馮臻
作家章紅是南京大學中文系的文學碩士,她曾任《少年文藝》雜志主編,現(xiàn)為江蘇鳳凰少年兒童出版社編審。這些職業(yè)經(jīng)歷注定她與兒童文學有著不解之緣。
她出版有兒童文學作品《放慢腳步去長大》《白楊樹成片地飛過》《那年夏天》《踏上閱讀之路》《白色的大鳥》等多部,還有家庭教育隨筆《慢慢教,養(yǎng)出好小孩》,散文隨筆《對幸福我怎能麻木》《你吸引怎樣的靈魂》等。這些書曾獲冰心圖書獎、江蘇紫金山文學獎、南京市委宣傳部“五個一”工程獎、金陵文學獎等等,廣受讀者好評。
2018、2019兩年中,她連續(xù)推出兒童文學新作,一為“親愛的小孩系列”—《唐栗子和他的同學們》《唐栗子和爸爸媽媽》, 另一本為《白色的大鳥》。前者寫的是當代童年,清新、俏皮、幽默。后者是章紅對自己童年生活的追溯,沉靜、詩意、憂傷。兩種迥異風格恰好以不同方式提出成長難題、教育難題乃至生命難題,綜合而立體地建構起了兒童文學的審美世界。
而這個審美世界的核心是,面對人生難題與困境,作者鋪延出了一條詩性的路途,引導成長中的生命去尋覓生活的意義,那高于瑣碎日常的理想遠景。章紅的創(chuàng)作可謂是為童年重建生命的詩性價值。
在“親愛的小孩系列”里,章紅寫的是校園生活和家庭生活,核心是向童年的歡欣歲月致敬。孩子們歡樂、幽默、好奇、靈動的天性隨時在作品中閃耀著光彩。唐栗子和他的同學們,還有他的爸爸媽媽喜憂參半、跌跌撞撞地共走著成長之路。
美國兒童哲學家馬修斯在《童年哲學》一書中談到,好的兒童文學是創(chuàng)作者能率直樸素,最好又能幽默地提出難題的那種作品,“唐栗子系列”故事正是如此。
而在2019年新出版的長篇小說《白色的大鳥》中,她回溯歲月、凝望時光,以十歲女孩柚柚為敘事視角與話語主體,講述了在那個經(jīng)濟短缺的年代里,一個家庭的生活以及女孩柚柚的生命體驗。
爸爸和媽媽初進永寧鎮(zhèn)時,都是特別美好年輕的形象,對生活充滿熱望。然而狹窄閉塞、物質和精神雙重匱乏的小鎮(zhèn)生活,一刻不停地損耗著他們的身心。媽媽面臨物質的窘困、無法提供支持的丈夫、無窮無盡的家務瑣事、沒有身份感的工作、漸行漸遠的人生理想……她困在她的痛苦里。那種叫“期待”的東西在一點點死掉。而媽媽的抱怨、生氣和絕望,也讓爸爸變得漠然,他臉上常常流露出像隔水油布一般把一切隔絕在外的表情。
對柚柚來說,媽媽給了她最大的安慰,也給了她最大的震驚和痛楚。她所有關于生活的體認與經(jīng)驗都來自母親,當母親失落于自己的生活里,柚柚感到自己也失去了一部分媽媽。
一個浪漫的媽媽消失了,柚柚目睹在困窘生活中掙扎的媽媽。人生至此已無可選擇。過年時看的一場電影,成為媽媽為自己的生活挽留住一點生趣的光影;讓曉鴿像鴿子一樣飛出永寧鎮(zhèn)的心愿,讓柚柚成為作家成為知識分子的渴望……都代表著媽媽對生活高遠的期待和追求。她以自己微小的力量,竭力要在壓抑的生活中挖出一個透氣孔。哪怕最后她把柚柚珍愛的白鳥送人,不顧孩子的感受試圖去置換一個可能更好的未來,這依然算得上某種悲壯的努力。
幸福是那只神鳥,怎么也捉不住它,因為生活中到處都是嘆息。人們沒法不嘆息。然而,《白色的大鳥》最終卻沒有以嘆息收梢。柚柚在出走之后,重新理解了媽媽以及自我,她手中的白鳥失去了,但心中的另一只白鳥卻長出了豐美的羽翼,它是對平庸生活的告別,是想飛得更高的內(nèi)在訴求?!栋咨拇篪B》是對理想人生的追求,是人類精神的自由之旅,它構成一個生命應有的信仰和明亮的意義彼岸。
章紅曾談到這本小說的源起:
我遲遲沒有寫自己的童年。所有的心理學都支持這種說法:我們理解一個人,一定要從他最初的童年記憶開始,他出生在一個什么樣的地方,一個什么樣的時代?盡管我們經(jīng)常會說人是自由意志的產(chǎn)物,但他同時也高度受限于自己的時空之中。我的童年中有美好的東西:大自然、親人之愛,但隱約也感到有很多創(chuàng)傷。很長時間覺得自己沒有準備好,要有勇氣有思想深度的時候才能真正面對它……
“我希望最后完成的小說承載了個人生命的歷史與時代的印跡”,《白色的大鳥》達成了這個企圖。小說中“媽媽”以濃厚的理想主義色彩,實現(xiàn)了對困苦生活的詩性超越。雖然現(xiàn)實蠶食與瓦解著她的夢想,但童年的柚柚將被現(xiàn)實撞碎的鏡像,一塊一塊地拾起來,重新拼起來。最終有勇氣重新站在裂隙斑駁的碎鏡前,在一小塊一小塊鏡像里,那破碎生活的映照中,看到許多個不同的媽媽、不同的自己,從而用一雙內(nèi)在的臂膀去擁抱那個受傷的自我,去擁抱成長與必將來臨的未來。
童年的成長不是孤立的,更非在一個類似于真空的純凈世界中。孩子的世界,存在大量他所不能把握的未知事物,也存在與同齡群體、與父母、與老師之間的矛盾沖突。這一切交織在一起,成長的含義就是在種種沖突中尋求解決的途徑,并獲得自我生長的空間。
周作人曾說:“世上太多的大人雖然都親自做過小孩子,卻早失了‘赤子之心,好像‘毛毛蟲的變了蝴蝶,前后完全是兩種情狀:這是很不幸的?!闭录t的兒童文學創(chuàng)作,正是在追尋和保留人們行將失去的童年?!懊x”階段自有毛毛蟲的價值,童年期作為漫長生命發(fā)展的根基,恰如有論者所言的,“對人生的整個周期而言,它是永遠不能摘下的一環(huán),是一個價值永存的領域”。而章紅甚至決絕地說過:“兒童是更好的人類?!睂和皟和膶W的迷戀,實質上是表現(xiàn)了她對于不受束縛的、狀態(tài)自然的、更為健全的人性的向往。
兒童文學應該是給兒童帶來自由和解放的文學。兒童文學的目標是促進兒童心靈成長,尊重并擴展兒童的生命欲求,幫助兒童建立起自身生命的價值感。
章紅的創(chuàng)作正是帶著這樣深切的理解與體認,去書寫童年的本真經(jīng)驗。在她的作品中,童年是明凈單純的,又有來自生命深處的慌亂;孩子的內(nèi)心恍若明快的晴空,但亦會為憂傷所浸染。童年猶如一顆飽滿的種子,在破土而出的過程中需要頂開泥土與石塊,那么必然經(jīng)歷成人已經(jīng)無暇理解的“黑暗”。章紅所構建的兒童文學世界,呈現(xiàn)出了一種寬廣心態(tài),既有對生活的好奇與熱情,也有人生閱歷帶來的沉穩(wěn)與智慧。她讓生活撲面而來,又讓純凈詩意應運而生。對人生的真知灼見蘊藏于字里行間,引導讀者進行生命的自我擴充與超越,以創(chuàng)造出豐滿健全的人生。
(作者單位:《兒童文學》雜志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