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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宋代民變與摩尼教的蟠結(jié)和原委

      2016-04-04 01:19:53楊富學(xué)彭曉靜
      關(guān)鍵詞:摩尼教宋代

      楊富學(xué),彭曉靜

      (敦煌研究院 民族宗教文化研究所,甘肅 蘭州 7300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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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宋代民變與摩尼教的蟠結(jié)和原委

      楊富學(xué),彭曉靜

      (敦煌研究院 民族宗教文化研究所,甘肅 蘭州 730030)

      [摘要]宋代東南沿海一帶民變頻繁,不少與摩尼教相蟠結(jié)。摩尼教本為一尚和戒斗、奉行王道而又特別注重道德的宗教,何以淪為農(nóng)民起義的工具,長期困擾學(xué)界。從近期福建霞浦、泉州和福州等地發(fā)現(xiàn)的摩尼教資料看,宋代摩尼教在遭受來自官府的種種打壓后,開始由尚和戒斗而向尚武斗狠方向轉(zhuǎn)變,以圖自保,同時向幫會化轉(zhuǎn)型,逐漸形成了嚴(yán)密的宗師體系和堂口組織,加上摩尼教崇尚光明,提倡禁欲崇儉和團結(jié)互助,對于貧苦農(nóng)民很有吸引力。這些特征非常有利于農(nóng)民起義的發(fā)動,應(yīng)為宋代民變多與摩尼教相蟠結(jié)的歷史原委。

      [關(guān)鍵詞]摩尼教;宋代;東南沿海;民變

      宋代民變與摩尼教(明教)的關(guān)系問題,長期受到學(xué)界關(guān)注,研究成果豐碩。但綜觀前賢諸論,皆局限于考究某次民變與摩尼教是否存在關(guān)聯(lián),卻很少論及產(chǎn)生這種關(guān)聯(lián)的原因。究其原委,蓋相關(guān)資料過于缺乏使然。所幸2008年10月以來,在北宋摩尼教教主林瞪第29代裔孫林鋆先生的主導(dǎo)下,福建省霞浦、晉江、福州等地相繼發(fā)現(xiàn)了大量宋元明清以來的摩尼教文獻、文物和寺院遺址等,為摩尼教何以與民變相蟠結(jié)問題的深入探討提供了可能。筆者有幸受命整理研究這批新發(fā)現(xiàn)的文獻,頗受啟發(fā)。今將個人所見公諸同好,冀識者不吝賜教。

      一、宋代民變與摩尼教之蟠結(jié)

      自五代至宋,摩尼教(明教)于東南沿海一帶活動頻繁,對當(dāng)?shù)馗鞣N秘密教派的形成與發(fā)展影響甚大,而且與民變多有蟠結(jié),故學(xué)術(shù)界對民間秘密宗教的研究大都以摩尼教為始①如連立昌:《福建秘密社會》,福州:福建人民出版社,1989年,第1-28頁;馬西沙、韓秉方:《中國民間宗教史》,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1992年,第70-101頁;劉平:《中國秘密宗教史研究》,北京:北京大學(xué)出版社,2010年,第42-60頁。。

      摩尼教形成于公元3世紀(jì),為波斯人摩尼所創(chuàng),經(jīng)過摩尼本人和其門徒的努力,將摩尼教傳播至古羅馬、波斯、印度、埃及等地,并在傳至中亞后,以之為中轉(zhuǎn)地輾轉(zhuǎn)傳入中國,在唐朝武則天時得到了官方的認(rèn)可,開始在中國公開傳教②林悟殊:《摩尼教入華年代質(zhì)疑》,《文史》第18輯,北京:中華書局,1983年,第81頁(收入氏著《摩尼教及其東漸》,北京:中華書局,1987年,第63頁)。,但不久便遭到玄宗的禁斷。開元二十年(732)七月,玄宗頒敕:“末摩尼法本是邪見,妄稱佛教,誑惑黎元,宜嚴(yán)加禁斷。以其西胡等即是鄉(xiāng)法,當(dāng)身自行,不須科罪者。”③〔唐〕杜佑著,王文錦等點校:《通典》卷40,北京:中華書局,2003年,第1103頁注文;〔宋〕贊寧:《大宋僧史略》卷下同載,但稱其為八月十五日,見《大正藏》第54冊,No.2126,頁253b。雖然允許“西胡”摩尼僧傳教,但不允許漢人皈依之,故而茲后三十年間,摩尼教在中原幾乎銷聲匿跡。

      摩尼教在中原地區(qū)的興盛歸因于回鶻的敬信與推崇。寶應(yīng)元年(762),回鶻牟羽可汗應(yīng)唐肅宗的邀請,率軍入唐,擊史朝義于洛陽。次年,攜居留洛陽之四位摩尼僧歸國,并奉之為國教,摩尼教始于漠北大盛?;佞X助唐平定安史之亂有功,在其要求下,唐朝允許回鶻在長安、洛陽、太原及荊(今湖北江陵縣)、揚(今江蘇揚州市)、越(今浙江紹興市)、洪(今江西南昌市)等州各置大云光明寺一所,回鶻摩尼教勢力遂延及唐帝國腹地的黃河流域與長江流域。開成五年(840),漠北回鶻汗國滅亡,摩尼教失去怙恃,至?xí)辏?43),唐武宗大規(guī)模滅法,摩尼教首當(dāng)其沖受到禁斷④楊富學(xué):《回鶻摩尼寺的形成及其功能的異化》,《吐魯番學(xué)研究》2012年第2期,第44-68頁。。

      遭會昌禁黜后,一部分摩尼教信徒在回鶻高僧呼祿法師的帶領(lǐng)下,轉(zhuǎn)移到福建沿海一帶繼續(xù)傳教,并逐步向民間發(fā)展⑤楊富學(xué):《〈樂山堂神記〉與福建摩尼教——霞浦與敦煌吐魯番等摩尼教文獻的比較研究》,《文史》2011年第4期,第150-158頁;楊富學(xué):《回鶻摩尼僧開教福建補說》,《西域研究》2013年第4期,第109-117頁。,攀附佛道,逐漸演變?yōu)槊孛芙Y(jié)社,教內(nèi)或教外人士取其崇尚光明之義而稱作“明教”,唐代文獻又稱“蘇鄰法”。由于該教在兩宋時代常與官府作對,和民變蟠結(jié)甚多,頗受官府及佛徒所深嫉。佛徒每斥異己者為魔,易“摩”為“魔”,合摩尼教素食不茹葷的主張,遂獲“吃菜事魔”之惡稱⑥楊富學(xué)、史亞軍:《“吃菜事魔”名實再探》,《山西大學(xué)學(xué)報》2014年第3期,第32-38頁。。

      會昌滅法致摩尼教于中原絕跡,直到五代才復(fù)見于史:

      梁貞明六年(920),陳州末尼黨類立母(毋)乙為天子。發(fā)兵討之,生擒母(毋)乙,余黨械送闕下,斬于都市。初,陳州里俗喜習(xí)左道,依浮圖之教,自立一宗,號上上乘。不食葷茹,誘化庸民,糅雜淫穢,宵集晝散。因刺史惠王友能動多不法,由是妖賊嘯聚,累討未平。及貞明中,誅斬方盡⑦〔北宋〕贊寧:《大宋僧史略》卷上,《大正藏》第54冊,No.2126,頁253b。。

      此為宋僧贊寧《僧史略》的敘述,同樣的記載又見于《佛祖統(tǒng)紀(jì)》和《釋門正統(tǒng)》,三者均明確將后梁時期陳州一帶以毋乙為首所發(fā)動的農(nóng)民起義與末尼黨聯(lián)系在一起?!杜f五代史·梁書·末帝紀(jì)》則將毋乙稱作“陳州妖賊”,言其“不食葷茹,誘化庸民,糅雜淫穢,宵集晝散?!迸c《僧史略》記載大同小異。沙畹、伯希和⑧d.Chavannes—P.Pelliot,Un traité manichéen retrouvé en Chine,Journal Asiatique1913 jan.-fév.,pp.320-323;[法]沙畹、伯希和著,馮承鈞摘譯:《摩尼教流行中國考》,《西域南海史地考證譯叢八編》,北京:中華書局,1958年,第87-88頁。及陳垣⑨陳垣:《摩尼教入中國考》,《國學(xué)季刊》第1卷第2號,1923年,第220-221頁(收入氏著《陳垣學(xué)術(shù)論文集》第1集,北京:中華書局,1980年,第350-352頁)。等學(xué)者均將其視作摩尼教材料看待,后學(xué)多承襲之。上世紀(jì)80年代,英國學(xué)者劉南強提出質(zhì)疑⑩Samuel N.C.Lieu,Manichaeism in the Later Roman Empire and Medieval China:A historical survey,Manchester University Press,1985,p.223.。最近,林悟殊等人進一步指出這次起義“殊難與摩尼教沾邊”,因為摩尼教是依托佛教而非反對佛教的,而陳州里俗“并非學(xué)佛,而是反佛。倘然,則毋乙之徒亦不可能是摩尼教”①林悟殊、王媛媛:《五代陳州毋乙之徒非“末尼黨類”辨》,《中國史研究》2012年第2期,第92、94頁。。是耶非耶?尚難定論,但“末尼黨”一稱,足以讓人聯(lián)想起摩尼教來。

      沙畹、伯希和曾云:“吾人須知者,真正之摩尼教,質(zhì)言之,大摩尼自外來所傳布之教,已滅于八四三年之敕,尚存者為已改之摩尼教,華化之摩尼教耳”②d.Chavannes——P.Pelliot,Un traité manichéen retrouvéen Chine,Journal Asiatique1913 jan.-fév.,p.303;[法]沙畹、伯希和著,馮承鈞摘譯:《摩尼教流行中國考》,《西域南海史地考證譯叢八編》,北京:中華書局,1958年,第80頁。。提醒我們在看待宋代活躍于東南沿海等地的明教時,不能與原始摩尼教之正統(tǒng)教義相一一比對。如摩尼教的道教化、世俗化以及下文將要述及的宋代摩尼教向幫會化、尚武化的轉(zhuǎn)型,若拿正統(tǒng)教義進行比對,很容易得出“難與摩尼教沾邊”的結(jié)論。恰如漢傳佛教的八宗,形成于隋唐,常被視作佛教徹底中國化的標(biāo)志,但在正統(tǒng)印度佛教徒眼中,簡直難以想象,至若禪宗,主張“不立文字,見性成佛”,甚至劈佛燒經(jīng),呵宗罵祖,離經(jīng)叛道。焉能稱之佛教?殊不知這就是中國化的佛教,不可否認(rèn)。再如粟特景教僧入華,依漢俗,以其來源地而分取漢姓,始有以康、安、米諸姓景教僧。居華既久,受漢傳佛教舍俗姓傳統(tǒng)影響,竟又形成舍俗姓之俗。如洛陽出土唐代景教石刻,尾題“大秦寺寺主法和玄應(yīng)俗姓米、威儀大德玄慶俗姓米、九階大德志通俗姓康”③張乃翥:《跋河南洛陽新出土的一件唐代景教石刻》,《西域研究》2007年第1期,第66頁;羅炤:《洛陽新出土〈大秦景教宣元至本經(jīng)及幢記〉石幢的幾個問題》,《文物》2007年第6期,第34頁。。這種情況在波斯、粟特等地的景教僧看來何其荒謬,原本無姓,何可舍之?但我們同樣不能否認(rèn)其景教性質(zhì)。由此及彼,我們也不能因為陳州末尼黨有些言辭不合正統(tǒng)教義而否認(rèn)其摩尼教性質(zhì)。

      學(xué)界對宋代民變關(guān)注最多的莫過于方臘起義,然而,中國摩尼教研究的先驅(qū)們并沒有將其與摩尼教聯(lián)系起來,直至朱瑞熙《論方臘起義與摩尼教的關(guān)系》及李裕民《方臘起義新考》兩文始對二者關(guān)系提出新見。前者探討了摩尼教在方臘起義中的作用,尤其在起義末期得到了以呂師囊、仇道人等為首的幾支摩尼教秘密教派的支持響應(yīng)④朱瑞熙:《論方臘起義與摩尼教的關(guān)系》,《歷史研究》1979年第9期,第69-84頁。。后者認(rèn)為響應(yīng)方臘起義的呂師囊和仇道人屬于摩尼教,北宋政府頒布禁斷“吃菜事魔”的詔令,即與其有關(guān)⑤李裕民:《方臘起義新考》,《山西大學(xué)學(xué)報》1980年第2期,第44-52頁。。

      是后,有關(guān)研究大都在朱、李兩文的基礎(chǔ)上進行,或認(rèn)為方臘所用妖術(shù)與“吃菜事魔”者所用“狐涎法”有關(guān)⑥玖志:《方臘起義“妖術(shù)”考議》,《中國史研究》1983年第3期,第105頁。,或認(rèn)為“吃菜事魔”是摩尼教入華后在民間的變種,其教義已遠(yuǎn)離摩尼教,是雜糅了佛、道以及民間巫術(shù)的一種宗教的泛化,是方臘在起義時的工具和組織保證⑦康志杰:《論方臘起義中的宗教問題》,《湖北大學(xué)學(xué)報》1987年第6期,第96-100頁。。但王見川對呂師囊、仇道人等秘密派是摩尼教派的觀點提出質(zhì)疑,認(rèn)為應(yīng)將其統(tǒng)歸為異端教派起義,與方臘起義性質(zhì)不同,明教徒并未影響方臘叛亂運動⑧王見川:《從摩尼教到明教》,臺北:新文豐出版公司,1992年,第233-257頁。。王氏立論的基礎(chǔ)是“吃菜事魔”與摩尼教無關(guān)。然而,新近發(fā)現(xiàn)的摩尼教文獻、文物卻足以證明,“吃菜事魔”乃北宋政府為查禁明教而予之的惡稱,只是后來宋政府出于抑制非法宗教的需要,有意將“吃菜事魔”外延擴大了,致使明教與“吃菜事魔”之間的關(guān)系變得晦暗不明。從新近發(fā)現(xiàn)的摩尼教文獻看,宋元時代,摩尼教徒仍把齋堂稱作“菜院”“菜堂”,把女信徒稱作“菜姑”,可證“吃菜事魔”非摩尼教之說是難以立足的。對此,筆者已有專論,茲不復(fù)贅⑨楊富學(xué)、史亞軍:《“吃菜事魔”名實再探》,《山西大學(xué)學(xué)報》2014年第3期,第32-38頁。。方臘作為“菜食者”(吃菜事魔)首領(lǐng),歸屬明教,毋庸置疑。北宋對明教的大規(guī)模打壓,即自方臘起義始(1120),但摩尼教發(fā)展的勢頭并未被遏制住,至南宋初期,其勢力已遍布大江南北,建炎四年(1130)鼎州(今湖南常德市)爆發(fā)了鐘相、楊幺領(lǐng)導(dǎo)的摩尼教徒起義⑩陳士諤:《也談南宋初年鐘相、楊幺起義所利用的宗教派系問題》,《武陵學(xué)刊》1996年第1期,第58-61頁。。同年,又“有妖人王念經(jīng)者,聚眾數(shù)萬,反于信州之貴溪(今江西省上饒市一帶)”,而據(jù)趙鼎言,此為饒、信一帶之魔賊①〔南宋〕李心傳:《建炎以來系年要錄》卷32,北京:中華書局,1956年,第631頁。。

      此后,又有一些與“魔”教有瓜葛的起義爆發(fā),舉其要者有:

      紹興三年(1133),“衢州(今浙江省衢州市)妖民余五婆居開化之九里坑,傳習(xí)魔法”②〔南宋〕李心傳:《建炎以來系年要錄》卷63,北京:中華書局,1956年,第1082頁。。

      紹興十年(1140),東陽縣“魔賊”谷上元率眾起事③〔南宋〕李心傳:《建炎以來系年要錄》卷138,北京:中華書局,1956年,第2224頁。。

      紹興二十年(1150),信州貴溪“魔賊”起事④〔南宋〕李心傳:《建炎以來系年要錄》卷176,北京:中華書局,1956年,第2914頁。。

      紹定元年(1228),陳三槍和張魔王在贛州松梓山發(fā)動起義,江西、福建、廣東三路農(nóng)民紛紛響應(yīng)。南宋端平元年(1234),陳三槍犧牲后,起義軍的另一領(lǐng)袖小張魔王仍然繼續(xù)率余部堅持斗爭,前后堅持了7年之久⑤〔元〕脫脫:《宋史》卷419《陳鏵傳》,北京:中華書局,1977年,第12561-12562頁。。

      還有人認(rèn)為,宋江梁山起義亦與摩尼教不無關(guān)系⑥侯會:《疑〈水滸傳〉與摩尼教信仰有關(guān)》,《中國古代小說研究》第1輯,北京:人民文學(xué)出版社,2005年,第240-250頁。。及至元代,摩尼教與民變的蟠結(jié)仍在繼續(xù),如至正十一年(1351),“明王出世”的韓山童、劉福通起義,乃至大明帝國的建立,都與摩尼教息息相關(guān)。此為后話,這里姑且不論。

      可見,宋代由“魔”教發(fā)動的民變此起彼伏,波及范圍甚廣。筆者不敢遽斷這些所謂的“魔賊”“魔法”“魔王”都屬于摩尼教,但可以肯定至少有一部分或與摩尼教有關(guān),或受摩尼教影響。

      二、摩尼教光明、道德之尚與民變法理的正義性

      摩尼教在創(chuàng)教之初即提出二宗(光明和黑暗)三際(把宇宙分為過去、現(xiàn)在、未來三個時期)理論。該教崇拜大明神,將現(xiàn)世看作黑暗王國,追求光明王國。摩尼自稱是“光明使者”,并堅信光明必將戰(zhàn)勝黑暗,善良必將戰(zhàn)勝邪惡。

      摩尼教教義的核心,是說在世界的初始就并存著光明和黑暗兩個王國,光明占據(jù)北、東、西三方,黑暗占據(jù)南方。在光明王國里,充滿光明、和平、潔凈、善美和秩序,其統(tǒng)治者,波斯稱為“察宛”(Zavan,意為永恒),東土稱為“明父”“大明尊”。相反,黑暗王國到處充滿污泥、毒水、煙火、悶氣和颶風(fēng),由黑暗魔王統(tǒng)治,住著五類魔,沉溺在情欲和爭吵之中。光明與黑暗數(shù)次大戰(zhàn),黑暗魔王讓惡魔生下了人類的祖先。因為人類是黑暗之魔的子孫,大明尊便派遣光明使者,用光明分子來拯救人類的靈魂。

      正是緣于摩尼教對光明的崇奉,象征光明的日月在摩尼教中被賦予了特殊的含義,奉日月為真神,成為摩尼教與其他宗教最大的區(qū)別之一,即使在中國摩尼教與西方摩尼教脫離接觸后很久,信徒仍然保持著對日月的崇拜。

      摩尼教有“朝拜日,夜拜月”之俗,《閩書》記:“其教曰明,衣尚白,朝拜日,夕拜月?!雹摺裁鳌澈螁踢h(yuǎn):《閩書》卷7《方域志》,福州:福建人民出版社,1994年,第172頁?!端螘贩Q明教徒所念經(jīng)文中有《日光偈》《月光偈》⑧〔清〕徐松輯:《宋會要輯稿·刑法二》之七八,北京:中華書局,1957年,第6534頁。。莊綽《雞肋編》記載:“事魔食菜……亦誦《金剛經(jīng)》,取‘以色見我為邪道’,故不事神佛,但拜日月以為真佛?!雹帷菜巍城f綽:《雞肋編》卷上,北京:中華書局,1983年,第12頁。這些都可證明,中國摩尼教在傳播過程中始終保持著崇拜日月的特點。

      除此之外,明教所推重的道德觀念也是該教取信于民的關(guān)鍵因素之一。陳垣先生曾言:“摩尼教治己極嚴(yán),待人極恕,自奉極約,用財極公,不失為一道德宗教?!雹怅愒骸赌δ峤倘胫袊肌?,《國學(xué)季刊》第1卷第2號,1923年,第236頁(收入氏著《陳垣學(xué)術(shù)論文集》第1集,北京:中華書局,1980年,第370頁)。因而在傳播過程中,頗受民眾歡迎。唐代摩尼教傳入民間后,為迎合民眾需要,勢必更加注重發(fā)展其善良、簡樸、團結(jié)友愛的道德觀念,進而發(fā)展成為一種民間互助形式,受到貧苦大眾的歡迎。關(guān)于這一點,莊綽《雞肋編》有載:

      事魔食菜,法禁甚嚴(yán),有犯者家人雖不知情,亦流于遠(yuǎn)方,以財產(chǎn)半給告人,余皆沒官。而近時事者益眾,云自福建流至溫州,遂及二浙。睦州方臘之亂,其徒處處相煽而起。聞其法:斷葷酒,不事神佛祖先,不會賓客。死則裸葬……又始投其黨,有甚貧者,眾率財以助,積微以至于小康矣。凡出入經(jīng)過,雖不識黨人皆館谷焉。人物用之無間,謂為一家,故有無礙被之說,以是誘惑其眾……不事神佛,但拜日月,以為真佛①〔宋〕莊綽:《雞肋編》卷上,北京:中華書局,1983年,第11-12頁。。

      記載雖僅言“事魔食菜”,并無明教之謂,但“斷葷酒”“不事神佛祖先”“拜日月”“死則裸葬”等,均符合摩尼教之特征。故所述團結(jié)互助的黨人應(yīng)為明教徒。

      總之,宋代摩尼教不僅繼承了傳統(tǒng)摩尼教崇尚光明、鞭撻黑暗的教義思想,而且明教禁欲崇儉、不食葷酒、提倡互助②〔南宋〕李心傳:《建炎以來系年要錄》卷76,北京:中華書局,1956年,第1248頁。,此為宋代摩尼教與原始摩尼教的共性,遵循的是正統(tǒng)摩尼教的傳統(tǒng)。這些理念對于貧苦農(nóng)民很有吸引力,故流傳甚熾,不勸自盛,至南宋初期,其勢力已遍布淮南、兩浙、江東、江西、福建等地,因地異名。紹興三十二年(1162),孝宗即位,陸游上《應(yīng)詔條對狀》,其中言斯時“妖幻之人”名目繁多,“淮南謂之二袗子,兩浙謂之牟尼教,江東謂之四果,江西謂之金剛禪,福建謂之明教、揭諦齋之類。名號不一,明教尤盛。至有秀才、吏人、軍兵亦相傳習(xí)。其神號曰明使,又有肉佛、骨佛、血佛等號。白衣烏帽,所在成社。偽經(jīng)妖像,至于刻版流布”③〔南宋〕陸游:《渭南文集》卷5,《景印文淵閣四庫全書》第1163冊,臺北:臺灣商務(wù)印書館,1983年,第346頁。。這種現(xiàn)象的出現(xiàn),是由當(dāng)時特定的社會環(huán)境決定的。北宋后期和整個南宋時期,統(tǒng)治階級腐敗,內(nèi)憂外患嚴(yán)重,農(nóng)民負(fù)擔(dān)沉重,民不聊生。面對生存危機,農(nóng)民奮起反抗,勢必需要一種理論與組織來支撐其行動。在這樣的社會條件下,華化摩尼教如同其他眾多的民間秘密教派一樣在民間廣為流傳,為下層民眾所接受,原本并不復(fù)雜的摩尼教教義更被進一步簡化為“清凈、光明、大力、智慧”八字。謝顯道編《海瓊白真人語錄》卷1記載了南宋道士彭耜對明教的看法:

      以主其教,大要在乎“清凈光明、大力智慧”八字而已。然此八字,無出手心。今人著相修行,而欲盡此八字可乎④謝顯道編:《海瓊白真人語錄》卷1,見《道藏》第33冊,上海書店、文物出版社、天津古籍出版社,1984年,第114頁下至第115頁上。?

      彭耜把明教精義歸納為“清凈、光明、大力、智慧”八字,實乃反映了明教徒的基本信念。宋代以后,摩尼教徒始終奉持此八字要旨,如泉州華表山草庵遺址的摩崖石刻、福建霞浦鹽田鄉(xiāng)的飛路塔遺址上都有此等字眼。經(jīng)過提煉而簡化的教義更容易被下層民眾所接受,而且對于身處水深火熱之中的民眾來說,“清凈、光明、大力、智慧”的境界無疑會像佛教的西方極樂世界一樣,對他們產(chǎn)生強烈的吸引力。

      每當(dāng)社會矛盾激化,就會催生階級斗爭,就會激發(fā)民變,這是社會發(fā)展的不易規(guī)律,宋代東南沿海民變的頻發(fā)即為這種規(guī)律的體現(xiàn)。方臘之屬能在短期內(nèi)發(fā)動起義,并所向披靡,給宋朝政權(quán)以沉重打擊,即與其武裝暴動的正義性不無關(guān)系。方臘起義失敗之后,明教仍在江南民間流傳。宋廷雖屢次下令禁止,但“法禁愈嚴(yán),而事魔之俗愈不可勝禁”⑤〔南宋〕李心傳:《建炎以來系年要錄》卷76,北京:中華書局,1956年,第1248頁。,足見明教在下層社會有著深厚的基礎(chǔ)。后來,鐘相、楊幺等又以明教為旗幟聚眾起事。鐘相、楊幺起義不僅利用了宗教信仰,還提出了相當(dāng)明確的維護下層百姓利益的政治主張,如“均貧富”“等貴賤”等,對于備受當(dāng)局欺壓盤剝的普通大眾而言,更具吸引力。

      三、宋代摩尼教的幫會化與堂口組織

      摩尼教初興,奉行王道路線,強調(diào)王權(quán),摩尼教宣稱:“王者猶如朗日,諸明中最;亦如滿月,眾星中尊?!雹薅鼗蛯懕尽赌δ峤虤埥?jīng)一》,錄文載林悟殊:《摩尼教及其東漸·附錄》,北京:中華書局,1987年,第223頁;芮傳明:《東方摩尼教研究·附錄·摩尼教漢語典籍校注》,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2009年,第372頁。圖版見中國國家圖書館編:《國家圖書館藏敦煌遺書》第4冊,北京:北京圖書館出版社,2005年,第362頁。把國王比作摩尼教信徒所崇奉的“朗日”與“滿月”。吐魯番出土的粟特語摩尼教文獻殘片M135要求“聰明和熱愛靈魂的人,應(yīng)把日子分成三部分,第一部分用于為國王和貴族們服務(wù),使之滿意,使之尊嚴(yán)不受損害,使其不用爭吵和搞陰謀”⑦W.B.Henning,Sogdian Tales,Bulletin of School Oriental and African Studies XI-3,1945,p.470.。會昌滅法后,摩尼教徒仍寄望于通過王道而尋求合法身份。大中祥符年間(1008—1016),真宗命樞密使王欽若校定《道藏》,福建富人林世長通過賄賂主持編纂道藏的官員,使摩尼教經(jīng)得以編入《道藏》,“安于亳州明道宮”①《佛祖統(tǒng)紀(jì)》卷48,《大正藏》第49冊,No.2035,頁431a。。明教的合法身份等于得到承認(rèn)。宣和二年(1120),方臘起義爆發(fā),明教再度被禁,其合法身份隨之灰飛煙滅,此后完全扎根民間,開始自身的調(diào)整與轉(zhuǎn)型,最終完全成為一種地道的民間信仰。

      宋代明教主要依托道教以圖存②林悟殊:《“宋摩尼教依托道教”考論》,《陳垣與嶺南:紀(jì)念陳垣先生誕生130周年學(xué)術(shù)研討會論文集》,北京:中國社會科學(xué)出版社,2011年,第81-107頁。,同時開始向幫會化方向轉(zhuǎn)變。洪適《盤洲文集》卷74《先君述》載:

      先君登政和五年進士第,主臺州寧海簿。會令去,攝其事……李氏富而憨,家藏妖書《二宗三際經(jīng)》。時節(jié)集鄰戶,醵香火祀神,元未嘗習(xí)也。奸人詭入伍中,通其女,既泄。即告縣,逮送獄。先君入食,有小吏偶語,喜甚。詰之,曰:李氏輩賂錢五十萬,故喜。先君曰:是下獄屬耳,而賕吏若此,可緩乎!即呼囚庭下,委曲問情,得,并告者平?jīng)Q之。吏駭顧失色。

      洪適所言的李氏,家境殷實,收藏有《二宗三際經(jīng)》,并且在年節(jié)時結(jié)集鄰戶舉行宗教活動,當(dāng)為一明教徒,更為一秘密團體的組織者,表現(xiàn)出明教在宋代向幫會化轉(zhuǎn)變的傾向。

      明教逐步走向幫會化,可以說是宋代摩尼教的一大特色,宋人王質(zhì)《雪山集》有言:

      臣往在江西,見其所謂食菜事魔者……其號令之所從出,而語言之所從授,則有宗師。宗師之中,有小有大,而又有甚小者。其徒大者或數(shù)千人,其小者或千人,其甚小者亦數(shù)百人……故其宗師之御其徒,如君之于臣,父之于子。而其徒之奉其宗師,凜然如天地之神明之不可犯,較然如春夏秋冬之不可違也。雖使之蹈白刃、赴湯火,可也。由是言之,莫若擒宗師,則其徒不解而自散③〔南宋〕王質(zhì):《雪山集》卷3《論鎮(zhèn)盜疏》,上海:商務(wù)印書館,1935年,第26頁。。

      從中可知,摩尼教組織自有宗師,負(fù)責(zé)出其號令,授其語言,而宗師又有小有大,層次相當(dāng)分明且嚴(yán)密。下層徒眾大者或數(shù)千人,小者或千人,更小的亦有數(shù)百人。徒眾完全聽從于宗師,而宗師對徒眾又有絕對的權(quán)力。廖剛《高峰文集》卷2《乞禁妖教劄子》亦載:

      今之吃菜事魔,傳習(xí)妖教,正此之謂。臣訪,聞兩浙、江東、西,此風(fēng)方熾。倡自一夫,其徒至于千百為群,陰結(jié)死黨……臣聞傳習(xí)事魔為首之人,蓋有所利而為之,狂惑愚民,怵以禍福而取其財物,謂之教化。

      從中可以看出,該組織以宗師為首,下有徒眾千百,陰結(jié)為死黨,足見規(guī)模非同一般。莊綽《雞肋編》中也記載到:“其魁謂之魔王,為之佐者,謂之魔翁、魔母?!雹堋菜巍城f綽:《雞肋編》卷上,中華書局,1983年,第11-12頁。可見于流傳民間的摩尼教在傳教方式和組織形式上已與原始摩尼教迥然有別,自上而下形成了極其嚴(yán)格的師徒體系,教徒唯宗師馬首是瞻。這樣一來,把堂主與部眾的上下級關(guān)系表面化為師徒關(guān)系。這種隱蔽而又嚴(yán)密的組織形式,為堂口的形成與發(fā)展奠定了基礎(chǔ)。

      宋代摩尼教堂口組織的形成,在紹興四年(1134)五月癸丑王居正的上疏中可見其端倪,其文曰:

      臣聞事魔者,每鄉(xiāng)每村有一二個點,謂之魔頭,盡錄其鄉(xiāng)村姓氏名字,想與詛盟為魔之黨⑤〔南宋〕李心傳:《建炎以來系年要錄》卷76,北京:中華書局,1956年,第1248頁。。

      王居正上疏中提到的每鄉(xiāng)每村的一二個點,實際就是用于組織教徒聚眾的堂口,為首之人還要詳錄村民姓名而與之盟誓。在宣和年間查禁摩尼教之前,政府曾對溫州的摩尼教組織進行了調(diào)查,發(fā)現(xiàn)這一帶明教齋堂多達(dá)四十余所,“聚集侍者、聽者、姑婆、齋姊等人,建設(shè)道場,鼓扇愚民男女,夜聚曉散”,其長老被稱為“行者”⑥〔清〕徐松輯:《宋會要輯稿·刑法二》之78,北京:中華書局,1957年,第6534頁。。這些齋堂明顯帶有堂口性質(zhì)。

      霞浦新資料,為我們認(rèn)識摩尼教幫會化和堂口組織提供了更為系統(tǒng)的資料。霞浦摩尼教所依托的堂口為霞浦上萬村的龍首寺。龍首寺始建于宋,元代改名為樂山堂。龍首、樂山,同為回鶻語rō n(借自中古波斯語rōan)之音譯,意為“光明”,恰合摩尼教崇尚光明的旨趣。該堂建于村北一公里處的后山,既避開村民的喧囂又便于信徒集中活動,具有齋堂的一般特征。

      關(guān)于該寺的形成與發(fā)展,霞浦孫氏族譜所錄《摘抄孫綿大師來歷》有確切記載:

      公,孫姓諱綿,字春山,禪洋人,初禮四都(本都)漁洋龍溪。西爽大師門徒誠庵陳公座下,宋太祖乾德四年丙寅肇軔本堂,買置基址而始興焉,誠為本堂一代開山之師祖也。本堂初名龍首寺,元時改樂山堂,在上萬,今俗名蓋竹堂。門徒一人號立正,即林廿五公,幼名林瞪,上萬桃源境人,真宗咸平癸卯二月十三日誕生,天圣丁卯年拜孫綿大師為師。[廿]五公卒嘉祐己亥三月初三日,壽五十七,墓在上萬芹前坑。孫綿大師墓葬禪東墘對面路后。顯揚師徒,俱得習(xí)傳道教,修行皆正果。

      上述引文清晰地記載了明教寺院龍首寺(樂山堂)的師承關(guān)系,肇軔者孫綿,師承自陳誠庵,而陳公又是西爽大師之門徒,孫綿在隨陳公學(xué)法后,于宋太祖乾德四年(966)建龍首寺,成為開山祖師,后傳法脈于林瞪,師承關(guān)系清晰。據(jù)霞浦文獻《明門初傳請本師》《樂山堂神記》,霞浦的第一代摩尼教高僧西爽大師應(yīng)師承自高佛日,再傳至陳誠庵,由陳再傳至孫綿,其傳承關(guān)系為:呼祿法師(胡天尊)→高佛日(或胡高佛日)→西爽大師→陳誠庵→孫綿→林瞪①楊富學(xué):《林瞪及其在中國摩尼教史上的地位》,《中國史研究》2014年第1期,第111頁。。林瞪之后,其位由陳平山接任。林瞪一生無子,他的兩個女兒最后都皈依明門,被后世尊為姑婆,在今上萬村樂山堂遺址附近,即芹前坑西側(cè)尚保存有姑婆宮遺址。而承林瞪明教法脈之陳平山者,為林瞪妻陳氏家族中人。這一記載體現(xiàn)霞浦摩尼教的幫會組織不僅有明顯的家族化特征,更有師承化特色②史亞軍:《“吃菜事魔”與宋元東南沿海農(nóng)民起義》,西北民族大學(xué)碩士學(xué)位論文,2014年,第28-31頁。,這些均為原始摩尼教所無。明教教主的傳法脈之舉,當(dāng)系受中國佛教教派如禪宗等祖師傳承制度的影響所致③楊富學(xué):《〈樂山堂神記〉與福建摩尼教——霞浦與敦煌吐魯番等摩尼教文獻的比較研究》,《文史》2011年第4期,第165頁。。

      由《樂山堂神記》觀之,寺院內(nèi)部組織極其秘密嚴(yán)整,開列的宗師與尊者,除作古者外,大多用法名,如林瞪被稱為“玉林尊者”,林瞪以下如林法正、林法賢、林法震、林法靈、林法真、林法光、林法顯、林法明、林法興,及林士玄等,核諸林氏族譜,均無記載。這些宗教意味十足的名字,顯然為法號或化名而非真名,之所以不用真名,蓋意在防范政府的查抄。林瞪本人因法術(shù)高明而為當(dāng)?shù)匕傩兆鸪纾M而得到官方認(rèn)可是有可能的,但他所在的堂口卻不可能獲得官府的認(rèn)可,沒有賜額,以官方視之,自然屬于非法④楊富學(xué):《〈樂山堂神記〉與福建摩尼教——霞浦與敦煌吐魯番等摩尼教文獻的比較研究》,《文史》2011年第4期,第164-165頁。。

      另外,在福建晉江草庵出土的黑釉碗上有“明教會”銘文,也可說明宋代摩尼教的組織化。晉江一帶的明教徒是以草庵為堂口,夜聚曉散,秘密聯(lián)絡(luò)活動。此后這種堂口組織逐漸成為摩尼教在民間活動的主要形式,當(dāng)?shù)匕l(fā)現(xiàn)的《青陽莊氏族譜》記載,莊氏三世祖惠龍(1281—1349)“晚年厭觀世諦,托以蘇鄰法,構(gòu)薩壇以為娛賓優(yōu)游之所”⑤李玉昆:《20世紀(jì)福建摩尼教的新發(fā)現(xiàn)及其研究》,《福建宗教》1999年第1期,第37頁。。近似記載又見于《青陽科甲肇基莊氏族譜》集外篇所收的莊惠龍墓志銘。族譜還記惠龍三子天德為晛達(dá)(即明教神職人員),死后安葬在自家的菜堂地基中,此后莊氏各代對明教繼承不絕,并建有多處“菜堂”(即明教齋堂)⑥粘良圖:《晉江草庵研究》,廈門:廈門大學(xué)出版社,2008年,第49、54-56頁。。這里所謂的“齋堂”“保齋堂”等,其實都可以稱作堂口。這種秘密的宗教組織之所以能夠“呼吸之間,千百響應(yīng)”⑦〔清〕徐松輯:《宋會要輯稿·刑法二》之132,北京:中華書局,1957年,第6561頁。,與其嚴(yán)密的堂口組織,森嚴(yán)的紀(jì)律是分不開的。

      四、摩尼教的武化與民變之武裝訴求

      宋代秘密宗教的一個突出特點是名號多而雜,被誣稱為“吃菜事魔”的摩尼教就是其中之一。從其傳播所涉及的區(qū)域來看,可說在東南沿海一帶無處不在。

      如所周知,摩尼教本是一個尚“和”的宗教,與佛教頗類,“反對以斗爭的手段來改變苦難的現(xiàn)實,只是要信徒潔身自好,行善修道”①林悟殊:《摩尼教的二宗三際論及其起源初探》,《世界宗教研究》1982年第3期,第55頁(收入氏著《摩尼教及其東漸》,北京:中華書局,1987年,第29頁)。。如敦煌本《摩尼教殘經(jīng)》即要求信徒們“不樂斗諍喧亂,若有斗諍,速即遠(yuǎn)離;強來斗者,而能伏忍”?!靶暮愦壬疲簧夼褮g喜,不起恚心……于一切處,心無怨恨……心不剛強,口無粗惡”②敦煌寫本《摩尼教殘經(jīng)一》,錄文載林悟殊:《摩尼教及其東漸》附錄,北京:中華書局,1987年,第227頁;芮傳明:《東方摩尼教研究·附錄·摩尼教漢語典籍校注》,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2009年,第375頁。圖版刊中國國家圖書館編:《國家圖書館藏敦煌遺書》第4冊,北京:北京圖書館出版社,2005年,第363-364頁。。摩尼教在宋代以明教為名而行于世,受累于方臘起義而獲“吃菜事魔”之惡名,且不為官方和士大夫階層所容。

      摩尼教在方臘起義后受到北宋官方的鎮(zhèn)壓,南宋亦復(fù)如是。轉(zhuǎn)入地下的摩尼教徒為求自保,開始崇尚武力,推重強硬法術(shù),并積極吸納佛、道及民間左道,以壯大自身實力?!稑飞教蒙裼洝分芯陀邪菡堃槐娒鏖T武將之語,如第3頁有“本壇明門都統(tǒng)……貞明法院三十六員天將、七十二大吏兵、雄猛四梵天王、俱孚元帥”云云,同時收有桃源境瑜伽壇內(nèi)合壇圣眾、閭山法壇的文武將帥諸神;第7頁有“[拜請]桃源境瑜伽壇內(nèi)合壇圣眾,梨園壇內(nèi)田寶二大師爺,閭山法壇文武將帥”云云,而瑜伽派和閭山派道法都以強硬法術(shù)聞名,其法術(shù)都極具殺傷力和攻擊性。另據(jù)上萬村當(dāng)?shù)貍髡f,龍首寺(樂山堂)第二代寺主林瞪曾赴閭山學(xué)法,學(xué)成歸來后在半路收伏馬、趙二大元帥,后二人成為林瞪公的護法,并被收入到其神祇系統(tǒng)中。在福州福壽宮大殿中,亦供奉福建閭山道法教主許真君,并在正殿兩側(cè)還供有“三十六護法神將”,且該宮還保存有數(shù)尊摩尼光佛造像,既有壁畫也有雕塑,均手持寶劍,身著戎裝,頗具武士的威嚴(yán)③楊富學(xué)、彭曉靜:《福州福壽宮摩尼光佛像雜考》,提交“宗教與絲綢之路”高層論壇暨2014年中國宗教學(xué)會年會(西安,2014年6月)論文。。這是原始摩尼教所不可能有的現(xiàn)象。以上這些無一不是摩尼教武化的實證。

      明教的武化傾向明顯,引致莊綽《雞肋編》言稱斯時明教“甘嗜殺人”,甚至有常人難以理解的“殺人度人”之俗:

      謂人生為苦,若殺之是救其苦也,謂之度人。度多者則可以成佛。故結(jié)集既眾,乘亂而起,甘嗜殺人,最為大患④〔宋〕莊綽:《雞肋編》卷上,北京:中華書局,1983年,第12頁。。

      如所周知,摩尼教尚和而戒殺,摩尼教敦煌寫本S.2659《下部贊·此偈你逾沙懺悔文》言摩尼教有“十戒”⑤中國社會科學(xué)院歷史研究所等編:《英藏敦煌文獻(漢文佛經(jīng)以外部分)》第4卷,成都:四川人民出版社,1991年,第157頁;林悟殊:《摩尼教及其東漸·附錄》,北京:中華書局,1987年,第264頁;芮傳明:《東方摩尼教研究·附錄·摩尼教漢語典籍校注》,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2009年,第419頁。。十戒的具體內(nèi)容,阿拉伯學(xué)者柰丁(al-Nadīm)《群書類述》有載,即不拜偶像、不妄語、不貪欲、不殺生、不奸淫、不偷盜、不欺詐、不行巫術(shù)、不二見(懷疑宗教)、不怠惰,其中,戒殺位列第四⑥B.Dodge,The Fihrist of Al-Nadim,New York,1970,p.789.。在敦煌、吐魯番發(fā)現(xiàn)的回鶻語《摩尼教徒懺悔詞(Xuāstvānīft)》中,詳列傷害五種生靈之罪:

      首先是兩條腿的人類;其次是四條腿的生靈;其三是飛行的生靈;其四是水中的生靈;第五是腹部著地爬行之生靈。

      如果我們打擊或割傷它們,無論以什么方式;如果我們給它們造成傷害或痛苦,無論何種方式;如果我們殺死了它們,無論何種方式,我們對這些生靈都難逃其責(zé)⑦Jes P.Asmussen,Xuāstvānīft,Studies in Manichaeism,Copenhagen,1965,p.195;L.V.Clark,Uygur Manichaean Texts:Volume II:Liturgical Texts,Turnout:Brepols,2013,p.90.。

      五種生靈,其實涵蓋的是地球上所有的生命。回鶻最初接受的摩尼教所秉持的就是這種反對殺生的戒律,著名的《九姓回鶻可汗碑》對此有明確反映:

      薰血異俗,化為蔬飯之鄉(xiāng);宰殺邦家,變?yōu)閯裆浦畤?。故圣人之在人,上行下效。法王聞受正教,深贊虔誠⑧程溯洛:《釋漢文〈九姓回鶻毗伽可汗碑〉中有關(guān)回鶻和唐朝的關(guān)系》,《中央民族學(xué)院學(xué)報》1978年第2期,第21頁;林梅村、陳凌、王海誠:《九姓回鶻可汗碑研究》,余太山主編:《歐亞學(xué)刊》第1輯,北京:中華書局,1999年,第161頁。。

      摩尼教之戒殺,與其不茹葷之戒律是一致的。由于尚武殺生與摩尼教教義相悖,故前賢多認(rèn)為此為莊綽的誤記,系“教外人不明底蘊,誤信官方指摘之文告”所致①吳晗:《明教與大明帝國》,《清華學(xué)報》第13卷,1941年,第61頁(收入氏著《讀史劄記》,北京:三聯(lián)書店,1956年,第248頁)。。然而,通過霞浦摩尼教文獻和福州福壽宮持劍戎裝摩尼光佛像,可以認(rèn)為這種記載有其歷史依據(jù)而非空穴來風(fēng),反映的正是福建地區(qū)摩尼教由尚和戒斗而向尚武斗狠的方向轉(zhuǎn)化。

      五、結(jié) 語

      如前所述,前賢對宋代東南沿海民變與摩尼教關(guān)系的研究頗有分歧,原因在于相關(guān)資料的記載本身就存在著模糊甚至矛盾之處。通過新發(fā)現(xiàn)的福建摩尼教資料,可以看出,宋代所謂的“吃菜事魔”,其實就是對摩尼教的惡稱,只是其外延被有意擴大而已。

      宋代禁約“魔教”,法令既嚴(yán)又密,懲罰既重且慘,但民間“事魔”之風(fēng)卻不可勝禁,以“魔法”惑眾舉變者屢出不斷,尤以南宋為甚。何以如此?除了源于摩尼教及其他民族宗教的食素易足和形跡詭秘難察的特征之外,更深層次的根本原因還應(yīng)從階級壓迫、階級矛盾和階級斗爭的角度去考察。從宋代秘密宗教的傳播與階級矛盾的起伏關(guān)系,從方臘漆園誓師大會所言“是法平等,無有高下”,可以清楚地看到農(nóng)民利用宗教組織發(fā)動起義的真正原因②郭東旭:《宋朝法律史論》,石家莊:河北大學(xué)出版社,2001年,第192頁。。這一口號雖然出自佛經(jīng),但卻反映了當(dāng)時農(nóng)民最迫切的愿望,因此“相乘為亂”者甚眾。一言以蔽之,宋代包括摩尼教在內(nèi)的秘密宗教活動之活躍及由其所引發(fā)的民變,乃斯時階級矛盾、社會矛盾尖銳而難以調(diào)和的必然產(chǎn)物。

      摩尼教崇尚光明,崇尚道德,主張團結(jié)互助,贏得了民心。方臘起義后摩尼教遭禁,重新轉(zhuǎn)入地下,教徒除繼續(xù)堅持核心的“明暗二宗”外,其余的一些諸如傳教方式、組織形式等,已與原始教義大有出入。在走向民間以后,摩尼教開始向幫會化方向發(fā)展,出現(xiàn)了堂口組織。面對各種勢力的威脅,原本尚“和”的摩尼教徒為了自保,逐漸開始崇尚武功,他們積極吸收佛、道異端及各種民間方術(shù),形成了以“二袗子”“金剛禪”等為代表的法術(shù),并且將一些主張強硬霸道的民間派別和神祇也納入到自己的教派體系中,逐漸演變成了一種適應(yīng)性極強的民間信仰,秘密傳播,最后成為發(fā)動農(nóng)民起義的工具。誠如吳晗先生所言:“信仰既深,蟠結(jié)俞固,在平時安居樂業(yè),固皆良民,一旦政府誅求過甚,揭竿而起,立成勁旅,成為農(nóng)民暴動農(nóng)民革命之核心力量。”③吳晗:《明教與大明帝國》,《清華學(xué)報》第13卷,1941年,第62頁(收入氏著《讀史劄記》,北京:三聯(lián)書店,1956年,第250頁)。此抑或即為宋代民變與摩尼教息息相關(guān)的主因所在。

      (責(zé)任編輯:趙旭國)

      [中圖分類號]K244;K245

      [文章標(biāo)識碼]A

      [文章編號]1671-0304(2016)03-0001-09

      [收稿日期]2015-12-01[網(wǎng)絡(luò)出版時間]2016-06-12 00:25

      [基金項目]國家社會科學(xué)基金西部項目“霞浦摩尼教研究”(14XZS001)。

      [作者簡介]楊富學(xué),男,河南鄧州人,敦煌研究院研究員,博士,蘭州大學(xué)敦煌學(xué)研究所教授、博士生導(dǎo)師,主要從事回鶻學(xué)與古代宗教研究。

      Explanation of Peasant Uprising and Collusion with Manichaeism in the Song Dynasty

      YANG Fu-xue,PENG Xiao-jing
      (Dunhuang Research Academy,Lanzhou 730030,Gansu,China)

      Abstract:In the southeast coastal area of China,the peasant uprising occurred frequently in Song dynasty. Many of them were related with Manichaeism.Manichaeism,originally a religion advocating peace and kingcraft,gradually reduced to a tool of peasant uprising.How come this change evloted has been troubling the academic circles for a long time.A group of new Manichaean manuscripts were found in Xiapu,F(xiàn)uzhou,and Quanzhou of Fujian Province recently,in which we can find,after suffering from the official repression,Manichaean began to advocate violence instead of peace.The purpose is to protect themselve,at the same time,it gradually formed a strict succession system and secret society organization.Furthermore,they advocated light,abstinence,frugality and solidarity,which was very attractive to the poor farmers.These characteristics are conducive to the launch of the peasant uprising,and should be the main reasons for the peasant uprising associated with Manichaeism in the Song Dynasty.

      Keywords:Manichaeism;Song dynasty;Southeast coast;peasant uprisin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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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以《全宋詞》為藍(lán)本看宋代歌妓詞人及其詞作
      宋代民間社團對基層社會治理影響幾何
      人民論壇(2016年30期)2016-12-05 14:50:11
      淺談宋代瓦子勾欄的興盛及對書會形成與發(fā)展的影響
      宋代工筆花鳥用線
      宋代浦城吳氏家族與王安石新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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