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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邏輯是先驗的嗎?
      ——與王路教授的訪談

      2023-04-07 07:44:33郭建萍
      河南社會科學 2023年1期
      關鍵詞:弗雷格公理亞里士多德

      郭建萍,王 路

      (1.山西大學 哲學社會學學院,山西 太原 030006;2.鄭州大學 哲學學院,河南 鄭州 450000)

      郭建萍(以下簡稱“郭”):王老師,我一直在讀您的文章,最近看到您談論“邏輯是先驗的”。在我印象里,大多數(shù)學者可能都默認這一點,卻沒有像您這樣經(jīng)常明確地談論它。我想和您討論一下這個問題。首先我想請教的是,您很重視這個觀點嗎?它僅僅是一個斷言嗎?能不能進一步論證或解釋?

      王路(以下簡稱“王”):“先驗性”這個說法其實在我看來沒有那么重要。你看我也是最近幾年才開始談這個概念。我談這個概念主要是為了配合我那個“加字哲學”的提法,我說形而上學是先驗的,加字哲學是經(jīng)驗的,這樣來區(qū)別形而上學和加字哲學。邏輯跟形而上學是屬于一體、結合在一起的,所以我就要強調(diào)邏輯是“先驗的”。當然,這個問題也是可以討論的。

      一、關于“先天”與“先驗”

      郭:您是研究亞里士多德和弗雷格的專家,請問,作為邏輯學的創(chuàng)始人,亞里士多德和弗雷格有沒有關于邏輯是先驗的這樣的思想或觀點的陳述呢?萊布尼茨有嗎?羅素呢?邏輯學的創(chuàng)始人或奠基者是不是都認同邏輯是先驗的,是不是都認為這一點是不證自明的?

      王:也許有,也可能沒有吧。我不是特別關注這個問題,所以說不清楚。大體上說,人們可能對邏輯會有一種看法,或者對邏輯與形而上學有一種看法,因此人們對邏輯的論述就不一樣,說法也不一樣。導致說法不一樣可能有很多原因,我覺得其中有一個原因就是認識到邏輯跟其他東西不太一樣,先驗性就是用來說明這個特點的。細說起來比較難。比如亞里士多德說過:哲學分為理論的(theoretical)、實 踐 的(practical)和 生 產(chǎn) 的(productive),這是一種區(qū)別,邏輯是從事哲學時要具備的修養(yǎng)。萊布尼茨也做過一些區(qū)別,比如他在論述中區(qū)分出“與事實相關的真”和“與推理相關的真”。人們在研究中都會做一些區(qū)別,但是不見得一定會把“先驗的”這個詞說出來。之所以能做這些區(qū)別,肯定是人們認識到它背后會有一些東西。比如亞里士多德說矛盾律是一切證明的出發(fā)點,就是說可以要求對其他東西進行證明,但是不能要求對矛盾律進行證明,這至少說明矛盾律是有一些特殊性的。你說他這是在說什么呢?我們可以說這表明矛盾律是先驗的,是吧?再比如亞里士多德說他的三段論是一切證明的基礎,這顯然是關于三段論的性質(zhì)的一種說明。那么能不能說這是關于三段論本身是先驗的一個看法呢?“先驗的”是我們今天的一個說法,亞里士多德的著作好像沒用過這個詞。我記得他在《形而上學》第5卷第7章里有個詞典解釋,它區(qū)別“在先的”和“在后的”,“先驗”這個詞他沒有用過。

      郭:他那個“在先的”英文是什么?

      王:“在先的”是“prior to”,就是在什么之先?!霸谑裁粗蟆本褪恰皃osterior to”?!缎味蠈W》里也有這個詞,但是沒有“a priori”。“a priori”是一個拉丁詞,這是一個比較晚出的詞。

      郭:“先驗的”的英文是“transcendental”還是“a priori”?一般來說,“transcendental”譯為“先驗的”,“a priori”譯為“先天的”,但也經(jīng)常有學者混用它們。這兩個概念的使用有區(qū)別嗎?如何區(qū)別?

      王:“a priori”這個詞是學界通用的,我認為理解為“先天的”或者“先驗的”都可以。“transcendental”這個詞實際上是康德的??档略谟懻撝惺褂昧诉@兩個詞,對“a priori”和“transcendental”做了一個區(qū)別,主要強調(diào)和使用的是“transcendental”,跟“transcendental”在一起的還有一個詞就是“transcendent”。所以有關這兩個詞,學界在討論康德的時候要區(qū)別,除此之外其他地方可以不做區(qū)別。但是由于與康德相關,所以關于康德以后的哲學討論,比如關于胡塞爾的討論,人們還是要做一些區(qū)別。我個人認為這兩個詞的意思區(qū)別不是很大,即使在康德那里區(qū)別也不是很大。因為康德認為邏輯是“先驗的(a priori)”,是一種“純粹的(pure)”的東西,是一種科學的東西,它不是經(jīng)驗的,而是與經(jīng)驗相區(qū)別的。但是他認為與認識方式的研究僅僅有邏輯還不夠,在邏輯上面還要再加一些東西,但是加上這些東西以后的研究依然是“邏輯”,他稱為“先驗邏輯”,因而依然是與經(jīng)驗相區(qū)別的。康德在《純粹理性批判》中一上來就說“我們一切認識都是從經(jīng)驗發(fā)源的,但是此外還有一些不與經(jīng)驗相關的知識”,他的研究主要是這類不依賴于經(jīng)驗的知識。于是,他把“a priori”說成是邏輯的、科學的、純粹的,然后提出“transcendental”這個詞,要與“a priori”有一點區(qū)別,但是還要與經(jīng)驗相區(qū)別。二者的區(qū)別國內(nèi)有很多討論,我不太關注這個,這兩個詞本身有一些區(qū)別,但是最終都是要與經(jīng)驗相區(qū)別。

      郭:我見余紀元的《西方哲學英漢對照辭典》里對“a priori”這個詞曾經(jīng)說到,這種認識論上的區(qū)分最初是用于亞里士多德和中世紀邏輯中的兩種論證。他在區(qū)分的時候說,如果一個論證從原因到結果就是“先天的”,如果一個論證是從結果到原因,那么它就被稱為“后天的”,這是從因果方面來談的。他在解釋“transcendental”的時候說它是與經(jīng)驗相區(qū)分的。

      王:用因果性來解釋a priori,這種說法是不是靠譜,我不知道。我也不會這樣談論。這里應該認識到,transcendental 與a priori 是有區(qū)別的,但是它們有共同之處,這就是要與經(jīng)驗相區(qū)別。

      郭:那在您看來,是不是這兩個詞其實是可以混用的,反正主要是與經(jīng)驗相區(qū)分。

      王:我的意思不是說它們可以混用,我認為這兩個詞一般可以不區(qū)別,但是在康德那里一定得區(qū)別。一般來說,你說“先天的”或者“先驗的”,哪怕你說“超驗的”都可以。我認為在中文里這兩個詞的意思應該差不多。假如你問我這兩個詞的英文分別是什么,那我可以說前者是“a priori”,后者是“transcendental”。但是如果談康德,就一定要區(qū)別他的“transcendent”和“a priori”,因為康德本人是做了區(qū)別的。

      二、關于“先驗”與“經(jīng)驗”

      郭:您在《論關于認識本身的認識》中指出:“語言是經(jīng)驗的東西,是人們?nèi)粘A曈煤褪煜さ臇|西,是直觀可把握的。邏輯則是先驗的東西,是通過研究而建立起來的?!薄懊苈墒怯勒娴模窍闰灥?。”“對句子的真之條件的認識是先驗的。”[1]這都是一些具體羅列,概括來說,對什么的研究才是先驗的呢?有沒有好的評判標準?在這篇論文中您還談到您構造的句子圖式,說明真之條件是與其第三行相關的[1]。既然關于句子真之條件的認識是先驗的,那么,是不是可以認為,涉及句子圖式第三行的東西就是先驗的?

      王:這里涉及兩個問題:一個是語言與邏輯。語言是經(jīng)驗的東西。我們每個人都說話,我們對語言都有一種感覺,怎么說話、怎么表達,當然是經(jīng)驗的,這毫無疑問。因此對語言的認識也是經(jīng)驗的。為什么說邏輯是先驗的,而不是經(jīng)驗的,這是因為我們平時說話的時候,我們的語言里邊有邏輯。語言帶有邏輯,但是人們壓根不考慮或者就不知道這種東西,這種東西跟經(jīng)驗沒有關系。我總對學生說,你沒學過邏輯不也考清華了嗎?!為什么邏輯不用學,因為它是人們思維和表達中會帶著的東西。它是什么你不知道,而且你也不需要知道,你就是這么思維,你就是這么表達。我們管這樣的東西叫“先驗的”,它跟經(jīng)驗沒有關系,你自然就會。所以這樣的東西就是先驗的,它跟后天的學習沒有關系。當然這里邊你可以較真,就像英國經(jīng)驗論者說的,學習說話本身就是學習,學習思考本身就是學習,像矛盾律這樣的先天規(guī)律也是要通過學習才會認識的。我這里不較真,但是可以做出一個區(qū)別:語言和思維是學會的,語言是有所表達的東西,而邏輯是語言及其表達的東西的過程中所帶有的。關于這種區(qū)別可以有不同說法,我的說法是,語言是經(jīng)驗的,邏輯是先驗的。

      另一個問題就是句子圖式。我一再說句子圖式有三行,第一行是語言層面的東西,比如“雪是白的”?!把┦前椎摹庇斜磉_的東西在里邊,那當然是經(jīng)驗的東西,你得知道雪,你得知道白的,你才能理解這句話是什么意思。第二行是語言所表達的東西,即涵義,這也是經(jīng)驗的。所以,第一、二兩行都是經(jīng)驗的。但是這句話在它表達的同時還帶了一個東西,即這個句子的真之條件——它在什么條件下是真的。而且人們在說這句話的時候,這個真之條件是不知道的,也是不考慮的。句子圖式的第三行是關于真之條件的說明,它可以是對第一行的說明,也可以是對第二行的說明,還可以是對第一、二兩行相結合的說明。對第三行的說明要結合第一行的東西,也就是要結合那個句子結構來說明,沒有這個說明不行。所以,句子圖式第三行涉及與平時的認識沒有關系的東西,是我們借助邏輯的理論和方法才能認識的東西,所以它是先驗的。

      郭:弗雷格在《算術基礎》中指出:“先驗和后驗、綜合和分析的那些區(qū)別與判斷的內(nèi)容無關,而是與判斷的根據(jù)有關的。……如果在我的意義上稱一個句子是后驗的或分析的,那么這并不是在判斷那些使人們得以有意識地構造句子內(nèi)容的心理的、生理的和物理的情況,也不是判斷別人如何也許是錯誤地把句子內(nèi)容看作真的;而是在判斷這種被看作真的根據(jù)究竟是什么。”[2]13雖然弗雷格是在涉及數(shù)學真時談到的,但可以把這個區(qū)分標準拓展到其他領域。弗雷格還進一步說:“現(xiàn)在重要的是找到證明并且把它一直追溯到初真。如果不利用那些不具有普遍邏輯性質(zhì)、而涉及特殊知識領域的真就不可能證明的話,句子是綜合的。為了使真成為后驗的,肯定要依據(jù)事實得出對它的證明;……相反,如果可以完全從本身既不能夠也不需要證明的普遍定律得到證明,真就是先驗的?!盵2]13由此可見,弗雷格從一個判斷為真所依據(jù)的根據(jù)來斷定該判斷是否先驗的。若我們延伸這種區(qū)分標準到邏輯這門學科,是不是就是要從邏輯初始為真的公理、推理規(guī)則等的根據(jù)上來論證它是否為先驗的?

      王:不是的?!跋闰灥摹敝皇且粋€說法,你不用這個詞也可以,只要說明與經(jīng)驗沒有關系就行,所以你也不要想著去證明它?!跋闰灥摹边@個東西沒法證明,而且誰也不會去證明它。它就是一個形容詞,就是描述一個事情。“先驗”是什么,“驗”就是經(jīng)驗、體驗,“先驗”就是先于經(jīng)驗,和經(jīng)驗沒有關系,這也是“a priori”這個詞的基本意思。所以弗雷格這句話的意思很簡單。他講的是分析判斷和綜合判斷的區(qū)別,他認為這些區(qū)別與內(nèi)容沒有關系,它與判斷的根據(jù)有關。這里我們可以借助句子圖式做出說明。內(nèi)容是第二行的,即語言所表達的東西,所以弗雷格說判斷會涉及特殊領域的知識,會與心理、物理等情況相關,所以會被(錯誤地)看作真的,所以也可以依據(jù)事實來證明。這當然是經(jīng)驗的,或者說是后驗的。但是這里還涉及另一個方面的問題。這就是從普遍規(guī)律出發(fā)進行證明,就是說,這樣的證明與事實無關、與經(jīng)驗無關,所以弗雷格說這樣的真是先驗的?!罢妗辈痪褪蔷渥訄D式第三行的東西嗎?所以,“真”可以是一個先驗的東西,平時我們說話不會考慮“真”的。從句子圖式看,這就是第三行所說明的東西。所以,弗雷格說的是分析和綜合的區(qū)別,同樣涉及了先驗和經(jīng)驗的區(qū)別,他的論述和觀點,借助句子圖式可以看得非常清楚。應該注意的是,他講“真”是先驗的,而不是講從前提到結論的那個證明是先驗的。但是,在科學的證明當中有一個從前提到結論的證明,并且從前提到結論的這個證明過程要保真。保真指符合邏輯,保證從真的前提,得到真的結論?!罢妗痹谄渲惺浅霈F(xiàn)的,這個“真”是先驗的。弗雷格說的不是從根據(jù)來判定是不是先驗的。任何推論和證明都會有前提。但是,并非所有推論和論證都保真。此外,推理也有區(qū)別。比如我說“凡人皆死,蘇格拉底是人,蘇格拉底有死”,這個推理就是經(jīng)驗的。它里面所帶有的三段論推理結構才是先驗的。

      郭:它是一個推理實例嗎?

      王:是的,而且是演繹推理的實例。但是這個演繹推理本身不是經(jīng)驗的,而是先驗的。這里說出的是這個推理實例,而不是這個演繹推理本身,但是前者帶有后者。所以,你可以從經(jīng)驗出發(fā)說這個推理是有效的,你也可以從邏輯出發(fā)說它是有效的。這顯然是有區(qū)別的。所以弗雷格說,“真”這個東西,是先驗的,而不說推理是先驗的,這就是區(qū)別。

      三、關于邏輯的基礎

      郭:弗雷格《算術基礎》中的那段話是就判斷來談的。有關判斷,它是先驗的還是后驗的,綜合的還是分析的,我們不從內(nèi)容上看,而要從根據(jù)來看。說真是先驗的,這個沒問題。但是,如果我們說邏輯是先驗的,是不是說也與邏輯本身談論的內(nèi)容沒有關系,而是與我們構設邏輯所依據(jù)的初始公理、推理規(guī)則等有關系或者是與邏輯的基礎有關?

      王:我不太明白你的意思,什么叫邏輯的基礎?

      郭:邏輯基礎是不是就是我們最初的那個出發(fā)點?

      王:那邏輯最初的出發(fā)點是什么呢?

      郭:其實我現(xiàn)在也正想談這個。王老師,弗雷格說“真”為邏輯指引方向,您說邏輯究竟是什么?

      王:我不是說過了嘛,用亞里士多德的話說,邏輯就是“必然地得出”,用我們今天的話說,邏輯就是有效推理或者推理的有效性。當然,所謂有效就是保真,保證從真的前提得到真的結論?!罢妗笔呛诵母拍?,所以弗雷格說,“真”為邏輯指引方向,這句話沒錯。

      郭:嗯,這樣子的話,我們的分歧大概在這兒,就是說,在我看來“必然得出”是邏輯的精神或邏輯的本質(zhì)。那么邏輯是什么呢?我認為就是基于最初始的一些概念或者初始的一些公理、依據(jù)推理規(guī)則,以形式化的推理進行的,以“必然得出”為內(nèi)在原則所形成的這樣一種求真的科學理論、這樣一種求真的科學[3]。所以,基于弗雷格《算術基礎》中那段對先驗和后驗等的區(qū)分標準,我在理解邏輯的先驗性時,就會這樣子來想:邏輯是什么,它是基于一些初始的前提、概念、公理,根據(jù)推理規(guī)則以“必然得出”為原則所得到的這樣一種科學,所以它有基礎,最初始的那些概念,那些公理,以及那些推理規(guī)則就是那個基礎。

      王:我和你的理解確實不一樣。所謂“必然地得出”是一個代名詞,它代表亞里士多德的一段話:一些東西被規(guī)定下來,由此必然地得出另外一些與此不同的東西。這叫“必然地得出”。因此,“必然地得出”是一個含有前提和結論的推理結構。但是,在你那里,你強調(diào)基礎,把前提和結論給拆了,把前提說成是基礎,公理是基礎,規(guī)則也是基礎,是吧?

      郭:嗯,就是您所說的規(guī)定下來的東西,在我看來就是邏輯的基礎。

      王:這樣一來,你說的“邏輯的基礎”不就是推理的前提了嗎?是不是?現(xiàn)在我明白了。那就讓我們再來探討一下“必然地得出”。

      對于三段論,亞里士多德有兩種不同的用法:一個是指簡單的三段論式,比如說barbara,三段論第一格第一式;還有一個是指整個三段論的一個推理系統(tǒng),就是從第一格推出第二格和第三格,這也叫三段論。德文譯著沒有沿用syllogism 這個詞,而是譯成“推理”(Schluss)。syllogism這個詞字面上沒有“三(段)”的意思,字面意思就是推理,德文這個詞譯為英文就是“推理”(reasoning)。這個認識我在《亞里士多德的邏輯學說》(1991 年)中就說過了。就是說,研究邏輯首先要樹立起一個邏輯的觀念。學習現(xiàn)代邏輯之后再去研究亞里士多德,不僅認識沒有變,而且認識更清楚了。今天我講亞里士多德的“必然地得出”時總是說,亞里士多德這個定義并非十分清楚,但是他提供了一個三段論系統(tǒng),把他的“必然地得出”和三段論系統(tǒng)相匹配,你就知道什么叫作“必然地得出”了。所以說,“必然地得出”是一個觀念,三段論系統(tǒng)是它的理論或者是它的技術,這兩者相互匹配。這也是為什么我這些年老談邏輯的觀念和邏輯的理論或者技術二者的匹配。我認為,邏輯里面有兩個東西,一個是觀念,一個是理論。今天我們學邏輯,很多人只是學了那個技術,只是學會符號推演,而對邏輯的觀念比較欠缺,甚至一點都沒有,那就比較麻煩了。弗雷格是有的,就是說,觀念和理論弗雷格都是有的。因此,弗雷格說真為邏輯指引方向,真是不可定義的。所以你要知道在亞里士多德和弗雷格的著作中,他們的有意義的東西在這里。在邏輯的觀念和理論上,亞里士多德和弗雷格是相通的。我認為邏輯的觀念是一個非常重要的東西,沒有邏輯的觀念又哪來的邏輯,對不對?

      郭:確實是。我讀過您那本書,最近我還讀了您新出的《邏輯的視野》,您明確說到把邏輯分為邏輯理論和邏輯觀念。那邏輯觀念是必然得出,邏輯理論,我可以概括為它就是基于一些初始的概念、初始的公理,遵循必然得出,依據(jù)推理規(guī)則得到的科學體系,如一階邏輯、模態(tài)邏輯、直覺主義邏輯等,對吧?那么,您說那些最初始的概念或者公理,推理規(guī)則是不是先驗的?

      王:初始概念和形成規(guī)則,公理和推理規(guī)則都是構造邏輯理論系統(tǒng)的方式,這種方式不是先驗的,而是經(jīng)驗的。你構造系統(tǒng),你自己選的東西,那肯定是經(jīng)驗的,憑什么說那是先驗的?!

      郭:那些東西不是不證自明的嗎?

      王:你這里可能混淆了一個問題。一階邏輯是先驗的是什么意思?這是指這個理論本身是先驗的,它所刻畫的那些東西是先驗的。你現(xiàn)在教邏輯,一階邏輯你掌握了,是你自己知道的東西了,它在你這里已經(jīng)變成經(jīng)驗的了。我懂一階邏輯,我可以教一階邏輯,一階邏輯現(xiàn)在是我的一個認識,甚至可以說變成我的經(jīng)驗認識,盡管它本身是理論性的,是先驗的。我在看問題的時候,除日常經(jīng)驗以外,我還有一個一階邏輯的理論可以幫助我去工作,因此,這個理論對我來說是一個經(jīng)驗的東西,是我知道的東西。經(jīng)驗是什么,通俗說,就是我可以說真假的東西。就好比數(shù)學,數(shù)學是先驗的,2+2=4是先驗的,但是你在做的時候,你寫2+2=4,老師給你打“√”,那你下次再說2+2=4,就是你的認識,是你的經(jīng)驗認識了。你要寫2+2=5,那老師給你打“×”,對不對?這就是句子圖式的第二行跟第三行的區(qū)別。對第二行的東西,我們可以說是真的,因為第二行是經(jīng)驗的,第三行的東西是先驗的,第三行的東西叫真之條件。但是關于整個句子圖式的認識,對我來說都是經(jīng)驗的,它是我做出來的,我知道是怎么回事,對吧?“x是真的”這句話你要說出來就是句子圖式第一行的,它是語言表達的東西,比如“雪是白的”,它是在第一行。但是我說,一事物不能同時既是又不是,這是什么?矛盾律,它同樣出現(xiàn)在第一行,這句話里沒有真,但是它仍然有第二行的東西,有它所表達的東西。此外,它還有第三行的東西,這是它帶有的東西,這里面有真。這里面涉及與真相關的認識,別人不知道,亞里士多德在當初只是直觀上認為它清楚,所以亞里士多德說,我們要把它作為一切證明的出發(fā)點,若是要求證明它的話,那說明欠教育。這說明,亞里士多德對這東西有認識,他相信那東西,所以它在亞里士多德這里是先驗的。

      郭:那我們不具體化一些東西,我們就說所有的邏輯理論都有這樣一個形式演繹裝置,在這個演繹裝置里面,它一定會有一些最初始的符號、公理,我不具體化是什么公理,也不具體化是些什么樣的符號,以及一些推理規(guī)則,請問這些東西它是不是先驗的?

      王:不是,我認為不是。我認為先驗、后驗不是這么來理解的。這么說吧,構造系統(tǒng),你選擇這三個句子當公理,他選擇那三個句子當公理,然后你們說這兩個系統(tǒng)是等價的。這可以吧?!所以,選擇什么樣的句子做公理,這是經(jīng)驗的。你們構造系統(tǒng)的方式與你們自己的經(jīng)驗和認識相關,也可以說是經(jīng)驗的。但是這兩個系統(tǒng)說明和刻畫的東西是先驗的。此外,你們這兩個系統(tǒng)有可能是等價的,前提是你們這兩個系統(tǒng)都是正確的,都滿足一些條件(比如都是一階范圍的,比如含有你說的演繹裝置)。所以,這兩個系統(tǒng)各自的構成方式是經(jīng)驗的,但是它們的等價性是先驗的。當你證明了它們是等價的之后,你獲得的認識是先驗的,但是它在你的認識中又成為經(jīng)驗的,因為你知道它了。簡單說,選擇什么樣的公理作為出發(fā)點,這是經(jīng)驗的東西,這是你自己的選擇,這跟先驗有什么關系呀?

      郭:對,您是這個意思。但我的理解是,按照弗雷格所說的,區(qū)分是先驗的還是后驗的依據(jù)的是判斷的根據(jù),那么,最初始的這些公理、推理規(guī)則等,它們不需要證明,直接拿來就用了,他設它們是初始的東西。所以,它是不是就是先驗的?按照弗雷格所說,如果完全可以從它本身既不能夠也不需要證明的普遍定律得到證明,真就是先驗的,于是這些邏輯系統(tǒng)也是先驗的,是不是呢?

      王:讓我們換一種方式來討論這個問題吧。“雪是白的”是真的,“A 或B 等值于非A 蘊涵B”也是真的,對吧?!前面那個句子是經(jīng)驗的,是后驗的,后邊這個就跟它相反。在邏輯系統(tǒng)里,后邊這個句子可以是定理,也可以是定義,對吧?如果它是一個定理,就要從一些公理和推理規(guī)則來得出它;如果它只是定義,那實際上就要根據(jù)比如說蘊涵和否定的含義來定義它,對吧?

      郭:對,我也是這個想法?!把┦前椎摹敝允呛篁灥?,是因為在斷定的時候是根據(jù)一些經(jīng)驗,看它是否與之符合。而對“A析取B等值非A蘊涵B”,認為它真,或依據(jù)它本身就是一個公理、不證自明的一個普遍的東西,或依據(jù)它是由一些初始符號定義而來的,所依據(jù)的根據(jù)都是普遍的性質(zhì)或定律,所以是先驗的。

      王:好,現(xiàn)在比剛才清楚多了。讓我們再換一種說法。一個公理系統(tǒng),我選擇了三條、五條、九條公理,這并不意味著這幾條公理就是先驗的,而意味著我認為它們可以作為公理。我這樣做,完全是按照我對邏輯的認識和我覺得怎樣推理比較方便,以及我想用那個系統(tǒng)干什么,這個選擇完全是我自己個人做的,帶我個人的認識,對吧?!亞里士多德講得很清楚,為什么三段論第一格是公理?它的有效性是自明的,就是它的有效性是可以看出來的,就是從A 到B,B 到C,這個傳遞性很明顯,能看出來。這種有效性在其他幾個格就看不出來了,但是其他幾個格也是有效的。看不出來怎么辦呢?我通過把它們還原為第一格,使它們的有效性能夠顯示出來,這就是證明,這就是以第一格的有效式做公理或推理規(guī)則來證明第二格和第三格的有效式。這是亞里士多德做的工作,也是他很了不起的地方。對照一下就可以看出,按照你的說法,第一格的有效式是邏輯的基礎,是先驗的,第二格和第三格的有效式就不是邏輯的基礎,不是先驗的,那不就麻煩了嗎?!不說亞里士多德也沒有關系,按照你的說法,公理是先驗的,那定理是什么呢?

      郭:按弗雷格的說法,定理也是先驗的。王老師,我沒有說不是邏輯的基礎就不是先驗的。

      王:對呀!所以,區(qū)別公理和定理,區(qū)別前提和結論,并不是區(qū)別先驗和后驗的有效方式。

      郭:如果這些公理是假設的,它們是怎么得到的?是不是直覺歸納?亞里士多德曾指出證明知識的初始前提或原理,如公理、定義等,是在反復經(jīng)驗中通過歸納與理性直覺而獲得的,“我們必須借助歸納法去獲知初始的前提;因為感性直覺借以注入普遍的方法是歸納的。現(xiàn)在我們借以掌握事物真相的思維狀態(tài)中,有些總是真實的,另一些則可能是錯誤的——例如意見和計算,而科學知識和直覺①總是真實的;進一步說,除了直覺外,沒有任何其他種類的思想比科學知識更加確切,而初始前提比證明是更為可知的,而且一切科學知識都是推論性的。根據(jù)這些考慮,可以推知:不可能有關于初始前提的科學知識,又因除了直覺外沒有任何東西比科學知識更為真實,了解初始前提的將是直覺——這個結論也是從下述事實推知的:證明不可能是證明的初始根源,因而也不可能是科學知識的科學知識。因此,如果直覺是科學知識以外真實思想的惟一種類,那么它就是科學知識的初始根源。而科學的初始根源掌握著初始的基本前提”[4]。這樣,亞里士多德運用理性直覺歸納法既解決了其證明三段論(推理)邏輯體系初始知識的證明問題又避免了演繹證明的無窮后退,并較為充分地論證了這些初始知識的先驗性,對不對?

      王:我終于明白了。你這個觀點我是根本不贊同的。你不要以為三段論的那個前提就是基礎的,是普遍的,是歸納得來的,你不要有這樣的想法。亞里士多德還說過前提可以是證明得來的啊。你應該考慮,亞里士多德沒有說過你那樣的話,他說的是:矛盾律是一切證明的基礎?,F(xiàn)在我問你,這句話對不對吧?

      郭:對,矛盾律是一切證明的基礎。

      王:那么,“一事物不能同時既是又不是”,即矛盾律,這是什么呢?是邏輯吧。(郭:對。)你說要給邏輯找基礎,你不是在為矛盾律找基礎嗎?這樣不就是又回到亞里士多德所批評的觀念上去了嗎?!

      郭:對,所以,亞里士多德把對它們的得到歸為理性直覺。其實這里還有一個問題就是,您是否認同:“客觀事物在其發(fā)展過程中的相對穩(wěn)定性和質(zhì)的規(guī)定性,就是同一律、矛盾律和排中律的客觀基礎?”②

      王:我是反對這些說法的,你后面說的這些東西,我基本上都是反對的。首先,我覺得,我們可以談理性直覺,沒問題。但是,理性直覺是什么東西?你說先驗的東西得自理性直覺,這顯然沒有道理,憑什么說先驗的東西就是理性直覺?說不清楚什么是理性直覺,憑什么說先驗的東西跟理性直覺有關系呀?或者,它們有什么關系呀?

      郭:我們對“先驗的”的理解,除了如您所說,它是與經(jīng)驗無關的;還可以理解為是不證自明的。正如弗雷格所說:“如果可以完全從本身既不能夠也不需要證明的普遍定律得到證明,真就是先驗的?!盵2]13理性直覺的,是不證自明的,因此,是先驗的。

      王:先驗的就是不證自明的,這話是誰說的?是根本不對的。什么叫理性直覺?理性直覺也是不清楚的。“理性”是一個修飾詞,這里的重點不在理性,而在直覺上。直覺跟先驗后驗沒關系,直覺中很多東西可以是經(jīng)驗的。關于這一點,康德做過比較清楚的說明,我們就不用多說了吧。

      此外,事物是什么?一般來說,事物是我們能看到的那些東西,我們能感覺到的那些東西。比如,窗戶外邊的樹。先驗的東西是與認識相關的,因而是在人腦中的。外界哪有這樣的東西呀?沒有,所以可以說事物有穩(wěn)定性,那是關于事物的描述,是依據(jù)經(jīng)驗的說明,與先驗的東西沒有什么關系。

      還有,為什么要追求確定性?這里,哲學的本質(zhì)就顯示出來了。因為哲學是關于認識本身的認識。而認識的本身最重要的是什么?是認識的方式。人們不是想認識雪是白的,人們想認識的是那個認識的方式,所以像矛盾律、同一律這樣的東西,人們才重視它們,所以像演繹、歸納這樣的東西,人們才重視它們。人們希望能夠在這里挖掘出一些東西,希望借助這樣的東西能夠?qū)φJ識做出一些說明,這樣的東西才是人們所追求的與認識相關的東西。

      郭:至目前為止,我感覺您所謂的“先驗”就是我們在說的時候把它帶出來的那個東西,所呈現(xiàn)出來的那個東西,與經(jīng)驗沒有關系。

      王:所謂“帶出來”“呈現(xiàn)出來”,都是一個說法。你可以做最簡單的理解:與經(jīng)驗沒有關系就是先驗。字面上理解就可以?!跋闰灐边@個詞不重要。你認為基礎的東西應該是先驗的,因為公理、前提是基礎的東西,它們應該是先驗的,基礎的就應該是先驗的。我不這樣看?;A和先驗是兩回事情?;A的不一定是先驗的,先驗的也不一定是基礎的。

      郭:王老師,事實上對邏輯的基礎問題我還在進一步思考中。

      四、關于反對意見

      郭:近年,對邏輯先驗論有一些質(zhì)疑③,也有人提出關于邏輯的基礎的討論,比如Gila Sher 提出“邏輯既基于心靈又基于世界”,約特蘭(Ole Thomassen Hjortland)等人提出的邏輯反例外論(anti-exceptionalism about logic)等觀點。這些討論涉及邏輯和科學的關系、邏輯的可修正性、先驗性和特殊性。您對這些問題如何看待?

      王:問題有些多呀。這樣吧,我就整體談一談我關于邏輯基礎的看法和關于反邏輯例外論的看法。

      咱們先談第一個問題。確實有些人想給邏輯找基礎。這個問題其實不是Gila Sher 首先提出來的。國內(nèi)就有很多人持這個觀點,比如很多搞馬哲的人主張反映論,認為萬物和世界是一切認識的基礎,當然也就會認為它們是邏輯的基礎。一些搞西哲的人認為邏輯只是一種工具,并不是最基礎的東西,比如鄧曉芒老師就說過,形而上學為邏輯奠基。西方哲學家里也有這樣的人,比如海德格爾寫過《邏輯的形而上學基礎》,國內(nèi)有人很推崇這本書。但是在我看來,邏輯是關于推理的認識,它屬于人的認識范圍。邏輯既然屬于認識范圍,它就一定是僅僅屬于人的思維活動的范圍。人的思維活動與認識相關,依賴于語言的表達。就是說,人們通過自己的語言表達把這樣一種思維活動及其方式呈現(xiàn)出來。人們關于認識的這種表達有時是日常的,有時是科學的。無論如何,它們含有一種特定的東西,這就是我們說的論證。所謂論證就是當我們對事物狀態(tài)有了一種認識和描述以后,我們還要對它做出解釋,或者說做出進一步的說明。也就是說,我們要為自己的認識尋找理由、做出辯護、反駁不同認識,指出他人認識中的問題。簡單說,一個認識可以是一個句子表達的,關于認識的辯護是由多個句子表達的。借助句子圖式可以看出,一個句子是表達出來的,它有語言層面的東西,有語言所表達的東西層面的東西,此外它還帶有一些東西,比如真假。句子是組成推理的成分,因而包含在推理之中,比如可以是前提,也可以是結論。真及其相關的東西是句子表達所帶有的東西,因而也是推理結構中所帶有的東西。也就是說,在表達推理的時候人們會說,如果……則……,因為……所以……,假如……那么……,等等,這里就有一些推理結構,有一些與真之條件相關的東西。所謂邏輯可以有兩個意思,一個是指這種推理和論證的能力:這個東西不需要專門學習,我們自然而然就掌握了,所以我們都知道要符合邏輯,我們很容易很自然地就做到符合邏輯。即使不知道,我們通常也是符合邏輯的。另一個是指推理和論證中有一套東西起支配作用,而且這套東西自成體系。經(jīng)過學習我們可以認識和把握這種東西,并借助它來工作。從學科的意義上說,亞里士多德把它搞出來了,使我們獲得了對它的認識。弗雷格又把它搞了一遍,使我們獲得了對它的新的認識。我們稱這樣的東西為邏輯,我們借助邏輯來認識我們的思維活動及其方式,特別是依據(jù)邏輯來分析我們的語言的表達方式,并由此去描述和說明我們關于世界的認識。結果我們發(fā)現(xiàn),我們的認識與世界有關:既與外界的事物有關,同時又與內(nèi)心世界的東西有關,比如與情感、感覺、斷定、信念這樣的東西有關。所以我們的認識是經(jīng)驗的。但是我們的認識中有一種東西只與認識的方式相關,而與經(jīng)驗沒有關系,而且非常清楚,這種東西不是外界的,也不是內(nèi)心的。它是認識中的。所以我認為,在認識中的,它就是最基礎的東西。

      第二點是邏輯例外論。一些人認為邏輯好像跟其他科學不一樣,比如跟數(shù)學不一樣,跟自然科學也不一樣,因此人們覺得邏輯這門科學好像有一種特殊性,因而是例外的?,F(xiàn)在的反-邏輯例外論(anti-exceptionalism about logic)就反對以上觀點,認為邏輯和其他科學應該是一樣的,應該是其他科學的延續(xù)。我覺得這種說法不是完全沒有道理的。因為把所有的科學都看作認識的話,邏輯也是一種認識,從認識的角度來說,邏輯跟其他東西應該是一樣的。在這種意義上,我認為邏輯并不例外,也就是說自然科學是一種知識,數(shù)學是一種知識,邏輯也是一種知識。但是,我還要問,邏輯跟其他科學有沒有區(qū)別?邏輯的認識跟其他科學的認識有沒有區(qū)別?我認為是有區(qū)別的,這種區(qū)別最主要的就在于邏輯的先驗性,而且邏輯是與認識本身相關的一種東西,這是它與所有其他科學相區(qū)別的地方。而就認識本身來說,邏輯又只與推理相關,是關于有效推理的認識。明確了這一點,我不知道怎樣才是反例外,如何才能反例外。

      郭:邏輯反例外論的核心觀點是:(1)邏輯理論、邏輯方法與科學理論、科學方法都是連續(xù)的;(2)邏輯理論是可以修正的,且基于與科學理論一樣的理由/根據(jù)予以修正;(3)邏輯不是先天的,邏輯真也不是分析的。

      王:邏輯反例外論認為邏輯是科學,其他學科也是科學,所以有延續(xù)性。但照這么說,所有科學不用區(qū)別了,你可以說物理學也是化學的延續(xù),或者化學也是物理學的延續(xù)。但是不能不承認區(qū)別吧。許多人都說邏輯是其他學科的基礎。我現(xiàn)在真是覺得這個說法有問題。所有的學科都用邏輯,這沒有問題,但這是用人腦中的邏輯,那種與思想相關的能力。但是,真正使用我們所說的這個邏輯的,大概只有形而上學,沒有第二個學科。大概自然科學是不會用的,社會科學一般也是不會用的。數(shù)學可能會用邏輯的表達方式,比如全稱量詞這樣的東西,但是現(xiàn)代邏輯系統(tǒng)搞出來的那些東西,數(shù)學基本上是不用的,亞里士多德的三段論則是根本就不用的。但是從形而上學研究來說,離開邏輯是不行的,所以羅素說,邏輯是哲學的本質(zhì)。這就是邏輯的作用,這就是形而上學的特點。這也就是我這幾年強調(diào)的關于認識本身的研究的特點。對于邏輯,我覺得只要認識到這一點就夠了。

      總之,邏輯是關于前提與結論組成的推理結構的認識。邏輯是不是先驗的,跟用什么句子作系統(tǒng)的初始公理沒有關系。對邏輯的先驗性可以不必當真,但是,如果當真考慮邏輯的先驗性,就一定要考慮從前提到結論的推理結構,考慮真之條件,考慮保真的特征,而不能只考慮前提,更不能把前提當作邏輯的出發(fā)點。

      郭:那您覺得邏輯的出發(fā)點是什么?邏輯的出發(fā)點若不是先天的,它又是什么的?

      王:從觀念的角度說,邏輯的出發(fā)點是它的對象,即有效推理。這是它要研究的東西。從理論的角度說,邏輯的出發(fā)點是推理和論證中那些具有邏輯要素的東西。從純粹技術的角度說,邏輯的出發(fā)點是揭示和呈現(xiàn)這些具有邏輯要素的東西表達有效推理的方式和結果。這樣的研究在邏輯產(chǎn)生之前和邏輯產(chǎn)生之后是不一樣的。今天要容易很多,我們甚至可以明確地說,一階邏輯就是我們的出發(fā)點,因為它是成熟的邏輯。人們可以尋找和發(fā)現(xiàn)新的算子,然后按照一階邏輯提供的方式去做,比如構造語言、設定公理、進行系統(tǒng)證明等。

      郭:那這些就成經(jīng)驗的了。

      王:你選擇什么樣的表達式做公理,這完全是根據(jù)你個人的認識,當然是經(jīng)驗的。

      郭:那這樣的話,我們既然說邏輯是先驗的,它又怎么能有這個出發(fā)點是經(jīng)驗的呢?先天的不就是與經(jīng)驗無關?但是我的出發(fā)點又是經(jīng)驗的,這不又與經(jīng)驗有關了嗎?

      王:但是你選擇的命題表達式,比如A→(B→A),其所表達的東西卻是先驗的啊。比如其中那個→,意思是“不能前件真而后件假”,這就不是一種經(jīng)驗的認識啊。我一再和你說,你自己構造一個系統(tǒng),你選擇什么樣的東西當作它的出發(fā)點,那是你自己的事情,那是你的經(jīng)驗,跟別人沒關系。那和我們所說的邏輯是先驗的也沒有關系。但是你構造起來的邏輯系統(tǒng),無論是公理的還是自然演繹的,它們所刻畫的性質(zhì)都和經(jīng)驗沒有關系。也就是說,你選擇什么表達式做公理是經(jīng)驗的,但是你所構造的公理系統(tǒng)所揭示的東西卻是先驗的。

      而你的意思是說,既然我這個系統(tǒng)的公理都是我自己選擇的,與我個人經(jīng)驗相關,所以我做出來就是一個經(jīng)驗的系統(tǒng),是這意思嗎?

      郭:是有點這意思。

      王:這就不對了。還是說矛盾律吧。你選擇矛盾律做出發(fā)點,你的選擇是經(jīng)驗的。矛盾律本身是先驗的,但是你把它學會并變成你自己的知識之后,你的知識可以是經(jīng)驗的。邏輯可以是人腦中的邏輯能力,也可以是咱們共同所說的那個邏輯理論。所有的學科都可以用邏輯,但所用的是人腦中的邏輯能力。科學家要是不講邏輯的話,那就沒法做了,但他可能沒學過邏輯,也就是說,我們說的這套諸如公理系統(tǒng)、演繹定理、可靠性、完全性,人家不知道,也不會拿這些東西去工作,但是人家照樣出成績。你能說他們做的那個里面沒有邏輯,他們不符合邏輯嗎?不能??茖W家是有論證的,所有的實驗報告都是要論證的。他們的表達和論證都是用語言表達的。對照句子圖式,它們的第一行、第二行是清楚的。第三行是他們不考慮的,卻同樣是他們的表達所帶有的東西,就是說,他們的表達帶著邏輯呢。句子圖式是把第三行呈現(xiàn)出來給大家看。為什么?因為我們與科學家不同,我們所研究的也與他們研究的東西不同。我們要談論認識本身,我們要利用第三行的東西,要借助邏輯來談論認識。這里我們可以看到邏輯的作用,只有在這里邏輯才有用。所以,不要老想著到世界中去找邏輯的基礎,那里不會有邏輯的基礎。

      郭:我認為,邏輯反例外論者試圖說明邏輯是科學的延續(xù),這樣就可以通過指出科學不是先驗的進而斷定邏輯不是先驗的。還有,邏輯反例外論者認為這些基礎性的東西不能完全與經(jīng)驗無關,也是與經(jīng)驗有關的。我完全能理解您的意思,但是如果我贊同您的觀點,那么針對邏輯反例外論的這些觀點我們怎么能駁回去呢?

      王:很簡單呀。很多人會對邏輯提出疑問和批評。面對它們,一是弄明白人家說的是什么,為什么這樣說;二是表明王老師說的是什么,為什么這樣說。這兩點清楚了,它們又是對立的,就可以借助一方來對另一方做出說明了。

      其實我的觀點已經(jīng)很清楚了。第一,邏輯有兩方面,即既有觀念也有理論;第二,邏輯的理論有兩個方面,既有其理論本身,還有其理論的應用(即通常所說的邏輯的應用);第三,邏輯的應用有兩個方面,一個是邏輯在邏輯理論方面的應用,一個是邏輯在非邏輯理論方面的應用。這第三點是最重要的。邏輯在邏輯領域內(nèi)的應用,產(chǎn)生了相干邏輯、制約邏輯、模態(tài)邏輯、動態(tài)認知邏輯等這些東西;邏輯在邏輯領域以外的應用,產(chǎn)生了物理邏輯、量子邏輯、自然語言邏輯等,還有咱們所說的分析哲學這樣的東西。這完全不一樣。我認為,若以邏輯類型來說明這一點,那么一階邏輯是邏輯的典型代表,模態(tài)邏輯則是最典型的邏輯的應用:模態(tài)邏輯是一階邏輯應用到模態(tài)詞所形成的結果,或者用弗雷格的話說,使模態(tài)詞這樣的算子適應一階邏輯的框架。應用邏輯的理論和方法來研究邏輯問題,最終產(chǎn)生的結果一定會促進和推動邏輯的發(fā)展,這是完美的:其觀念是邏輯的,問題也是邏輯的,最終的理論還是邏輯的。模態(tài)邏輯是最典型的例子?,F(xiàn)代邏輯的理論成果很多,相比之下,其他的邏輯理論要差一些。

      郭:那么怎么回應邏輯反例外論呢?

      王:很容易啊。我就簡單談一下“邏輯理論是可以修正的”這個問題吧。我們可以問:邏輯的觀念是可修正的嗎?即關于邏輯有效性的認識是可修正的嗎?修正以后還是邏輯嗎?或者修正以后會是一種什么樣的邏輯呢?一階邏輯顯然是邏輯理論,那么一階邏輯是可修正的嗎?它又該如何修正呢?模態(tài)邏輯與它是不同的,那么模態(tài)邏輯是對一階邏輯的修正嗎?我以前寫過文章專門談過這方面的問題。(郭:我讀過。)那就不重復了。我認為有了這些認識和區(qū)別,反駁邏輯理論是可修正的乃是很容易的。反駁其他問題在我看來也是同樣。

      郭:在關于“邏輯是先驗的嗎?”的這次訪談中,不僅涉及對先驗的理解,更有對邏輯是什么以及邏輯的觀念、邏輯的理論、邏輯的基礎等核心基本問題的多視角深度剖析。您今天所講的內(nèi)容信息量非常大,對我也很有啟發(fā),我需要反復體會和領悟,非常感謝您!

      注釋:

      ①參見張家龍:《邏輯學思想史》,湖南教育出版社2004年版,第542頁的注及正文。在苗力田老師主編的《亞里士多德全集》第1卷中,“直覺”被譯為“理會”,張家龍老師據(jù)英譯本仍譯為“直覺”。如果譯為“理會”,那么我們可以將“直覺歸納法”改稱“理會歸納法”,其內(nèi)容仍是一樣的。亞里士多德在這里所說的“直覺”,指的是“理性直覺”(88b35-37)。直覺歸納法就是一種感性直覺上升到理性直覺,從特殊到普遍的方法。同樣,在我常引用的余紀元老師譯的《工具論》中,也是譯為“理會”。

      ②參見華東師范大學哲學系邏輯學教研室編:《形式邏輯》,華東師范大學出版社2019年版,第159頁;中國人民大學哲學院邏輯學教研室編:《邏輯學》,中國人民大學出版社2022年版,第143頁。

      ③普萊斯特在論文“Logical Disputes and the a Priori”中,對康德、懷特等堅持的“邏輯的基礎是一些顯而易見的、先天的真——這些真構成了我們‘ 基本的邏輯命題知識(Basic Logical Propositional Knowledge)’”,即堅持“邏輯是先天的”的必要性,表示了三點質(zhì)疑:(1)關于明顯性的現(xiàn)象論;(2)邏輯與循環(huán);(3)方法論上的不可預測性。其中關于(1)可簡單概括為:明顯性只是一個心理學概念,而不是一個邏輯概念。那個所謂明顯的東西可能對別人是不明顯的或者正好是錯誤的,也可能是內(nèi)化于當事者心中的“民間 理 論(folk theory)”。參 見Graham Priest:Logical Disputes and the a Priori,Princípios:Revista de Filosofia,Natal,v. 23,n. 40,2016:47—5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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