必要。如其舉之第一例,即《義疏》疏“《西都賦》:右界褒斜隴首之險,帶以洪河涇渭之川”。陳先生稱此條疏“有些明顯無用”,如其所舉4處共2670字就“完全沒有必要”,而這樣只能陷我們“于末學”。其云:

      按:此條〔疏〕在《義疏》第29-34頁,計3404字。(我的計算方法是:頁16行,每行42-45字,按42字計,標點在內)這是穆先生舉出的例子。這一條不能說完全無用,但有些明顯無用,如:“河水所經十六郡,諸家所考不同”,羅列諸說:“胡渭《禹貢錐指》卷十三中之下曰:按:《水經注》,黎陽以上,河水所過,有金城、天水、武威……,凡十六郡。黎陽以下,大河故瀆所過,有魏郡……又六郡,共二十二郡。今考禹河所過,有魏郡……而無東郡……過郡凡二十一也。又曰:以經言之,河乃自章武東出為逆河……又過郡二……并上二十一為過郡二十三。”以下還有王鳴盛《尚書后案》云云等4家之說。此一段述河水流經之域,連“故瀆所過”都寫上了,計710字。黃河常常改道,這能完嗎?此前,還有黃河發(fā)源地昆侖山等250字。由“洪河”牽扯出的這960字,與理解賦文有什么關系?這樣為李善注作疏有什么必要?下面,由涇水又引出一大篇文字。涇水出于長城北山,山在何處,北山又叫筓頭山;又說出于高山;又說出涇谷山。經過哪里,郁郅等故城在哪里,等等,計750字。這些考證內容,如果要學黃河的歷史地理,有用,但我們是在欣賞賦文,完全沒有必要知道。這樣做只能使我們遠離文學欣賞,“陷于末學”。(19)陳延嘉:《繁瑣考據的標本:評〈文選李注義疏〉》,《長春師范學院學報》(人文社會科學版),2012年第1期。

      然筆者以為,此條疏的考據在《義疏》中極有代表性,是能夠充分體現《義疏》學術成果的例證。如果高氏《義疏》只是盲目羅列眾說,言其“繁瑣”,無可厚非。然此條正符合了梁啟超所言“文體貴樸實簡契”(20)梁啟超:《清代學術概論》,上海古籍出版社,1998年,第47頁。的特征,疏所引文獻不繁縟,全是為考據服務,多有高氏所加案語,所論皆有據可依,對理解賦文不無益處。其實,此疏總三千余字,但此處李善注有七條,而此疏全為對李善注的考釋。其第一條疏“《長楊賦》見本書卷七”、第三條疏“《鹽鐵論》見《險固篇》”,以及疏末音韻條“安、山古音在元部。川古音在諄部。此通轉為韻”,字數均較少,可略而不計。其他五條均簡約明暢,而無繁瑣之處。下面,試以《義疏》引王鳴盛《尚書后案》為例說明之。

      此處賦文為“右界褒斜隴首之險,帶以洪河涇渭之川”,描述西都長安之形勝即西都的地理位置。后句,李善注曰:“《尚書》曰:‘導河自積石,南至華陰?!渡胶=洝吩唬骸疀芩鲩L城北。’《尚書》曰:‘導渭自鳥鼠同穴?!比幾⒕鶠橐洆湔f明西都之形勝。高氏《義疏》在李注基礎上的考據,進一步明確了漢時西都的地理位置。其考據語言精煉,內容豐富,堪稱典范。在《尚書》條疏,高氏引“王鳴盛《尚書后案》卷三,于胡氏所舉之二十二郡謂東郡、清河、平原、信都,即屯氏河所過之四郡。其實又當有鉅鹿,則亦二十三郡”。然檢王氏是書,“導河自積石”句下,注文就有800余字,而只考積石山,未及黃河所及郡縣。王氏所言“二十二郡”之考據在“北過降水,至于大陸”條下,而該條下考據文字有2000余字之多,論及黃河所過二十三郡文字亦有200余字,“且《漢志》河自羌中積石山東北至章武入海,過郡十六。合之《水經注》黎陽以上,河水所過有金城、天水、武威、安定、北地、朔方、五原、云中、定襄、雁門、西河、上郡、河東、馮翊、河南、河內十六郡。黎陽以下過有魏郡東郡、清河、平原、信都、勃海六郡。與班固云‘過郡十六’異,姑置不論。但彼注言河所行有東郡、清河、平原、信都者,即屯氏河所過之四郡也。其實又當有鉅鹿,但無考耳,或疑屯氏不經大陸,若以此為禹河,經‘至于大陸’句,幾無著落”。(21)王鳴盛:《尚書后案》,北京大學出版社,2012年,第193頁。王氏是清代考據大家,尚且言“但無考耳”,可見此問題牽涉之廣,考證之難。高氏于此引王氏之說,并未全文照錄,而是根據所考證問題的需求對所引文字進行了高度濃縮,僅用48字,“王鳴盛《尚書后案》卷三,于胡氏所舉之二十三郡謂東郡、清河、平原、信都,即屯氏河所過之四郡。其實又當有鉅鹿,則亦二十三郡”(22)高步瀛:《文選李注義疏》,中華書局,1985年,卷首:第31頁。,且非李善注原文“導河自積石”之語,足見其“宏博精通,一以征信為準”(23)程金造:《高步瀛傳略及傳略后記》,《晉陽學刊》,1983年第4期。的治學精神。高氏精于考據,擅古地理學,才能完成《義疏》之作。程金造嘗言“先生精古地理學,嘗以州縣治所,區(qū)疆劃屬,與時遷變。學者不慎,易囿近情。以論古事,則毫厘之差,或致千里之失。故其東毫西毫之辨,豐京鎬京之別,主季之所都,局公之所葬,荊楚蔡國之遷移,與夫述武安,論藍田,定鴻門獷皆旁參博證,往復申辨,聞者曉然如指諸掌”(24)程金造:《高步瀛傳略及傳略后記》,《晉陽學刊》,1983年第4期。,可謂言之有據,頌而不諛。

      從此條疏來看,高氏的考證并不繁瑣,堪稱簡潔,而且也并未讓讀者“遠離文學欣賞”,考證的內容更有助于讀者厘清《西都賦》所要描述的漢時長安的地理位置問題,而非“陷于末學”。另外,陳先生舉之第四例“《蜀都賦》:夫蜀都者,蓋兆基于上世,開國于中古……抗峨眉之重阻”中有云:

      此條〔疏〕……計6090字?!靡恍└菊f不清的問題大做文章,不是自討苦吃嗎?……只差一年,即使考證出確是何年,有意義嗎?與《文選》和李注有什么關系?既浪費高氏自己的時間,也把讀者引入歧途,是典型的繁瑣無謂的考據。……我的意思并非說這6000字全無用,但對讀《文選》李注來說,無用的文字太多。征引眾說,互相抵牾,分析辨難,有時卻不能定于一?!荒芏ㄓ谝唬屪x者怎么辦?讓他們繼續(xù)考證嗎?當然可以。但這與《文選》和李注無關,還是“文選李注義疏”嗎?

      關于考證是否有用,梁啟超先生早有高論,姑援引之以饗志于考證之學者:“正統(tǒng)派所治之學,為有用耶?為無用耶?此甚難言。試持以與現代世界諸學科比較,則其大部分屬于無用,此無可諱言也。雖然,有用無用云者,不過相對的名詞。……凡真學者之態(tài)度,皆當為學問而治學問。夫用之云者,以所用為目的,學問則為達此目的之一手段也。為學問而治學問者,學問即目的,故更無有用無用之可言?!图兇獾膶W者之見地論之,只當問成為學不成為學,不必問有用與無用,非如此則學問不能獨立,不能發(fā)達。夫清學派固能成為學者也,其在我國文化史上有價值者以此?!?25)梁啟超:《清代學術概論》,上海古籍出版社,1998年,第48頁。再說,這些“疏”更主要的是明“學”而非僅僅為了“欣賞賦文”而來。因之,其第一例的“這些考證內容,如果要學黃河的歷史地理,有用,但我們是在欣賞賦文,完全沒有必要知道。這樣做只能使我們遠離文學欣賞,‘陷于末學’”云云,似未達一間。即使為了“欣賞賦文”,部分讀者也許因明此知識而拓展自己的想象空間。如解李煜《虞美人》“問君能有幾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東流”,說明大江之源非一,其上游往往有山,而山上多有大樹,春天之雪慢慢融化,等等,便會大大拓展讀者的想象空間,而非限于眼前所見之滔滔江水——將“愁”具象化而已。至于這第四例所說之“根本說不清”與“有時卻不能定于一”等問題,讀劉曉亮對高氏考證王融《永明九年策秀才文》“及嵎夷廢職,昧谷虧方”之“嵎夷”一詞的情況之概說,當啟吾人之思:“從一個‘嵎夷’之考證,征引文獻超過15種,既顯示出高步瀛精熟輿地之學,又可見其考證之識。雖僅是對前人觀點加以駁正,并未給出最終答案,但卻為后人不再襲用前人觀點提供了詳證。雖這種札記體、集注體的體例看似瑣碎,但確可見考證家之嚴謹與博學。這種體例留給今人的不在形式,而是種治學精神的感召——所謂無征不信、孤證不立、實事求是?!?26)劉曉亮:《高步瀛選學研究述評:以漢魏六朝文舉要為中心》,《古典文獻研究》第22輯:上,鳳凰出版社,2020年,第77-78頁。

      二、《義疏》成書與其“繁”:繼承創(chuàng)新,糅合諸家之學

      《義疏》是否就完全沒有繁瑣之處?百萬言巨著,完全沒有任何失誤是不可能的,《義疏》之疏失,此前曹道衡與沈玉成、葉征洛、穆克宏、馮淑靜等學人多有論及,此不贅述。然《義疏》之“詳明有余而至繁瑣”,這既關乎“義疏”本身,同時與時代學術思潮的發(fā)展和高步瀛本人的學術理路亦有莫大關系。然此“繁瑣”云者,不過是“白璧”之“微瑕”。

      1.“繁”是“義疏”體應有之義

      “義疏”是中國古代訓詁體式的一種,又稱講疏體、疏注體(27)馮浩菲將疏體分為講疏體、疏注體、條辨體三類,認為“義疏”屬疏注體(馮浩菲:《疏體小議》,《文獻》,1995年第4期);周大璞將在訓詁體式中將“義疏”單列,稱“義疏為疏通其義的意思,可以省稱為義或疏”,并列明“義疏”的多種類別”(周大璞:《訓詁學要略》,武漢大學出版社,2013年,第42-43頁)。這二者均可參。,“既釋原文、又釋注文的一種疏類訓詁體式”(28)馮浩菲:《中國訓詁學》,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1995年,第86頁。,為訓詁較為繁瑣之一種體式。牟潤孫云:“此稱為子本者,蓋以經文及注為母,疏則為經注所生之子也?!笕艘娊浿⑹柘噙B,遂謂注以解經,疏則為注之注。”(29)牟潤孫:《論儒釋兩家之講經與義疏》,《現代佛學大系》第26冊,彌勒出版社,1984年,第2頁。近是。這一訓詁體式,興起于南北朝時期?!端鍟そ浖尽分?5種以“義疏”命名著作,都在經部,且均為南朝宋齊梁之作,現存僅有皇侃《論語義疏》。群經義疏出現,在某種意義上說是受釋氏講疏之影響而成(30)此說牟潤孫《論儒釋兩家之講經與義疏》、湯用彤《漢魏兩晉南北朝佛教史》有詳論,潘忠偉認為儒家義疏起源,早于佛教義疏,此處用牟說。,牟潤孫認為南北朝時期“義疏”體式有兩個方面,“一為其書之分章段,二為其書中有問答”(31)牟潤孫:《論儒釋兩家之講經與義疏》,《現代佛學大系》第26冊,彌勒出版社,1984年,第55頁。,此兩點在“義疏”實踐中,結合原有的訓詁方法,轉化為分段注疏中多有論辯考釋。

      從“義疏”體例而言,其有經文、注文、疏文三項內容,疏同時包含對經、注的解釋,其間還有做疏者的考辨,故或不可避免有繁雜瑣屑之病。以現存的出現于南朝寫本時期之皇侃《論語義疏》看,其博采眾家之說,斷以己意,不拘家法,有重要的資料價值,而為南學的主要經注之一。是書包括勘正注文、解釋詞義、分析句讀、論難案斷等多項內容。概言之,其內容翔實,而亦難免繁瑣之嫌。篇名下均有疏,如“學而”下皇侃疏云:

      《論語》是此書總名,《學而》為第一篇別目,中間說講多分為科段矣,侃昔受師業(yè),自《學而》至《堯曰》,凡二十篇,首末相次,無別科,而以《學而》最先者,言降圣以下皆須學成,故《學記》云:“玉不琢,不成器;人不學,不知義?!笔敲魅隧殞W乃成。此書既遍該眾典以教一切,故以《學而》為先也。而者,因仍也。筆者,審諦也。一者,數之始也。既諦定篇次,以《學而》居首,故曰《學而》第一也。(32)鮑廷博:《知不足齋叢書》第七集:卷1,清乾隆至道光長塘鮑氏刻本,第1頁。

      于此,不僅闡明“學而”兩字之含義,同時也論述了《論語》篇次排序之原因,此后每篇下亦有疏語。此說為邢昺等沿用,在《論語》研究史上具有重要價值。在《論語·公冶長第五》篇的第一句“子謂公冶長可妻也,雖在縲紲之中,非其罪也,以其子妻之”(33)鮑廷博:《知不足齋叢書》第七集:卷3,清乾隆至道光長塘鮑氏刻本,第1-2頁。后,皇疏達599字之多,此處分段作疏,不僅有經文之解釋,注文亦有詳細闡述,故連篇累牘。這說明“義疏”體產生之初,就要求資料詳實而廣采眾說,從而導致以此體撰寫之書篇幅宏大,故其內容難免時或繁瑣。

      隨著社會發(fā)展,書籍數量大增,學術發(fā)展逐步深入,清代考據學興盛,阮元集歷代經部文獻注疏之大成,整理了《十三經注疏》這樣具有代表性的注疏著作。梁啟超總結樸學學風時說:“一、凡立一義,必憑證據;無證據而以臆度者,在所必擯?!?、孤證不為定說。其無反證者姑存之,得有續(xù)證則漸信之,遇有力之反證則棄之。四、隱匿證據或曲解證據,皆認為不德。五、最喜羅列事項之同類者,為比較的研究,而求得其公則。六、凡采用舊說,必明引之,剿說認為大不德。七、所見不合,則相辯詰,雖弟子駁難本師,亦所不避,受之者從不以為忤?!?34)梁啟超:《清代學術概論》,上海古籍出版社,1998年,第47頁。

      清代考據學的上述方法,就使其引用資料盡可能詳盡?!傲x疏”體例的形成是中國古代學術發(fā)展的結果,而在其產生之初,就有內容繁多的屬性,清代考據學成果眾多,而《文選》李善注又援引了大量經、史著作,高氏作為一個在考據學方面有深厚功底的學者,大量吸收前人的考據學成果,也就形成卷帙浩繁的《義疏》文本。

      2.《義疏》之“繁”與時代學術發(fā)展

      學術發(fā)展有其時代性,《義疏》的產生與20世紀20年代學術思潮、選學的發(fā)展以及教育發(fā)展有莫大關系。其時正是中國傳統(tǒng)學術文化向現代轉型的時期,隨著西學東漸,新舊兩種學術文化共存且互相交融,舊的學術文化在崩解和重組,新的學術文化則在逐步形成。以考據為特征的清代樸學傳統(tǒng)余緒猶存,正如梁啟超所言“自經清代考證學派二百余年至訓練,成為一種遺傳,我國學子之頭腦,漸趨于冷靜縝密”(35)梁啟超:《清代學術概論》,上海古籍出版社,1998年,第106頁。,對于“選學”而言更是如此。清代是《文選》學研究史上的極盛時期,據不完全統(tǒng)計,清代《文選》學論著有161種(36)據王曉婷《清代〈文選〉學研究》(上海古籍出版社,2014年,第38頁)統(tǒng)計,有遺漏。,其中以考據類最多。王立群說:“清代《文選》學論著,大要為二。一類如余蕭客《文選音義》《文選紀聞》,許巽行《文選筆記》,孫志祖《文選考異》《文選李注補正》,胡克家《文選考異》,張云璈《選學膠言》,梁章鉅《文選旁證》,朱珔《文選集釋》,胡紹煐《文選箋證》等,皆以考證、讎校為主。另一類則如胡克家整理印行《李善注文選》,重在《文選》版本的整理流傳。二者皆屬文獻研究與整理。這一研究思路,實即為清代學術‘取證經書’‘回向原典’的套路,是為乾嘉之后清代學術史、思想史發(fā)展的大趨勢?!?37)王立群:《現代〈文選〉學史》,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第2-3頁。此可謂得其大者矣。而正是清代大量的《文選》學論著,為《義疏》的編纂奠定了堅實的基礎。

      李善注《文選》注重征引文獻的方式與清代考據學研究不謀而合,故受到學界重視。胡紹煐《文選箋證序》云:“李氏注援引賅博,經史傳注靡不兼綜,又旁通倉雅訓故及梵釋諸書,史家稱其淹貫古今……李時古書尚多,自經殘缺,而光吉片羽藉存什一,不特文人資為淵藪,抑亦后儒考證得失之林也”(38)胡紹煐:《文選箋證》,黃山書社,2014年,卷首:第8頁。。高氏更是對李善注倍加推崇,稱“至于唐代,集《文選》學大成者,斷推李氏矣。蓋以畢生之力,改至三四,乃成定本。或斥其釋事而忘意,殆出當時妒者之口,不足道也”(39)高步瀛:《文選李注義疏》,中華書局,1985年,卷首:第1頁。。由此可見,高氏以《文選》李善注為基礎作“義疏”,而非作“《文選》義疏”或以其他本《文選》注為基礎作疏,是有充分的學術積淀和學理依據的。問題是,既然以《文選》李善注為基礎作“義疏”,便充分說明了高氏于此不僅要明“文”,同時也會下大力以明“學”。

      “選學”發(fā)展和清代考據學的繁榮,為“義疏”提供了豐富的資料。考據學的研究方法,也為《義疏》所繼承和發(fā)展。李善注引經史子集各部類文獻數量眾多,約有一千五六百種(40)李善注引書數量學界統(tǒng)計各有不同,此處據《文選李注義疏》前言。,而清代考據學成就卓著,以經學為主,史學、子學等亦繁盛,為《義疏》之李注考據提供了大量的文獻支撐。考據學所采用的“實事求是、無征不信的求證方法”(41)漆永祥:《乾嘉考據學研究》,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1998年,第98頁。和“博涉專精與綜貫會通的方法”(42)漆永祥:《乾嘉考據學研究》,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1998年,第107頁。,都為高氏所繼承,在《義疏》的考據中體現。盡管沒有凡例,但從《義疏》全文來看,高氏繼承了乾嘉考據學嚴謹的治學精神,格式嚴謹,有規(guī)律可循。先《文選》正文,次李善注,疏文以李善注為中心展開,按先后次序排列。每條疏文先為《文選》正文???,其次是李善注來源,再次引相關文獻進行考證,以“步瀛案”提出自己的觀點,最后是音韻及考證,如無相關內容則闕。追求格式的嚴整和內容的客觀,正是清代考據學長期訓練的產物,格式求全、內容求真,也在一定程度上了形成了《義疏》看似“繁瑣”呈現形式。

      3.《義疏》構體與其“繁”

      高氏精于考據,又師從桐城派學人吳汝綸,在專精考據的同時,高氏還吸收了桐城派學術辭章、義理、考據三者結合的方法,以考據為基礎,在《義疏》中也重視辭章及“選學”重要理論問題的探討。

      從《義疏》內容來看,既有傳統(tǒng)考據學的校勘、訓詁、考據,亦有對“選學”重要問題的論述,主要集中在篇名、作者、類名等的疏文中。從成書來看,《義疏》的撰寫分為三個階段,初期高氏讀《文選》,初賞其辭藻,“遇不解者,輒稽于注,復不解,則多方咨詢”;后讀汪師韓《文選理學權輿》,始對“選學”有初步認識,“漸搜集諸家關于《文選》之著作,擇其善者,迻錄書眉”;后在大學講授《文選》課程,有講義之作;最終完成《義疏》(43)高步瀛:《文選李注義疏》,中華書局,1985年,卷首:第1頁。。從這兩個角度來看,《義疏》是“講疏”和“撰疏”的綜合體,既是前人成果的總結,又是現代高等院校的講義;同時高氏繼承并調和了桐城派、文選派二者之學術理路,再加上其清代“選學”的良好基礎,所以,在外在形式上,《義疏》呈現了較為完備的體例,可謂是面面俱到,無有遺漏。

      高步瀛推崇李善注,而認為五臣注、馮光震注、六臣本是李注之厄,深切痛恨前人之竄改,其《文選李注義疏敘》說:“至于唐代,集《文選》學大成者,斷推李氏矣……一厄于五臣之代纂,再厄于馮光震之攻摘,三厄于六臣本之羼亂,四厄于尤袤諸本之改竄。”(44)高步瀛:《文選李注義疏》,中華書局,1985年,卷首:第1頁。李善注《文選》的宗旨:首先,是“引文注釋”,避免自我意識的摻入;其次,是“諸引文證,皆舉先以明后,以示作者必有所祖述也”(45)蕭統(tǒng):《文選》,李善,注,中華書局,1977年,第21頁。。上述對《義疏》體例和個案的分析也表明,高氏承襲了李善注《文選》之宗旨和原則,力圖在注疏中恢復李注之原貌,自身以非歷史性的“空白面貌”進入李注的世界,正如李注如此進入《文選》世界一樣。前人的竄改使李注失真,而《義疏》力圖避免這一問題,所以無論《文選》正文還是李注,即使是在古代看來十分平常的異體、假借等情況,也一一注明,無一遺漏。這樣的工作態(tài)度,也在一定程度上使《義疏》看來較為繁瑣。

      余 論

      綜上所述,高氏《義疏》不僅如眾所周知的那樣——明“文”(46)關于《文選李注義疏》明“文”方面的貢獻,另文詳之,茲不贅。;同樣的,亦更著力于明“學”。其實,從本質上說,《義疏》并非“文選義疏”,即其更多的是對《文選》李善注的考證或辯證,以及對歷代“選學”重要問題的闡釋。高氏《文選李注義疏敘》之“予少時習舉業(yè),見昭明《文選》,憙其彩藻宏麗?!坏p其文辭,猶未知有所謂‘《文選》學’者也。后稍讀清儒考據家書,見時時援引《選》注,而輯佚書者亦多取于此,始知李注之可貴”(47)高步瀛:《文選李注義疏》,中華書局,1985年,卷首:第1頁。云云,已充分地說明明《文選》之“文”(作品)與明“《文選》學”非一回事。就后者言,其疏“文林郎守太子右內率府錄事參軍崇賢館直學士李善”“文選序”“昭明太子撰”與《西都賦》“右界褒斜隴首之險,帶以洪河涇渭之川”與“建金城而萬雉,呀周池而成淵”、《東都賦》“秦嶺九嵕,涇渭之川,曷若四瀆五岳,帶河泝洛,圖書之淵”、《蜀都賦》“夫蜀都者,蓋兆基于上世,開國于中古……抗峨眉之重阻”、《吳都賦》“集賄紛紜,器用萬端。金鎰磊可,珠王非闌干……弱于羅紈”(疏以上四賦五條為陳先生所舉之例(48)陳延嘉:《繁瑣考據的標本:評〈文選李注義疏〉》,長春師范學院學報(人文社會科學版),2012年第1期。),等等,若能單獨從《義疏》中將此類明“學”者抽出以匯作一編,其便又是一部“《日知錄》”(49)程金造評高氏《古文辭類纂箋》有云:“先生箋注姚氏此書……在姚氏選的周秦至清代各體文辭七百多篇中,凡涉及名物制度、學術、政治、地理、職官、文字音訓的都加以考證。但先生箋注姚書,與他人注前代詩文集者不同。一般注前代詩文集者,大抵釋事釋義,其闡述范圍,止限于本文本句,無所發(fā)揮。先生箋證姚書,則貫串古今,窮源竟委。其注解在形式上雖附于某篇某句之下,實則是獨立的一首考證文字。若是把這部書中的千萬條注解,摘出來輯為一書,便是今時一部顧亭林《日知錄》。而文字之細密,條理井然,則又過之?!?《晉陽學刊》編輯部《中國現代社會科學家傳略》第7輯,山西人民出版社,1985年,第345-346頁)。然由于為“義疏”體制本身所限,這些文字不可能單獨抽出。因之,當我們從明“文”的角度看是書時,感到其有些繁瑣乃至十分繁瑣,均是非常正常的。

      明此,“選學”名家陳延嘉先生之“《文選李注義疏》有一定的貢獻,但十分繁瑣,已喧賓奪主,是繁瑣考據的標本,不應給予過高的評價”說,在筆者看來,蓋百密一疏——忽略了是書明“學”的重要價值與“義疏”為書之所以然,而僅就明“文”層面言之(50)陳延嘉先生于“選學”多所貢獻,尤其是在“五臣注”的研究方面,成果更為厚重——其《〈文選〉李善注與五臣注比較研究》一書,代表著李善注與五臣注比較研究這一研究領域的前沿水平。。陳先生又認為,“對民國時期繁瑣考據的原委,錢鍾書先生有十分精辟的論述”。其云:

      上世紀三四十年代古代文學研究的具體狀況是什么樣的呢?錢先生指出:“價值盲的一種象征是欠缺美感;對于文藝作品,全無欣賞能力?!f來也奇,偏是把文學當作職業(yè)的人,文盲的程度似乎愈加厲害。好多文學研究者,對于詩文的美丑高低,竟毫無欣賞和鑒別?!币驗椤皩W者們的頭腦還是清朝樸學時期的遺物,以為此外更無學問,或者以為研究文學不過是文字或其他的考訂。樸學者的霸道是可怕的。”錢先生在《古典文學研究在現代中國》的演講中……指出:“在解放前的中國,清代‘樸學’的尚未削減的權威,配合了新從歐美進口的這種實證主義的聲勢,本地傳統(tǒng)和外來風氣一見如故,相得益彰,使文學研究和考據幾乎成為同義名詞,使考據和‘科學方法’幾乎成為同義名詞?!薄读x疏》正是錢鍾書批評的“考據癖”的產物。時至今日,我們不應再贊美“考據癖”。這不是否定考據,“在掌握資料時需要精細的考據,但這種考據不是文學研究的最終目標,不能讓它喧賓奪主、代替對作家和作品的闡明、分析和評價”。

      按:“價值盲……鑒別”與“學者們的頭腦……是可怕的”見錢先生《釋文盲》(此文見1941年12月初版的《寫在人生邊上》);《古典文學研究在現代中國》為作者1978年在意大利出席第26屆歐洲漢學會議的講演。然由此二文說明不了“《義疏》正是錢鍾書批評的‘考據癖’的產物”,因為《義疏》與錢先生這二文中所說的“文學研究”并非一回事(51)另外,《古典文學研究在現代中國》這里批評的另有其人。參李洪巖:《錢鐘書與近代學人》(百花文藝出版社,2007年,第188頁);刁生虎:《陳寅恪與錢鐘書學術思想及治學方法比較·(八)史詩關系:學術觀念與研究方法》(蔣凡,等:《近現代學術大師治學方法比較》,山東畫報出版社,2008年,第171-179頁)。,不能等而同之。當然整體看,陳先生強調《文選》研究須重視“文”本身的意見,是甚值得我們重視。又,寧宗一說:

      我所反對的是為考據而考據,認為只有考據才是真學問,進而對一切文學審美的研究嗤之以鼻。對于這些過于偏頗的學風和議論,理所當然地難以認同。其實錢鍾書先生早就有言在先,他說:“文學研究是一門嚴密的學問,在掌握資料時需要精細的考據,但是這種考據不是文學研究的最終目標,不能讓它喧賓奪主,代替對作家和作品的闡明、分析和評價?!鄙鲜兰o80年代他在與黃克先生的個人通信中,還在感嘆文學研究一直是歷史學等的附庸,“而不能自立門戶”。錢公的“自立門戶”說,實乃一種文化焦慮。本來,每個學科和藝術形態(tài)都有自己的界限,而今文學研究卻有一種取消“文學性”的傾向,這無疑是對文學的致命戕害,它會導致文學審美性的消解!(52)寧宗一:《心靈投影》,商務印書館,2013年,第411頁。

      筆者十分贊同寧先生之說。文學研究而有取消“文學性”的傾向,這確實“是對文學的致命戕害”,因為這“會導致文學審美性的消解”,而“弘揚人類真善美的文學和詩意,永遠是捍衛(wèi)人性的,而且越是在靈魂不安的時代,越需要文學的撫慰,它是無法代替的,因為,在所有人文領域中,文學最貼近我們的心靈”。(53)寧宗一:《心靈投影》,商務印書館,2013年,第411頁。問題是,“每個學科和藝術形態(tài)都有自己的界限”——同樣的,在明“學”的層面與通常的意義上,我們也難以要求高氏《義疏》有太多的對“文”本身的審美關注。至于“義疏體”之是非——或認為其“繁瑣冗長”,筆者認為,王祎之這“大概要看閱讀的主體和目的。一般了解者,大可不必事無巨細地閱讀其中的海量史料。但作為專門的研究工作者,了解一個問題的歷史淵源和研究歷史,是十分必要的”(54)王祎:《〈禮記·樂記〉研究論稿》,上海人民出版社,2011年,第149頁。說,是可取的。從明“學”的層面看高氏《義疏》,亦當如是觀。

      概言之,高步瀛《文選李注義疏》“誠一代著作之林,而斯文之寶典”(55)王森然:《近代名家評傳》二集,生活·讀書·新知三聯書店,1998年,第292頁。,其在“選學”發(fā)展史上的崇高地位無可動搖。

      猜你喜歡
      選學李善高氏
      淺談公版書的深度開發(fā)
      出版參考(2023年6期)2023-08-10 17:46:47
      初中“選學”內容的實踐與反思
      《文選》李善注引樂書考
      中國音樂學(2020年3期)2020-12-23 09:26:18
      略論遼金時期東京渤海遺民高氏家族——以高模翰家族為中心
      新詩選本、 詩歌傳播與當代“選學”
      中國詩歌(2019年3期)2019-11-15 06:28:41
      高氏押花葫蘆
      青年生活(2019年26期)2019-09-10 12:58:59
      吐峪溝新出寫經題記殘片考釋
      敦煌研究(2019年6期)2019-03-02 02:17:57
      從班昭《幽通賦注》看《文選》五臣–李善注的價值
      天中學刊(2019年2期)2019-01-20 08:47:03
      尋根之旅
      本家侄不敵鄰家婦
      吉水县| 北宁市| 平邑县| 皋兰县| 高邑县| 广昌县| 云安县| 留坝县| 河东区| 长岛县| 田林县| 平武县| 冕宁县| 红原县| 宜章县| 保靖县| 得荣县| 十堰市| 安多县| 平塘县| 广州市| 伊川县| 茶陵县| 开封市| 长乐市| 宁安市| 迭部县| 平阳县| 西城区| 普安县| 六枝特区| 惠来县| 宽城| 台北市| 临武县| 水富县| 嵊泗县| 长武县| 凌海市| 常熟市| 崇州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