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 春 王子
(大連外國語大學(xué),遼寧大連)
讀者期待視野下文學(xué)經(jīng)典復(fù)譯研究
——《喧嘩與騷動》兩譯本比較分析
(大連外國語大學(xué),遼寧大連)
期待視野是接受美學(xué)中的一個重要概念,被廣泛應(yīng)用于翻譯研究中譯本的比較和研究。本研究將對??思{經(jīng)典作品《喧嘩與騷動》的李文俊譯本與方柏林譯本進(jìn)行文本細(xì)讀和比較。研究發(fā)現(xiàn),不同時代,譯者對讀者期待視野的考慮是不同的。李譯本因產(chǎn)生于新時期語境下的當(dāng)代文學(xué),對讀者期待視野的考慮具有時代性;方譯本產(chǎn)生于新世紀(jì)時期,且譯者工作、生存語境也和國內(nèi)不同。此外,在不同時代,譯者所采取的翻譯策略也不同。
期待視野;文本比讀;翻譯策略
威廉·??思{是美國文學(xué)史上最有影響力的作家之一,是美國意識流文學(xué)的代表人物,他于1949年獲諾貝爾文學(xué)獎?!缎鷩W與騷動》是威廉·??思{的經(jīng)典作品之一,于1929年出版,該小說以意識流、多角度轉(zhuǎn)換和神話模式這三種寫作手法而被人稱贊。福克納本人十分偏愛這本書,這本書使他“心煩、苦惱”,因為他“總是撇不開,忘不了,盡管用足了功夫?qū)?,總是寫不好?李文俊,1980: 262)。
《喧嘩與騷動》有諸多譯本。黎登鑫譯《聲音與憤怒》,1979年由臺灣遠(yuǎn)景出版社出版。李文俊譯本1984年由上海譯文出版社出版。在??思{逝世50周年之后的版權(quán)開放時期出現(xiàn)了多位譯者的譯本。如在2013年新星出版社出版的曾涵譯本、北京聯(lián)合出版公司出版的富強(qiáng)譯本和安徽師范大學(xué)出版社出版的董剛譯本;2015年譯林出版社出版的方柏林譯本和北京理工大學(xué)出版的金凌心譯本。
根據(jù)中國知網(wǎng)數(shù)據(jù)統(tǒng)計,截止2016年主題與《喧嘩與騷動》中譯本比較相關(guān)的碩士論文共有兩篇??追裁?2009)從文學(xué)文體學(xué)的角度對《喧嘩與騷動》李文俊譯本和黎登鑫譯本進(jìn)行比較,得出結(jié)論李文俊采取了模仿、轉(zhuǎn)換替代和擴(kuò)增等的翻譯方法,盡量做到了最大程度地再現(xiàn)原作的問題風(fēng)格;黎登鑫采取直譯的方法,比較接近原作的語言表層結(jié)構(gòu)和風(fēng)格。王子文(2014)從陌生化的角度對李文俊譯本和曾涵譯本和富強(qiáng)譯本進(jìn)行比較分析,認(rèn)為李譯本比較完整地呈現(xiàn)出了陌生化的手法并保留了讀者群,李譯本陌生化加補(bǔ)償?shù)姆g策略在沒有犧牲可讀性的情況下對中國當(dāng)代文學(xué)起到源流作用,并給中國當(dāng)代作家?guī)砭薮笥绊憽?/p>
本文將選用李文俊(1980)譯本和方柏林(2015a)譯本進(jìn)行比較。選用李文俊譯本的原因在于李譯本是時代經(jīng)典文學(xué)翻譯的代表。選擇方譯本可以了解對《喧嘩與騷動》復(fù)譯譯者又是如何根據(jù)讀者接受水平而調(diào)整翻譯策略的。兩位譯者的身份不同,所處時代背景不同,對讀者期待視野的考量就不同,讀者對譯本的接受度也不盡相同。
作為其“方法論頂梁柱”的“期待視野”是姚斯接受美學(xué)中的重要概念。姚斯的期待視野秉承了現(xiàn)象學(xué)和解釋學(xué)的基本思路,認(rèn)為“從類型的先在理解、從已經(jīng)熟識作品的形式與主題、從詩歌語言和實踐語言的對立中產(chǎn)生了期待系統(tǒng)”(周寧 金元浦,1987: 28)。
“期待視野”具體指閱讀一部作品時讀者的文學(xué)閱讀經(jīng)驗構(gòu)成的思維定向或先在結(jié)構(gòu)。讀者閱讀的每一部文學(xué)作品,必須與他之前讀過的文學(xué)作品相對比,調(diào)節(jié)現(xiàn)時的感受。每一次具體的閱讀,都是對歷史與現(xiàn)實的有意識的調(diào)節(jié)(周寧金元浦,1987: 6)。期待視野決定著讀者對文本的選擇,只有符合讀者先在結(jié)構(gòu)的文本,才能進(jìn)入讀者的期待視野。
而翻譯作品也是如此,一部作品在不同時期受到的重視和歡迎程度是不同的。這就是為什么有些文學(xué)作品的翻譯在某個時代受歡迎,在后來卻遭受非議成為研究學(xué)者攻擊的對象的原因。不同時代的讀者,所受到的文化教育水平不同,他們有著各自的期待視野,因此,譯者必須考慮如何滿足讀者的期待視野使自己的譯作為同時代的讀者所接受。
20世紀(jì) 80年代后期,接受美學(xué)進(jìn)入我國翻譯研究的視野。國內(nèi)對于接受美學(xué)中期待視野的理論研究逐步開展,其中將期待視野與譯者翻譯策略結(jié)合起來的研究大致分為如下兩個方面:第一,將期待視野作為方法論來研究譯者翻譯策略。仇蓓玲和陳樺(2003)通過研究不同時期的讀者期待視野和翻譯策略之間的相互關(guān)系,分析了讀者對譯文的不同反應(yīng)以及為翻譯理論研究帶來的啟示;第二,將期待視野作為理論來研究譯者的翻譯策略。隋榮誼和郭黎陽(2013)以期待視野為理論,剖析了譯者選擇不同翻譯策略的原因。陳琪(2008)從思維方式和民族文化兩個方面對期待視野與翻譯策略選擇的關(guān)系進(jìn)行了說明。韋銘和夏云(2014)從詞匯和句式翻譯的比較,探討了戲劇翻譯中譯者為滿足讀者的直接期待和創(chuàng)新期待而采取的翻譯策略。
《喧嘩與騷動》最典型的寫作特點有意識流、神話模式和多角度轉(zhuǎn)換,筆者將從這三個角度對比分析李譯本與方譯本的異同點,從期待視野和審美距離的視角探究兩位譯者的翻譯策略和翻譯風(fēng)格。
3.1 小說中意識流翻譯的比較
福克納的意識流手法具體以內(nèi)心獨白、自由聯(lián)想和蒙太奇為代表,筆者就這三種寫作手法選取例子對兩個譯本進(jìn)行比較,探討譯者為滿足讀者的期待視野而采取的翻譯策略。
1) 內(nèi)心獨白
例1:
the first car in town a girl Girl that’s what Jason couldn’t bear smell of gasoline making him sick then got madder than ever because a girl Girl had no sister but Benjamin Benjamin the child of my sorrow if I’d just had a mother so I could say Mother Mother (1954: 213)
李譯:全鎮(zhèn)第一輛汽車姑娘姑娘這正是杰生所不能容忍的汽油味使他感到難受然后就大發(fā)脾氣因為一個姑娘姑娘沒有妹妹只有班吉明班吉明讓我操碎了心的孩子如果我有母親我就可以說母親啊母親(1995: 189)
方譯:城里的第一輛車一個姑娘還姑娘呢杰森最受不了的就是這汽油味一聞到就犯惡心接著雷霆大作因為一個姑娘還姑娘呢沒有妹妹只有班吉明班吉明我可悲的如果我有母親我就可以說母親母親了 (2015a: 155)
本段描寫的是昆丁自殺前的混亂意識,昆丁的思想在過去和現(xiàn)實中跳躍,因此在他的內(nèi)心獨白中,詞語大多重疊交錯、句式冗長且沒有標(biāo)點和邏輯。原文中“Girl”“Benjamin”“Mother”被提及兩次,而且整段沒有標(biāo)點,充分體現(xiàn)了昆丁自殺前的混亂意識。昆丁對妹妹失貞的失望、對班吉明癡傻的苦悶、對母親的懷念,以及周圍讓他失望的一切,他決定選擇自殺。
在原文中,??思{用斜體來描述昆丁的內(nèi)心獨白,李譯文對這一段文字采用輕化字體的方法,并對原文中大寫的“Girl”和“Mother”兩個詞用加粗的方式表現(xiàn)出來,而方譯本在譯文中僅用輕化字體的方式來表現(xiàn)。另外,兩位譯者在這段話中有兩處在語言處理方面有所不同。第一處在于原文中第一次出現(xiàn)“a girl Girl”的時候,李譯為“姑娘姑娘”,此處李省略了不定冠詞“a”;而方譯為“一個姑娘還姑娘呢”,在譯出原文的基本意思外,增加了“還……呢”句型。這個反問句型,是為了表達(dá)出昆丁對凱蒂擁有車的一種不屑的態(tài)度。第二處在于原文中“the child of my sorrow”,李譯為“讓我操碎了心的孩子”,將“sorrow”譯為“讓我操碎了心的”;而方譯為“我可悲的”,省略了“the child”。李譯在形式上更貼近原文,在內(nèi)容上采用了更加符合漢語的表達(dá)方式;方譯通過增加反問句型,力求在翻譯風(fēng)格方面與原文更貼近。
從讀者的角度看,李譯和方譯都很好地譯出了昆丁自殺前思維的跳躍性,都很好地滿足了讀者的期待視野,即讓讀者讀懂內(nèi)心獨白這種獨特的寫作手法所包含的意義,但是兩位譯者從某種程度上說都把原文“邏輯化”了(肖明翰,1995: 94)。這就表明,譯者在翻譯過程中,因考慮到讀者的期待視野,有時會采取歸化的翻譯策略,達(dá)到讓目的語讀者理解的目的。
2) 自由聯(lián)想
例2:
(1)“Wait a minute.”Luster said.“You snagged on that nail again. Cant you never sprawl through here without snagged on that nail.”
(2) We stooped over and crossed garden, where the flowers rasped and rattled against us.(1954: 2-3)
李譯:
(1)“等一等?!崩账固卣f,“你又掛在釘子上了。你就不能好好地鉆過去,不讓衣服掛在釘子上嗎?!?/p>
(2) 我們貓下了腰,穿過花園,花兒刮著我們,沙沙直響。地繃繃硬。(1995: 4-5)
方譯:
(1)“等等!”拉斯特說,“你又被釘子鉤住了。你哪一回從這里鉆不被釘子鉤住?!?/p>
(2) 我們彎著腰,走過花園,花兒沙沙地在我們身上刮著。地面很硬。(2015a: 3)
這一部分描寫的是班吉穿過籬笆時衣服又被釘子掛住的場景,這個場景使班吉想起了以前在過籬笆的時候,衣服也掛在釘子上的情形。班吉是一個白癡,他的智力就如同三歲兒童一樣,他也分不清楚什么是過去、什么是未來,他的眼里只有現(xiàn)在。因此,在班吉所用的詞匯都是簡單的,語言上也沒有時態(tài)的區(qū)分。
原文中,??思{的原文在自由聯(lián)想這一部分,通過英文的斜體來表現(xiàn)。在兩個譯本中,李譯和方譯在班吉自由聯(lián)想其以往的經(jīng)歷時,李譯本改成了斜體字,方譯本把字體顏色變輕以此表示這一部分譯文不是與原文所處時代同一時間發(fā)生。對“You snagged on that nail again.”李譯為“你又掛在釘子上了”;方譯為“你又被釘子鉤住了”,二者一個主動一個被動。李譯更尊重原文的句式,方譯卻將原文中的主動語態(tài)譯為被動語態(tài),譯為被動語態(tài)的原因之一是因為譯者考慮到當(dāng)時的語境,即班吉不是第一次掛在釘子上了,此處用被動更顯示出一種責(zé)備的語氣,更符合說話者拉斯特的性格特征。在“Cant you never sprawl through here without snagged on that nail.”一句中,這句的英文是一句反問句,李譯更忠實于原文,也譯出了反問的語氣,方譯將反問句譯為陳述句,在語氣方面與上一句承接,多了一些責(zé)備的意味。在“Caddy uncaught me”這句中,李譯為“凱蒂把我的衣服從釘子上解下來”,方譯為“凱蒂幫我解開”。 在對“We stooped over and crossed garden, where the flowers rasped and rattled against us”這句定于從句的翻譯中,李譯為“我們貓下了腰,穿過花園,花兒刮著我們,沙沙直響”,方譯為“我們彎著腰,走過花園,花兒沙沙地在我們身上刮著”。李譯將定語從句中的修飾語部分放到最后翻譯,而方譯將介詞短語放到最后翻譯,從中可以看出方譯在形式上力求譯文與原文對等,正如方曾提到過“我們得保持一點刻意的陌生化”(方柏林,2015b: 156)。
從讀者的角度看,上述段落中,有兩處李譯傾向于把譯文要說的話補(bǔ)充完整,采取了增譯的翻譯策略,以便符合中國人的理解,屬于“歸化”的譯法。查明建曾指出,將陌生“熟悉化”,會減少對作品接受的心理難度,在“意識流東方化”的過程中,譯者作為第一時間文學(xué)接受者、譯介的選擇者,譯作的影響與原作相比更具有直接性針對性(1999: 69-71),因此,李譯本充分的考慮到了當(dāng)時讀者的接受情況以及讀者對譯本的期待。與之相比,方譯本不十分注重漢語的地道表達(dá)方式,而更傾向于通過“異化”讓中國讀者更好地體會原著。
3) 蒙太奇
例3:
(1) I kept a telling you to stay away from there. Luster said. They sat up in the swing, quick. Quentin had her hands on her hair. He had a red tie.
(2) You old crazy loon, Quentin said. I’m going to tell Dilsey about the way you let him following everywhere I go. I’m going to make her whip you good. (1954: 57-58)
李譯:
(1) 我沒一遍遍地關(guān)照你別上那邊去嗎,勒斯特說。他們急匆匆地在秋千上坐起來。昆丁伸出雙手去理頭發(fā),那個男的系著一條紅領(lǐng)帶。
(2) 你這瘋傻子,昆丁說。我要告訴迪爾西,你讓他到處跟蹤我。我要叫她狠狠地抽你一大頓。(1995: 53)
方譯:
(1) 我一直跟你們講別去那兒,拉斯特說。他們坐在秋千上,快點。昆廷的手放在頭發(fā)上。那個男的打著紅領(lǐng)帶。
(2)你這個老瘋子,昆廷說。我要告訴迪爾西,說你讓他這樣處處跟著我。我要讓她好好抽你一頓。(2015a:42)
這段描寫的是一個打秋千的場面,凱蒂不顧情人反對而愛護(hù)和照顧班吉的情景,就在這種毫無“過渡機(jī)制”的情況下,突然被帶到二十年后另一個打秋千的場面,聽到凱蒂女兒小昆丁在情人面前對其舅舅破口大罵:“你這瘋傻子?!边@種蒙太奇手法在母女之間形成了鮮明的對照,把兩個不同人物的形象呈現(xiàn)在讀者面前,同時也極大地深化了這個家庭由于道德淪喪而腐朽、崩潰的主題思想(肖明翰,1995: 93)。
譯文中,李譯本在蒙太奇手法的部分用斜體字以示區(qū)分,方譯本用輕化字體的方式區(qū)分。在“whip you good”中,李譯為“狠狠地抽你一大頓”,方譯為“好好抽你一頓”,因為小昆丁的出身和語言風(fēng)格,李譯本和方譯本所用的“抽”更能體現(xiàn)出口語化和生活化的風(fēng)格,更能突出人物的個性特征。在“I kept a telling you to stay away from there.”一句中,李譯為“我沒一遍遍地關(guān)照你別上那去嗎”,李譯采用了反問的方式,以符合勒斯特的人物性格;此處方譯為“我一直跟你們講別去那兒”,遵照了原文的格式進(jìn)行翻譯。下一句“They sat up in the swing, quick.”李譯為“他們匆匆地在秋千上坐起來”,李譯將“quick”一詞與整個句子融合在一起,以符合漢語表達(dá)方式;方譯為“他們坐在秋千上,快點”,方譯的譯作格式更符合原文,再次驗證方譯傾向于采取異化的方法。方曾提到過在翻譯時要“盡量忠實于原文,少發(fā)揮,讓讀者去想象原文的感覺”(方柏林,2015b: 145)。
從讀者的角度看,李譯口語化的翻譯策略更符合??思{的語言風(fēng)格,以滿足讀者的期待視野。李文俊曾提到過??思{“在運(yùn)用口語方面,??思{的輝煌才能在當(dāng)代美國小說家中是無與倫比的。他已經(jīng)完全地把握了難題的核心,善于把自然語言中冗長單調(diào)的原材料進(jìn)行藝術(shù)加工,或刪節(jié)或加強(qiáng),但同時仍保持其逼真程度”(2001: 155-156)。方譯采取異化的翻譯策略給讀者以想象的空間,造成譯作與讀者之間的審美距離,讓讀者自己去理解原著所要表達(dá)的意思。
3.2 小說中神話模式翻譯的比較
??思{作品中還用神話模式與宗教典故把作品建筑在深厚的傳統(tǒng)文化基礎(chǔ)之上(肖明翰,1995: 96)。很大程度上,《喧嘩與騷動》是以基督的受難星期(Passion week)為時間背景,即受難日(Good Friday),圣禮拜六(Holy Saturday)和復(fù)活節(jié)(Easter Day),書中的三、一、四章的標(biāo)題分別為1928年4月6日至8日,這三天正好是耶穌受難日到復(fù)活節(jié),第二章的標(biāo)題為1910年6月2日,那一年是耶穌圣體節(jié)的第八天。班吉三十三歲,正是傳說中基督被釘死的年齡。因此,康普生家族歷史中的這四天都與基督受難的四個主要日子有關(guān)聯(lián)。
例:
(1) Benjamin came out of the bible, Caddy said.
(2) It’ll be in the Book, honey. Dilsey said. Writ out.(1954: 71)
李譯:
(1) 班吉明是《圣經(jīng)》里的名字,凱蒂說。
(2) 那本大書上會寫著的,寶貝兒,迪爾西說。寫得清清楚楚的。(1995: 64-65)
方譯:
(1) 班吉明是《圣經(jīng)》上來的,凱蒂說。比毛萊這名字好。
(2) 親愛的,都在生命冊上記著呢。白紙黑字寫著的。(2015a: 51-52)
原文這一部分描寫的是凱蒂和迪爾西為班吉改名字這件事的爭論,凱蒂認(rèn)為改了名字更好,而迪爾西認(rèn)為即使改了名字也不會改變?nèi)魏问虑?,并且迪爾西相信自己會被大家記住的,因為“那本大書”上記錄著所有的事情?/p>
在這一部分,李譯用了解釋文化類的腳注,以便讀者更好理解。李在譯本中用腳注的方式標(biāo)明寫道“據(jù)《圣經(jīng)·創(chuàng)世紀(jì)》,班吉明是雅各的小兒子。西俗常將最受寵的小兒子成為‘班吉明’;《圣經(jīng)·啟示錄》第20章第12節(jié)提到‘生命冊’:‘……死了的人都憑借這些案卷所記載的,照他們所行的受審判?!蠣栁骺隙ㄊ锹犇翈熤v過這些事?!睆淖x者角度看,李譯本“明晰化”的這一特點即譯著中給出關(guān)于文化背景的注釋,對中國讀者的理解很有幫助(肖明翰,1992: 39)。
方譯本在“生命冊”后面加注寫道“《圣經(jīng)·啟示錄》中記載,人在受審時,名字都記錄在‘生命冊’上”。筆者認(rèn)為此處的注是“簡注”,方柏林曾提出他加注的基本原則之一就是加“簡注”,指“用極簡主義的精神加注,提供簡要事實,比如書中出現(xiàn)的人物的原文姓名,以幫助研究者查找所指為何人,不要發(fā)揮”(方柏林,2010)。
從讀者的角度看,李譯本的“明晰化”傾向可以更好地服務(wù)于80年代讀者的期待視野。與此相比,方譯本出版時間在2015年,兩個譯本大約有三十年的差距,這三十年中,讀者對異域文化日趨熟悉,他們對外國文學(xué)作品的期待也會發(fā)生變化,因此讀者有可能通過李譯本已經(jīng)了解到了書中相關(guān)的文化典故,因此在復(fù)譯本中,方柏林遵循著自己提出的“簡注原則”,對原文出現(xiàn)的可能造成文化理解方面差異的點予以簡明的解釋說明,目的是讓讀者在知道基本事實之后,又予以讀者想象的空間,這樣使譯作與讀者之間保持適當(dāng)?shù)膶徝谰嚯x,以取得最佳的審美效果。
3.3 小說中多角度轉(zhuǎn)換翻譯的比較
例:
The chimes began again, the half hour. I stood in the belly of my shadow and listened to the strokes spaced and tranquil along the sunlight, among the thin, still little leaves. Spaced and peaceful the serene, with that quality of autumn always in bells even the month of brides. Lying on the ground under the window bellowing He took one look at her and knew. Out of the mouths of babes. The street lamps The chimes ceased. I went back to the postoffice, treading my shadow into pavement, go down the hill then they rise toward town like lanterns bung one above another on a wall. Father said because she loves Caddy she loves people through their shortcomings. Uncle Maury straddling his legs before the fire must remove one hand long enough to drink Christmas. (1954: 124)
李譯:
鐘聲又鳴響了,是報半點鐘的鐘聲。我站在我影子的肚子上,聽那鐘聲順著陽光,透過稀稀落落、靜止不動的小葉子傳來,一聲又一聲,靜謐而安詳。一聲又一聲,靜謐而安詳,即使在女人做新娘的那好月份里,鐘聲里也總帶有秋天的味道。躺在窗子下面的地面上吼叫 他看了她一眼便明白了。從嬰孩的口中。那些街燈 鐘聲停住了。我又回進(jìn)郵局,把我的影子留在人行道上。下了破然后又上坡通往鎮(zhèn)子就像是墻上掛著許多提燈一盞比一盞高。父親說這是因為她愛凱蒂所以她是通過人們的缺點來愛人們的。毛萊舅舅在壁爐前劈開雙腿站著,他一只手不得不從火前移開一段時間,好舉杯祝別人圣誕節(jié)快樂。(1995: 112)
方譯:
鐘聲又響了,是半小時鐘聲。我站在我影子的肚子上,在這陽光下,在那些還瘦瘦小小的樹葉邊上,聽著有節(jié)奏的寧靜的鐘聲。有節(jié)奏、平靜、安寧,即便在女人做新娘的好月份,這鐘聲都帶著濃濃的秋意。躺在窗下的地上嚎叫著 他看了她一眼就中的了。從嬰孩的口中。街燈 鐘聲停了。我回到郵局,把我的影子向人行道上踩去。順坡而下然后升起來向城區(qū)延伸如同燈籠一個高過一個一溜掛在墻上。父親說因為她愛凱蒂她是通過人們的缺點來愛他們的。毛萊舅舅在爐火前叉著腿一只手得從火前拿開好匆匆舉杯慶賀圣誕。(2015: 89-90)
這段是描寫昆丁由鐘聲想起妹妹凱蒂結(jié)婚時的場景,又想到凱蒂失身的那個夜晚,文字字體的轉(zhuǎn)化代表他思緒的一次次轉(zhuǎn)換,在這一段中,昆丁的思緒轉(zhuǎn)換了五次之多。由于昆丁自殺前已處于精神混亂的狀態(tài),因而思緒沒有邏輯性。李譯本在譯作中用五個提示空間轉(zhuǎn)換和情節(jié)的腳注來解釋狀況。
在李譯本中,第一處注為Lying on the ground under the window bellowing 后加注為“凱蒂結(jié)婚那天班吉的表現(xiàn)”;第二處注為He took one look at her and knew. 后加注為“凱蒂失身那個夜晚的情景,‘他’指班吉”;第三處注Out of the mouths of babes. 后加注為“《圣經(jīng)·馬太福音》第21章第16節(jié):‘耶穌說,是的。經(jīng)上說‘你從嬰孩和吃奶的口中,完全了贊美的話’”。第四處注The street lamps 后加注為“凱蒂失身時那個夜晚父子談話時所見?!切┙譄簟@一回憶為‘當(dāng)前’鐘聲的停止所打斷,接著昆丁又繼續(xù)回憶”;第五處注為drink Christmas,后加注為“昆丁又想起某個圣誕節(jié)的情景以及弟弟杰生小時候的一些瑣事”。
方譯本在“從嬰孩的口中”之后有加注“《馬太福音》21:16:經(jīng)上說,你從嬰孩和吃奶的口中,完全了贊美的話。你們沒有念過嗎?’”
從讀者的角度看,在提示空間轉(zhuǎn)換方面,李譯在此處有種細(xì)加解釋的傾向了,方譯還是遵從著“簡注”的原則,只交代了原文產(chǎn)生的文化背景。對于??思{多角度轉(zhuǎn)換寫作手法加注的翻譯策略,有學(xué)者指出是譯者是沒有必要對此加注的,因為這樣有可能有損原著特有的時空混亂、情節(jié)交錯的撲朔迷離的藝術(shù)美,這些注釋有時候會取消讀者積極參與閱讀的過程,因為讀者在閱讀過程中,大都不由自主地同時在閱讀腳注,腳注會影響讀者對作品的了解和感受(肖明翰,1992: 39)。肖明翰又進(jìn)一步指出,讀者可以通過反復(fù)閱讀來將書中的各種線索連接起來,從而體會作品的藝術(shù)魅力,譯者在加注的時候也要謹(jǐn)慎,以免損害原著的藝術(shù)效果。許鈞認(rèn)為在文學(xué)翻譯中,唯恐讀者難以領(lǐng)悟而加解釋,未必會有好的效果,較之“說什么”,文學(xué)作品更重“怎么說”,解釋過多,味道也就不一樣了(許鈞,1996: 6 )。
在方柏林的復(fù)譯本中,方柏林并沒有對時空轉(zhuǎn)換的地方進(jìn)行說明,可見方譯本考慮到了讀者的接受水平,不加注也給讀者留下了審美距離,以便讓讀者想象。正如方柏林曾經(jīng)所提,翻譯加注的基本原則之一是“用尾注,而非腳注,這樣讀者可以跳過不讀,以作品閱讀流暢性為第一要務(wù)”(方柏林,2015b)。這樣的加注原則可以避免讀者在閱讀過程中思路被注釋所打斷,保證閱讀的通順、流暢。
不同譯本的比較,在明晰了時代、社會文化、讀者接受視野與水平等層面異同的基礎(chǔ)上,不難得出如下結(jié)論:其一,文學(xué)經(jīng)典復(fù)譯是對原作生命的延續(xù),這一點已為無數(shù)例證所證實,《喧嘩與騷動》的復(fù)譯無疑引起新時代年輕讀者對??思{的熱情關(guān)注,引起學(xué)界研究的新潮;其二,《喧嘩與騷動》之艱深,復(fù)譯在繼承初譯本優(yōu)點的基礎(chǔ)上,對新時代讀者的英語水平和外國文化理解能力進(jìn)行了重估,新譯本必然糾正老譯本中顧全讀者受教育不足的努力,在添加注釋等方面進(jìn)行酌情處理,在意識流、多角度敘事等翻譯過程中努力恢復(fù)西方意識流原貌特征。這些在李譯本和方譯本的比較中,都是有例句可循的,只是,方譯本的努力程度與效果如何,還有待對該譯本的傳播與讀者接受進(jìn)行后續(xù)觀察。
[1] Faulkner,W. 1954.The Sound and the Fury[M]. New York: Random Hous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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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 Study on the Retranslation of Literary Classics The Sound and The Fury from the Perspective of Reader’s Horizon of Expectation: A Comparative Study on the Two Translation Versions of The Sound and The Fury
Horizon of expectation is one of the important concepts in reception aesthetics and this concept is widely used in comparative study in translation. The author makes a comparative study between Li Wenjun’s and Fang Bolin’s translation version on The Sound and the Fury by Faulkner. The research finds that translators’consideration on reader’s horizon of expectation is different due to different period of times. Li’s translation version came out under the new era context and considered reader’s horizon of expectation according to the time. Fang’s translation version was published in the new century and his occupation and living context are different from those in China. In addition, translator’s translation strategies are not the same at different times.
horizon of expectation; comparative study of texts; translation strategies
H059
A
2095-4891(2017)03-0075-06
本文系國家留學(xué)基金委資助項目和大連外國語大學(xué)科研基地項目(項目編號:2016XJJS05)的階段性研究成果之一。
王春,副教授,博士;研究方向:翻譯學(xué)。王珺子,碩士生;研究方向:翻譯理論與實踐
通訊地址:116044 遼寧省大連市旅順口區(qū)旅順南路西段6號 大連外國語大學(xué)英語學(xué)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