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紅綠

(懷化學院外語系，湖南 懷化 418008)

安德烈-勒菲弗爾(Andre Lefevere)在分析古希臘喜劇《呂西斯忒拉忒》的不同英譯本時提出翻譯操控的觀點[1]169，認為意識形態(tài)和詩學兩個因素操控著譯者的翻譯策略[1]173。這種理論視角避開翻譯研究中語言對等的微觀分析，從文化語境等宏觀視角探討翻譯活動的運行軌跡。這種研究視角對于分析譯者的翻譯活動有一定的價值和意義，有利于從總體上把握其翻譯特點。文章將運用這一理論探討朱湘譯詩選本的特點。

朱湘是我國20世紀20年代著名的詩人兼譯家，終其一生共譯詩歌一百二十多首。30年代曾有人評論過朱湘的譯詩，但此后朱湘的譯詩研究一度沉寂。近年來，朱湘的譯詩引起學界越來越多的關(guān)注，有學者對此做了研究工作，并取得了一批學術(shù)成果，如張旭博士的《視界的融合：朱湘譯詩新探》就是其中的力作，但研究力度還有待深入，值得進一步關(guān)注。作為新月派的“大將兼先行”[2]541，朱湘與聞一多、徐志摩等其他新月詩人有著相同的詩學訴求。他主張新詩創(chuàng)作應(yīng)該回歸傳統(tǒng)詩學，講究格律與韻腳，注重音韻的錘煉，應(yīng)該“在腳鐐手銬中追求有格律的新詩”[3]56。他的這種詩學觀不僅體現(xiàn)了他本人的詩學追求，而且也代表著當時主流詩學的方向，影響著他的詩歌翻譯策略和選材。文章嘗試從這一角度探討朱湘譯詩選材的特點。

一、朱湘的詩學觀

朱湘的詩學觀是一種非功利的唯美浪漫的詩學觀。他主張“為藝術(shù)而藝術(shù)”，追求純詩。在寄給徐霞村的信中，他區(qū)分了兩種不同的文學道路——“唯美的文學道路”與“唯用的文學道路”[4]422。他更傾向于“唯美的文學道路”。在早期的游記散文《北海紀游》中，他對此做了論述，提出詩人應(yīng)該不因世俗的利益而降低自己詩品。他說：“我們?nèi)缦胗犀F(xiàn)代人的心理，就不必作詩；想作詩，就不必顧及現(xiàn)代人的嗜好?！盵5]10他的這種詩學觀是超俗而唯美的。因為這種詩學追求，朱湘創(chuàng)作了經(jīng)典的詩歌，翻譯了大批佳作。朱湘的詩學觀具體體現(xiàn)在對詩歌音樂性的追求、對中西格律詩歌的倚好、對浪漫主義詩歌的倡導和對古典民歌的認同等諸方面。

(一)唯美詩學的追求

朱湘的詩學觀是唯美的詩學觀。1924年10月，朱湘在《時事新報》上著文闡述了詩歌唯美的觀點，主張“讀詩，讀文學，是來賞活跳的美”，除此之外，可以“不再問別的事”[6]314。他進而解釋“最簡單而美好的”東西“是‘詩的’兩字的注釋”[6]316。溯其源，這種觀點主要受英國19世紀浪漫主義詩人濟慈的影響。朱湘推崇濟慈的詩歌。在文學評論中，他曾多次援引濟慈的詩話做例證。濟慈倡導詩歌的真和美，認為詩歌應(yīng)該有審美上的享受，如他在名篇《希臘古甕頌》中寫下的名句“Beauty is truth,truth is beauty”(美即真，真即美)就蘊含著唯美主義的萌芽。因此，濟慈的美學觀也被學界看成是英國唯美主義的主要源頭之一。朱湘接受了濟慈的影響，提出“詩的真理即是美”[6]315的觀點。此外，朱湘唯美的詩學傾向在其戲劇評論《談〈沙樂美〉》中也有所體現(xiàn)。他贊美唯美主義者王爾德的《沙樂美》“是一件完美的藝術(shù)品，奇特的藝術(shù)品”[7]185，“可看作是一幅給希臘最美的女子赫命(海倫)繡的五色陸離的帷幔”[7]189。這番贊譽顯露了他唯美的詩學立場。

追求藝術(shù)形式的獨立與完美是唯美主義的一大主要特征。朱湘在詩歌創(chuàng)作中踐行著這些詩學主張。他所創(chuàng)作的名篇《采蓮曲》、《搖籃曲》、《情歌》等都是現(xiàn)代格律新詩的典范。在詩歌創(chuàng)作中，他講求詩歌形式的完美與音樂美，提出詩歌在形式上應(yīng)該“顧到行的獨立”與“行的勻配”，并解釋“行的獨立便是說每首‘詩’的各行每個都能站得住，并且每行從頭一個字到末一個字是一氣流走，令人讀起來不至于生疲弱的感覺，破碎的感覺；行的勻配便是說每首‘詩’的各行的長短必得要按一種比例，按一種規(guī)則安排，不能無理地忽長忽短，教人讀起來時得到紊亂的感覺，不調(diào)和的感覺”[8]158。這些觀點反映了朱湘對詩歌形式美的追求。除了講求詩歌的形式美，朱湘也追求詩歌的音樂美。在評徐志摩與聞一多的詩歌中，朱湘多次批評他們押韻不夠嚴謹，并具體分析這些音韻瑕疵給詩歌美感帶來的負面影響。在《評徐君志摩的詩》一文中，他批評徐志摩的土音入韻“教人家看起來很不暢快”，如“吸涼粉正吸得滑溜有趣”的時候，突然“一個隔逆”，“把趣味隔去了九霄云外”[8]162。在《評聞君一多的詩》一文中，他同樣批評了聞一多用韻不夠講究[9]165，并告誡之“詩而無音樂”，簡直與“花無香氣，美人無眼珠相等”[9]177。因此，在詩歌創(chuàng)作與詩歌評論中，朱湘注重詩歌形式與音韻上的美感。這些觀點都體現(xiàn)了他對唯美的詩學的追求。

(二)浪漫詩學的追求

朱湘的詩學觀也是浪漫主義的詩學觀。他在文學評論中曾多次以浪漫主義詩人為例論述他的詩學觀，如英國的柯爾勒治、濟慈、雪萊、拜倫等浪漫主義詩人是他引用較多的詩人。在其評論《郭君沫若的詩》一文中，他以柯爾勒治為例說明浪漫主義的含義在于尋找“新”的題材；并解釋取得“新”的題材的途經(jīng)——在“古代文明”里找不出新題材時，轉(zhuǎn)向“現(xiàn)代文明”里尋找；在“經(jīng)驗世界”中受狹隘時，便“展開玄想之翼”飛向“超驗世界”[10]186-187。這番解釋說明了朱湘對浪漫主義詩歌的看法。

朱湘的浪漫主義傾向主要表現(xiàn)在他對浪漫主義詩人贊賞的態(tài)度上。他曾多次流露出對濟慈、華茲華斯、柯爾勒治等英國浪漫主義詩人的傾羨之情。比如，他稱贊柯爾勒治是“英國第一流的詩人”[11]110。除了外國的浪漫主義詩人，他也特別推崇本國浪漫主義詩人屈原、李白等人的詩歌，如在《詩的產(chǎn)生》一文中，他以《采蓮曲》的創(chuàng)作為例說明屈原詩歌對他的影響[12]206。朱湘也十分重視浪漫主義文學的教化功能[13]198。他認為浪漫主義文學可以“培養(yǎng)出想象豐富、魄力堅強的國民”[13]199。因為這種浪漫主義詩學傾向，朱湘創(chuàng)作了很多浪漫主義詩歌。他的詩集《夏天》、《草莽集》、《石門集》中有很多想象豐富、意境優(yōu)美的浪漫主義詩歌。

朱湘浪漫主義的詩學觀也體現(xiàn)在他對古代民歌的倡導上。在《古代的民歌》一文中，他論述了英國古代民歌對浪漫主義詩歌的影響。朱湘認為，當浪漫主義承古典時代之敝，徘徊于絕路的時候，白西主教搜集的《古代詩歌遺珍集》使英國浪漫主義的想象“白熱起來”，使之“另外走出一條美麗的路”來[11]102。在此文中，他總結(jié)了古代民歌的五種特點：題材不限，抒寫真實，比喻自由，句法錯落，字眼游戲[11]103。這些技法——自由地運用奇特的比喻，自然地抒發(fā)真情實感，不拘一格地選擇句法和題材，也是浪漫主義詩歌創(chuàng)作的主要手法。因此，朱湘對古代民歌的倡導蘊含他對浪漫主義詩學的追求。

總的說來，朱湘的詩學觀是唯美浪漫的非功利詩學觀。唯美主義與浪漫主義的結(jié)合是朱湘詩學觀的一大主要特點。他既追求詩歌藝術(shù)的獨立性與美的超現(xiàn)實性，強調(diào)詩歌審美感覺上的享受，也注重詩歌中情感的自然抒發(fā)、想象的大膽瑰麗、超現(xiàn)實手法的運用與理想化人物與世界的塑造。在文學創(chuàng)作中，他避開文學作品的思想性和功利性，反對古典主義的冷漠與理智，強調(diào)文學作品形式的完美，反映了他唯美浪漫的詩學追求。

二、譯詩選材上的唯美主義傾向

朱湘譯詩選材上的第一個特點便是譯詩的唯美主義傾向。自18歲開始在文學刊物上發(fā)表譯詩以來，他共譯詩歌120多首，生前出版譯詩集《路曼尼亞民歌一斑》，1936年出版譯詩集《番石榴集》，收集了90多首譯詩。1986年5月，由洪振國先生編輯整理的《朱湘譯詩集》出版。該集收有朱湘的絕大多數(shù)譯詩，選本廣博而精致，收錄了分別譯自16個不同國家的詩人的詩作。其中，印度詩4首，波斯詩10首，阿拉伯詩4首，斯堪迪納維亞、俄國、荷蘭、西班牙、哥倫比亞詩各1首，德國詩4首，英國詩41首，法國詩7首，羅馬詩6首，意大利詩2首，希臘詩17首，埃及詩2首，羅馬尼亞詩14首，共計116首①。在110多首詩中，具有唯美傾向的詩歌多達20多首。

朱湘選譯的唯美詩歌藝術(shù)性強，都是從古至今誦讀不衰、經(jīng)得起時間考驗的佳作，如他選譯印度迦梨陀娑、伐致呵利，波斯莪默·伽亞謨、薩迪、哈菲茲，羅馬維吉爾、卡圖魯斯、馬希爾，意大利但丁，希臘薩福、阿那克里翁等詩人的詩歌。這些詩人的詩歌或描寫景物，或抒發(fā)感情，或情景交融，揭露出生命的律動以及人生的普世價值，在語言、韻味、詩趣以及創(chuàng)作技法等各方面成熟而優(yōu)美，經(jīng)久不衰。例如，迦梨陀娑是梵文文學中公認的最偉大的詩人[14]4，他的詩不僅音韻工整，語言優(yōu)美，而且內(nèi)容艷麗，具有唯美詩歌的特點?，F(xiàn)節(jié)引朱譯迦梨陀娑的詩歌《秋》如下：

秋天來了，是一個女郎，

修長內(nèi)兼有苗條，

嘉禾顫動在她的鬢上，

面龐是菡苕輕描，

衣衫織就了草花熱鬧；

翩然的行過秋鄉(xiāng)，

迎了她鳥雀齊聲喧叫，

有如那環(huán)珮鏗鏘。

…………

在稻田里有穗莖修長

對了風一身顫抖；

垂垂的花樹舞蹈顛狂，

攔了腰被風緊摟；

花兒與花兒接吻，點頭，

在風吹皺的蓮塘——

是風把一點戀情挑逗

秋天的年少兒郎。[14]4-5

這兩節(jié)詩節(jié)選自《秋》的第一節(jié)和第三節(jié)。原詩共三節(jié)，每節(jié)八行，交叉押韻，音韻優(yōu)美，語言華麗。在這首詩中，迦梨陀娑把“秋天”比喻成一位婀娜多姿的女郎。她身著美麗的衣裳，顧盼生情，款款地行走在鄉(xiāng)間，伴隨著秋天的微風，挑逗著人們的情思，很富有美感。整首詩充分顯示了詩人迦梨陀娑豐富的想象力和唯美的情調(diào)。

總的說來，朱湘選譯的這類詩歌追求藝術(shù)形式的完美，注重音韻、形式及語言的錘煉；在內(nèi)容上注重審美體驗，并通過譬喻和想象創(chuàng)作出唯美的形象。朱湘選譯此類詩歌與他唯美的詩學觀是分不開的。

三、譯詩選材上的浪漫主義傾向

朱湘選本的第二個特點是選材上的浪漫主義詩歌傾向。在朱湘翻譯的詩歌中，他選譯最多的詩歌要數(shù)浪漫主義詩歌。他翻譯了德國詩人歌德、海涅，英國詩人布萊克、彭斯、華茲華斯、柯爾勒治、雪萊、濟慈，法國詩人拉馬丁等浪漫主義詩人的詩作，達二十多首。浪漫主義詩歌注重主觀情感的表達。正如19世紀英國浪漫主義詩人華茲華斯所言，“好的詩歌是詩人強烈情感的自然流露”。在詩歌創(chuàng)作中，浪漫主義詩人敢于采用新的語言和技法，突破傳統(tǒng)的創(chuàng)作手法，運用大膽而瑰麗的想象，以宣泄心中的情感。他們或表達對現(xiàn)實世界的不滿，或謳歌心中的理想世界，或崇尚內(nèi)心的安寧，或贊美浪漫的愛情和深厚的友情，都講求真實而自然的抒情。朱湘選譯海涅的詩歌“Du bist wie ein Blume”(《你好比一朵花兒》)就是其中一例?，F(xiàn)引如下：

你好比一朵花兒

美麗，純潔，又天真，

我凝視著，慢慢的

有憂愁入了寸心。

我真想抬起了手

輕放在你的發(fā)里，

求天保佑你永遠

純潔，天真，又美麗。[14]48-49

這首詩是海涅的早期詩作。海涅早期的詩作深受民歌和浪漫主義詩歌的影響。原詩2節(jié)，每節(jié)4行，押韻方式為abab cddc，音韻優(yōu)美，語言明快而通俗，風格質(zhì)樸，頗有民歌的特征。詩人在詩中把心中的戀人比喻成美麗、純潔又天真的花兒，并對她一往情深，情真意切。詩中既寄托著詩人對心中理想戀人的憧憬，又對這種憧憬的現(xiàn)實性抱有絲絲的憂愁，兩者緊密地交織在一起，給這首詩增加了獨特的韻味。朱湘在翻譯此詩時以頓代步，并把原詩的押韻方式改為abab cdcd，使之符合漢語詩歌的音韻特征，取得了與原文相當?shù)囊繇嵭Ч?。除了翻譯具有浪漫主義色彩的情詩，朱湘也翻譯過具有宗教色彩的浪漫主義詩歌，如他選譯歌德的《夜歌》(又譯為《流浪人的夜歌》)：

暮靄落峰巔

無聲，

在樹杪枝間

不聞

半絲輕風；

鳥雀皆已展翼埋頭；

不多時，你亦神游

睡夢之中。[14]46

這首詩是歌德短詩中的名篇，被譯為多國文字，并譜曲傳唱。原詩共8行，37個音節(jié)，押韻方式為ab ab cd dc，短小精湛。通讀這首詩可以發(fā)現(xiàn)詩中籠罩著濃濃的幽寂與寧靜：暮色已至，悄無聲息；樹尖無風，不聞聲響；倦鳥歸林，展翅入夢；有感于斯，詩人亦將入夢。詩人在詩的最后一句“不多時，你亦神游 睡夢之中”使用了隱喻，加深了詩中幽遠意境，使之著上了宗教冥想的色彩，表達了詩人祈求祥和的心情。在翻譯此詩時，朱湘使用37個漢字，采用與原詩同樣的押韻方式ab ab cd dc，完美地再現(xiàn)了原詩的音韻美，匠心獨具。除了選譯德國浪漫主義詩人海涅和歌德的詩作，朱湘選譯最多的還是英國浪漫主義詩人的詩歌。其中，他選譯了濟慈6首詩歌。下文節(jié)選的朱譯詩歌《夜鶯曲》就是濟慈的名篇。

我的心痛著，困倦與麻木

沉淀入感官，如飲了酖酒

不多時，又如將鴉片吞服，

我淹沒進了里西的川流：

這并非嫉妒你的好運氣，

這是十分欣羨你的幸?！?/p>

欣羨著你這輕翼的木仙

與山毛櫸商議

好了，在重重綠蔭的深處

安詳?shù)膿P起歌喉唱夏天。[14]151-152

《夜鶯曲》原詩共8節(jié)，每節(jié)10行，用抑揚格五音步寫成，押韻方式為ababcedced，音韻工整而優(yōu)美。上文節(jié)選的詩節(jié)為原詩的第一個詩節(jié)。在這節(jié)詩中，詩人先寫自己因罹患疾病而遭受的痛苦，希望走進西的川流(Lethe)[14]151忘卻一切不幸；然后寫他聽到了夜鶯歡快的叫聲，聯(lián)想到了自由灑脫的木仙(Dryad)，不由得羨慕起自由快樂的夜鶯。通過這節(jié)詩可以看出濟慈在詩歌創(chuàng)作中善于運用神話典故來構(gòu)建理想化的人物和世界，表達心中的情感，從而擴大詩歌的張力。運用傳奇和神話創(chuàng)造理想的境界、表情達意是濟慈詩歌創(chuàng)作的一大特點，也是浪漫主義詩歌創(chuàng)作的典型特征。選譯濟慈等浪漫主義詩人的詩歌體現(xiàn)了朱湘在譯詩選材上的浪漫主義詩學傾向。

朱湘選譯浪漫主義詩歌的傾向還體現(xiàn)在對古代民歌的翻譯上。在朱湘的譯詩集中，所譯古代民歌達二十多首。這些民歌風格樸實清新，自然而真實，寫作手法不拘一格，反映了朱湘選譯詩歌時獨到的詩學眼光。1924年3月，朱湘發(fā)表了第一部譯詩集《路曼尼亞民歌一斑》。這是一部民歌匯總集。他在該集后作《重譯人跋》，表明了對民歌的看法。他認為“民歌是民族的心聲”，“從一個民族的民歌可以推見這個民族的生活環(huán)境、風俗和思路”[14]332。時隔一年，他又在《古代的民歌》中詳細地分析了民歌創(chuàng)作的技法，并建議中國的新詩應(yīng)該學習古民歌的長處，因為他認為古代民歌的創(chuàng)作技法是“有望的花種”，“如能將它們?nèi)鲈诟嚯榈耐恋厣?，它們一定能發(fā)出極美麗的花來”[11]114。朱湘把這種觀點付諸于實踐，翻譯了大量優(yōu)美的外國民歌，如他翻譯的羅馬尼亞民歌《吉普賽的歌》就具有浪漫主義的色彩：

我手顫著輕摸你白汗衣的折疊，

與繞在你頸子上的碧珠串。

從前我的帳篷前火光熊熊，

現(xiàn)在你看，——火光滅了。

從前在山下，當黃昏的迷人時候，

你把新鮮，甜美的雙唇給了我；

那時我的心樂的怦怦跳蕩，

現(xiàn)在你聽，——他不跳了。

在早地上，白楊的樹蔭下，

午日射不到處，我們高興的散步；

那時愛情初生，強壯而好看，

你可知道？——愛情現(xiàn)在死了。

因為你的心黑，趨向墮落，

所以就是愛情，它也無力止得住你。

我的帳篷前火光曾熊熊過，

現(xiàn)在你看，——火已冷了。[14]313-314

這首詩共4節(jié)，每節(jié)4行，用民謠體寫成，音韻回環(huán)反復，富有音樂性，適于吟唱，尤其是每節(jié)詩的后兩句通過安排相似的韻腳，取得了一唱三嘆的效果，富有感染力。從詩的內(nèi)容上來講，全詩以回憶的方式描寫了一對戀人從相識相戀，到最終各奔東西，詩人獨品失戀痛苦的過程。全詩抒發(fā)的情感自然而真實，再加上詩中“艷情”詩句的裝點使這首詩著上了浪漫主義的色調(diào)。因此，朱湘轉(zhuǎn)譯這首民歌折射出他對民歌中浪漫主義元素的倚重，以及選譯民歌時的浪漫主義傾向。

四、結(jié)語

朱湘是一位兼有浪漫主義與唯美主義氣質(zhì)的詩人。他既追求浪漫主義自然與真實的抒情，瑰麗與華美的想象，也追求唯美主義愉悅的美感，獨立與完美的藝術(shù)形式。他的詩學觀不僅代表著他自己的詩學追求，也代表著主流詩學的方向。他的浪漫主義與唯美主義的詩學傾向影響了他的譯詩選材。在朱湘翻譯的一百二十多首詩歌中，浪漫主義與唯美主義的譯詩達六十多首。朱湘在翻譯選材上對浪漫主義與唯美主義詩歌的倚重說明了詩學觀對其譯詩活動的影響。

注釋：

①據(jù)學者考證，朱湘共譯詩歌一百二十多首。見張旭：《視界的融合：朱湘譯詩新探》，清華大學出版社，2008年，第60頁。1986年，湖南人民出版社出版洪振國先生整理加注的《朱湘譯詩集》。該集共收朱譯詩歌106首，收有朱湘生前的絕大多數(shù)譯詩。本文援引的譯詩以及數(shù)據(jù)的采集主要參照該譯詩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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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朱湘.郭君沫若的詩[M]//王彬.中書集.北京:中國文聯(lián)出版公司,1998:186-187.

[11]朱湘.古代的民歌[M]//王彬.中書集.北京:中國文聯(lián)出版公司,199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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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朱湘.文學與年齡[M]//孫玉石.朱湘散文選集.天津:百花文藝出版社,20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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