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會稽
摘 要:本文首先從紹興蓮花落語言的方言語音特色入手,淺析了紹興蓮花落中的以紹興城區(qū)片的方言為代表的文白異讀、文白靈活運用現(xiàn)象;然后就典型的紹興蓮花落作品為例,淺析了活潑風(fēng)趣的方言煉話、栩栩如生的人物刻畫、引人入勝的環(huán)境描述以及雅俗并存等語言藝術(shù)特色。
關(guān)鍵詞:紹興蓮花落;語言特色;初探
“紹興蓮花落”是紹興地方曲藝,與寧波走書、金華道情、溫州鼓詞被并稱為浙江四大曲種。2006年,“紹興蓮花落”被列入國家級非物質(zhì)文化遺產(chǎn)代表作名錄?!敖B興蓮花落”風(fēng)風(fēng)雨雨,幾起幾落,已經(jīng)走過百年歷史。如今,還在紹興、上虞、余姚、慈溪、蕭山和杭州一帶廣泛流行,深得廣大觀眾,尤其是農(nóng)村觀眾的喜愛。為什么這一古老的、又是那么“土”的曲種,有如此魅力?原浙江省曲協(xié)主席馬來法先生對此曾有過評述。他說:“紹興蓮花落的魅力,除了它的音樂唱腔流暢悅耳,易學(xué)易唱和其故事情節(jié)奇巧、睿智以外,還與紹興方言煉話,有著非常重要的關(guān)系。”可見,研究紹興蓮花落的語言,對于更好地鑒賞這一古老的鄉(xiāng)土曲藝和紹興方言的魅力,全面了解紹興的風(fēng)土人情有著十分重要的意義。為此,本文將對紹興蓮花落的方言語音特色和語言表達(dá)藝術(shù)特色作一個粗淺的評析。
一、紹興蓮花落的方言語音
紹興蓮花落演唱的語言是紹興方言。紹興方言屬吳語區(qū)太湖片臨紹小片。廣義的紹興方言包括紹興市所轄五縣一區(qū)及其臨近如蕭山等的語言;狹義的紹興方言僅指紹興城區(qū)及以東,亦即舊會稽縣屬地的語言。兩者在語調(diào)、詞匯方面雖有些差別,但總的來說是大同小異。
紹興方言語音,也有書面語和口語之分,亦即“文白異讀”現(xiàn)象。我們就以著名紹興蓮花落大師胡兆海先生為例:胡兆海是紹興城區(qū)人,其演唱的蓮花落,就是一口標(biāo)準(zhǔn)的舊會稽縣屬地的方言語音。例如:“家”,紹興書面語念jià,口語則念ɡò;“先生”,書面語念“先sènɡ”,口語念“先sànɡ”。無論是書面語也好,口語也好,紹興方言最大的優(yōu)勢在于吐音頓促響亮、平仄顯明、抑揚頓挫。如同樣是擬槍聲,普通話說:“乓乓”,紹興話說:“呯呯(bìnɡ)”。因而,紹興蓮花落倘若用普通話來演唱,那么將會盡失韻味,效果也就大大遜色。
紹興蓮花落是說和唱的藝術(shù),其中的“說”,包括表白和道白。表白,即交代故事情節(jié)及故事中人物的內(nèi)心活動,說的全是紹興口語;道白,即故事中人物對話,此處說書面語還是口語,則視故事中人物是何等人氏而定。如“說唱”的是古戲,凡有身份、地位的人物語言,則用書面語以顯其“斯文”,其他人物都是口語。
除了“說”,再就是“唱”。 在紹興蓮花落的每一個唱段中,唱句必定是用紹興方言押韻的。為了押韻,紹興蓮花落靈活地運用了紹興方言的書面語和口語雙重語音。以胡兆海的《三笑》為例:
“華太師下決定,
當(dāng)家嬤嬤忙煞人?!?/p>
“走進(jìn)涼亭四處看,
里面卻是空無人?!?/p>
同一個“人”字,前者口語念nìnɡ,與“定”字合“靈清”韻;后者是書面語音,念sén,與“見”字合“天仙”韻。再如胡兆海的《回娘家》:
“二娘喂,正月娘家儂勿能去,
村里有十八日的燈頭戲,
若有客人到屋里,
燒茶煮飯全靠你?!?/p>
這兒的唱句,押的是“依欺”韻。其中的“去”,用的是口語,念qī音,不能念書面語qū;再是紹興人的第三人稱,口語說“儂”,而最后一句尾字為了合韻,則用了書面語“你”。
這種方言語音的隨機應(yīng)變現(xiàn)象,在紹興蓮花落中比比皆是。這就拓寬了“韻腳”,豐富了詞匯,使紹興蓮花落的“說”和“唱”,更加上口,更具音樂美感。
二、紹興蓮花落語言的藝術(shù)特色
紹興蓮花落的語言,可以說是紹興方言的大集成,它反映了紹興人的思維能力和語言表達(dá)能力,也反映出了紹興的風(fēng)土人情,具有諸多藝術(shù)特色。
1、方言煉話 活潑風(fēng)趣
紹興蓮花落的語言,來自于生活,來自于大眾之口,因而風(fēng)趣幽默、活潑生動,洋溢著鮮活的鄉(xiāng)土氣息,具有獨特的藝術(shù)魅力。正像魯迅先生在《且介亭雜文·門外文談》一文中所說:“方言土語里,很有些意味深長的話,我們那里雖‘煉話,用起來是很有意思的,恰如文言的用古典,聽者也覺得趣味津津?!?/p>
紹興蓮花落利用俚歌村語,雜湊成詞,極富表現(xiàn)力。如“三日肚皮餓,打聽哪里的燒餅大;三日肚皮飽,打聽哪里的姑娘相貌好?!边@是對“飽暖思淫欲”的生動寫照;“正月燈 二月鷂,三月上墳看姣姣”是一幅紹興風(fēng)情趣畫; “別人打我三日羞,我打別人三日愁”說的是為人之道。 再如:“臭魚搭爛蝦”“螺螄殼里做道場”“出喪忘記棺材”等等。類似這些語言,被演員恰到好處地放在了蓮花落說唱中,大大增強了藝術(shù)效果。
如胡兆海的《上海奇案》中,說小伙子搽過油的頭發(fā):“蒼蠅飛過打滑,蚊蟲來停都跌煞?!庇秩缑枋鲆晃皇俟媚锿砩纤缓糜X的狀態(tài)時,《上海奇案》不是簡單地說“輾轉(zhuǎn)反側(cè)”或是“翻來覆去”,而是說:“(小玲姑娘)今朝夜頭困勿好哉,頭困倒腳要翹,腳放倒頭要傲,朝天困像元寶,趴床困像洞橋,直困橫困困勿好,一直要到五更曉?!倍嗝葱蜗蠖职l(fā)噱的語言!自然收到了令人捧腹的喜劇效果。
紹興蓮花落語言也十分注重吸收當(dāng)今大眾的流行語,使其富有新時代的生活氣息。例如:
“呀,這(被車撞傷)老人家只有出氣嘸有進(jìn)氣,看來要給閻羅大王管傳達(dá)室去噠哉?。啐R全:《救爹》)”
“爹爹今后的醫(yī)藥費,伢四兄弟大家分段承包:老大承包爹的頭,我老二承包胸部,老三肚皮,老四手腳。若話今后老爹哪個部位出毛病,就有哪個承包人負(fù)擔(dān)一切費用,與他人無關(guān)?。ㄎ倘士担骸斗值罚?/p>
從上述兩例的語言中,我們可以看到非常鮮明的時代特征。
2、刻畫人物 栩栩如生
紹興蓮花落不同于戲劇,故事中人物不能分角色登臺表演,而只能靠演員一個人,以語言來演繹各式人物的外貌和心理,從而使觀眾記住人物的形象特點。因此,紹興蓮花落在語言上通過正面、側(cè)面等角度,用比喻、夸張、排比等修辭手法,來刻畫故事中人物形象,可謂是下足了功夫的。如以胡兆海演唱的曲目為例:
“燒餅師傅看見白牡丹,
一爐燒餅燒成炭;
裁縫師傅看見白牡丹,
長衫勿裁裁短衫;
殺豬師傅看見白牡丹,
拎起月斧會亂斬,
五個手指頭都斬還,
只剩一塊手底板!
……”(《回娘家》)
——這是對美女白牡丹的側(cè)面描述,與漢樂府《陌上桑》中對羅敷的描寫有著同工異曲之妙;
“只見她(秋香),
青絲頭發(fā)亮晶晶,
柳葉眉毛左右分,
畫眉眼睛水靈靈,
蔥管鼻頭筆筆挺,
櫻桃小口紅瀅瀅,
標(biāo)標(biāo)準(zhǔn)準(zhǔn)鵝蛋那臉型?!保ā度Α罚?/p>
——這是對美女的正面描述。
“只見威虎廳進(jìn)來八個人:長的像晾竿,矮的像酒壇;胖的像肉豬,瘦的像猢猻;綽號:穿天金剛、趴地金剛、雙槍金剛、飛腿金剛、矮腳金剛、鐵頭金剛、大肚金剛,最后一個是‘七石缸!” (《跑馬比槍》)
——這是對威虎山土匪形象的夸張丑化,可謂活靈活現(xiàn)。像此類手法,在紹興蓮花落語言中十分常見。
紹興蓮花落幽默風(fēng)趣,滑稽可笑的語言,刻畫了人物性格,推動了情節(jié)發(fā)展,娛樂了聽眾,活躍了現(xiàn)場氣氛。
3、渲染環(huán)境 引人入勝
為了讓聽眾對故事發(fā)生的環(huán)境有個立體概念,紹興蓮花落往往不惜花費時間,以各種修辭手段,來描述環(huán)境,渲染氣氛,讓人猶如身臨其境。最常見的是對室內(nèi)建筑布局的描述,如:
“繞過回廊進(jìn)弄堂,
弄堂繞出花墻外,
兩間小屋在一旁,
屋前是,一塊平陽大白場,
角落頭有八只大水缸。(《三笑》)”
這是用移步換景法,有條理地介紹了書目中故事發(fā)生地的概貌,極具動態(tài)性。
古本《鬧稽山》中有這樣一段對府衙審堂的情景描述:“但見(紹興府衙大堂)三十六名正道長,七十二名正頭腦,外加四名板子手,左邊有抄寫,右邊是師爺,十二支火簽左右分,擂鼓三通,府臺老爺坐大堂……”
——寥寥數(shù)語,朗朗上口,把古代封建衙門的那種陰森肅穆的環(huán)境和氣氛呈現(xiàn)在了觀眾面前。
再看胡兆海的《跑馬比槍》開首語:“土匪座山雕盤踞在威虎山。這一帶的山,真所謂山連山、山環(huán)山、山疊山、山套山,山的里頭是山,山岙里頭有山,長山短山大山矮山,全部查過,就缺了件‘汗衫!”
——這段話一氣呵成,在曲藝行當(dāng)中稱為“貫口”。它用形象風(fēng)趣、不乏搞笑的語言,渲染了威虎山所處的地理環(huán)境。
4、文白相間 雅俗并存
紹興蓮花落的語言,其實在一定程度上,也是經(jīng)藝人加工過了的曲藝語言。對于這一地方民間曲藝,許多文人覺得其語言又俗又土,無文無雅,很有點不屑一顧。
什么是“雅”?是不是要文詞華麗到懂的人越少,或者說只有文人墨客才看(聽)得懂,就越是“雅”?如果這樣,那么這種所謂的高雅藝術(shù),離消亡也就不遠(yuǎn)了!因為從藝術(shù)規(guī)律來看,任何一種藝術(shù),都始于通俗開放而終于典雅僵化。生于草堂,死于廟堂,說的也是這個理。
紹興蓮花落至今還在流行,首先就是因它的通俗易懂!通俗,并非是庸俗、俗不可耐。俗,是情節(jié)的需要,塑造人物的需要,也是為滿足聽眾的需要。如胡兆海的《一夜夫妻》中,面對與女兒發(fā)生一夜情的杭州紈绔子弟夏柏樹時,父親施金寶的自我介紹:
“牡丹涼亭來走進(jìn),
女婿大爺叫一聲:
儂道我是啥人?
我是儂的老丈人。
為只為,去年九月重陽節(jié),
儂收賬到嘉興,
與我阿囡施紅菱,
兩個人有了大事情。
……
不曾想,我阿囡肚皮里頭有小人,
今日我,送貨上門到杭城!”
以上都是很直白的平民語言,符合人物身份。但其中的“有了大事情”“送貨上門”“身上零件”這些語言,卻是多么含蓄機趣,可謂俗而又不失雅。所以說紹興蓮花落的俗,是俗得有智慧、有趣味、有文采。
說到紹興蓮花落語言有“文采”,恐怕又有人不能認(rèn)同。那么,我們來看胡兆海的《三笑》描述景色的唱詞:
“一輪紅日斜西沉,
百鳥歸林聲亂鳴?!?/p>
“一彎冷月當(dāng)空照,
水色山光在良宵,
但只見,月轉(zhuǎn)西江掛樹梢,
薄霧浸身寒意峭?!?/p>
——前者是黃昏之聲,后者是秋夜之景,很有詩情畫意。
藝術(shù)作品的最高境界,便是“雅俗共賞”。紹興蓮花落之所以在中國曲壇占有了一席之地,且屢屢得高獎,它那“雅俗共賞”的語言魅力,是一個十分重要的因素。
綜上所述,紹興蓮花落的語言,不僅是方言的集成、展現(xiàn)民俗民風(fēng)的窗口,還是紹興民間文學(xué)的重要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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