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洋 賈鑫鑫

摘?要?為更好地應(yīng)對中美戰(zhàn)略競爭的結(jié)構(gòu)性壓力，確保自身的中立性與一體性，東盟試圖在中美之間奉行“制度對沖”策略。在東盟看來，“制度對沖”策略是其稀釋外部壓力的“緩沖器”、處理與大國關(guān)系的中立方式、應(yīng)對大國不確定行為的自助機制、獲取外部資源的重要方式，更是東南亞政治文化中精英觀念的自然產(chǎn)物。為此，東盟將東盟地區(qū)論壇、東亞峰會、東盟防長擴大會議視為采取“制度對沖”行為的重要機制，旨在以有利于維護戰(zhàn)略自主權(quán)與地區(qū)利益的方式約束中美在本地區(qū)的地緣政治行為。未來，東盟的“制度對沖”策略恐難以為繼。從東盟自身來看，“制度對沖”策略的可取性取決于東盟成員國的一致性意愿，而東盟仍需克服“集體行動困境”。從美國方面來看，通過構(gòu)建由其主導的小多邊機制，美國試圖減少對東盟規(guī)范影響力的依賴。從中國方面來看，中國反對任何勢力挑撥并制造地區(qū)集團對抗，迫切希望能夠與東盟共同應(yīng)對地緣對抗挑戰(zhàn)。

關(guān)鍵詞?制度對沖?中美競爭?東盟中心地位?戰(zhàn)略自主?策略選擇

一、引言

應(yīng)對大國競爭的結(jié)構(gòu)性風險，始終是東盟難以回避的現(xiàn)實。冷戰(zhàn)期間，為掙脫美蘇兩大陣營的操控，確保其在地區(qū)安全與經(jīng)濟上不被“邊緣化”，東盟嘗試在大國之間保持中立與均衡。冷戰(zhàn)后，伴隨中國崛起與大國區(qū)域競爭的加劇，大國介入地區(qū)事務(wù)的風險驟增，東盟試圖利用大國之間的利益沖突與矛盾，于其間維持平衡與對沖。當前，在百年未有之大變局的不確定環(huán)境下，東盟正處于中美戰(zhàn)略競爭的時代前沿，

David?Shambaugh.Where?Great?Power?Meets：?American?and?China?in?Southeast?Asia＼[M＼].New?York：?Oxford?University?Press，?2021：7.承受著中美地緣博弈的結(jié)構(gòu)性壓力，日益面臨“選邊困境”，且其在中美之間縱橫捭闔的空間被壓縮，“中心性地位”受沖擊，戰(zhàn)略分化與邊緣化壓力增大。

Mark?Beeson.?Decentered？?ASEANs?Struggle?to?Accommodate?to?Great?Power?Competition＼[J＼].Global?Studies?Quarterly，?2022，2（1）：19；?Kei?Koga.?Managing?Great?Powers?Politics：?ASEAN，?Institutional?Strategy，?and?South?China?Sea＼[M＼].?London：?Palgrave?Macmillan，?2022：?3；?Hoang?Thi?Ha.?Understanding?the?Institutional?Challenge?of?IndoPacific?Minilaterals?to?ASEAN＼[J＼].Contemporary?Southeast?Asia，2022，44（1）：130；?陳宇.“印太”地緣政治張力與東南亞國家對沖戰(zhàn)略的限度＼[J＼].國際關(guān)系研究，2021（4）：125126；?夏雷.?面向大國競爭的東盟：自主性的提升與作用力效應(yīng)分析＼[J＼].西南大學學報（社會科學版），2023（2）：89100.

目前，學術(shù)界普遍關(guān)注中美戰(zhàn)略競爭背景下東盟所面臨的結(jié)構(gòu)性風險，并談及東盟可能采取的四種應(yīng)對策略，這些都為本研究的開展提供了諸多有益的參考，但也留下了向縱深研究的空間。本研究借助“制度對沖”這一分析工具，探討東盟“制度對沖”策略的表現(xiàn)與動因，具體分析東盟在其主導的多邊制度框架下對中美競爭的“制度對沖”行為，客觀評估東盟“制度對沖”策略的發(fā)展前景，這將有助于解釋與預測東盟在日益復雜的中美形勢下的戰(zhàn)略傾向，進而推動更深層的中國與東盟關(guān)系發(fā)展，對管控中美在東南亞地區(qū)競爭、經(jīng)略周邊地區(qū)具有重要意義。當前，面對中美競爭的結(jié)構(gòu)性風險，東盟將如何破解“選邊困境”，確保其主導的區(qū)域制度不被“邊緣化”？東盟又將如何沖抵與稀釋“選邊站”壓力，維持自身的一致性與中立性？這些重要問題都亟待解決。在已有成果的基礎(chǔ)上，本研究認為，東盟試圖利用其主導的多邊機制稀釋中美競爭的結(jié)構(gòu)性風險，為自身獲取更多的回旋空間、談判余地與政策彈性，從而爭取并擴大其權(quán)力和利益，尤其是制度中心地位和戰(zhàn)略自主性。

二、既有策略選擇辨析與“制度對沖”戰(zhàn)略

（—）既有策略選擇的辨析

就內(nèi)容與邏輯層面，表1對制度戰(zhàn)略、對沖戰(zhàn)略、新“中間地帶”戰(zhàn)略與混合戰(zhàn)略四種策略選擇進行了辨析。

由表1可知，從基本內(nèi)涵上看，對沖戰(zhàn)略、制度戰(zhàn)略、新“中間地帶”戰(zhàn)略與混合戰(zhàn)略四種策略之間存在著細微差別。其中，對沖戰(zhàn)略包括管控結(jié)構(gòu)性風險

與獲取收益兩大基本內(nèi)涵。

黃繼朝.中美亞太博弈新格局下日本的臺海多元對沖策略＼[J＼].世界經(jīng)濟與政治論壇，2022（1）：59.相比較而言，制度戰(zhàn)略是指東盟憑借其多邊制度框架衍生出不同的制度方略，制衡、約束甚或制止大國對東南亞的政治干涉。

Kei?Koga.?Managing?Great?Powers?Politics：?ASEAN，?Institutional?Strategy，?and?South?China?Sea＼[M＼].?London：?Palgrave?Macmillan，?2022：1742.而新“中間地帶”戰(zhàn)略是由兩部分構(gòu)成：一是指適應(yīng)中美戰(zhàn)略競爭加劇的新態(tài)勢；二是指適應(yīng)急劇變動中的地區(qū)新秩序。

曹云華.?論東盟的“新中間地帶”戰(zhàn)略＼[J＼].南洋問題研究，2023（1）：24.相比之下，混合戰(zhàn)略則是指東盟適度管控大國之間的競爭政治。

從基本屬性上看，對沖戰(zhàn)略、制度戰(zhàn)略、新“中間地帶”戰(zhàn)略與混合戰(zhàn)略四種策略選擇之間存在明顯不同之處。例如，郭清水（ChengChwee?Kuik）指出，對沖策略包括以下三大要素：第一，堅持不倒向任何一方，或被僵硬聯(lián)盟束縛；第二，通過不同策略之間的相互沖抵，實現(xiàn)風險的降低與轉(zhuǎn)化，確保穩(wěn)定收益；第三，采取謹慎且矛盾的立場，提前為自身預留退路。

ChengChwee?Kuik.Getting?Hedging?Right：?A?SmallState?Perspective［J］.China?International?Strategy?Review，?2021，3：300315;?ChengChwee?Kuik.?Hedging?via?Institution：?ASEANLed?Multilateralism?in?the?Age?of?Indo

Pacific［J］.?Asian?Journal?of?Peacebuilding，?2022，10（2）：355386.愛麗絲·巴（Alice?Ba）認為，制度戰(zhàn)略具有兩大基本屬性：其一是區(qū)域制度為東盟國家提供了放大主權(quán)效應(yīng)的多邊機制平臺，促成其與大國主權(quán)規(guī)范上的“形式平等”，進而縮小與大國的相對實力差距；其二是制度戰(zhàn)略可通過利益與進程多邊化來稀釋大國的權(quán)力優(yōu)勢。

Alice?D?Ba.?Major?Power?Competitions?and?Southeast?Asia：?Institutional?Strategies?and?Resources［C］//?Felix?Heiduk，ed.?Asian?Geopolitics?and?the?USChina?Rivalry.?New?York：?Routledge，?2021：127141.相比較而言，新“中間地帶”戰(zhàn)略的基本屬性是通過中間力量的抱團與組團，另辟“緩沖區(qū)”或“權(quán)力真空”地帶；

曹云華.?論東盟的“新中間地帶”戰(zhàn)略［J］.南洋問題研究，2023（1）：1932;?滕建群，韋洪郎.論“中間地帶”對中美戰(zhàn)略競爭的含義［J］.和平與發(fā)展，2021（5）：117.而混合戰(zhàn)略的基本屬性則是通過多元化策略組合——“工具箱”

“工具箱”是指采取復合多元策略組合，包括“戰(zhàn)略不結(jié)盟+外交對沖、聲明性不結(jié)盟+制度制衡、制度對沖+社會文化規(guī)范+有限的安全聯(lián)盟”等策略選擇組合。參見：?Evan?A?Laksmanas.?Whose?Centrality?？?ASEAN?and?Quad?in?the?IndoPacific［J］.?Journal?of?IndoPacific?Affair，?2020，?3（5）：114;?Greta?Nabbskeller.?ASEAN?Centrality?and?Indonesian?Leadership?in?a?Contested?IndoPacific?Order［J］.?Security?Challenges，2020，?16（3）：23;?Hidetaka?Yoshimatsu.?ASEAN?and?Great?Power?Rivalry?in?Regionalism：From?East?Asia?to?the?IndoPacific?［J］.?Journal?of?Current?Southeast?Asia?Affair，2022，42（1）：120.——實現(xiàn)對中美競爭的管控。

從邏輯上看，對沖戰(zhàn)略、制度戰(zhàn)略、新“中間地帶”戰(zhàn)略與混合戰(zhàn)略四種策略選擇亦存在明顯不同之處。其中，作為一種最大化避險趨利策略，“制度對沖”策略遵循以下邏輯：（1）減少風險與認知威脅；（2）保持自身戰(zhàn)略的模糊性；（3）追求積極公正性

“積極公正性”是指東盟試圖在與中美兩個相互競爭大國保持良好關(guān)系的同時不偏袒任何一方。與中立性；（4）保持自身戰(zhàn)略選項多元化與開放性。

ChengChwee?Kuik.?Shades?of?Grey：?Riskification?and?Hedging?in?the?IndoPacific［J］.?The?Pacific?Review，?2023，36（6）：11811214.相比較而言，制度戰(zhàn)略作為一種集體安全策略，其遵循以下邏輯：（1）防范大國對地區(qū)事務(wù)突然性、主動性政治干涉；（2）追求擴大自身回旋余地；（3）尋求塑造大國的偏好；（4）引導與規(guī)范大國的行為。

Kei?Koga.?Managing?Great?Power?Politics：ASEAN，?Institutional?Strategy，?and?the?South?China?Sea［M］.

Singapore：?Palgrave?Macmillan，?2022：1742.而作為一種不結(jié)盟策略，新“中間地帶”戰(zhàn)略遵循以下兩大邏輯：一是規(guī)避在中美之間的“選邊困境”；二是尋求開拓戰(zhàn)略新空間或“緩沖區(qū)”。

曹云華.?論東盟的“新中間地帶”戰(zhàn)略［J］.南洋問題研究，2023（1）：1932.相比之下，作為一種避險策略，混合戰(zhàn)略的基本邏輯是尋求自身戰(zhàn)略選項多元化。

從方式與手段上看，對沖戰(zhàn)略、制度戰(zhàn)略、新“中間地帶”戰(zhàn)略與混合戰(zhàn)略四種策略選擇之間也存在不同之處。對沖戰(zhàn)略主要采取以下三種方式來應(yīng)對中美競爭的結(jié)構(gòu)性風險：其一是采取相互抵消舉措，即對中美任何一方的“誘拉”表現(xiàn)出“選擇性順從”

“選擇性順從”即指東盟選擇性接受大國主導的等級關(guān)系，但并不完全屈服或接受附屬地位。參見：?Cheng?ChweeKuik.?Hedging?in?PostPandemic?Asia：What，?How?and?Why［R/OL］.（20200606）［20230528］.https：//theasanforum.org/hedginginpostpandemicasiawhathowandwhy/。（selective?deference）與“選擇性反抗”

“選擇性反抗”即指東盟有選擇地挑戰(zhàn)大國的地區(qū)安排及其主導地位。參見：?Cheng?ChweeKuik.?Hedging?in?PostPandemic?Asia：?What，?How?and?Why［J/OL］.?（20200606）［20230528］.https：//theasan?forum.org/hedginginpostpandemicasiawhathowandwhy/。（selective?defiance）；其二是采取相對性等距離外交，通過同時調(diào)整或等距離改善與中美兩個競爭大國的關(guān)系；

See?Seng?Tan.?Consigned?Hedge：?Southeast?Asia?and?Americas?‘Free?and?Open?IndoPacific?Strategy［J］.?Internal?Affairs，?2020，96（1）：131148.其三是采取集體對沖（collective?hedging）舉措，通過捆綁

“捆綁”是指通過建立持續(xù)和規(guī)范的對話機制（而不是臨時或一次性的安排），旨在保持與關(guān)鍵合作伙伴的溝通及協(xié)作渠道的開放性和永久性，從而使接觸制度化。（binding）、緩沖

“緩沖”是指通過制度手段維持權(quán)力平衡，從而創(chuàng)造可操作空間。（buffering）與建設(shè)

“建設(shè)”即指東盟成員國內(nèi)部深化一體化合作，也指與東盟外部主要伙伴國和組織開展全方位合作。（building）三種途徑減輕風險。

ChengChwee?Kuik.?Hedging?via?Institution：?ASEANLed?Multilateralism?in?the?Age?of?IndoPacific［J］.?Asian?Journal?of?Peacebuilding，?2022，10（2）：355386.相比之下，新“中間地帶”戰(zhàn)略主要采取以下三種方式破解“選邊困境”：其一是采取非正式小多邊主義選擇

“非正式小多邊主義選擇”是指跳出現(xiàn)有正式性多邊或雙邊框架安排，在中美之外尋求更多形式的國家間聯(lián)合或合作。參見：曹云華.?論東盟的“新中間地帶”戰(zhàn)略［J］.南洋問題研究，2023（1）：22；?Malcolm?Cook，Huang?Thi?Ha.?Beyond?China，?the?USA?and?ASEAN：?Informal?Minilateral?Options［R/OL］.（20200616）［20230920］.?https：//www.iseas.edu.sg/wpcontent/uploads/2020/04/ISEAS

_Perspective_2020_63.pdf.（informal?minilateral?options）；其二是公開表達自身不結(jié)盟立場；其三是采取組團與抱團方式，即價值觀一致、立場相似、利益攸關(guān)的中間力量彼此聯(lián)合或抱團取暖，形成獨立于中美之外的統(tǒng)一戰(zhàn)線。而混合戰(zhàn)略主要采取包括“戰(zhàn)略不結(jié)盟+外交對沖”“聲明性不結(jié)盟+制度制衡”“制度對沖+社會文化規(guī)范+有限的安全聯(lián)盟”等“組合拳”，以應(yīng)對中美競爭的復雜性。

Evan?A?Laksmana.?Whose?Centrality?？?ASEAN?and?Quad?in?the?IndoPacific［J］.?Journal?of?IndoPacific?Affairs，?2020，?3（5）：114;?Greta?NabbsKeller.?ASEAN?Centrality?and?Indonesian?Leadership?in?a?Contested?Indo

Pacific?Order［J］.?Security?Challenges，2020，?16（3）：23;?Hidetaka?Yoshimatsu.?ASEAN?and?Great?Power?Rivalry?in?Regionalism：From?East?Asian?to?the?IndoPacific?［J］.?Journal?of?Current?Southeast?Asia?Affairs，2023，42（1）：324.

從本質(zhì)上看，對沖戰(zhàn)略、制度戰(zhàn)略、新“中間地帶”戰(zhàn)略與混合戰(zhàn)略四種策略選擇均是對結(jié)構(gòu)性條件與壓力不同程度的反應(yīng)。例如，郭清水認為，對沖戰(zhàn)略本質(zhì)是對權(quán)力非對稱性與大國競爭不確定性的回應(yīng)。

ChengChwee?Kuik.?Shades?of?Grey：?Riskification?and?Hedging?in?the?IndoPacific［J］.?The?Pacific?Review，?2023，36（6）：11811214.曹云華指出，新“中間地帶”戰(zhàn)略本質(zhì)上是對中美戰(zhàn)略博弈的一種反應(yīng)，旨在破除中美戰(zhàn)略競爭下的“選邊困境”。

曹云華.?論東盟的“新中間地帶”戰(zhàn)略［J］.南洋問題研究，2023（1）：23.愛麗絲·巴指出，東盟制度戰(zhàn)略的本質(zhì)是對東盟國家與大國權(quán)力非對稱性的集體性回應(yīng)。

Alice?D?Ba.?Major?Power?competitions?and?Southeast?Asia：?Institutional?Strategies?and?resources［C］//?Felix?Heiduk，ed.?Asian?Geopolitics?and?the?USChina?Rivalry.?New?York：?Routledge，?2021：127141.

通過對既有策略選擇的辨析，本研究認為，對沖戰(zhàn)略、制度戰(zhàn)略、新“中間地帶”戰(zhàn)略和混合戰(zhàn)略四種策略都不是成熟的理論體系，而只能被視為四種有待完善的戰(zhàn)略構(gòu)想與初步實踐，至少存在三大局限性：第一，四種策略選擇的有效性與實用性有待進一步檢驗，尤其是在中美競爭加劇的時代，東盟難以有效約束中美之間的地緣政治競爭，即使東盟可通過多邊機制塑造中美兩國的制度行為，其實際影響力也相當有限；第二，四種策略選擇的戰(zhàn)略效力在很大程度上取決于大國在該地區(qū)的戰(zhàn)略意圖、大國選擇默認或遵從東盟的意愿，以及東盟保持大國平衡的能力；第三，核心概念有待進一步優(yōu)化，如對“制度對沖”這一概念的定義過于寬泛化，使其重疊出現(xiàn)在制度戰(zhàn)略、對沖戰(zhàn)略與混合戰(zhàn)略三種戰(zhàn)略之中。

基于此，在現(xiàn)有“制度對沖”概念研究的基礎(chǔ)上，本研究嘗試對其重新概念化，探討這一概念的基本屬性與特征，分析東盟采取“制度對沖”行為的動機、目標、特點與具體案例，并嘗試研判東盟“制度對沖”策略的發(fā)展前景。

（二）本研究的“制度對沖”概念

作為一種描述行為體行為的概念，“制度對沖”（institutional?hedging）一詞是由“制度/組織”（institution）和“對沖”（hedging）兩個子概念組合而成。

表2系參考學界最新研究成果制作而成。由于其本身的模糊性，一些學者在其研究中對這一概念界定與詮釋過于寬泛化，以致目前學術(shù)界對這一概念的詮釋尚存在諸多分歧。

由表2可知，學術(shù)界在“制度對沖”實施主體是區(qū)域組織還是主權(quán)國家，目標對象是結(jié)構(gòu)性風險還是認知威脅，預期目標是減輕風險還是獲取收益等問題上仍存在頗多分歧。有鑒于此，本研究認為定義“制度對沖”需要從對沖實施主體、對沖對象、對沖方式、對沖目標和對沖本質(zhì)五個層面入手。首先，“制度對沖”的實施主體是區(qū)域組織，而非個體層面的主權(quán)國家。其次，“制度對沖”的對象是實際或潛在的結(jié)構(gòu)性風險，這類風險主要是由中美戰(zhàn)略競爭的結(jié)構(gòu)性不確定因素所誘發(fā)的，包括美國對華強硬所施加的“選邊站”壓力，東盟地位的弱化、分化與邊緣化，實際或潛在的陣營對抗等結(jié)構(gòu)性風險。再次，“制度對沖”方式涉及模糊性工具

韓獻棟等認為，“模糊性工具”是以“隱藏”為主的模糊性策略，在對沖策略光譜中介于綏靖與防范之間。參見：?韓獻棟，?王二峰，?趙少陽.?同盟結(jié)構(gòu)、威脅認知與中美戰(zhàn)略競爭背景下美國亞太盟友的雙向?qū)_［J］.當代亞太，2021（4）：3839.，這包括一系列相反且矛盾的政策舉措，諸如“選擇性順從”“選擇性反抗”“隱藏”

“隱藏”即是指東盟將自身立場與內(nèi)部分歧“隱蔽”起來，通過釋放不結(jié)盟與中立信號來避免刺激中美任何一方。參見：?Greta?NabbsKeller.?ASEAN?Centrality?and?Indonesian?Leadership?in?a?Contested?IndoPacific?Order［J］.Security?Challenges，?2020，?16（3）：23.?韓獻棟等認為，“隱藏”是指忽視威脅或宣布中立的政策，參見：?韓獻棟，?王二峰，?趙少陽.?同盟結(jié)構(gòu)、威脅認知與中美戰(zhàn)略競爭背景下美國亞太盟友的雙向?qū)_［J］.當代亞太，2021（4）：39.等。復次，“制度對沖”的目的包括兩個方面。就對沖目標而言，“制度對沖”的目的在于適度管控大國之間地緣政治競爭，引導、約束與規(guī)范大國的制度行為；就對沖者本身而言，“制度對沖”的目的在于塑造有利于地區(qū)組織生存、發(fā)展的戰(zhàn)略環(huán)境，盡可能地爭取并擴大組織及其成員的權(quán)力和利益，特別是制度中心地位和制度利益。最后，“制度對沖”的本質(zhì)是借助地區(qū)組織所主導的多邊機制稀釋大國競爭所帶來的結(jié)構(gòu)性壓力。

簡而言之，“制度對沖”指的是，地區(qū)組織在其主導的多邊機構(gòu)中，通過一系列相反且矛盾的“模糊性舉措”沖抵或稀釋大國競爭所造成的結(jié)構(gòu)性風險，以爭取和擴大組織成員的權(quán)力和利益，并引導、約束與規(guī)范大國的競爭行為，進而有效維護地區(qū)組織的制度中心地位和戰(zhàn)略自主性。

三、?“制度對沖”策略的表現(xiàn)與動因

（一）東盟“制度對沖”策略的表現(xiàn)

從現(xiàn)象上看，東盟在中美之間奉行“制度對沖”策略表現(xiàn)為利用區(qū)域性機制平臺創(chuàng)造或維護其與中美關(guān)系的平衡格局。以東盟為中心的區(qū)域性機制平臺具有兩方面的平衡作用：一方面是對中國崛起的挑戰(zhàn)及其影響力保持一種平衡立場，以避免過度依賴中國發(fā)展；另一方面是對美國及其盟伴所施加的“選邊站”壓力保持一種平衡立場，以避免被動卷入美國所主導的對華遏制陣營。具體而言，東盟的“制度對沖”操作具有以下五種特征：

第一，東盟“制度對沖”策略的實施因制度分工不同會有所側(cè)重，通過東盟防長擴大會議機制，東盟可以將包括中國、美國在內(nèi)的域外大國行為放置于其設(shè)定的制度框架之中，協(xié)調(diào)大國行為，從而構(gòu)建起綜合性的區(qū)域安全秩序。

薛志華.?東盟防長擴大會議機制的緣起及其運作——兼論中國的立場與作為［J］.東南亞研究，2019（1）：40.相比之下，通過東亞峰會機制，東盟能夠為包括中國、美國在內(nèi)的域外大國提供與地區(qū)國家進行安全對話和戰(zhàn)略溝通的中立平臺，不僅能夠規(guī)避誤解、誤判和緊張局勢升級導致沖突和危機的風險，而且能夠確保透明和可預測的行為及負責任的行動。

ASEAN.?Chairmans?Statement?of?the?10th?East?Asia?Summit?Foreign?Ministers?Meeting?［Z/OL］.（20200909）

［20230705］.https：//asean.org/speechandstatement/chairmansstatementofthe10theastasiasummitforeignministersmeeting/.此外，面對中美在東盟地區(qū)論壇制度內(nèi)的競爭，東盟更傾向于采取一種模糊性政策，在隱蔽自身立場的同時為中美雙方提供一種表達己方利益訴求的平臺。

第二，東盟試圖通過中立及與中美雙方的有限合作來尋求最大限度的戰(zhàn)略自主權(quán)。東盟在中美戰(zhàn)略競爭中的主要目標是在保持中立方式的同時，與中美兩個大國進行有限合作，避免被視為倒向其中任何一方，從而維持自身的戰(zhàn)略自主和主動性。

Ralf?Emmers.?Unpacking?ASEAN?Neutrality：?The?Quest?for?Autonomy?and?Impartiality?in?Southeast?Asia［J］.?Contemporary?Southeast?Asia，2018，?40（3）：349370;?ChengChwee?Kuik.?Keeping?the?Balance：?Power?Transitions?Threaten?ASEANs?Hedging?Role［J］.?East?Asia?Forum?Quarterly，2018，10（1）：2223.例如，東盟在《東盟印太展望》中聲明堅持“中立”的承諾，在堅定奉行中間路線的同時，重申其將有選擇性地與中美兩國開展務(wù)實合作的意愿，并致力于在中美利益競爭的戰(zhàn)略環(huán)境中繼續(xù)充當誠實的斡旋人。

ASEAN.?ASEAN?Outlook?on?the?IndoPacific［EB/OL］.?（20190626）［20230929］.?https：//asean.org/asean2020/wpcontent/uploads/2021/01/ASEANOutlookontheIndoPacific_FINAL_22062019.pdf.

2020年東盟各國外長共同發(fā)表《維護東南亞和平穩(wěn)定重要性的聲明》，重提《和平、自由與中立區(qū)宣言》，重申東盟堅持“中立”的承諾，明確其“不選邊站”立場。

楊悅.?東盟對中美競爭的認知與應(yīng)對［J］.國際問題研究，2021（4）：5051；Laura?Southgate.?ASEAN：?Still?the?Zone?of?Peace，?Freedom?and?Neutrality？［J］.Politics?Science，?2021，?73（1）：3147.此外，東盟主導的地區(qū)論壇、東亞峰會和東盟防長擴大會議等機制一直以中立機制著稱，

Chew?Yee?Ng，?Mingjiang?Li.?ASEANs?Strategic?Response?to?the?USChina?Competition［M］//?Feng?Zhang，ed.?Pluralism?and?World?Order：?Theoretical?Perspectives?and?Policy?Challenges.Singapore：?Palgrave?Macmillan，?2023：189.東盟通過這些中立平臺巧妙地處理其與中美之間的關(guān)系，謹慎充當中美利益分歧與沖突的“誠實中間人”，在維持其與中美關(guān)系的動態(tài)平衡的同時，最大限度獲取安全與經(jīng)濟紅利。

第三，東盟的“制度對沖”策略是一種兼顧經(jīng)濟與安全利益的務(wù)實主義方法。正如東南亞學者馬凱碩（Kishore?Mahhubani）所言，東盟并不尋求在中美之間“選邊站”，其默認立場是尋求一種兼顧中美兩國的務(wù)實主義方法。

Kishore?Mahhubani.?Asias?Third?Way：How?ASEAN?Survives—and?Thrives—Amid?GreatPower?Competition

［J］.?Foreign?Affairs，2013，102（2）：130134+136141.?越南學者阮幸（Nguyen?Hanh）也表示：“東盟不希望在美國（地區(qū)安全提供者）與中國（地區(qū)主要經(jīng)濟伙伴）之間作出‘非此即彼的抉擇?！?/p>

Gabriel?Domingues.?Intensifying?Geopolitical?Rivalries?Dominate?ASEAN?Summits［EB/OL］.?（20221124）

［20230615］.https：//www.japantimes.co.jp/news/2022/11/14/asiapacific/politicsdiplomacyasiapacific/aseanchinausjapananalysis/.而從利益層面看，東盟國家為使利益最大化，力圖在中美競爭中兼顧經(jīng)濟和安全利益，并維護東盟中心地位。

羅圣榮，張新.中國與東盟應(yīng)對美國“印太戰(zhàn)略”的政策比較及啟示［J］.和平與發(fā)展，2022（2）：?66.因此，出于兼顧經(jīng)濟與安全利益的考慮，東盟更傾向于采取“制度對沖”策略，在整體上同中美兩個大國保持富有成效的雙邊關(guān)系，以避免因單方面選擇中國或美國而遭受重大的經(jīng)濟與安全利益損失。

第四，東盟的“制度對沖”策略并不是真正意義上的“等距離外交”，其與中美兩國的關(guān)系親疏有別，利益各有差異。盡管東盟試圖加強與美國的經(jīng)濟聯(lián)系，卻在諸多領(lǐng)域“繼續(xù)倚重”中國，包括在基礎(chǔ)設(shè)施建設(shè)和產(chǎn)業(yè)供應(yīng)鏈等方面借重中國發(fā)展。羅伯特·薩特（Robert?Sutter）表示，“東盟并不歡迎美國在東南亞與中國展開地緣政治與經(jīng)濟競爭，且其謹慎對待拜登政府所訴諸的各種拉攏舉措”。

Robert?Sutter.?Why?US?Rivalry?with?China?Will?Endure：?Implications?for?Southeast?Asia［J］.ISEAS?Perspective，??2021（138）：111.澳大利亞智庫洛伊國際政策研究所（Lowy?Institution）最新研究報告表明，“中國過去五年在東南亞的影響力顯著增強，且其是以美國在該地區(qū)影響力大幅下滑為代價”

Susannah?Patton，?Jack?Sato.?Asia?Power?Snapshot：?China?and?the?United?States?in?Southeast?Asia［R/OL］.

（20230420）［20231111］.?https：//www.lowyinstitute.org/sites/default/files/202304/?API%20

Snapshot%20PDF%20v3.pdf.。新加坡尤索夫·伊薩東南亞研究院（ISEASYusof?Ishak?Institute）民調(diào)也顯示，“大多數(shù)東盟國家受訪者認為中國是當前在東南亞最有影響力的經(jīng)濟與政治大國”

Sharon?Seah，?et?al.?The?State?of?Southeast?Asia：?Survey?Report?2023［R/OL］.（20230209）［20231111］.?https：//www.iseas.edu.sg/centres/aseanstudiescentre/stateofsoutheastasiasurvey/thestateofsoutheastasia2023surveyreport2/.。此外，雖然東盟希望美國能夠維持其對東南亞地區(qū)的安全承諾，但東盟卻對拜登政府所推行的對抗性安全政策深感憂慮，并試圖與美國主導的“美英澳三邊安全伙伴關(guān)系”（AUKUS）、“四方安全對話”（QUAD）等集團保持一定距離。例如，在南海問題上，東盟成員國普遍與美國的極端南海政策保持一定距離，相反，東盟國家致力于借助多邊機制與雙方高層互動，將潛在地緣風險轉(zhuǎn)化為地緣合作。

David?Martin?Jones，?Nicole?Jenne.?Hedging?and?Grand?Strategy?in?Southeast?Asian?Foreign?Policy［J］.?International?Relations?of?AsiaPacific，?2022，?22（2）：220227.印度尼西亞前駐美大使迪諾·帕蒂·賈拉爾（Dino?Patti?Djalal）表示，“沒有任何一個東南亞國家會支持美國及其盟伴對華敵意和意識形態(tài)立場。”

Dino?Patti?Djalal.?Why?Trumps?AntiChina?Policy?Falls?on?Deaf?Ears?in?Southeast?Asia［EB/OL］.（20201015）

［20230615］.?https：//thediplomat.com/2020/10/whytrumpsantichinapolicyfallsondeafears

insoutheastasia/.理查德·加瓦德·海德林（Richard?Javad?Heydarian）也表示，“東盟組織及絕大多數(shù)東盟國家都斷然拒絕任何將中國視為‘霸權(quán)威脅的狹隘定義，相反，東南亞鄰國都將中國視為‘不可或缺的利益攸關(guān)方，并試圖通過東盟及其主導的多邊機制與中國進行積極接觸?！?/p>

Richard?Javad?Heydarian.?At?a?Strategic?Crossroads：?ASEAN?Centrality?amid?SinoAmerican?Rivalry?in?the?IndoPacific［R/OL］.（20200409）［20231111］.https：//www.brookings.edu/articles/atastrategiccrossroadsaseancentralityamidsinoamericanrivalryintheindopacific/.

第五，東盟的“制度對沖”策略是一種“選擇性適應(yīng)”中美針對東盟的合作策略，即對符合東盟價值觀和政策的倡議予以積極回應(yīng)，而對違背東盟立場與原則的倡議予以消極抵制。

［日］莊司智孝.?ASEANの「中立」——米中対立下のサバイバル戦略［C］//［日］增田雅之，?編著.大國間の競爭の新常態(tài)，東京：防衛(wèi)研究所，2023：95118.例如，郭清水指出，東盟試圖與美國所謂“自由與開放印太”戰(zhàn)略下的各類合作倡議——從“四方安全對話”和“美英澳聯(lián)盟”到“去風險”——保持一定安全距離，

ChengChwee?Kuik.?Southeast?Asia?Hedges?between?Feasibility?and?Desirability［J/OL］.?（20230704）

［20230929］.https：//www.eastasiaforum.org/2023/07/04/southeastasiahedgesbetween

feasibilityanddesirability/.避免被美國主導的反華陣營牽連。

（二）東盟采取“制度對沖”策略的動因

面對中美戰(zhàn)略競爭所施加的結(jié)構(gòu)性壓力，東盟之所以更傾向于采取“制度對沖”策略予以應(yīng)對，本研究認為主要出于以下五種緣由。

第一，東盟將“制度對沖”策略視為一種稀釋外部壓力的“緩沖器”（shockabsorbing）。面對外部壓力，囿于共同脆弱性與相對弱勢地位，東盟試圖通過創(chuàng)建諸如東盟地區(qū)論壇、東亞峰會等“緩沖平臺”，以部分稀釋大國所施加的外部壓力，在與大國關(guān)系中增加更多的回旋余地，進而維護東盟的戰(zhàn)略自主性。而奉行“制度對沖”策略的最大優(yōu)勢在于借助區(qū)域機構(gòu)平臺增強東盟成員國的主權(quán)效應(yīng)，并通過利益和過程的多邊化來抵消大國的權(quán)力優(yōu)勢。

Alice?D?Ba.?Major?Power?Competitions?and?Southeast?Asia：?Institutional?Strategies?and?Resources［M］//?Felix?Heiduk，ed.?Asian?Geopolitics?and?the?USChina?Rivalry.?New?York：?Routledge，?2021：127141.

第二，東盟將“制度對沖”策略當作一種處理與中美關(guān)系的中立方式。在各種公開場合，一些東南亞國家領(lǐng)導人希望東盟能夠依靠自身主導的多邊機構(gòu)與中美兩個大國進行接觸，同時通過強調(diào)多邊機構(gòu)的中立性，進而尋求一種既不完全“贊成”也不“反對”中美任何一方的中間道路。

Lee?Hsien?Loong，?Mahathir?Mohamad.?Southeast?Asian?Leaders?Address?Regional?Concerns?amidst?Growing?Major?Power?Tensions［J］.Asian?Politics?&?Policy，2019，11（3）：479493;?Michael?Green，?Amy?Searight.?Powers，?Norms，?and?Institutions?the?Future?of?IndoPacific?from?a?Perspective?Results?of?a?CSIS?Survey?of?Strategic?Elites［M］.?New?York：?Center?for?Strategic?and?International?Studies，2020：2532;?Alice?D?Ba.?Major?Power?Competitions?and?Southeast?Asia：?Institutional?Strategies?and?Resources［M］//Felix?Heiduk，ed.?Asian?Geopolitics?and?the?USChina?Rivalry.New?York：?Routledge，?2021：127141.而奉行“制度對沖”策略的優(yōu)勢在于能夠確保不論未來中美戰(zhàn)略競爭走向及其結(jié)果如何，東盟及其成員國都可以事先預留“后路”，避免因選錯邊而遭受政策失敗的風險。這也與東盟一直所追求的“戰(zhàn)略自主性”和對外政策的“公正性”相吻合。

Ralf?Emmers.?Unpacking?ASEAN?Neutrality：?The?Quest?for?Autonomy?and?Impartiality?in?Southeast?Asia［J］.

Contemporary?Southeast?Asia，2018，?40（3）：349370.

第三，東盟將“制度對沖”策略視為一種應(yīng)對大國不確定行為的自助機制。東盟雖無法勸阻美國及其盟伴惡化地區(qū)安全環(huán)境的強權(quán)政治行為，卻有必要尋求一種安全自助機制，阻止、稀釋并拖延美國的霸權(quán)政策，從而有效約束美國的霸權(quán)行徑，進而維護東盟成員國的安全利益。

Jurgen?Ruland.?Southeast?Asian?Regionalism?and?Global?Governance：?‘Multilateral?Utility?or?‘Hedging?Utility？［J］.?Contemporary?Southeast?Asia，?2011，33（1）：8990;?Evelyn?Goh.?The?Struggle?for?Order：?Hegemon，?Hierarchy?&?Transition?in?PostCold?War?East?Asia［M］.?Oxford：?Oxford?University?Press，?2013：2871.而“制度對沖”涉及安全自助機制，確保東盟成員國能夠在其主導的多邊機構(gòu)中奉行集體安全政策，以東盟成員國的數(shù)量優(yōu)勢影響和規(guī)范少數(shù)大國的制度行為，形成“東盟集體一致+少數(shù)大國”的地區(qū)安全架構(gòu)。

第四，東盟將“制度對沖”策略視為一種獲取外部資源的重要方式。不論是從經(jīng)濟實力還是從承擔治理成本意愿上看，東盟成員國都難以提供區(qū)域合作與治理所需的區(qū)域性公共產(chǎn)品，為此，東盟試圖與大國進行接觸并爭取大國的資源與支持。而“制度對沖”策略涉及采取一系列相互矛盾且模棱兩可的舉措，在低威脅情況下，這類舉措可從不同大國處獲取盡可能多的好處，以實現(xiàn)保持組織收益的目標。

ChengChwee?Kuik.?Hedging?via?Institutions：?ASEANLed?Multilateralism?in?the?Age?of?the?IndoPacific［J］.?Asian?Journal?of?Peacebuilding，?2022，?10（2）：355386.更為重要的是，“制度對沖”策略還意圖通過管理資源供應(yīng)風險，以及防止東盟融入外部行為體的制度設(shè)計，以管理東盟對外部資源的非對稱依賴。這也與東盟一直所追求的制度中心地位和優(yōu)化組織經(jīng)濟收益目標不謀而合。

Lukas?Maximilian?Mueller.?Challenges?to?ASEAN?Centrality?and?Hedging?in?Connectivity?Governance

Regional?and?National?Pressure?Points［J］.The?Pacific?Review，?2020，34（2）：131.

第五，“制度對沖”策略理念與東南亞政治文化的精英觀念產(chǎn)生共鳴。首先，“制度對沖”策略側(cè)重于充分利用多邊機制平臺稀釋大國競爭的結(jié)構(gòu)性壓力，這與東盟國家領(lǐng)導人所追求“動態(tài)平衡”（dynamic?equilibrium）理念存在共通之處。

Sarah?Teo.?The?Future?of?ADMMPlus?in?the?IndoPacific［R/OL］.（20230502）［20230629］.https：//isdp.eu/content/uploads/2023/05/BriefMay22023Sarah1.pdf.?其次，“制度對沖”策略所追求的“包容性多樣化”，也與東盟一直主張的“包容性多邊主義”高度吻合。最后，“制度對沖”策略所推崇的“謹慎的矛盾”立場，也與東南亞精英階層一直追求的合法化結(jié)構(gòu)及其治國理政理念不謀而合。

Jurgen?Ruland.?Southeast?Asian?Regionalism?and?Global?Governance：?‘Multilateral?Utility?or?‘Hedging?Utility？［J］.Contemporary?Southeast?Asia，?2011，33（1）：105.

四、?東盟對中美制度內(nèi)競爭的對沖

伴隨中美戰(zhàn)略競爭的加劇，中美在東盟主導機制內(nèi)開辟制度競爭的新“場域”。東盟傾向于在其主導機制平臺內(nèi)對中美兩國實施“制度對沖”操作，充分利用東盟地區(qū)論壇、東亞峰會與東盟防長擴大會議機制之間的協(xié)同性與互補性，構(gòu)建起“制度對沖”網(wǎng)絡(luò)，以有利于維護其戰(zhàn)略自主權(quán)和地區(qū)利益的方式引導、約束與規(guī)范中美在該地區(qū)的競爭行為。

（一）地區(qū)論壇（ARF）機制對中美競爭的“制度對沖”

自“印太戰(zhàn)略”實施以來，ARF框架下中美對抗性博弈呈現(xiàn)顯著增強態(tài)勢，在吳琳看來，中美在ARF制度內(nèi)競爭表現(xiàn)為以下五個方面：其一，中美在ARF會議上加強了針對彼此的“輿論戰(zhàn)”與“外交戰(zhàn)”；其二，中美兩國在ARF第一軌道和第二軌道就貿(mào)易摩擦、南海問題、印太、抗疫等問題領(lǐng)域針鋒相對，分歧擴大化；其三，中美在ARF框架內(nèi)擴大各自所支持的議題但議而不決，或在各方聚焦的核心議題下各自表述、各說各話；其四，中美在ARF框架內(nèi)的規(guī)范競爭圍繞預防外交而展開；其五，美國在ARF框架下拼湊針對中國的所謂東盟地區(qū)論壇專家與知名人士會議（EEPs）“小圈子文化”。

吳琳.中美制度競爭對東盟中心地位的沖擊——以東盟地區(qū)論壇（ARF）為例［J］.外交評論（外交學院學報），?2021（5）：88

117.對此，東盟試圖在ARF框架內(nèi)采取以“隱藏”為主的“模糊性工具”對中美兩國進行“制度對沖”，從而稀釋中美對抗性博弈所帶來的“選邊站”壓力，以避免地區(qū)論壇淪為中美制度內(nèi)博弈的競技場。

李晨陽，趙麗，楊飛.?論東盟地區(qū)論壇的實踐功用和理論意義［J］.國際觀察，2020（6）：99124.

具體而言，為避免自身表態(tài)或行為被中美任何一方解讀為“選邊站”，東盟主動選擇于中美在ARF制度內(nèi)競爭中保持“中立”，試圖通過采取以下兩種方式來“隱藏”自身立場：一是在涉及中美競爭或大國關(guān)系問題的討論上，東盟選擇主動降低其參與度。

吳琳.?中美制度競爭對東盟中心地位的沖擊——以東盟地區(qū)論壇（ARF）為例［J］.外交評論（外交學院學報），2021（5）：?103.例如，通過對2017—2019年歷屆EEPs會議關(guān)于大國關(guān)系討論要點的比較分析，吳琳表示，在中美矛盾激化并由此引發(fā)沖突性倡議時，東盟則大多保持沉默或減少主張發(fā)表。

吳琳.?中美制度競爭對東盟中心地位的沖擊——以東盟地區(qū)論壇（ARF）為例［J］.外交評論（外交學院學報），2021（5）：?103.二是東盟在涉及敏感問題領(lǐng)域的決議時，不僅意圖維持其模糊性表態(tài)，使敏感議題遭受“議而無果”的局面，而且還刻意回避或拖延敏感議題的討論，從而使其被迫進入“議而不決”的聲明階段。例如，伴隨2018年中美圍繞中興、華為5G技術(shù)、人工智能、網(wǎng)絡(luò)入侵等議題的對峙趨于公開化和擴大化，埃琳娜·努爾（Elina?Noor）表示，東盟地區(qū)論壇圍繞網(wǎng)絡(luò)安全合作已進入“議而不決”的聲明階段，即臺面上的會議仍在按部就班地進行，但所發(fā)表的聲明要么顯得沉悶，要么內(nèi)容偏離嚴峻的現(xiàn)實。

吳琳.?中美制度競爭對東盟中心地位的沖擊——以東盟地區(qū)論壇（ARF）為例［J］.外交評論（外交學院學報），2021（5）：?105.

需要指出的是，隱藏并非意味著東盟將試圖忽視中美制度內(nèi)競爭所構(gòu)成的威脅，或是選擇默認不采取任何行動來規(guī)避“選邊站”風險。相反，當中美在ARF制度內(nèi)利益分歧難以調(diào)和時，隱藏是東盟主動采取的一種隱性“制度對沖”策略，旨在充分利用ARF平臺的包容性與開放性，并通過模糊、回避與拖延策略，從而為自身保留一種含糊其辭的表態(tài)，以最大程度稀釋中美對抗性博弈所帶來的安全壓力。

（二）東亞峰會機制對中美競爭的“制度對沖”

具體而言，中美在東亞峰會制度內(nèi)競爭表現(xiàn)為以下五個方面：其一，中美在東亞峰會和外長會上就各自支持的國際秩序展開激烈論戰(zhàn)；其二，中美兩國在東亞峰會和峰會外長會議上就中國內(nèi)政問題、南海問題等領(lǐng)域開展針對彼此的“輿論戰(zhàn)”與“外交戰(zhàn)”；

王毅.?中國內(nèi)政不容外來干涉［EB/OL］.（20230714）［20230715］.?https：//www.mfa.gov.cn/web/wjdt_674879/

gjldrhd674881/202307/t20230715_11113633.shtml.其三，中美在東亞峰會框架下圍繞朝鮮半島核問題、緬甸發(fā)展等分歧擴大化；

Kawsar?Uddin?Mahmud.?How?Did?the?Great?Power?Rivalry?Play?Out？［EB/OL］.（20221213）［20230709］.?https：//thegeopoli?tics.com/aseansummit2022howdidthegreatpowerrivalryplayout/.?其四，中美在東亞峰會框架下圍繞航行與飛越自由規(guī)則而展開激烈的交鋒；其五，美國在東亞峰會框架內(nèi)竭力拉攏并拼湊排華小圈子，企圖假借偽多邊主義在東亞峰會中發(fā)揮領(lǐng)導作用。

中華人民共和國外交部.王毅出席第12屆東亞峰會外長會［EB/OL］.（20220806）［20230704］.https：//www.

fmprc.gov.cn/wjbzhd/202208/t20220806_10736362.shtml；中華人民共和國外交部.王毅出席第11屆東亞峰會外長會［EB/OL］.（20210805）［20230704］.https：//www.mfa.gov.cn/?web/wjbzhd/202108/t20210805_9137736.shtml.

面對中美在東亞峰會制度內(nèi)競爭所施加的壓力，作為東亞峰會的架構(gòu)者與推動者，東盟試圖盡可能維持開放包容性地區(qū)主義與中立立場，

Ralf?Emmers.?The?East?Asia?Summit：?On?a?Road?to?Somewhere？［M］//?Christian?Echle，?Megha?Sarmah，?Patrick?Rueppel，eds.?Security?Architectures?Under?Threat：?The?Status?of?Multilateral?Fora.?Singapore：?Konrad

AdenauerStiftung，?2017：920.以避免卷入中美之間的對抗性博弈。同時，東盟試圖將東亞峰會關(guān)注重點從傳統(tǒng)安全領(lǐng)域轉(zhuǎn)向非傳統(tǒng)安全領(lǐng)域，以淡化中美競爭所帶來的挑戰(zhàn)。

Gurjit?Singh.?The?Centrality?of?the?East?Asia?Summit?is?under?Challenge［EB/OL］.?（20220707）［20230708］.

https：//www.orfonline.org/expertspeak/thecentralityoftheeastasiasummitisunderchallenge/.?具體而言，東盟試圖通過采取以下“制度對沖”舉措，以緩和針鋒相對的中美對抗性博弈。

第一，在涉及敏感問題領(lǐng)域的公開表態(tài)上，東盟試圖以東亞峰會聯(lián)合聲明的形式表達各方共同的安全關(guān)切，而非刻意凸顯東盟當事方的意愿和期盼，以避免其單獨公開表態(tài)被中美任何一方解讀為“選邊站”。例如，在涉及南海問題的議題上，東亞峰會外長會議主席聲明和東亞峰會主席聲明，反復強調(diào)“維持和促進有利于《南海各方行為準則》的談判環(huán)境”，一再表示“歡迎（各方）采取切實可行措施，減少緊張局勢和事故、誤解和誤判風險”，多次重申“有必要增進相互信任和信心，在采取使爭端復雜化或升級的活動時保持自我克制，避免可能使局勢進一步復雜化行動”。

ASEAN?Secretariat.?Chairmans?Statement?of?the?8th?East?Asia?Summit?Foreign?Ministers?Meeting?［EB/OL］.?（20180804）［20230625］.?https：//asean.org/speechandstatement/chairmansstatementofthe8theastasia

summitforeignministersmeeting/;?ASEAN?Secretariat.?Chairmans?Statement?of?the?9th?East?Asia?Summit?Foreign?Ministers?Meeting?［EB/OL］.?（20190802）［20230625］.?https：//asean.org/speechandstatement/chairmans?statementofthe9theastasiasummitforeignministersmeeting/;?ASEAN?Secretariat.?Chairmans?Statement?of?the?10th?East?Asia?Summit?Foreign?Ministers?Meeting［EB/OL］.?（20200909）［20230625］.?https：//asean.org/speech

andstatement/chairmansstatementofthe10theastasiasummitforeignministersmeeting/;ASEAN?Secretariat.?Chairmans?Statement?of?the?11th?East?Asia?Summit?Foreign?Ministers?Meeting［EB/OL］.?（20210804）［20230625］.?https：//asean.org/aseanorgchairmansstatementofthe11theastasiasummiteasforeignministersmeeting/;?ASEAN?Secretariat.?Chairmans?Statement?of?the?12th?East?Asia?Summit?Foreign?Ministers?Meeting［EB/OL］.?（20220805）［20230625］.https：//asean.org/chairmansstatementofthe12theastasiasummiteasforeignministersmeeting/;?ASEAN?Secretariat.?Chairmans?Statement?of?the?15th?East?Summit［EB/OL］.（20201114）［20230625］.https：//asean.org/chairmansstatementofthe15theastasiasummit/;ASEAN?Secretariat.?Chairmans?Statement?of?the?16th?East?Summit［EB/OL］.?（20211027）［20230625］.?https：//asean.org/?chairmansstatementofthe16theast

asiasummit/;ASEAN?Secretariat.?Chairmans?Statement?of?the?17th?East?Summit［EB/OL］.?（20221013）?［20230625］.https：//asean.org/jointdeclarationbytheadmmplusdefenceministersondefencecooperation

tostrengthensolidarityforaharmonizedsecurity/.在涉及海峽兩岸發(fā)展議題上，2022年東亞峰會主席國聲明稱，東亞峰會成員國在重申堅持一個中國政策的同時，呼吁和平解決海峽兩岸問題。

ASEAN?Secretariat.?Chairmans?Statement?of?the?17th?East?Summit［EB/OL］.（20221113）［20230625］.?https：//asean.org/chairmansstatementofthe17theastasiasummit/.

第二，東盟試圖優(yōu)先關(guān)注非傳統(tǒng)安全挑戰(zhàn)和功能性合作，而非中美所關(guān)注的傳統(tǒng)安全挑戰(zhàn)，以最大限度避免峰會淪為中美制度內(nèi)博弈的競技場。近年來，在東盟的推動下，東亞峰會更多關(guān)注包括新冠肺炎疫情、人道主義援助、災(zāi)害管理、非法捕撈、移民等在內(nèi)的非傳統(tǒng)安全威脅，而非一味凸顯傳統(tǒng)安全威脅。同時，東亞峰會主要致力于處理疾病、綠色經(jīng)濟、公共衛(wèi)生與心理健康等功能性問題，避開戰(zhàn)略性問題，以規(guī)避中美制度內(nèi)競爭所帶來的“侵蝕挑戰(zhàn)”。

Gurjit?Singh.?The?Centrality?of?the?East?Asia?Summit?is?under?Challenge［EB/OL］.?（20220707）［20230712］.?https：//www.orfonline.org/expertspeak/thecentralityoftheeastasiasummitisunderchallenge/.

第三，東盟利用國際規(guī)范和地區(qū)準則約束與規(guī)范中美在東亞峰會內(nèi)制度競爭行為。第15屆和第16屆東亞峰會聲明反復重申其“致力于鞏固和加強《東亞峰會互利關(guān)系原則宣言》既定原則、目標和方式”

ASEAN?Secretariat.?Chairmans?Statement?of?the?15th?East?Summit［EB/OL］.?（20201114）［20230615］.?https：//asean.org/chairmansstatementofthe15theastasiasummit/；ASEAN?Secretariat.?Chairmans?Statement?of?the?16th?East?Summit［EB/OL］.?（20211027）［20230625］.?https：//asean.org/chairmansstatementofthe16theast

asiasummit/.。第11屆東亞峰會外長會議聲明重申《東南亞友好合作條約》作為指導區(qū)域間國家關(guān)系關(guān)鍵行為守則的重要性。

ASEAN?Secretariat.?Chairmans?Statement?of?the?11th?East?Asia?Summit?Foreign?Ministers?Meeting［EB/OL］.

（20210804）［20230625］.https：//asean.org/aseanorgchairmansstatementofthe11theastasiasummiteastforeign

ministersmeeting/.歷次東亞峰會主席國聲明反復重申其作用包括“根據(jù)國際法管理本區(qū)域的國家間關(guān)系，確保透明和可預測的行為和負責任的行動”等，也隱含東盟試圖以國際法為準繩約束中美競爭行為的用意。

（三）東盟防長擴大會議機制對中美競爭的“制度對沖”

從地緣政治角度看，東盟國防部長擴大會議能夠為東盟提供管理中美競爭的中立機制，使中美雙方能夠在不加劇因?qū)苟斐傻默F(xiàn)有裂痕的情況下參與該組織，

Siew?Mun?Tang.?ASEAN?and?ADMMPlus：?Balancing?between?Strategic?Imperatives?and?Functionality［J］.Asia?Policy，?2016（22）：7682.從而有利于東盟在東盟防長擴大會議框架下對中美兩國實施對沖操作，稀釋中美兩國在該地區(qū)的巨大影響力。

ShangSu?Wu.?ADMMPlus?Exercises：?A?Platform?for?Power?Competition？［EB/OL］.?（20200122）［20230701］.?https：//www.internationalaffairs.org.au/australianoutlook/admmplusexercisesaplatformforpowercompetition/.具體而言，東盟防長擴大會議機制對中美制度內(nèi)競爭的對沖體現(xiàn)在以下幾個方面。

首先，為避免中美關(guān)系緊張以及由此誘發(fā)的單邊行動或沖突性倡議，致使在東盟國防部長擴大會議框架下無法達成共識的局面，東盟決定僅在特殊場合就具體議題發(fā)表東盟防長擴大會議聯(lián)合聲明。

Hoang?Thi?Ha.?Repositioning?the?ADMMPlus?in?a?Contested?Region？?［J］.ISEAS?Perspective，?2021（13）：19.同時，為避免敏感性安全問題破壞其議程，通過在工作組內(nèi)將其工作劃分為不同流程，東盟國防部長擴大會議的重點討論議題能夠在不同軌道上得以同時進行。

Susann?Patton.?A?Seat?at?the?Table：?The?Role?of?Regional?Multilateral?Institutions?in?US?IndoPacific?Strategy

［R］.?Sydney：?The?United?States?Studies?Centre?at?the?University?of?Sydney，?2021：?12.

其次，對于是否應(yīng)向法國、英國、加拿大和歐盟等非東盟國防部長擴大會議成員開放機制平臺，東盟一直持有謹慎態(tài)度，以避免東盟國防部長擴大會議淪為中美之間陣營對抗的舞臺。例如，于2017年、2018年制定的《關(guān)于監(jiān)督非成員參與專家工作組活動進程》兩份文件具體規(guī)定非成員獲得專家工作組觀察員資格，必須滿足以下三項條件：第一，觀察員地位并非最終加入東盟國防部長擴大會議機制的保證，只有東盟對話伙伴方可獲準加入；第二，觀察員身份不能參加專家工作組會議，不僅只能參加一般性會議、講習班、演習等活動，而且最多只能參加兩個專家工作組，同樣適用于三年周期活動，每次活動僅允許一個非東盟防長擴大會議成員參加；第三，東盟將向所有東盟國防部長擴大會議成員提交申請并獲得一致同意。

Nicolas?Regaud.?ADMMPlus：?More?European?Engagement？［R/OL］.?（20210312）［20230629］.?https：//www.rsis.edu.sg/rsispublication/rsis/asianmultilateralisminuncertaintimesadmmplusmoreeuropeanengagement.此外，2022年11月23日，第九屆東盟國防部長擴大會議發(fā)表《關(guān)于加強防務(wù)合作以實現(xiàn)和諧安全的聯(lián)合聲明》，表示“東盟國防部長擴大會議專家工作組優(yōu)勢應(yīng)以繼續(xù)在東盟國防部長擴大會議成員國之間分享事實信息和最佳實踐為基礎(chǔ)”，強調(diào)“東盟防長擴大會議專家工作組不應(yīng)被虛假信息和政治議程利用”。

ASEAN?Secretariat.?Joint?Declaration?by?ADMMPlus?Defence?Ministers?on?Defence?Cooperation?to?Strengthen?Solidarity?for?a?Harmonised?Security［EB/OL］.?（20221123）［20230625］.?https：//asean.org/jointdeclarationbytheadmmplusdefenceministersondefencecooperationtostrengthensolidarityforaharmonizedsecurity/.

再次，為避免東盟國防部長擴大會議框架下海上安全與反恐聯(lián)合演習被中美任何一方解讀為“選邊站”，東盟于2019年5月和11月同時邀請中美兩國和其他域外大國共同參與其主導的海上實兵演習和聯(lián)合實兵演習，試圖以此在美國及其盟伴、中國及其他域外大國、東盟及其成員國多方之間實現(xiàn)動態(tài)平衡。

最后，通過在東盟防長擴大會議框架內(nèi)引入并核準《海上意外相遇準則》

ASEAN?Secretariat.?Concept?Paper?on?The?Guidelines?for?Maritime?Interaction?in?the?ASEAN?Defence?Ministers?Meeting?Progress［EB/OL］.?（20171023）［20230707］.?https：//admm.asean.org/dmdocuments/2017October11th%20ADMMClark23%20October%202017%20Joint%20Declaration%20（as%20of%2023%20Oct%202017）.pdf.?與《空中軍事遭遇準則》

ASEAN?Secretariat.?Concept?Paper?on?Guide?Lines?for?Air?Military?Encounters［EB/OL］.?（20181019）［20230707］.?https：//admm.asean.org/dmdocuments/2018_Oct_12th%20ADMM_Singapore%2019%20October%202018［Final］%20Guidelines%20for%20Air%20Military%20Encounters.pdf.，建立部長級熱線協(xié)議

ASEAN?Secretariat.?Concept?Paper?on?Enhancing?the?Usage?of?the?ASEAN?Direct?Communications?Infrastructure?（ADI）?as?a?Defence?Communications?Architecture?in?the?ASEAN?Defence?Ministers?Meeting?Process［EB/OL］.（20210615）［20230707］.?https：//admm.asean.org/dmdocuments/2021_Jun_15th%20ADMM_15%20June%202021，%20VC_3.%20Concept%20Paper%20on%20Enhancing%20Usage%20of%20ADI%20as%20Defence%20Communications%20Architecture%20in%20the%20ADMM%20Process%20［Brunei%20Darussalam］.pdf.?等，東盟試圖引導、約束與規(guī)范中美兩個大國在該地區(qū)的競爭行為。

五、東盟“制度對沖”策略的前景

東盟“制度對沖”策略的可行性

“可行性”指一國具備采取對沖策略的能力。參見：?ChengChwee?Kuik.?Southeast?Asia?Hedges?between?Feasibility?and?Desirability［R/OL］.?（20230704）［20230929］.?https：//www.eastasiaforum.org/2023/07/04/southeastasiahedgesbetweenfeasibilityanddesirability/.（feasibility）主要取決于結(jié)構(gòu)性條件。一旦中美戰(zhàn)略競爭升級為公開對抗、直接對沖甚或全面戰(zhàn)爭，

ChengChwee?Kuik.?Southeast?Asia?Hedges?between?Feasibility?and?Desirability［R/OL］.（20230704）

［20230929］.?https：//www.eastasiaforum.org/2023/07/04/southeastasiaHedgesBetweenFeasibilityandDesirability/.東盟的“制度對沖”策略恐難以為繼。從東盟自身來看，“制度對沖”策略的可取性

“可取性”指一國有意愿采取對沖策略。參見：?ChengChwee?Kuik.?Southeast?Asia?Hedges?between?Feasibility?and?Desirability［R/OL］.?（20230704）［20230929］.?https：//www.eastasiaforum.org/2023/07/04/southeastasiahedgesbetweenfeasibilityanddesirability/.（desirability）取決于東盟成員國的一致性意愿，但囿于內(nèi)部凝聚力欠缺與相對實力有限，“制度對沖”策略的實施仍需克服“集體行動困境”。從美國方面來看，其通過構(gòu)建由其主導的小多邊機制，加緊對印太盟伴的全方位誘拉與戰(zhàn)略安撫等舉措，進而減少對東盟規(guī)范影響力的依賴，削弱東盟“制度對沖”效力。從中國方面來看，中國反對任何勢力挑撥并制造地區(qū)集團對抗。倘若東盟國家公開將中國視為威脅來源，并在東盟主導的多邊制度框架內(nèi)與美國勾連行動，東盟將感知到來自中國的軟施壓，其作為避險平臺的作用將被削弱。

（一）東盟仍需克服“集體行動困境”

作為地區(qū)組織采取的集體行為，“制度對沖”策略的可取性取決于地區(qū)組織成員國的一致性意愿。但囿于東盟在管理大國競爭方面始終面臨著內(nèi)部凝聚力與能力的欠缺問題，

Amitav?Acharya.?Doomed?by?Dialogue：?Will?ASEAN?Survive?Great?Power?Rivalry?in?Asia？［M］//?Gilbert?Rozman，Joseph?Chinyong?Liow，eds.?International?Relations?and?Asias?Southern?Tier，?ASEAN，?Australia，?India，?AsianPalgrave.?Berlin：Springer，?2018：7791.東盟實施“制度對沖”策略仍需克服“集體行動困境”。

“制度對沖”可取性要求東盟在保持自身一體性前提下與中美兩國進行制度接觸，并在中美之間奉行不偏不倚的立場。為此，東盟必須協(xié)調(diào)成員國之間的利害關(guān)系，盡可能發(fā)揮東盟的整體性力量。然而，中美競爭所產(chǎn)生的離心力，使得在東盟內(nèi)部建立與維持團結(jié)越發(fā)困難，

John?D?Ciorciari.?ASEAN?and?the?Great?Power［J］.?Contemporary?Southeast?Asia，?2017，39（2）：252258.一些東盟成員國可能難以抵制與中美建立特殊關(guān)系的誘惑，自愿選擇違背東盟的集體對沖協(xié)議，以獲取追隨中美任何一方所帶來的短期收益。因而，郭清水認為，東盟實施“制度對沖”策略的難點在于：越來越多的東盟國家可能會選擇倒向中國一邊，以獲取自身的經(jīng)濟收益，而非考慮東盟整體或其他成員國利益。

ChengChwee?Kuik.?Binary?Trap?Threatens?ASEANs?Hedging?Role［R/OL］.?（20230801）［20231005］.?https：//www.eastasiaforum.org/2023/08/01/binarytrapthreatensaseanshedgingrole/.

此外，東盟成員國之間普遍存在一定程度的不信任，限制了東盟發(fā)揮其集體行動的能力。這種“不信任陰影”也成為東盟奉行“制度對沖”的絆腳石，使得東盟成員國可能會因缺乏互信而選擇違背集體對沖協(xié)議。

（二）美國通過小多邊機制沖抵東盟規(guī)范影響力

隨著美國主導的小多邊機制，諸如QUAD、AUKUS、“印太經(jīng)濟框架”（IPEE）、“美日澳”和“美日韓”等相繼出臺，美國試圖以此減少對東盟規(guī)范影響力的依賴，并與以東盟為中心的同類型地區(qū)機制形成分庭抗禮之勢。

金新，韓豪杰.對華競爭背景下美國對東盟國家的戰(zhàn)略安撫［J］.當代亞太，2023（3）：85.倘若照此情形發(fā)展，一旦美國主導的各類小范圍多邊機制建設(shè)完善，實現(xiàn)對東盟的全領(lǐng)域、全職能替代，

錢宇明.拜登政府的東南亞政策發(fā)展軌跡、影響及趨勢［J］.東南亞縱橫，2023（1）：94.那么，東盟主導的多邊制度平臺將不可避免淪為美國外交“工具箱”中“補充機制”。

John?D?Ciorciari.?ASEAN?and?the?Great?Power［J］.?Contemporary?Southeast?Asia，?2017，39（2）：252258.

美國繞開東盟在東南亞另設(shè)小多邊機制表明，東盟在中美之間奉行“制度對沖”，確保其中立與一體性，有悖于美國整合“志同道合”的力量形成對華強硬立場，使得美國意識到“不能再完全指望東盟解決‘印太戰(zhàn)略的核心問題——應(yīng)對中國的挑戰(zhàn)”

陳菲.重塑地區(qū)秩序：拜登政府的東南亞政策及其影響［J］.東南亞研究，2022（2）：77.。

（三）中國反對任何勢力挑撥并制造地區(qū)陣營對抗

中國并不能完全接受東盟采取的“制度對沖”行為。在中國看來，東盟國家不是地緣爭奪的“棋子”，而是促進地區(qū)發(fā)展繁榮的重要“棋手”。

中華人民共和國外交部.王毅：中國東盟關(guān)系沒有最好，只會更好［EB/OL］.（20220307）［20231006］.?https：//www.mfa.gov.cn/irscweb/search.shtml？code=17e50b77dab&codes=&configCode=&searchWord.?東盟的“制度對沖”行為，一定程度上反映了東盟國家對中國在本地區(qū)地緣政治行為的隱憂，尤其是極個別與中國存在南海主權(quán)爭端的國家，在美國的挑撥離間與慫恿下，錯誤地將中國視為其南海利益的威脅來源，炮制所謂的中國挑戰(zhàn)，試圖利用東盟主導的多邊制度架構(gòu)來制約中國的行動，顯然違背了東盟采取對沖策略的初衷——中立與不結(jié)盟。

中國迫切希望能夠與東盟共同應(yīng)對地緣對抗挑戰(zhàn)。

中華人民共和國外交部.王毅國務(wù)委員兼外長在第28屆東盟地區(qū)論壇外長會上的發(fā)言［EB/OL］.?（202108

06）［20231006］.https：//www.mfa.gov.cn/irscweb/search.shtml？code=17e50b77dab&codes=&configCode=&searchWord.?中國國務(wù)委員兼外長王毅強調(diào)：“中國與東盟務(wù)必在維護東盟中心地位基本前提下，共同應(yīng)對地緣對抗挑戰(zhàn)。”

中華人民共和國外交部.王毅國務(wù)委員兼外長在第28屆東盟地區(qū)論壇外長會上的發(fā)言［EB/OL］.（20210806

）［20231006］.https：//www.mfa.gov.cn/irscweb/search.shtml？code=17e50b77dab&codes=&configCode=&searchWord.在紀念《南海各方行為宣言》簽署20周年研討會上，王毅呼吁，“東盟要旗幟鮮明地反對任何在本地區(qū)制造緊張，挑動對抗的言論”。

中華人民共和國外交部.王毅出席紀念《南海各方行為宣言》簽署20周年研討會開幕式并致辭［EB/OL］.

（20220725）［20231006］.https：//www.mfa.gov.cn/irscweb/search.shtml？code=17e50b77dab&codes=&configCode=&searchWord.?2023年3月27日，王毅會見東盟秘書長高金洪時聲稱，“中國與東盟要維護好幾十年來共同營造的和平發(fā)展環(huán)境，堅決反對制造大國對立和陣營對抗的圖謀”。

中華人民共和國外交部.王毅會見東盟秘書長高金洪［EB/OL］.（20230327）［20231007］.https：?//?www.mfa.gov.cn/irscweb/search.shtml？code=17e50b77dab&codes=&configCode=&searchWord.

六、結(jié)語

為應(yīng)對中美戰(zhàn)略競爭的結(jié)構(gòu)性風險，確保自身的一體性與中立性，東盟試圖采取各式不同的應(yīng)對策略，“制度對沖”策略是東盟所采取的眾多策略之一，旨在以有利于維護戰(zhàn)略自主權(quán)與地區(qū)利益的方式約束中美在本地區(qū)的地緣政治行為，從而塑造有利于地區(qū)組織生存與發(fā)展的區(qū)域環(huán)境。

近年來，東盟的“中心地位”受到中美戰(zhàn)略競爭的“侵蝕挑戰(zhàn)”。為此，東盟試圖凝聚本地區(qū)的集體力量，利用現(xiàn)有的區(qū)域合作架構(gòu)予以應(yīng)對，以最大限度地引導、約束與規(guī)范中美兩大國在本地區(qū)的競爭行為。而通過具體分析東盟在地區(qū)論壇、東亞峰會和東盟國防部長擴大會議等區(qū)域合作架構(gòu)中所采取的“制度對沖”行為，不難發(fā)現(xiàn)，“制度對沖”已成為東盟破解“選邊困境”的最優(yōu)選擇。

探討東盟“制度對沖”策略的啟示是，在中美戰(zhàn)略競爭背景下東盟維持其中立與不結(jié)盟立場，“制度對沖”有助于確?！皷|盟中心性”地位，維護地區(qū)自治，防止本地區(qū)出現(xiàn)陣營對抗。對中美兩國而言，切實尊重并支持“東盟中心性”地位是獲取東盟外交支持與政治“效忠”的關(guān)鍵所在。現(xiàn)階段，中國在東盟地區(qū)論壇、東亞峰會與東盟國防部長擴大會議等機制平臺內(nèi)仍面臨域外勢力挑撥陣營對抗、鼓動冷戰(zhàn)思維、干涉中國內(nèi)政等風險。對此，中國應(yīng)該支持東盟繼續(xù)充當誠實的中間人、調(diào)解人與召集人角色，最大限度地爭取東盟的理解與支持，共同維護好以東盟為中心的區(qū)域合作架構(gòu)。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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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任編輯：李思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