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 ?哲學是文化的靈魂,哲學自覺是文化自覺的最高境界。大學是社會的文化高地,是文化精英的聚合所,大學人努力提高哲學自覺,將有助于大學確立科學的辦學理念和教育思想,促進大學治理能力與治理體系現(xiàn)代化。從認識論哲學、政治論哲學、生命論哲學和文化論哲學探討高等教育及大學文化、大學精神,可以推斷,當代大學之道應當倡導一種“兼和”的哲學觀,努力做好文化的選擇兼容和會通創(chuàng)新,這樣才能從根本上探尋出當代中國大學之道的真正內(nèi)涵。基于此,試將當代中國大學之道表述為:大學之道,在明德新民,在以人為本,在和諧會通,在止于至善至真至美。
關(guān)鍵詞:大學之道;哲學自覺;高等教育哲學基礎;大學文化;大學精神;兼和會通;綜合創(chuàng)新
中圖分類號:G40;G640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672-0717(2020)02-0053-06
大學是文化的高地,在推動人類文明進步中起著十分重要的作用。哲學作為文化的靈魂,在推進大學自身建設中,又起著關(guān)鍵性的作用。從哲學的高度探討當代中國大學之道,具有重要的理論與現(xiàn)實意義。
一、大學人應當努力提高哲學自覺
我們先來分析兩個案例:第一個是,“兩彈一星”功勛獎章獲得者、中國科協(xié)時任主席周光召2009年在科協(xié)首屆年會上指出:20世紀初德國之所以能成為世界科學中心,是因為德國“發(fā)揮哲學的突破和指導作用”,“在哲學上率先脫離機械論和絕對論的束縛,發(fā)展了辯證法和唯物論。德國的科學家都有很高的哲學素養(yǎng)?!睂嶋H上,德國一度成為世界教育和科學中心,正是由于以柏林大學為代表的德國高校所實施的哲學與教育的融合,或者說正是康德、費希特、洪堡等哲學家兼教育家所奠定的哲學文化基礎,包括洪堡在新人文主義哲學觀指引下所確立的“教學與科學相結(jié)合,由科學達致修養(yǎng)”的大學理念所奠定的人才基礎,還有馬克思、恩格斯所發(fā)展的唯物辯證法的影響;第二個是,二十世紀五六十年代出任清華大學校長的蔣南翔十分重視哲學教育和哲學思維,他親自擔任哲學教研室主任,帶頭講哲學課。他作為具有馬克思主義哲學思維的教育家,在工作中身體力行地運用馬克思主義哲學,在全校產(chǎn)生了廣泛而深刻的影響。當大家問及清華五六十年代的校友:什么是學校給予的最重要的教育?許多校友認為是歷史唯物主義和辯證唯物主義,比如:從實際出發(fā)、實事求是、務實求真,注意抓主要矛盾、防止片面性,以發(fā)展變化的觀點看問題,要有大局觀念、整體意識、群眾觀,點等等。這就是哲學思維的歷練。湖南師范大學原校長張楚廷在他的《高等教育哲學通論》中論述哲學對一些歐洲杰出大學的決定性影響時指出,在中國“哲學水平最高與大學水平最高仍然是高度吻合的”[1](P16)。
通過對上述兩個案例的分析可以看出,由于哲學對人的行為具有價值規(guī)范、思維導向和理論升華的功能,欲使文化行為包括教育行為具有高度自覺的意識并沿著理性方向前行,就應該使其上升到哲學的高度[2]。正如馬克思1842年在《科隆日報》社論中所指出的,哲學“是自己時代的精神上的精華”,“哲學正變成文化的活的靈魂”。哲學與教育有著密切關(guān)系,中外古代影響深遠的哲學家常常是教育家。杜威認為:“哲學的探討可能應該集中在人類最高利益的教育上,而且,很多其他宇宙的、道德和邏輯方面的問題都在教育中達到了極點?!盵3]黑格爾說,一個有文化的民族,如果沒有哲學,“就像一座廟,其他方面都裝飾得富麗堂皇,卻沒有至圣的神那樣”[4]。大學是社會的文化高地,是文化精英的聚合所,哲學應該成為大學存在與運行的基礎,哲學生活理應成為大學人不可或缺的精神生活。沒有哲學的導引,大學就會像一個沒有“神靈”的廟堂。為此,大學人必須努力提升自身的哲學自覺。
哲學自覺是文化自覺的最高境界。哲學處于教育序列的頂端,可以說,大學究其實質(zhì)而言,應該是哲學性的。努力砥礪自身的哲學品格,是當今大學人文化自覺的重要體現(xiàn),也是確立科學的辦學理念和教育思想,促進大學治理的現(xiàn)代化,有效推進以文化人、文化育人的重要課題,應當予以充分重視。
二、高等教育的哲學基礎綜述
新中國教育哲學的重要開拓者黃濟先生指出:教育哲學應當是教育科學的概括和總結(jié),應當給教育科學以理論上的指導。它是用哲學的觀點和方法來分析和研討教育中的根本理論問題,涉及教育本質(zhì)論、教育價值論、教育目的論以及知識論、道德論、美育、宗教與教育等教育基本問題[5]。教育工作者最終都要回答培養(yǎng)什么樣的人、怎樣培養(yǎng),服務于怎樣的社會、怎樣服務這樣帶有全局性、系統(tǒng)性的命題。正如張楚廷指出的:“從事教育工作的人,若離開了哲學,就很難明白教育的真諦。因而,當今從事教育工作的人,幾乎都需要學習教育哲學”[6](P16)。
關(guān)于現(xiàn)代高等教育哲學,美國高等教育哲學理論的奠基人約翰·S·布魯貝克在其名著《高等教育哲學》中提出:“存在兩種主要的高等教育哲學,一種哲學主要是以認識論為基礎,另一種哲學則以政治論為基礎?!盵6](P13)他的觀點產(chǎn)生了廣泛的影響。但是,教育是發(fā)展人的生命的過程,無論是認識論還是政治論,都是離不開人這個主體的,最終都要為人的自由全面發(fā)展服務。張楚廷創(chuàng)造性地提出了教育的生命論哲學基礎。王冀生認為:大學本質(zhì)上是一種功能獨特的文化機構(gòu),大學人應該要堅守教育理想和大學信仰,以“人文,理性,求實,創(chuàng)新,和諧”為共享核心價值信念,創(chuàng)新當代中國大學之道和探索構(gòu)建當代中國大學人的精神家園。他強調(diào)了大學文化的重要性,其專著《大學文化哲學——大學文化既是一種存在更是一種信仰》給出了從文化論哲學認識教育的視角——盡管他沒有對文化論哲學基礎的概念進行分析論述。
下面,筆者試就高等教育的認識論、政治論、生命論和文化論的哲學基礎及其對大學精神文化的影響做一綜述,并在此基礎上探討當代中國的大學之道。
(一)認識論哲學是整體高等教育哲學的基礎
認識論的任務是揭示認識的本質(zhì)和認識發(fā)生發(fā)展的規(guī)律,它以思維和存在這個被恩格斯稱為“近代哲學的重大的基本問題”為出發(fā)點,對于人認識的科學性、真理性起著重要的基礎性作用。毛澤東認為“哲學就是認識論”[7],表明了認識論在哲學中的重要地位。
布魯貝克在界定高等教育認識論的哲學基礎時指出:強調(diào)認識論的人,趨向于把以“閑逸的好奇”精神追求知識作為目的,為了追求高深學問而忠實于真理,忠實于客觀事實,為此要進行沒有國界和時限的鑒別和批判。
教育是隨著人類的認識活動而存在的,是人們傳遞知識、發(fā)展認知的實踐。認識論哲學基礎是整體高等教育哲學的基礎。近代大學的誕生出于人們對高深知識的追求。在追求高深學問、使思維具有客觀真理性的過程中,大學人在認識論哲學的指引下,蘊育了崇尚真理、追求真理的精神內(nèi)涵和批判性的反思思維。
追求真理真知,需要實事求是的態(tài)度,尊重客觀事實,不受制于已有的結(jié)論,不屈從于權(quán)威和外部的壓力。由此,大學崇尚辦學自主和學術(shù)自由,大學人崇尚“獨立之精神,自由之思想”,不唯書,不唯上,不唯他,只唯實,一切從實際出發(fā),以實踐為檢驗言行的客觀標準。正是大學為追求真理真知而獨立思考,自由探討,勇于批判,才使大學成為新知識、新思想的源泉。
(二)政治論哲學體現(xiàn)了高等教育的責任擔當
在論及高等教育政治論哲學基礎時,布魯貝克指出,“人們探討深奧的知識不僅出于閑逸的好奇,而且還因為它對國家有著深遠的影響”,當大學不僅是教育中心,而且也成為社會生活中心時,必須從政治論角度來看待高等教育。特別是當高等教育可能影響重大決策時,社會也不會讓它完全脫離政府的指導來運行。他進而指出:“對高深學問的價值判斷作用更廣泛的分析,又進一步推動了高等教育政治化?!盵6](P15,22)
中國文明進步和教育發(fā)展史表明,中國具有久遠的倫理政治型的文化特征,在近現(xiàn)代特別是新中國高等教育發(fā)展史中,政治論哲學常常占有壓倒性的地位。王冀生在《我的大學文化觀》中指出:“我國古老的‘大學之道倡導的是一種精神,其核心是‘立德樹人,親民濟世?!盵8](P154)這種注重修身和家國情懷的夙求是中國古代知識分子的重要精神特征,又成為中國近代大學的精神追求和現(xiàn)代大學的精神之源。徐葆耕在“大學精神與清華精神”一文中指出:拯救民族的集體尊嚴意識是清華發(fā)展的一個基本動力源。由于中國歷史文化的特點,包括清華人在內(nèi)的中國知識分子總是將個人意識、個性的發(fā)展同為民族、為人民的奉獻精神糾結(jié)在一起,這正是他們與西方學人所具有的自由主義和個人主義觀念的不同之處[9]。也正是這種家國情懷和以天下為己任的特質(zhì),使得中國學人超越了個人的閑逸與好奇而具有更加持久的內(nèi)生動力,突出地體現(xiàn)了高等教育的責任擔當。
歷史告訴我們,高等教育應該堅持認識論哲學基礎和政治論哲學基礎的融合。一方面,如同洪堡大學所堅持的最重要的原則是尊重自由的學術(shù)研究,國家不能僅僅看到眼前利益要求大學直接為政府服務,學術(shù)上的不斷提升才是大學長遠的努力目標[10]。另一方面,按照布魯貝克的觀點,大學自治不能完全脫離政府的指導,而“學術(shù)自由的合理性至少基于三個支點:認識的、政治的、道德的”,實現(xiàn)真理標準、國家利益和公眾利益的統(tǒng)一[6](P46-48)。只有遵循客觀規(guī)律,堅持實事求是,具有社會責任和立德樹人自覺,尊重道德和學術(shù)規(guī)范,兼融認識論與政治論的哲學基礎,高等教育才能適應社會物質(zhì)文明、精神文明、政治文明、社會文明和生態(tài)文明進步以及人的自由全面發(fā)展的綜合需求。
(三)生命論哲學突出了高等教育的本質(zhì)特征
人是教育的主體,教育是發(fā)展人的生命的實踐,離開了人的生命,教育就失去本源。張楚廷提出了教育的生命論哲學基礎。他認為,哲學“不應當只是問世界是什么、社會是什么,還應該問人是什么、生命是什么,而更應該問人是什么,這才是哲學更根本的問題?!彼J為人是可以獲得新的生命的生命,教育的對象是有生命的人,教育是人的生命的表現(xiàn),高等教育是人生命最強旺的表現(xiàn)。當學生從大學走了一趟之后,絕不是僅僅多知道了幾條定律或原理,而在于獲得了新的生命。他認為在康德、杜威、馬克思等人關(guān)于教育本質(zhì)的闡述中,都已洞察了教育的生命論主旨。他特別對馬克思關(guān)于人的發(fā)展論點進行了剖析。馬克思在《關(guān)于費爾巴哈的提綱》中提出,應當“把人的活動本身理解為對象性的活動”,與所有生物不同,只有人“使自己的生命活動本身變成自己的意志和自己意識的對象”[11]。張楚廷基于多方面事實并在理論分析的基礎上,得出高等教育哲學不能僅僅歸結(jié)于政治論和認識論那兩種基礎之上的結(jié)論,強調(diào)“生命論哲學不僅涉及教育的本性、基礎,而且涉及它的功能,不僅涉及其歷史,也涉及今天”,“大學為超越而生,為解放而生,為精神生命的活力而生,為人而生”[1](P148-149,180)。
教育生命論哲學基礎的基本點就在于將人的自由全面發(fā)展置于大學的中心位置,不僅僅強調(diào)以人為本的立場,強調(diào)教育是使人成為人、成為健全人的實踐活動,而且強調(diào)主體性的教育?!鞍阎黧w性教育理論作為一種本體論,就是從人的主體性來把握教育和分析教育的本質(zhì)”。“把主體性教育理論作為本體論就是在批判傳統(tǒng)的‘物本教育論或‘工具教育論的基礎上構(gòu)建‘人本教育理論或‘主體發(fā)展理論”,由而確認和尊重受教育者的主體性和主體地位,促進其積極、自主、創(chuàng)造性地發(fā)展。只有在生命之“力”能夠自由生長的前提下,在肯定人的生命前提下,提倡和促進人的全面發(fā)展,才是當今時代應弘揚的教育理念[12]。在高等教育階段,應該使受教育者提高對生命本體的感悟、對生命意義和價值的深刻體認,進而最大程度地調(diào)動與發(fā)揚主體的自覺、自主、自強、自愛意識,使之在德智體美勞諸方面都得到主動的發(fā)展,而主體性的充分弘揚正是創(chuàng)造性人才的基本特征。
未來學家埃德加·富爾指出:“未來的學校必須把教育的對象變成自己教育自己的主體,受教育的人必須成為教育他自己的人,別人的教育必須成為這個人自己的教育,這種個人同他自己關(guān)系的根本轉(zhuǎn)變是今后幾十年內(nèi)科學與技術(shù)革命中教育所面臨的最困難的一個問題?!盵13]葉瀾認為,這個“困難”就在于學校必須改變以往的基本活動方式,改變教師的職業(yè)本質(zhì),教師不再只是關(guān)注過去、面向人類已知的領(lǐng)域,而是面向?qū)W生生命發(fā)展的未來,與學生一起在教育活動中創(chuàng)造學生的精神生命,它關(guān)涉的是人的生命的基本存在方式[14]。在這種主體教育理念與師生觀的指引下,學生的主體性人格和批判性思維受到了重視,對于提高學生自我教育的主動性、積極性,對于創(chuàng)新型人才的培育,具有本質(zhì)的促進作用。對于高等教育來說,這一變革所依據(jù)、所體現(xiàn)的正是生命論的哲學基礎。同時,基于生命論的哲學基礎,一種關(guān)注生命、珍愛生命和發(fā)展生命的教育理念才能得到有效的演進。
(四)文化論哲學是大學理性前行的保障
“高等教育文化論哲學基礎”的概念是張楚廷在他的《高等教育哲學通論》里作為一個問題提出的,但他并未展開論述。筆者在主持教育部委托課題“當代中國大學精神研究”時,就此進行了初步的探討。
文化是人獨有的存在方式,人類正是在自身創(chuàng)造的文化世界中獲得生命的意義。而教育活動在本質(zhì)上是一種文化活動,或者說與文化有著千絲萬縷的關(guān)聯(lián)。正如石中英在他的《教育學的文化性格》一書中指出的:“在教育活動的每個環(huán)節(jié)都滲透著價值,體現(xiàn)著價值,追求著價值,從而與更為寬廣深厚的文化背景相聯(lián)系。因此,只有從文化的角度來理解教育學活動,才能對教育學活動的根本問題、對教育學的知識成果有個完整的深刻的理解。否則,教育學和教育學者就會像漂浮在科學海洋上的一片浮萍,找不到自己的安身立命之所。”[15]大學在本質(zhì)上是一個以文化傳承創(chuàng)新為主要使命的文化機構(gòu)。正如前教育部長袁貴仁所說:“文化是一個大學賴以生存、發(fā)展的重要根基和血脈”,“在一定意義上可以說,大學即文化。大學的教育教學過程,實質(zhì)上是一個有目的、有計劃的文化過程。所謂教書育人、管理育人、服務育人、環(huán)境育人,說到底都是文化育人。”[16]辦好大學離不開科學的大學理念,即對大學的本質(zhì)功能、對辦怎樣的大學與怎樣辦大學的理性思考,此是大學精神文化的核心,故而亦離不開文化論哲學的思考。文化性是人的基本屬性,人們通過實踐努力追求真善美的理想境界和價值目標。文化哲學是對于文化現(xiàn)象和文化實踐的理性思考,是對文化現(xiàn)象的哲學理解,也是對時代精神的理性表述。當代文化哲學是將人對真善美的綜合追求和人的自由全面發(fā)展作為最高的價值目標,而馬克思主義正是將理想社會的實現(xiàn)與人的自由全面發(fā)展統(tǒng)一在一起,并將其作為教育的根本目的,從中我們可以找到教育政治論基礎與生命論基礎結(jié)合的重要根源。所以,從文化論哲學基礎的視角來探討高等教育和大學之道是十分必要的。
正如布魯貝克所指出的:“教育的根本任務是培養(yǎng)人、造就人,將學生轉(zhuǎn)化為能適應環(huán)境生存的社會化或文化化了的人?!盵6](P46-48)在教育實踐中,人們逐步形成了對教育文化論的追求,即用“文化”來統(tǒng)籌教育、社會、人三者之間的關(guān)系,將教育的目標定位在實現(xiàn)人的文化化,進而達致社會文化的傳承與創(chuàng)新。大學處于人與文化相互建構(gòu)的高級階段。習近平總書記強調(diào),大學要重視以文化人以文育人,增強師生文化自信,并應該“全面加強和改進學校美育,堅持以美育人、以文化人,提高學生審美和人文素養(yǎng)”。這些都涉及大學文化論的哲學基礎,涉及以科學的大學理念和積極的大學精神為魂,以文化育人為根本任務,將大學建設成大學人追求至善至真至美境界的精神家園,成為以先進文化引領(lǐng)社會的文化高地。
著名的文化哲學研究學者鄒廣文指出:“當今世界正處于大發(fā)展大變革大調(diào)整時期,無論中華文化還是世界文化,均面臨前所未有的機遇與挑戰(zhàn)。如何讓精神文明與物質(zhì)文明協(xié)調(diào)發(fā)展,如何讓科學精神與人文精神有機統(tǒng)一,諸如此類的重要課題都需要文化哲學深入研究探討?!盵17]以追求文化整體性為特色的當代文化哲學,對于推進大學形成整體的知識觀和文化觀,促進人文文化與科學文化的融合、工具理性與價值理性的統(tǒng)一,推進大學科的交叉交融,提高培養(yǎng)和諧整全的人的教育自覺和精神追求,具有積極意義。和諧會通應該是文化整體性時代大學之道的追求。
哲學家張岱年先生對應該遵循的文化觀進行了系統(tǒng)而深入的探討。他在20世紀30年代任教清華大學時就針對“文化綜合創(chuàng)造”發(fā)表了系列文章。1987年,他在所發(fā)表的《綜合創(chuàng)新 建設社會主義新文化》一文中明確提出了“文化綜合創(chuàng)新論”,所依據(jù)的就是他提出的“兼和”哲學觀,即“兼和為上——兼容多端而相互和諧是價值的最高準衡”[18]。正是依托這種哲學觀,“會通”成為清華大學文科恢復與發(fā)展的重要特色,具體可以表述為“中西融會,古今貫通,文理滲透,綜合創(chuàng)新”的學術(shù)范式。這不僅促進了清華大學文科的建設,也成為推進大學科交融和培育復合型創(chuàng)新人才的重要理念。
中共十八大指出:“文化是民族的血脈,是人民的精神家園”,“社會主義核心價值體系是興國之魂?!蓖跫缴J為:“大學文化是大學人共享核心價值信念的精神家園”,“構(gòu)建以‘人文、理性、創(chuàng)新、和諧為核心的當代大學精神家園是我們的一種哲學思考和新的探索”[8](P190,216)。由于當代大學生肩負著民族復興的歷史重任,加強社會主義核心價值觀的培育與引導,是當代大學精神家園的特色內(nèi)涵,是大學文化建設的核心課題。
綜上所述,我們應該將大學文化置于互相融合的高等教育認識論、政治論、生命論和文化論的哲學基礎上,充分運用當代哲學家張岱年倡導的“兼和”哲學觀,努力做好文化的選擇兼容和會通創(chuàng)新。這應當是當代大學文化建設體現(xiàn)現(xiàn)實針對性和時代適應性的重要指導思想。
三、對大學之道的哲學思考
回溯歷史,漢武帝于公元前124年首創(chuàng)的太學是古代中國最接近于近現(xiàn)代大學的高等教育機構(gòu)。太學是以儒家經(jīng)學(即以詩、書、禮、易、春秋等五經(jīng))為核心的教育,直到宋代大儒朱熹編成《四書章句集注》,將《大學》《中庸》《論語》《孟子》列為儒家經(jīng)典,“四書五經(jīng)”便成為士人延續(xù)至清末必讀之圣典。由此,哲學家馮友蘭先生認為自漢至清是“經(jīng)學時代”。香港中文大學前校長金耀基先生認為,“太學與經(jīng)學的合一是塑造中國的古典文明的一個根本力量”。他認為1911年辛亥革命后蔡元培出任教育總長,頒布《大學令》,廢除經(jīng)學科,宣布了經(jīng)學時代的結(jié)束,而同時科學成為中國大學的核心。在此背景下,《大學》所講的“大學之道”由“大學之道,在明明德,在新民,在止于至善”演變?yōu)椤按髮W之道,在明明理(明科學之理),在新知(科學的新知),在止于至真”。在中國現(xiàn)代化進程中,大學學術(shù)文化之變是從經(jīng)學到科學,出現(xiàn)了價值教育的失序。因此,他得出的結(jié)論是,當今的大學之道,求“至善”與求“至真”,兩者不可偏廢[19]。
一些教育家在提倡重視科學時并非贊同排斥人文的“科學主義”。蔡元培雖然廢除經(jīng)學科,但他推崇洪堡在新人文主義哲學指導下形成的教學與研究相結(jié)合、由科學達至修養(yǎng)、培養(yǎng)有修養(yǎng)的“完人”的理念;清華第二任校長周詒春極力提倡德、智、體三育并舉,在清華推行“造就一完全人格之教育”,強調(diào)學生應全面提升自己,而不僅局限于學習知識。清華大學老校長梅貽琦在1941年發(fā)表的教育論文《大學一解》中,對“大學之道”做了深入的剖析。他認為,《大學》開篇語“大學之道,在明明德,在新民,在止于至善”體現(xiàn)了“學問之最后目的,最大精神”,指出“若論其目,則格物、致知、誠意、正心、修身,屬明明德;而齊家、治國、平天下,屬新民”。重視“明明德”與“新民”,體現(xiàn)了儒家人生哲學與教育思想始終如一的核心。他指出,“而今日大學教育之種種措施,始終未能超越此二義之范圍”,在現(xiàn)實中“所患者,在體認尚有未盡而實踐尚有不力耳”。可以理解,此處的大學之道是強調(diào)通過求知,推究事物的原理法則而獲得洞悉事物本質(zhì)和待人處事的智慧,同時通過教化、修養(yǎng)、陶冶,使得人們的素養(yǎng)向著至善的境界前行,不斷適應齊家、治國、平天下的要求。繼而,在新中國,當蔣南翔任清華大學校長時,他所實施的是“又紅又專,全面發(fā)展”的培養(yǎng)要求。而在當前,清華大學實施的是“價值塑造-能力培養(yǎng)-知識傳授”三位一體的教育。
回顧大學教育發(fā)展的歷史,我們清醒地認識到,在相當長的時間里,大學教育頗具功利色彩,人文教育在不同程度上被屏蔽。為此,從20世紀90年代中期開始,中國高校掀起了素質(zhì)教育的熱潮,其中一個重要主題就是推進工具理性與價值理性的統(tǒng)一,實現(xiàn)科學教育與人文教育的融合。在當前,“立德樹人”被置于教育的根本任務中,培養(yǎng)德智體美勞全面發(fā)展的社會主義建設者和接班人成為共同的教育目標。
正如教育部原哲學學科教學指導委員會主任、吉林大學文科資深教授孫正聿在論述哲學的主要問題時所說:“人對世界的關(guān)系,主要地是在人的實踐活動中形成的認知關(guān)系(真與假)、評價關(guān)系(善與惡)和審美關(guān)系(美與丑);因此,哲學對人與世界之間關(guān)系的反思,集中地表現(xiàn)為對真善美的尋求和闡揚?!薄罢軐W對真善美的尋求,總是試圖獲得某種終極之真、至上之善和最高之美?!盵20]這實際上也是教育的終極追求。人對真善美的認識和提升是一個在實踐中無限的歷史性展開的過程,在不同的歷史階段,它是歷史進步性與歷史局限性的辯證統(tǒng)一。而教育的根本功能應該是不斷消解這種歷史的局限性,引導人們向著至善至真至美的境界前行。
根據(jù)以上對于高等教育認識論、政治論、生命論和文化論哲學基礎的分析,結(jié)合中國高等教育發(fā)展的實踐,新時代“大學之道”應當可以表述為:大學之道,在明德新民,在以人為本,在和諧會通,在止于至善至真至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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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hilosophical Discussion on the Ideology of University
HU Xian-zhang
Abstract: Philosophy is the soul of culture, and philosophical consciousness is the highest state of cultural consciousness. University is the cultural highland of society, and the aggregation place of the cultural elites. The efforts of the university personnel to improve their philosophical consciousness determine the university to establish a scientific management and educational thoughts, and promote the modernization of university governance ability and governance system. This paper aims to explore epistemological philosophy, political philosophy, life philosophy and cultural philosophy of higher education, and its influence on culture and spirit of university. It appeals universities to advocate concurrent philosophy and strive to make cultural compatible and innovative choices that fundamentally explore the real connotation of the way of contemporary Chinese University. Based on this, this paper attempts to express the way of contemporary Chinese University as: ideology of university, make new and better people, people-oriented, the harmony, and best, true and beautiful.
Key words: university ideology; philosophical awareness; philosophical foundation of higher education; university culture; university spirit; concurrent communication; comprehensive innovation
(責任編輯 ?李震聲)
收稿日期:2019-11-15
作者簡介:胡顯章(1939-),男,浙江溫州人,清華大學原黨委副書記、人文社科學院院長、大學文化研究與發(fā)展中心學術(shù)委員會常務副主任,教育部高校文化素質(zhì)教育指導委員會顧問,主要從事高等教育管理與大學文化研究;北京,10008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