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瑋瑋
(安徽國際商務(wù)職業(yè)學(xué)院,安徽 合肥 231131)
川端康成是日本文學(xué)界“泰斗級”人物,他是第一位獲得諾貝爾文學(xué)獎的日本作家,代表作有《千只鶴》《雪國》《伊豆的舞女》等,他的作品都能讓人感受到虛無美?!堆﹪愤@部小說主要講述了男主人公島村和兩位女性之間的感情糾葛。天真的夢想與單純的徒勞,縹緲的哀愁與淳樸的絕望,在川端康成的筆下,人生就像鏡面映現(xiàn)的幻象與鏡后的實物的疊影,有著一種虛幻的徒勞的魅力,就像那雪國,有一種冷冽的孤寂,留下的是永恒的虛幻與徒勞。
小說的開頭短短的兩句話“穿過縣界長長的隧道,便是雪國。夜空下一片白茫?!?,就將讀者帶到了另一個時空,給讀者留下空寂與不真實的第一印象。小說一開始所提到的“隧道”,可以看成是連接現(xiàn)實與想象之間的橋梁?!把﹪贝碇F(xiàn)實,“非雪國”代表著想象。故事從島村第二次來到雪國展開。
駒子的一生是一個悲劇,她的一切在島村的眼中都是徒勞的。她精湛的琴藝,只能取悅宴席上那些尋歡作樂的酒客;賣身為藝妓,最終也沒能挽回行男的生命,甚至連最后一面也沒見;撕掉日記本想重新開始,卻還是回到原來的生活狀態(tài);甚至連對未來的憧憬,對島村的迷戀,這些在島村看來,也都因為徒勞而顯得可悲。用島村的話來說,“完全是一種徒勞”。她和葉子都在極力地去逃離這個山村,想要去東京,而從東京來的島村最知道那里有什么,因為島村正是為了逃離東京才來到雪國。這種徒勞猶如一張大網(wǎng)讓人無法掙脫,而身處其中的駒子卻毫不知情地做出種種近乎掙扎的努力,她對待生活,是完全不同的姿態(tài),有著一股明知徒勞偏偏為之的倔強,讓人感到固執(zhí)可悲和虛無。
駒子的愛情具有讓讀者感動的奉獻性。駒子與行男是兒時的玩伴,為了給行男賺取治療費而成為藝伎。在與島村相遇后,駒子并不是玩游戲,而是全身心地愛著島村,把自己無私的愛奉獻給他。駒子對島村來說,不過是隨遇而安的愛情對象。
葉子家境貧寒,弟弟是他唯一的親人,生活在這個人煙稀少的寒冷的小鎮(zhèn)上,她希望以自己的力量生活下去,于是接過了護理不久將告別人世的行男的工作。
葉子既是活生生的女人,又是夢的產(chǎn)物,是鏡面上的幻影,“景色卻在姑娘的輪廓周圍不斷地移動,使人覺得姑娘的臉也像是透明的”。葉子對生病的行男無微不至的照顧,吸引了島村的目光。置身于車窗的映襯下,“她的眼睛同燈光重疊的那一瞬間,就像在夕陽的余暉里飛舞的夜光蟲,妖艷而美麗?!?/p>
“當(dāng)他無意識地用這個手指在窗玻璃上畫道道時,不知怎的,上面竟清晰地映出一只女人的眼睛。他大吃一驚,幾乎喊出聲來。大概是他的心飛向了遠方的緣故。他定神看時,什么也沒有。映在窗玻璃上的,是對座的那個女人的形象。”
這似乎是主人公島村瞬間的錯覺,但其實通過這根手指,支撐起了貫穿作品整體結(jié)構(gòu)的兩個女人的關(guān)系。島村在很早的時候就對這兩個人的關(guān)系有了直觀的感受?!皪u村不知怎的,內(nèi)心在想:憑著指頭觸感記住的女人,與眼睛里燈火閃映的女人,她們之間會有什么聯(lián)系,可能會發(fā)生什么事情呢?”
駒子和葉子應(yīng)該算是一個人的兩面,葉子是純真美好的駒子,駒子是流入風(fēng)塵的葉子。駒子對應(yīng)于島村現(xiàn)世的、官能的、肉體的一面,葉子則對立應(yīng)于島村傳統(tǒng)的、詩意的、精神的一面。通過整部作品,我們會逐漸明白,這是一種用日常語言無法解釋清楚的關(guān)系。
作為靈魂存在的葉子,就像鏡面深處遙遠山野的燈火,又像浮在波浪間的螢火蟲,是沒有熱度的火。但是那火光并沒有熄滅。特別是她那閃爍的瞳孔,時而像刺痛一般注視著駒子醉酒后的癡態(tài),以及駒子和島村的戀愛趨勢,令兩人感到不安。與眼睛閃爍的光芒一起,有時更被強調(diào)的是葉子“清澈得令人悲傷的樹魂般的聲音”。在故事的某些場景中,她純粹是聽覺世界的存在。
因此,在第一個場景中,以“臉上的野山火炬”為基礎(chǔ)的葉子,在最后的場景中,必須將自己身份的情愛之火,映在“蒼白的臉”上。對她來說,這應(yīng)該也是唯一可能的結(jié)局。在自己感情的修羅場中,駒子抱著“升天般空虛”的身份站著,她的姿態(tài)“仿佛抱著自己的犧牲和罪孽一樣”。我想這是正確的“犧牲”,也是“刑罰”,因為這才是身份使然。
書中的島村繼承了祖上豐厚的家產(chǎn),“游手好閑,無所事事”,游山玩水,尋找美人,享受生活。他不會去改變自己,也不干涉別人的命運。他以一個旁觀者的視角俯視著雪國的一切,不僅從空間上俯視,也從時間上俯視。
對島村來說,雪國的世界是“非現(xiàn)實”的,因此住在那里的女人也是“非現(xiàn)實”的,所以才會被吸引過來。島村之所以認為駒子的執(zhí)著認真是“徒勞”,是因為駒子是“非現(xiàn)實”世界的居民。比起現(xiàn)實,不被事物束縛心靈自由是島村的人生觀。這種人生觀是從島村個人的人生經(jīng)驗和反省中產(chǎn)生的,實際上深深地植根于虛無思想之中。
在生活無所憂,坐食遺產(chǎn),偶爾通過文字和照片評論西方舞蹈的島村眼里,卻時常都感覺駒子的愛是虛空、是徒勞。駒子雖為藝伎卻始終對未來充滿憧憬、樂觀積極、敢于追求愛情與理想。她如此熱情熱烈地釋放著自己的愛情,正如她如此用力地在熱愛她的生活。她為了未婚夫而墮落于風(fēng)塵,成為自己不愿意成為的女人,但她仍然努力地去記日記、看書,在山谷里練琴,即使沒有人能懂她的琴聲,但她仍然毫不顧忌地去釋放自己生命的活力,以至于島村在聽到這種活力是如此震撼而自慚形穢?!榜x子的一切生活都是徒勞無益的,也可以說是對未來憧憬的悲嘆。不過這種生活也許對駒子本身是有價值的,所以她才能彈出鏗鏘有力的琴聲。”
作者在作品中詳細交代了島村的職業(yè)、境遇、心理等。在他看來,大自然之所以美麗,是因為他沒有活著。因為構(gòu)成世間普通生活內(nèi)容的預(yù)見和計劃、愛情和野心等全部與他無緣。他知道自己職業(yè)的空虛,不相信別人,為了不讓自己心痛而傷害別人。他用這顆空虛的心,像對待自然一樣對待駒子。他的好色絕對不會成為愛情,所以比起他的冷漠,他更有膽小的誠實,這一點讓駒子在被他吸引的同時,也能感受到焦慮的島村式的性格。島村越是愛的無能者,就越會認為慫恿他“戀愛”的駒子的愛是一種徒勞感、虛無的存在。虛無與“徒勞”一起,構(gòu)成了《雪國》全篇的基調(diào)音。
島村喜歡的是“天堂的詩”“任意的想象”,是美好的幻影,就像那未曾見過的愛情一樣,而葉子的形象就是這種想象的化身,美麗的虛無。在島村看來,愛是徒勞,生存更是徒勞。最后,葉子在熊熊烈火中如星星般隕落。
行男是駒子師傅的獨子,喜歡機械,在鐘表店工作。不久去了東京,上了夜校,但由于過度勞累,患上了重病,為了死,他回到了母親的故鄉(xiāng)。行男是即將要離開這個世界的男人,不是對未來有希望的人,而是一個即將死去的病人。因此,他連一行臺詞都沒有。駒子對行男和島村的愛是虛無的,駒子為了行男,寫日記,做藝伎,竭盡全力奉獻自己的愛。但是,他終究只是一個死去的男人。就像島村說的,這不是徒勞,又是什么呢?行男死后,駒子愛上了島村。但是,駒子對島村來說,不過是隨遇而安的愛情對象。他以對待自然同樣的姿態(tài)對待駒子。駒子對讀者而言,以不可理解的熱情燃燒,徒勞就會增多,虛無之美就會熠熠生輝。
1.個人成長環(huán)境影響
川端康成自幼親人相繼離世,從小缺乏關(guān)懷照顧而形成了孤僻、憂郁、容易感傷的性格,內(nèi)心時時涌現(xiàn)出“對人生的虛幻感和對死亡的恐懼感”。他的成長經(jīng)歷對他的世界觀以及虛無思想的形成產(chǎn)生了巨大影響。戰(zhàn)爭、戰(zhàn)敗等日本的命運,與川端自身的孤兒命運及悲傷非常相似,這也促成了川端的悲傷回歸到絕緣時代。這時,他的悲傷先行,與之相匹配的,不過是日本美。在此,他的日本美悲哀的消亡,特別是更趨向虛無思想的必然性。
2.日本傳統(tǒng)文學(xué)的影響
家人去世后,川端康城在孤獨的生活中與書籍成了摯友。特別是日本文學(xué)史上不缺的名作《源氏物語》《萬葉集》《枕草子》《古今和歌集》等,川端康成讀了好幾遍。正如他本人所說,每當(dāng)創(chuàng)作作品時,朗讀傳統(tǒng)文學(xué)作品的節(jié)拍就會在腦海中響起。
3.佛教思想的影響
川端康成從幼年到青年時代,遭遇了親人的相繼離世,對他造成了致命的打擊。同時因為生在一個信仰佛教的家庭,使川端康成從童年起就開始接觸到了佛教思想。川端康成曾經(jīng)說過,“我相信東方的古典,尤其佛典是世界最大的文學(xué)?!彼梅鸾讨械木A思想,作為他的療傷藥,忘卻許多不幸,從內(nèi)心得到安慰。
作品中雖然主要有四個人物形象,實際上也可以說只有女人和男人各一個。葉子是駒子的化身,行男是島村的化身。四個登場人物,駒子是成為藝伎的葉子,行男是生病的島村,看起來像是被強行分化的。正因為如此,葉子和行男最后才會死去。故事結(jié)束處,“銀河好像嘩啦一聲,向他的心坎傾瀉了下來”,黑暗毀滅了一切虛無的暖色和希望,剎那間溫存與美好沉落在雪國。現(xiàn)實世界的美好事物在島村心中全面垮塌,是島村對自己既有世界觀的最有力的確認。全書在這里落幕,“美麗終將逝,一切皆徒勞”的哀愁就像輕煙,雖若斷若續(xù),卻久久縈繞心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