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繼文
(深圳職業(yè)技術學院,廣東 深圳 518055)
魯迅的《故鄉(xiāng)》發(fā)表于1921年。1927年,日本白樺派代表作家武者小路實篤首先在其編輯的雜志《大調(diào)和》上發(fā)表了日語翻譯的《故郷》。此后,陸續(xù)有佐藤春夫(1932)、井上紅梅(1932)、竹內(nèi)好(1955)、高橋和巳(1967)、松枝茂夫(1974)、増?zhí)餃h(1975)、駒田信二(1979)、藤井省三(2009)發(fā)表了十多個譯本。
1956年,日本教育出版社首先開始將日文版《故郷》收錄到初中學三年級的《國語》教科書中,采用竹內(nèi)好翻譯的版本。此后,光村圖書(1996年~)、三省堂(1969年~)、學校圖書、東京書籍(1972年~)也開始在該教材中收錄了此文。1972年中日邦交正?;院?,所有的日本初中三年級《國語教科書》都收錄了此文。采用的都是竹內(nèi)好《魯迅文集》這一譯本[1]。在長達半個世紀之久,所有的日本義務教育接受者,都接觸過魯迅的作品。
時間跨度長,期間出現(xiàn)了眾多翻譯版本,唯獨竹內(nèi)好的譯本被稱為“定番訳(標準譯本)”。丸山升在《魯迅·文學·歷史》這部著作中,是這樣評價:“従來の訳の中でも最も質(zhì)の高かった小説の訳……魯迅の日本語訳として、ここ當分定本とも言うべき存在になるだろう[2]。(在所有譯本當中,如果說小說翻譯水平最高的、作為魯迅作品的日語翻譯,這篇小說是當之無愧的標準譯本。)”
東京大學教授藤井省三提出:“歷來魯迅文學的日語翻譯,多半富有濃厚的 domestication(歸化)傾向,其中,竹內(nèi)好(1910—1977)的翻譯可謂是最為本土化的作品”[3]。他在2009年翻譯了魯迅的《故鄉(xiāng)/阿Q正傳》之后,在后記中,藤井省三談論了自己與竹內(nèi)好翻譯的不同。他認為竹內(nèi)好的翻譯采用的是語言本土化的處理方式。他在承認竹內(nèi)好的功績的同時,提出了“魯迅獨特の文體が失われているのではないか(是否失去了魯迅的獨特風格)”,他這樣寫道:“魯迅を土著化すなわち現(xiàn)代日本語化するのではなく、むしろ日本語訳文を魯迅化すること[4](不應該將魯迅本土化,也就是說不能將其作品日語化,而應該將翻譯的日語保留魯迅風格)”,批評竹內(nèi)好的翻譯是日語化或者說日語本土化,表明了自己所采用的是忠實原文表達和原文語言特色的“魯迅化”的原則。從這句話,我們也可以看出,藤井省三是將竹內(nèi)好的翻譯認定為以目的語日語為歸宿的、符合至日本習慣的歸化翻譯.
正是因為《故鄉(xiāng)》翻譯的日語化或日本化,魯迅的作品才深受日本大眾所喜愛,并為大眾普遍接受。我們不能否認多種因素的存在,其中,竹內(nèi)好譯本所采用的語言本土化的表達方式,應該是主要因素之一。
那么,竹內(nèi)好的語言特色本土化,到底是體現(xiàn)在哪里呢?本論文不是翻譯標準、翻譯技巧或那個譯本更好的探討,而是通過中文作品的日譯以及日語作品的漢譯的對比,分析和探討在同樣的場景下,針對同一事件,中日語言所不同喜好的表達方式和認知識解方式。
日本大多從事翻譯研究的學者,都是從語言形式的對比層面,探討竹內(nèi)好的譯文的。如:竹內(nèi)好將“豆腐西施”譯為“豆腐屋小町”,“小町”是日語形容美人的,來源于“小野小町”,而藤井直接譯為“豆腐西施”;就兒時閏土的“紫色圓臉”丸山譯為“よく日に焼けた丸顔”,井上譯為“紫色の丸顔”,竹內(nèi)譯為“艶のいい丸顔”。
藤井省三是從句子長短對比進行分析,認為竹內(nèi)的翻譯將原作的長句切分過多,句讀增加過多[2]。但是,有一點,魯迅原文的“我”“我們”大量存在,而在所有譯本中被大量的省略,其中,竹內(nèi)好的譯文中,省略幅度最大。這一點,卻未見有人提及。
本論文從這一點切入,我們是否可以看出中、日語言表現(xiàn)中,存在有某些不同的喜好原則?通過語言層面對比分析,進而對中日所不同的識解方式進行探究,這是本研究的著眼點。
本文選取了被認為最日本化的竹內(nèi)好的譯本、最“魯迅化”的藤井省三的譯本和另外一個譯者井上紅梅的譯本進行對比。
首先看下面的例子:
(1)我的心禁不住悲涼起來了。阿!這不是我二十年來時時記得的故鄉(xiāng)?
覚えず寂寥の感が胸にこみ上げた。
ああ、これが二十年來、片時も忘れることのなかった故郷であろうか。
(2)我們那時候不知道談些什么,
そのとき何をしゃべったかは、覚えていない。
(3)第二日,我便要他捕鳥。
あくる日、鳥を捕ってくれと頼む。
(4)我于是又很盼望下雪。
それから、雪の降るのが待ち遠しくなった。
(5)此后又有近處的本家和親戚來訪問我。我一面應酬,偷空便收拾些行李,這樣的過了三四天。
その後、近所にいる親戚が何人も訪ねてきた。その応対に追われながら、暇を見て荷ごしらえをした。そんなことで四、五日つぶれた。
(6)我于是日日盼望新年,新年到,閏土也就到了。
それからというもの、來る日も來るも新年が待ち遠しかった。新年になれば閏土がやって來る。
(7)我想:希望是本無所謂有,無所謂無的。這正如地上的路;其實地上本沒有路,走的人多了,也便成了路。
思うに希望とは、もともとあるものとも言えぬし、ないものとも言えない。それは地上の道のようなものである。もともと地上には道はない。歩く人が多くなれば、それが道になるのだ。
(8)母親說著,便向房外看,“這些人又來了。說是買木器,順手也就隨便拿走的,我得去看看?!?/p>
あの連中、また來ている。道具を買うという口実で、その辺にあるものを勝手に持っていくのさ。ちょっと見てくるからね。
(9)但要我記起他的美麗,說出他的佳處來,卻又沒有影像,沒有言辭了。
その美しさを思い浮かべ、その長所を言葉に表そうとすると、しかし、その影はかき消され、言葉は失われてしまう。
(10)因為我這次回鄉(xiāng),本沒有什么好心緒。
なぜなら、今度の帰郷は決して楽しいものではないのだから。
以上所有原作句子中的“我”,在譯文中都被省略了。對于“我們”的翻譯處理,大多也是采用了省略處理。例如:
(11)“你休息一兩天,去拜望親戚本家一回,我們便可以走了?!蹦赣H說。
「一、二日休んだら、親戚廻りをしてね、その上で発つとしよう」と母は言った。
下面選取了一些井上紅梅譯本中省略“我”“我們”的例句。
(12)但要我記起他的美麗,說出他的佳處來,卻又沒有影像,沒有言辭了。
しかしその佳いところを記すには姿もなく言葉もないので、どうやらまずこんなものだとしておこう。
(13) 因為我這次回鄉(xiāng),本沒有什么好心緒。
今度の帰省はもともと何のたのしみもないからだ。
(14)“你休息一兩天,去拜望親戚本家一回,我們便可以走了?!蹦赣H說。
「お前さんは久しぶりで來たんだから、本家や親類に暇乞いを済 まして、それから出て行くことにしましょう」と母は言った。
(15)那一年,我家是一件大祭祀的值年。
その年はちょうど三十何年目に一度廻って來る家の大祭の年に當り…
(16)哦,我記得了。
おお、そう言われると想い出した。
(17)“阿!閏土哥,——你來了?……”
我接著便有許多話,想要連珠一般涌出……
「あ、閏土さん、よく來てくれた」とまず口を切って、続いて連珠の如く湧き出す話……
(18)我們終日很忙碌,再沒有談天的工夫。
その日は一日急がしく、もう彼と話をしている暇もない。
(19)我們的船向前走,兩岸的青山在黃昏中,都裝成了深黛顏色,連著退向船后梢去。
船はずんずん進んで行った。両岸の青山はたそがれの中に深黛色の裝いを凝らし、皆連れ立って船後の梢に向って退く。
以上的句子翻譯,在井上紅梅的譯本里,同樣是做了省略處理。
我們發(fā)現(xiàn),在自認為是最“魯迅化”的藤井省三的譯本里,也存在著第一人稱(復數(shù))的大量省略現(xiàn)象。如:
(20)但要我記起他的美麗,說出他的佳處來,卻又沒有影像,沒有言辭了。
しかしその美しさを思い出し、その良さを語ろうとすると、その面影吐きえ、言葉も浮かばない。
(21)母親說著,便向房外看,“這些人又來了。說是買木器,順手也就隨便拿走的,我得去看看?!?/p>
母は言いかけたまま、外を見た?!袱蓼郡ⅳ稳摔郡沥?。道具類 を買うとかいいながら、手當たりしだい勝手に持って言ってしまうんで、ちょっと見てくるね。」
(22)“不認識了么?我還抱過你咧!”「忘れちゃったか?抱っこしてあげたでしょ!」
(23)那么,我對你說。
それじゃあ、言わせてもらうわよ
(24)這來的便是閏土。雖然我一見便知道是閏土……
この客こそ閏土だった。一目で閏土だとわかったが…
(25)我接著便有許多話,想要連珠一般涌出
続けて話したいことが山ほど、次々と湧き出てきた。
(26)我們的船向前走,兩岸的青山在黃昏中,都裝成了深黛顏色,連著退向船后梢去。
船が進むにつれ、両岸の青山は黃昏の中で、濃い黛色となり、 次々と船尾へと消えていく。
(27)老屋離我愈遠了;故鄉(xiāng)的山水也都漸漸遠離了我……
古い家はますます遠くなった。故郷の山川も次第に遠ざかっていくが…
(28)我們多年聚族而居的老屋,已經(jīng)公同賣給別姓了……
長年一族が集めって住んでいた古い家は、すでにみんなで他人に売ってしまっており…
(29)但我們終于談到搬家的事。
だがとうとう引越しのことが話題になった。
通過上面句子的翻譯,我們也同樣發(fā)現(xiàn):最為異化翻譯,保留魯迅話語特色的藤井省三的譯本依然存在著第一人稱(復數(shù))的大量省略現(xiàn)象。
鑒于上述情況,筆者對原文和上面三個譯本就“我”“我們”的語言標記現(xiàn)象進行了統(tǒng)計,結(jié)果見表1。
表1 《故鄉(xiāng)》原文與日譯本第一人稱(復數(shù))的出現(xiàn)次數(shù)對比統(tǒng)計
通過表1的對比統(tǒng)計,我們可以看出兩個問題:第一、無論是那位譯者,其譯作中第一人稱以及第一人稱復數(shù)的語言標記,都要比漢語原文中“我”“我們”的出現(xiàn)次數(shù)少,盡管一再標榜在翻譯中堅持“魯迅化(忠實原文)”的藤井省三,其譯文中出現(xiàn)的頻率仍遠遠低于原文,出現(xiàn)比率僅占原作的66.44%;第二、被認為是最日本化的竹內(nèi)好的譯文,“わたし”“わたしたち”出現(xiàn)得最少,僅占原作的45.6%。
第一人稱以及第一人稱復數(shù)在中文、日文中明顯不對稱現(xiàn)象,能否從語言學理論中得出一些解釋呢?
從語言學的視點出發(fā),有關日語的主語問題的研究論述以及漢日認知識解的理論,將給我們一些思考的啟示。
關于日語的主語問題研究,在日本大體有如下三類觀點。
一是認為日語與英語一樣,主語是存在的。主語不出現(xiàn)只是被省略處理的結(jié)果。持這種觀點的是久野[5]、Shibatani[6]。這種觀點考慮了句子的主語成分,而忽略了廣義上的語境因素。
另一種觀點是認為日語是無主語的,以此為前提,森田[7][8]從日本文化的視點探討了不說主語是日本人把握世界、認識世界的方法;金谷[9]提出支持三上[10]“主語廢除論”的觀點,并認為“日語的基本句中不需要主語,對此持有否定意見的人是因為擺脫不了學校教育中的‘句子是由主語和謂語構(gòu)成的’這一先入為主的觀念”。
第三種觀點是Takahashi[11]提出的日語并不是主語省略,也不是無主語,使用或不使用主語完全是發(fā)話人根據(jù)語境所決定的觀點。
在日語句子里,主語大量的無形化是事實,與漢語幾乎句句離不開主語的表達方式所不同,透過不同的表達方式,可以發(fā)現(xiàn)中日所不同的思維模式、認知特點。
認知語言學認為,認知語言學的基本觀點是:在人類的經(jīng)驗、認知和語言三者之間存在著密切的聯(lián)系;語言形式和語言結(jié)構(gòu)都不是隨意的,而是人類的認知活動和社會、文化、物理運動以及人的身體驅(qū)動的。語言是客觀世界里發(fā)生的事件在語言世界里的折射。語言形式是人們主觀意識對客觀事件、客觀世界的識解的結(jié)果。
識解是指人們使用語言建構(gòu)(structure)和理解概念結(jié)構(gòu)(conceptual structure)的不同方式[12]。Langacker認為識解是發(fā)話人對某一言語事件或言語事態(tài)采取的認知方式,不同的認知方式反映了概念主體與概念客體即進行概念化的主體與概念化對象之間的不對稱性[13]。池上嘉彥認為是發(fā)話人自身對認知對象(事態(tài))所采取的立場,即取決于是置身于認知對象(事態(tài))之外,還是置身于認知對象(事態(tài))之中的主體立場[14]。
池上嘉彥將這個識解過程分為主觀識解和客觀識解。所謂主觀識解是發(fā)話人作為認知主體,將自身置于語言編碼的對象(事態(tài))之內(nèi)進行識解,作為認知(或發(fā)話)的主體,如同親臨語言編碼的對象(事態(tài))之中,可以說是與客體相融合,并通過主體自身體驗的方式(即親身經(jīng)歷)來對事態(tài)進行把握?;蛘呖梢哉f,發(fā)話人在敘述哪怕不是自己、或自己根本未參與的事情,自己仍能移位于事態(tài)之中,仿佛自己親臨現(xiàn)場、親身經(jīng)歷一般。通過自我投入的內(nèi)心操作進行事態(tài)識解。
日本人表達中帶有顯著傾向的正是這種表達方式。對于客觀事態(tài)的描述,說話人當作自己親身經(jīng)歷過來把握。既然在敘述自己的事情,自然將第一人稱無形化。但并不是所有的第一人稱都是無形化,根據(jù)語境、背景因素、或?qū)Ρ取⒒驈娬{(diào)凸顯時,在發(fā)話人特定的語義框定中,第一人稱則會顯現(xiàn)出來。
客觀識解是發(fā)話人作為識解的認知主體,將自己置身于語言編碼的對象(事態(tài))之外,發(fā)話人作為認知(或發(fā)話)的主體,與把握的對象(事態(tài))保持一定距離,并將自己作為客體并與觀測對象相對立?!被蛘呖梢哉f,說話人在敘述哪怕是自己、或自己參與的事情時,如同旁觀者敘述他人的事情一樣,抽身其外,進行客觀敘述。
漢語屬于這種客觀識解的表達方式。對于自己、自己參與的事情的描述,都能抽身其外,用旁觀者的眼光來觀察自己。
用這種觀點,來分析《故鄉(xiāng)》和《故鄉(xiāng)》的日語譯本,對于第一人稱的語言標記的不相對應或竹內(nèi)好的翻譯更日本化現(xiàn)象,我們便可以理解了。
在《故鄉(xiāng)》原文中,“我”的頻繁使用是中文通常的表達方式,否則,便會模糊不清,出現(xiàn)歧義。而在竹內(nèi)的譯本以及諸多譯者的譯本中,第一人稱的無標記化則更符合日語所習慣的表達方式,達到了主客合一,甚至是讀者與作品之間的主客合一。
我們看到《故鄉(xiāng)》的日語翻譯,將第一人稱大量的無標記化處理,因為,這樣才能符合日語主觀識解的表達方式。那么,反過來,在日語作品漢譯時,是否也應考慮符合漢語的客觀識解的表達方式,將第一人稱有形化呢?
下面是夏目漱石的《坊ちゃん》開頭的一段以及林少華《哥兒》中的翻譯。
親譲りの無鉄砲で小供の時から損ばかりしている。小學校に居る時分學校の二階から飛び降りて一週間ほど腰を抜かした事がある。なぜそんな無闇をしたと聞く人があるかも知れぬ。別段深い理由でもない。新築の二階から首を出していたら、同級生の一人が冗談に、いくら威張っても、そこから飛び降りる事は出來まい。弱蟲やーい。と囃したからである。小使に負ぶさって帰って來た時、おやじが大きな眼をして二階ぐらいから飛び降りて腰を抜かす奴があるかと云ったから、この次は抜かさずに飛んで見せますと答えた。(夏目漱石《坊ちゃん》)
我是個天生的冒失鬼,從小就總是吃虧。上小學時,曾從二樓教室一躍而下,摔傷了腰,痛了一個星期。也許有人問何苦如此胡來,其實也沒什么大不了的理由:我從新建好的二層樓上探頭下望,一個同學開玩笑,說我再逞能也不敢從上邊跳下來,還大聲起哄笑我是膽小鬼。事后勤雜工背我回家,父親瞪大眼睛說:哪有你這種家伙,從二樓跳還能摔壞腰!好,我說,下次跳個不摔腰的給你看[15]。(林少華《哥兒》)
我們可以看到,原文中沒有一個“わたし(ぼく)”,這正是日本人最通常的表達方式,翻譯成中文后增加了六處“我”,如果沒有“我”的話,我們怎么也不明白,因為,我們的識解方式是盡管是說自己,也要抽身之外,進行客觀的表述。
這不是忠實與不忠的翻譯處理問題,也并不是語言標記有無的表面形式化問題,而是思維意識問題,是中日在對事態(tài)識解描述時,不同的思維意識的映現(xiàn),語言是人們的思維意識對客觀世界把握的主觀映現(xiàn)[16]。同時,不同的語言形式,框定了不同的語義概念。所以,第一人稱在中日作品翻譯中有無標記問題,是我們不得不思考、不得不在語言形式上進行相應處理的問題。
下面是《伊豆の踴り子》開頭的一句話,以及高慧勤的譯本[17],在這個譯本中同樣補出了“我”。
(30)道がつづら折りになって、いよいよ天城峠に近づいたと思うころ、雨足が杉の密林を白く染めながら、すさまじい早さで麓から私を追って來た。(《伊豆の踴り子》)
道路變得曲曲彎彎。正當我在心中估量可能就要到天城的那一剎那,雨水把杉木的叢林染成白蒙蒙一片,并以電光火石之勢,從山麓那邊向我追來。(川端康成著,高慧勤譯:3)
句子中“思う”是第一人稱的思考,所以,日語中是不需要將第一人稱的形式標記出來的,而在漢語中,只有“我”形式化后,才會避免疑義,為大家所接受。所以,高慧勤先生的譯本在此處所做的處理,是符合漢語的識解方式的。
我們來分析下面的中文句子該如何進行日語翻譯處理。
(31)我感謝你提醒了我。
(32) 我冒昧地給您寫信,請原諒我的唐突。
這兩個句子,如果按著中文的表述,直接轉(zhuǎn)換為日語形式的話:
私は、あなたが私を注意したのに感謝します。
私は突然あなたに手紙を差し上げまして、私の失禮をお許しください。
這樣翻譯,語法沒有錯誤,可是,這不太符合日語的表達習慣,是用漢語的思維習慣去套日語語言表達。那么,按著日語的認知特點,進行和諧順應翻譯的話,去掉“わたし”、“あなた”的話,就自然多了??煞g為:
注意してくれて、ありがとう。
突然お手紙を差し上げまして、失禮をお許しください。
第一人稱在中日作品中有、無標記化問題,映現(xiàn)了中日所不同的識解方式。在中日作品互譯過程中,有必要根據(jù)不同語言的認知特點何所喜好的表達方式,進行適當?shù)卣{(diào)整。
對于漢語作品的日語翻譯以及中國學生進行日語表達時,有必要對第一人稱單數(shù)/復數(shù)進行必要的刪減,同時對于日語作品以及日語場景會話進行漢語翻譯時,有必要對第一人稱單數(shù)/復數(shù)進行增補。
《雪國》的第一句話“國境の長いトンネルを抜けると、雪國であった”,這句話沒有主語,池上嘉彥認為這是“主客合體”的表現(xiàn)形式,在日語語境中,讀者與主人公一樣,同樣在狹小的車內(nèi),穿過漆黑的隧道,具有同樣的體驗,同樣的想法……這正體現(xiàn)了日語的主觀識解方式[18]。
關于這句話的漢語翻譯,好多學者研究過。無論是“穿過縣境上長長的隧道,便是雪國(高慧琴譯本)[17]”以及“穿過縣界長長的隧道,便是雪國(葉渭渠 唐月梅譯本)[19]”都沒有主語。學者們還與英語譯本“The train came out of the long tunnel into the snow country(E. Seidensticher譯)?!毕鄬Ρ龋J為在漢語譯本中如果不加上主語的話,是難以理解的。
由此可見,在日語作品漢譯以及中文作品日譯過程中,原作第一人稱(復數(shù))有無語言形式體現(xiàn)以及作品翻譯后第一人稱(復數(shù))有無形式化標記問題,都不能譯作與原作表面形式的對應,而是應結(jié)合中日語言的認知模式、識解方式、喜好表達的特點形式,做出合理的推斷,并進行必要的增補或刪減處理。這一點是日語學習者應該注意的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