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鑫焱
(陜西師范大學 哲學系,陜西 西安 71006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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論張載的宗教觀
馬鑫焱
(陜西師范大學 哲學系,陜西 西安 710062)
北宋五子張載作為理學的奠基者,力圖恢復儒學的正統(tǒng)信仰,樹立起士大夫階層的儒學自信和學術自信,不得不面對當時盛行的佛道兩家。張載同當時其他理學家一樣,有強烈的儒學擔當和學術使命,為了重振儒學張載辟佛老,對傳統(tǒng)的鬼神觀念、儒家的祭祀之神附以義理的解釋,形成了獨具特色的宗教觀。
張載;辟佛說;排老說;宗教觀;儒學
鬼神觀念在中國古代民間傳統(tǒng)信仰中往往同祖先崇拜交揉在一起,在傳統(tǒng)習俗和祭祀活動中均有體現(xiàn)??鬃右灿小熬垂砩穸h之”說,據(jù)記載,孔夫子因為尊崇周禮,也對巫儺表示恭敬之情,“鄉(xiāng)人儺,朝服而立于阼階?!敝祆渥ⅰ皟耗硕喾?;所以逐疫,《周禮》方相氏掌之。阼階,東階也。儺雖古禮而近于戲。亦必朝服而臨之者,無所不用其誠敬也?;蛟唬骸制潴@其先祖五祀之神,欲其依己而安也?!盵1]朱熹認為,雖然巫儺近于戲,但因其屬于古禮,也必須穿著朝服迎接,表現(xiàn)了孔子對巫儺古禮的尊崇。但朱熹也保留了另外一種解釋,認為孔子這樣做的原因是“恐其驚其先祖五祀之神”,說明孔子的鬼神觀念可能也是有的。
在北宋,民間普遍信仰佛老,包括少數(shù)士大夫階層。作為理學奠基者的張載,要確立儒學的根本,反擊佛老在意識形態(tài)領域的影響,首先要破除傳統(tǒng)的鬼神觀念,只有如此才可以將人們從宗教的束縛中解放出來。從文獻看,張載是不相信有鬼神存在的。張載說:“范巽之嘗言神奸物怪,某以言難之,謂天地之雷霆草木至怪也,以其有定形故不怪,人之陶冶舟車亦至怪也,以其有定理故不怪。今言鬼者不可見其形,或云有見者且不定,一難信;又以無形而移變有形之物,此不可以理推,二難信。又嘗推天地之雷霆草木,人莫能為之,人之陶冶舟車,天地亦莫能為之。今之言鬼神,以其無形則如天地,言其動作則不異于人,謂人死之鬼反能兼天人之能乎?”[2]可見,張載的弟子范巽經(jīng)常談論鬼神物怪,張載認為鬼神之說不可信,理由有二:一是鬼神無定形且無存在的內(nèi)在原理,表示難信;二是如果鬼神能以無形而變?yōu)橛行?,以理推之,表示難信。鬼神具備無形與有形的能力,活人尚不能如此,反倒死后便有了如此這般“兼天人”的能力,張載認為不可信。張載哲學“以《易》為宗”,借《周易》對其中的“鬼神”進行重新解讀與詮釋。
“鬼神”在《周易·易傳》中已有呈現(xiàn),如乾卦《文言》說:“與鬼神合其吉兇”,謙卦《彖》云:“鬼神害盈而福謙”,豐卦《彖》說:“日中則昃,月盈則食,天地盈虛,與時消息,而況于人乎?況于鬼神乎?”《系辭》中有“精氣為物,游魂為變,是故知鬼神之情狀?!薄疤鞌?shù)二十有五,地數(shù)三十,凡天地之數(shù)五十有五,此所以成變化而行鬼神也?!薄吨芤住繁緸椴敷咧畷?,卜筮者須向鬼神占卜禍福、吉兇,因此《易傳》中的“鬼神”應屬于古人的原始信仰,有鮮明的人格意義。
張載哲學的目的在于掃除世人對佛老的迷誤,恢復儒家的“正統(tǒng)”信仰。因此,對傳統(tǒng)的鬼神觀進行一番改造就成了張載的主要任務。張載把世間萬物的運動、變化通歸于氣,屬于氣化一類,氣的奇特運行能力,張載稱之為“鬼神”,張載說:“成變化(而)行鬼神”,成行陰陽之氣而已矣[3]。鬼神者,二氣之良能也[4]。張載對鬼神的界定超越了佛老宗教的神秘主義解釋,鬼神屬于陰陽二氣的運行,是氣的兩種不同屬性和能力,標明何謂“鬼神”,除了與佛老的“鬼神觀”作一區(qū)別之外,還可以把人們從對“鬼神”的敬畏感中解脫出來,真正做到“正心誠意”。
鬼神屬于氣的“良能”,其表現(xiàn)是怎樣的《系辭》有云:“曰往則月來,月往則日來,日月相推而明生焉。寒往則暑來,暑往則寒來,寒署相推而歲成焉。往者屈也,來者信也,屈信相感而利生焉。”張載借鑒了《系辭》的“往來屈伸”之說,提出鬼神屬于氣化,其表現(xiàn)就是“往來屈伸”,氣的“往來屈伸”表現(xiàn)為三個方面,表現(xiàn)為天就稱之為“神”,表現(xiàn)為“地”就稱之為“示”,表現(xiàn)為人就稱之為“鬼”。
“鬼神,往來、屈伸之義,故天曰神,地曰示,人曰鬼?!盵5]這里有兩層含義,其一表明了天地的演化過程,氣化生成天、地,最后生成人。張載說:“物之初生,氣日至而滋息,物生既盈,氣日反而游散。至之謂神,以其伸也;反之謂鬼,以其歸也?!盵6]天即為“物之初生”,氣的伸張、滋養(yǎng)謂“神”。“物生既盈”,天地萬物生成,氣“反而游散”,歸之于太虛之氣,人亦歸謂“鬼”。有時張載也“人鬼”并稱。
依據(jù)《系辭》,張載對“鬼”“神”做了細致、具體的討論。張載說:
“精氣為物,游魂為變”,精氣者,自無而有;游魂者,自有而無。自無而有,神之情也;自有而無,鬼之情也。自無而有,故顯而為物;自有而無,故隱而為變。顯而為物者,神之狀也;隱而為變者,鬼之狀也。大意不越有無而已。物雖是實,本自虛來,故謂之神;變是用虛,本緣實得,故謂之鬼。此與上所謂神無形而有用,鬼有形而無用,亦相會合。所見如此,后來頗極推闡,亦不出此[7]。
“鬼神”的情形是這樣的,“神”是太虛之氣“自無而有”生成天地萬物,是無形顯為有形,此時氣當為“精氣”?!肮怼笔侨f物消散復歸于太虛之氣,是有形變?yōu)闊o形,是“自有而無”的過程,此氣當為“游魂”?!吧瘛睙o形但“有用”,其有用在于生成;“鬼”有形但“無用”,因為消散而不生成,所以“無用”。所謂“人鬼”,是說明人也同萬物復歸于太虛之氣。其二表明了儒學的價值落實,“人曰鬼”,人自無而有,最終要歸于太虛,是天地人三才的價值落實所在。張載說:“游氣紛擾,合而成質(zhì)者,生人物之萬殊;其陰陽兩端循環(huán)不已者,立天地之大義?!盵8]“游氣紛擾”如“反而游散”,氣生“萬殊”之“人物”,陰陽兩端循環(huán)不已,作為人最終要確立天地的終極意義。
太虛之氣,陰陽一物也,然而有兩(體),健順而已。又(亦)不可謂天無意,陽之意健,不爾何以發(fā)散和一?陰之性常順,然而地體重濁,不能隨則不能順,(少不順即)有變矣[10]。
造化所成,無一物相肖者,以是知萬物雖多,其實一物,無無陰陽者。以是知天地變化,二端而已[11]。
天道不窮,寒暑也;眾動不窮,屈伸也;鬼神之實,不越二端而已矣[12]。
雖然鬼神出于陰陽兩端,除了表明鬼神屬于氣化,氣之運行,張載主旨不全然在此,“鬼神”作為氣之“良能”,重點要體現(xiàn)出“良”字的含義,所以氣化所成才是最主要的。太虛之氣、人、物,凡此種種,皆二氣“良能”也,由此可見“鬼神”之妙用,這其中包含一定的“理”。張載說:
物無孤立之理,非同異、屈伸、終始以發(fā)明之,則雖物非物也;事有始卒乃成,非同異、有無相感,則不見其成,不見其成則雖物非物,故一屈伸相感而利生焉[13]。
若陰陽之氣,則循環(huán)迭至,聚散相蕩,升降相求,絪蘊相揉,蓋相兼相制,欲一之而不能,此其所以屈伸無方,運行不息,莫或使之[14]。
張載認為,物與事都因屈伸相感而生成,無不相互作用,不存在孤立的物或事。陰陽之氣相互作用、相互兼制,才可以無所不至,永不停止,這是事物內(nèi)在的規(guī)律。雖然“鬼神”在氣化過程中扮演了重要角色,但張載有種重“神”輕“鬼”的傾向?!吧瘛眳⑴c了氣化生成萬物的過程,“神”不離氣,氣不離“神”,“神”僅僅作為氣之“良能”還是不夠的,還需要氣受之于太虛的“性”,只有“神”與“性”的結(jié)合,萬物才能相感發(fā)生作用。張載說:
氣之性本虛而神,則神與性乃氣所固有,此鬼神所以體物而不可遺也[15]。
凡物能相感者,鬼神施受之性也;不能感者,鬼神亦體之而化矣[16]。
張載對《周易》“鬼神”的重新注解具有十分重要的意義。張載說:
鬼神常不死,故誠不可掩;人有是心在隱微,必乘間而見,故君子雖處幽獨,防亦不懈[17]。
對于君子而言,懂得了“鬼神”無形化有形、有形化無形的道理,就要始終正心誠意,不可自欺,在獨處之時要提防“是心”(意指佛心)隱微,佛心雖隱微必乘機而顯。
(一)批評佛教輪回之說
張載對佛教輪回說進行批評的理論依據(jù)是佛教不明“鬼神”。“浮屠明鬼,謂有識之死受生循環(huán),遂厭苦求免,可謂知鬼乎?以人生為妄見,可謂知人乎?天人一物,輒生取舍,可謂知天乎?孔孟所謂天,彼所謂道?;笳咧赣位隇樽?yōu)檩喕?,未之思也?!盵18]
佛教講死后成鬼,主要吸取了中土人士的鬼神觀念,張載稱之為“此外學素所援據(jù)以質(zhì)成其論者”,認為死后成鬼,要受生死輪回,循環(huán)不已,人陷于痛苦、厭倦之中而以求解脫。佛教真的知道什么是鬼嗎,佛教認為人生為虛幻、幻妄,真的知道什么是人生嗎?天和人本來一物,這樣獨斷輕率的取舍生命,是真的知道什么是天嗎,儒家講的天即是佛教講的道。還有人把《周易》中氣的“游魂為變”變?yōu)槿斯淼妮喕兀俏瓷钏际鞈]的緣故。所以,知晝夜、陰陽的變換、更替,便能知鬼神,鬼神只是氣的不同變化而已,張載說:
大率知晝夜陰陽則能知性命;能知性命則能知鬼神,知圣人。彼欲直語太虛,不以晝夜陰陽累其心,則是未始見易;未始見易,則雖欲免晝夜陰陽之累,末由也已。易且不見,又烏能更語真際!舍真際而談鬼神,妄也。所謂實際,彼徒能語之而已,未始真解也[19]。
太虛含有陰陽變化之道,“一陰一陽之謂道”,“易以道陰陽”,不知易便不知真理,舍真理而談鬼神只能陷于虛妄。這里張載主要從天道性命的角度去批評佛教,儒家的天道性命都體現(xiàn)在《易》中,“生生之謂易”,晝夜陰陽、性命的變化是天道使然,不是簡單的死后變?yōu)楣淼妮喕亍⒀h(huán)過程。知陰陽變化之道,即知鬼神乃氣的變化狀態(tài),性命是隨氣而變化的,不是佛教講的不可轉(zhuǎn)移的循環(huán),所以張載說“能知性命則能知鬼神,知圣人”,圣人懂得陰陽變化之道,能順時而行、與時偕行。故張載認為,“大學當先知天德,知天德則知圣人,知鬼神?!盵20]
(二)批評佛教認為山河大地為虛幻之說
張載認為,“鬼神”是氣從無形而有形、從有形而無形的兩種狀態(tài)。批評佛教視有形為幻妄、視無形為寂滅的觀點。氣與太虛的關系,張載用冰和水作了比喻,他說:“氣之聚散于太虛,猶冰凝釋于水,知太虛即氣則無有有無。故圣人語性與天道之極,盡于參伍之神變易而已。諸子淺妄,有有無之分,非窮理之學也。”[21]氣如冰,冰有形,亦可融于水而無形,不能以無形、有形來論氣之有無,這里對王弼等人的“有無論”進行了批評,所謂“大易不言有無,言有無,諸子之陋也”。物有有形與無形,因此不存在消失或虛幻,張載批評說:“彼語寂滅者往而不反,徇生執(zhí)有者,物而不化,二者雖有間矣,以言乎失道則均焉?!盵22]張載對佛道兩家都作了批評,佛教講寂滅,追求往而不返的大涅槃,道教講魂魄長存,追求長生不死。此兩家均不知陰陽變化之道,太虛實有,是氣之發(fā)生與氣之歸宿,“太虛無形,氣之本體,其聚其散,變化之客形爾”,氣之變化不離太虛,是為氣之本體,太虛主氣之運行,氣之變化,氣隨太虛,為變化客形。對有形與無形,張載用《周易》中的“幽明”予以說明,幽不可見,無形實有;明可見,有形有象。佛教不知幽明,以真空寂靜為本性,視地風水火、山河大地為妄見,性真形妄,性內(nèi)性外,性形為二,虛實不相資。張載說:“若謂萬象為太虛中所見之物,則物與虛不相資,形自形,性自性,形性天人不相待而有,陷于浮屠以山河大地為見病之說?!盵23]
《易》講幽明,幽明為氣之無形與有形之狀態(tài),氣聚而有形為明,氣散而無形為幽。張載說:
氣聚則離明得施而有形,氣不聚則離明不得施而無形。方其聚也,安得不謂之客?方其散也,安得遽謂之無?故圣人仰觀俯察,但云“知幽明之故”,不云“知有無故”。盈天地之間者,法象而已;文理之察,非離不相睹也。方其形也,有以知幽之因;方其不形也,有以知明之故[24]。
佛教未達到窮理盡性之澄明,不知幽明之故,則誤以為乾坤世界為虛幻、枉然,張載批評其是“妄意而然”,“明有不盡,則誣世界乾坤為幻化。幽明不能舉其要,遂躐等妄意而然。”[25]
佛教《楞嚴經(jīng)》曰:“心生種種法生,心滅種種法滅”,是“以心法起滅天地”。佛教主張心當不執(zhí)著于外物,心無掛礙,心無、心空,認為“心性本凈,客塵所染”,要求心與外界劃清界限。張載認為,人與物的關系是緊密聯(lián)系的,物在心中,通過體物而達到窮理盡性。心偏于物,至于見聞,或心執(zhí)于無,都是心小的表現(xiàn),因此當“大其心”?!按笃湫膭t能體天下之物,物有未體,則心為有外。”[26]由耳目等產(chǎn)生的見聞之知,由于耳目等器官的局限性使得見聞之知也有限,這樣會造成窮理的困難,限于見聞會造成“有外之心”,而“有外之心”無法達到天人合一的認識。因此,張載認為,“見聞之知,乃物交而知,非德性所知;德性所知,不萌于見聞。”[27]主張應當有見聞之知到達德性之知。佛教的認識論與儒家的認識論是截然相反的,張載批評說:
釋氏不知天命,而以心法起滅天地。以小緣大,以末緣本,其不能窮,而謂之幻妄,真所謂疑冰者與![28]
釋氏妄意天性而不知范圍天用,反以六根之微因緣天地。明不能盡,則誣天地日月為幻妄,蔽其用于一身之小,溺其志于虛空之大,所以語大語小,流遁失中。其過于大也,塵芥六合;其蔽于小也,夢幻人世。謂之窮理可乎?不知窮理而謂盡性可乎?謂之無不知可乎?塵芥六合,謂天地為有窮也;夢幻人世,明不能究所從也[29]。
(一)批評道家虛無之說
道家主張?zhí)摽?、虛無,老子《道德經(jīng)》有云:“天地之間,其猶橐鑰乎?虛而不屈,動而愈出?!睆堓d說:“若謂虛能生氣,則虛無窮,氣有限,體用殊絕,入老氏有生于無自然之論,不識所謂有無混一之常?!盵30]
道家有無論,無指的是虛無、虛空,是空無一物的空間,認為在這樣的空無中生出了萬有。張載認為道家混淆了無限與有限的關系,無生有即是虛空無限而氣有限,犯了“體用殊絕”的錯誤,應當是體無窮而用亦無窮。道家認為無是虛空、空無,把無形而不可見認為是虛空、空無,虛不能等同為無?!疤摬荒軣o氣,氣不能不聚而為萬物,萬物不能不散而為太虛。”[31]
這樣一來就把虛和太虛進行了區(qū)分,張載有時也講“虛”,如“合虛與氣,有性之名”,因為張載批評了道家的“虛能生氣”之說,所以這里的“虛”指的是太虛。太虛之“虛”無形不可見,太虛之中充滿了無限不可見的氣。虛空不空,“虛空即氣”,道家割裂了虛空和氣的關系,把虛空與氣看成是生成關系,其實是虛無無限,氣無限,虛氣相即,體用一源。佛家不知幽明的緣故,故認為一切為幻妄。道家不知虛氣關系,故認為無能生有?!按笠撞谎杂袩o,言有無,諸子之陋也。”[32]
張載認為有無為一,渾然一體,所以《周易》以幽明來說明有形與無形的關系。有無、虛實是合二為一的,不存在截然分明的界限。張載所要做的是把它們統(tǒng)一起來,“有無虛實通為一物者,性也;不能為一,非盡性也。飲食男女皆性也,是烏可滅?然則有無皆性也,是豈無對?莊、老、浮屠為此說久矣,果暢真理乎?”[33]
徐必達解釋,“‘太虛無形’,‘至靜無感’,所謂無與虛也?!渚燮渖ⅰ凶R有知’,所謂有與實也。無即性之本體、淵源,而有即性之客形、客感,所謂‘通為一物’也。無必對有,虛必對實,故曰‘是豈無對’?”[34]按徐必達的注解,張載認為任何一物皆有太虛之性,都是有無虛實的內(nèi)在統(tǒng)一。當然這里的有無虛實不同于佛、老兩家的有無虛實,是有儒家形上內(nèi)涵的太虛性體。太虛性體是“合兩之性”,“合兩之性”成就了氣化之道,不是道家講的“無為之道”。如張載弟子范育所言,“老子以無為為道,故正蒙辟之曰:‘不有兩則無一’?!?/p>
(二)批評道家以無有用之說
在《道德經(jīng)》中老子說:“三十輻共一轂,當其無,有車之用。蜒埴以為器,當其無,有器之用。鑿戶牖以為室,當其無,有室之用。故有之以為利,無之以為用?!睆堓d反駁說:“物形乃有小大精粗,神則無精粗,神即神而已,不必言作用。譬之三十輻共一轂則為車,若無(轂)〔輻〕與(輻亦)〔轂,則〕何以見車之用!”[35]
張載認為,有為無的存在根據(jù),不能夸大無而否認有的作用,正是因為有才使無可以顯現(xiàn)。老子雖然講“有無相生”,但是無比有更為重要。如神與人身,神與身合,不能說神比身更為重要,身、神有各自作用,所以不必單獨言神之作用。
道家追求長生不死,如張載弟子范育所說,“或曰‘久生不死’,故正蒙辟之曰:‘太虛不能無氣,氣不能不聚而為萬物,萬物不能不散而為太虛?!驗槭茄哉?,豈得已哉!”[36]人既然為太虛之氣氣化生成,就不得不散而歸于太虛,因此不存在什么長生不死之說。
張載曾官授同知太常禮院,在關中也倡導“以禮為教”,對于儒家祭祀禮,張載主張沿用正統(tǒng)的古禮,反對民間存在的一些荒誕不經(jīng)的迷信活動。《宋元學案》稱他“患近世喪祭無法,期功以下未有衰麻之變,祀先之禮襲用流俗,于是一循古禮為倡?!?《宋元學案》卷十七《橫渠學案上》)《宋史·張載傳》又說,“其家婚喪葬祭,率用先王之意而傳以今禮。”[37]熙寧十年,朝廷祭祀,張載認為禮官不循古禮而爭論反對,意見不合,遂辭官西歸,寒冬間因久患肺病死于路途。
對儒家祭祀之神,張載說:“祭社稷五祀百神者,以百神之功報天之德爾。故以天事鬼神,事之至也,理之盡也?!盵38]
古代儒家祭祀的神有種種,但張載認為祭祀的核心是天,以報答上天滋養(yǎng)萬物、生生不息的功德。所以從事理上說,祭祀是有必要的,其目的性還在于“神道設教”。對儒家的鬼神和佛教的鬼神,張載做了辨別和解釋說明。
所謂山川門霤之神,與郊社天地陰陽之神,有以異乎?易謂“天且弗違而況于鬼神乎”!仲尼以何道而異其稱耶?又謂“游魂為變”,魂果何物?其游也情狀如何?試求之使無疑,然后可以拒神怪之說,知亡者之歸。此外學素所援據(jù)以質(zhì)成其論者,不可不察以自祛其疑爾[40]。
可以看出,張載對儒家傳統(tǒng)的祭祀之神并不反對,無論是山川門霤之神還是郊社天地陰陽之神本質(zhì)上是一樣的,均屬陰陽自然之神。但其稱呼不一,究其原因要細加考察。另外,對于容易引起誤解的“游魂”等,要認真辨別,如此才可以真正做到抵制一些神怪之說。他認為佛教正是在其理論中引入了一些神怪之說,才可以迷惑世人。
對于當時具有迷信色彩的一些祭祀活動,如給山川五岳之神塑神像這種人神同形論,張載表示反對,認為這樣做必然會違反儒家祭祀的初衷,“山川之祀,止是其如此巍然而高,淵然而深,蒸潤而足以興云致雨,必報之,故祀之視三公諸侯,何曾有此人像!圣人為政必去之?!盵41]對于祭祀祖先神,張載說:
至于鬼只是鬼饗之,又非《孝經(jīng)》所謂鬼饗也。此言鬼饗,既不在廟與壇墠之數(shù),即并合上世一齊饗之而已,非更有位次分別,直共一饗之耳,只是懷精神也。鬼者只是歸之太虛,故共養(yǎng)之也。既曰鬼養(yǎng)之,又分別世數(shù)字次,則后將有百世之鬼也。既是壇,則其禮必不如宗廟,但鬼養(yǎng)之耳。鬼養(yǎng)之者,血毛以為尚也。孝經(jīng)言“為之宗廟而鬼養(yǎng)之”,又不與此意同。彼之謂鬼者,只以人死為鬼,猶《周禮》言天神、地袛、人鬼[42]。
張載認為,所謂祖先神是歸于太虛的,他說的鬼與《孝經(jīng)》《周禮》所講的人死為鬼是不一樣的,氣聚為萬物,氣散歸于太虛,因此,世人在祭祀祖先神時可以合并上世一并祭祀,不必設立位次,祭祀的目的在于“懷精神”,如孔子所說“慎終追遠”之意。
理學家張載對儒家傳統(tǒng)經(jīng)典中的“鬼神”做了合義理的解釋,他從陰陽二氣和太虛的關系出發(fā),提出“鬼神者,二氣之良能”觀點,從氣的運行、流轉(zhuǎn)出發(fā)批評了佛教的輪回、虛空、虛幻之論,道家的虛能生氣、有無之論,有力地捍衛(wèi)了儒家信仰,澄清了一些儒者在思想深處的迷誤,增強了對佛老的分辨能力,有助于增強學者的學術自信和信仰自信。在儒家祭祀中,張載對祭祀鬼神并不反對,但他反對一些增添了迷信成分的祭祀活動,他認為祭祀神的目的是要彰顯天德,祭祀鬼的目的在于追懷祖先精神,因此,張載維護儒家祭祀的真正目的還是“神道設教”,在于教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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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任編輯楊士宏責任校對肇英杰)
1001-5140(2016)03-0028-06
2016-03-13
馬鑫焱(1980—),男,寧夏吳忠人,副教授,博士研究生,主要從事中國哲學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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