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國華裔文學雜合特征的后殖民解讀

楊寧偉

(河南師范大學新聯(lián)學院，河南 新鄉(xiāng) 453007)

一、華裔文學:從無聲到有聲

19世紀中葉，加利福尼亞金礦的發(fā)現(xiàn)，國家的內(nèi)憂外患，促使大批華人涌入美國，后來他們又成為了建筑橫穿美國大陸鐵路的主力軍。盡管這樣，他們卻一直處在美國社會的邊緣，以“他者”的文化身份出現(xiàn)，甚至被稱為“黃禍”。尤其是1882年《排華法案》的頒布使他們生活的處境更加艱難。在文學作品中，中國人也大多被刻畫成表情木訥、內(nèi)心邪惡、懦弱麻木、兇殘狡猾的形象。中國經(jīng)濟、文化的弱勢地位導(dǎo)致了美國華裔話語權(quán)的失落，一直處在一種“失語”的尷尬境地。美國華裔文學起始于1887年李延富的《我在中國的少年時代》，但真正開創(chuàng)華裔文學的作品是水仙花的《春香夫人》。直到20世紀六七十年代，隨著美國新移民法的頒布，中美關(guān)系的改善，尤其是民權(quán)運動的促進，反對種族主義、倡導(dǎo)多元文化的呼聲漸長，喚醒了華裔種族文化自我意識的覺醒，華裔文學進入了繁榮發(fā)展期，諸如湯亭亭、譚恩美等華裔作家勇敢地承擔起了文化譯者的責任，致力于修正民族刻板印象、改變?nèi)A裔“他者”的文化身份，進而重塑中國文化的表述權(quán)。

二、后殖民翻譯理論

1978年賽義德的《東方學》開辟了一個叫作殖民話語的新的學術(shù)領(lǐng)域。在這本書中，作者強烈批判了東西方之間不平等的文化關(guān)系，主張消解“中心”與“邊緣”的二元對立。韋努蒂認為，異化策略是當前應(yīng)對英語國家文化霸權(quán)以及他們與其他國家之間不平等的文化交流關(guān)系的一項文化干預(yù)戰(zhàn)略，是對種族中心主義、種族歧視、文化自戀和文化帝國主義的阻抗，其實施有益于發(fā)展民主的地緣政治關(guān)系［1］(P20)。

美國華裔作家在他們的作品中利用含混、雜糅和改寫等多種策略，對主流社會文化霸權(quán)主義進行滲透、解構(gòu)和顛覆，使用大量的漢語語匯、句子甚至段落。這些不符合英語語法形式的中式英語，一定程度上瓦解了西方國家慣常自持的英語的純潔感，進而對語言的“純潔性”所表征的美國霸權(quán)文化身份的單一純粹性提出了質(zhì)疑和挑戰(zhàn)。筆者將選取譚恩美的幾部作品，分別從詞匯、句子、文化三個層面對其文本雜合特征進行后殖民解讀，分析探討處于弱勢文化地位的華裔作家為建構(gòu)獨立的民族身份所做的種種努力。

筆者在本文中選取的作品主要有:The Joy Luck Club(1989年)、The Kitchen God’s Wife(1992年)、The Hundred Secret Senses(1996 年)、The Bonesetter’s Daughter(2001 年)、Saving Fish From Drowning(2005年)。

三、譚恩美作品中雜合特征的后殖民解讀

(一)詞匯層面

1.拼音的直接使用

在詞匯層面，譚恩美使用了大量的漢語拼音標示的詞語或短句。這種假借語言符號是新一代華裔文學的一個共同特征，可以看作是對西方語言文字等級觀的一種反撥，它也確實刻意為西方讀者造成了關(guān)于小說人物與作者的一種身份印象。雖然音譯詞對于身份標識有重大的積極作用，但假使其意義不能為讀者獲知，交流受阻，就會大大削弱這種作用可能會對讀者產(chǎn)生的影響［2］(P43)。因此，譚恩美采取了尋找英語中既定對應(yīng)詞、意譯和對詞匯進行解釋等多種方法來解決這個問題，如表1所示。

表1 譚恩美作品中部分用漢語拼音表述的詞匯及其解釋

2.成語的使用

成語是漢字語言詞匯中一部分定型的詞組或短句，在用詞方面往往不同于現(xiàn)代漢語，很多時候，它代表了一個故事或典故。對于這些成語，譚恩美同樣采取了直接譯入，如“四分五裂”被譯為“four splits and five cracks”(The Kitchen God’s Wife P239)，“海底撈針”在英語中表達類似含義的俗語是“l(fā)ook for a needle in the haystack”或是“l(fā)ook for a needle in a bottle of hay”，但在譚恩美的作品中，卻被譯為“l(fā)ooking for a needle on the bottom of the ocean”(The Joy Luck Club P328)，完整地再現(xiàn)了“針”和“?！钡男蜗螅芎玫乇Ａ袅嗽凑Z文化的異質(zhì)性特征。

3.文化詞匯的直接譯入

例1:“People think thebroom star is very bad to see.That’s the other kind，with the long，slow tail，the comes-around kind.”“Comet?”“Yes，comet”(The Bonesetter’s Daughter P335)

例2:She was nearly yanked from this life and on her way to theyellow springs…(The Bonesetter’s Daughter P67)

“掃帚星”是彗星的另外一種說法，指的是將會帶來災(zāi)難或厄運的人，是罵人的說法。由“yanked from this life”可以推斷出“yellow springs”的意思是“黃泉”，在中國文化中是指人死后所居住的地方，也就是陰曹地府。譚恩美沒有用“comet”來代替“broom star”，沒有用“hell”來代替“yellow springs”，而是選擇將它們直譯過來，不僅凸顯了文本的雜合特征，激發(fā)了閱讀興趣，更讓西方讀者意識到了這些詞匯在東方文化中所代表的不同含義，某種程度上說，這也是一種有意識的文化輸出，對目的語文化會產(chǎn)生一定的沖擊。

(二)句子層面

在句子層面，譚恩美主要采取了三種方法來對規(guī)定了文字等級制的西方文化霸權(quán)進行解構(gòu)。一是選用漢語拼音標示短句。如“Dangsying tamende shenti”(The Joy Luck Club P130)，“Shemma bende ren!”(The Joy Luck Club P50)。二是大量使用支離破碎不合語法的中式英語。如“Long hair look like suicide maiden”(The Bonesetter’s Daughter P20)，這句話的正確寫法應(yīng)為“If you wore your hair long，you would look like a maiden who had committed suicide”。三是對漢語節(jié)奏的模仿。如下例所示:“What a shame!No one to greet you!Second Wife，the others，gone to Peking to visit her relatives.Your daugther，so pretty，your same look.She’s so shy，eh?First Wife，her daughter…Gone on a pilgrimage to another Buddhist temple… Last week，a cousin’s uncle，juat a little crazy，came to visit，turned out not to be a cousin，not an uncle，who knows who he was…”(The Joy Luck Club P251)

奈達在其《譯意》一書中指出，英漢語之間最重要的差異就是英語重形合，而漢語重意合，相比于英語句子常用的各種連接手段，注重以形顯示其語法邏輯關(guān)系?！皻W化”之前的漢語以簡潔、凝練為特點，因為中國人慣于將語言表達“化整為零”，在保證對話雙方能夠明白話語含義的情況下，可省略一切不必要的連接手段，漢語成分之間的關(guān)系可通過上下文來進行推斷［3］(P290)。在上例中包含了大量簡短、支離破碎的句子，很明顯，這是典型的漢語行文方式。譚恩美正是通過這樣一種方式，迫使西方讀者了解中國人的說話以及行文習慣。同時，通過這樣一種“后殖民語言”標示了自己的民族身份，沖擊了英語的中心霸權(quán)地位。

(三)文化層面

在文化層面，譚恩美在其作品中不僅介紹了如吃粽子、驅(qū)五毒等中國相關(guān)傳統(tǒng)節(jié)日的風俗(The Joy Luck Club P66－71)和中國特有的人際稱謂系統(tǒng)(The Joy Luck Club P15)，而且在她的小說中還點綴有源自中國的神話傳說、民間故事等，如嫦娥與后羿的故事(The Joy Luck Club P80－82)以及灶神夫妻的死別(The Kitchen God’s Wife P59－61)。神話是一個民族的意識形態(tài)用故事的形式表達出來，它對于一個民族的文化身份起著不可忽視的建構(gòu)作用。對神話傳說的譯介不僅幫助美國普通讀者了解到了中國文化的博大精深，也是華裔群體化解殖民的一種重要方式。

四、結(jié)論

華裔文學是典型的雜合文學，其文本不僅體現(xiàn)了英漢兩種語言的雜合，而且在文化層面也表現(xiàn)出了高度的雜合，整個華裔文學就是一個充滿各種符碼的跨文化的“符號帝國”。通過這種“全球本土化”式的寫作，把一些(本土化的)中國文化中固有的概念強行加入(全球性的)英語之中，使這種具有普遍性的世界性語言變得不純，進而消解它的語言霸權(quán)地位［4］(P89)。在作品中，譚恩美通過音譯及使用中式英語等多種途徑，最大化地保留了源語的異質(zhì)性特征，通過對文字等級制的反撥，破壞了英語的純潔性，進而解構(gòu)了西方文化霸權(quán)，重塑了自我文化身份。但有一點我們需要注意，雖然后殖民理論提倡進行強制性的文化干預(yù)，但這并不意味著我們就能不顧英語語言的要求及讀者的接受程度而一味地追求異化。“如純粹感情用事，一廂情愿地用中文做衡量標準，實際上也是狹隘的民族主義和自我中心主義。”［5］

［1］［美］Venuti L.The Translator’s Invisibility:A History of Translation［M］.Shanghai:Shanghai Foreign Language Education Press，2004.

［2］劉芳.翻譯與文化身份——美國華裔文學翻譯研究［M］.上海:上海交通大學出版社，2010.

［3］王力.中國語法概論(下冊)［M］.北京:中華書局，1957.

［4］王寧.文化翻譯與經(jīng)典闡釋［M］.北京:中華書局，2006.

［5］胡德香.后殖民理論對我國翻譯研究的啟示［J］.外國語，2005(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