龍躍牛
摘要:《老幌》是湘西苗區(qū)流傳的系列故事。老幌的人格特型體現(xiàn)了苗民的浪漫氣質(zhì):喜劇的語言藝術(shù)、詩化的生活情趣和浪漫的情感生活。
關(guān)鍵詞:幽默;樂觀;浪漫
Romantic Character of The Miao Nationality In West Hunan By Means Of “Laohuang”
LONG Yue-niu
School of Art and Media ?Wuhan Polytechnic University ? Wuhan 430022,China
Abstract:“Laohuang” is a folklore including some stories spread by the Miaos in west Hunan.laohuangs personality just shows the romantic character of the Miao nationality which means dramatic language,poetic flavor in life and romantic love.
Key words:humor;optimism;romanticism
“老幌”[1] (P257)(或老謊)又稱幌江山,也有人譯成反江山、翻江山,是傳說中一個機敏、富有喜劇色彩的苗人。據(jù)稱在全國少數(shù)民族傳說機智人物中排在第五位[2]?!独匣稀纺捴巳丝诘南盗泄适氯纭兑桓竟鲹Q馬匹》、《誆娘殺豬》、《誆虎撐崖》、《偷羊妙計》、《巧誆蜂糖客》、《智吃粑粑》、《死尸換活媳婦》等廣泛流傳于湘西鳳凰、花垣苗區(qū)。值得注意的是,“幌江山”意為敢于用謊話騙天、騙地、騙江山。所以嚴格的說,老幌不是一個正面人物,更不是英雄,而近乎是一無賴:游手好閑、厭惡勞動;自由散漫、不服管教;誆語騙人,踐踏倫理。然而《老幌》傳說卻深受苗民喜愛,世代流傳,成為苗族文化的重要組成部分。老幌的這一另類氣質(zhì),其實正是湘西苗民浪漫性格的寫照。
一、幽默、喜劇的語言藝術(shù)
《老幌》系列故事中沒有恢弘的場面、沒有跌宕起伏的情節(jié),也沒有深邃的哲理,其藝術(shù)價值在于喜劇品格,即通過樸實的、通俗的語言演繹老幌的機智和幽默。如《巧誆蜂糖客》中講述:面對蜂糖客不要誆他的請求,老幌嚴肅的說: “我上不誆太陽打月亮,下不誆養(yǎng)蜂人賣蜂糖”。蜂糖客忍不住好奇,抬頭想看一眼“太陽打月亮”,卻被腳下的石頭絆了一跤,蜂糖流得一地都是。老幌暗自高興,掬起地下的蜂糖就吃,卻做惋惜狀,埋怨對方不小心。再如《誆娘殺豬》中講述:老幌娘跪在城隍案下,燒著香紙,請求城隍老爺將逆子打死并許愿一豬一羊。老幌卻躲在案后捏著鼻子答道:“不要豬、不要羊,只要老幌的娘”。老幌娘嚇得魂飛魄散,急忙爬起來回家。每一個誆人的故事總能令人忍俊不禁,老幌的“誆功”正是那虛虛實實、真真假假的玩笑語言。
老幌的機智和幽默展現(xiàn)了苗民浪漫的喜劇性格?,F(xiàn)實生活中的苗人擅長開玩笑,特別是在舅表、姑表和“布求”(苗語。指夫妻雙方兄弟姐妹間的互稱)之間。玩笑范圍一般是對方的短處,包括長相和性格上的。玩笑一般是在非正式的公共場所,總能爆發(fā)陣陣善意的笑聲。如果誰因此生氣,就會被視為“乃嘎”(苗語。指不懂禮節(jié)的小氣的人)。異性“布求”間的玩笑更會升級,滲雜有性的口頭揶揄。苗族村寨中還不乏一些老幌般的能言善辯的“活寶”,一些原創(chuàng)的苗語幽默讓人捧腹大笑或意味悠遠。
苗族幽默和喜劇的語言藝術(shù),甚至還體現(xiàn)在原本莊重肅穆的宗教儀式中。還儺愿,又稱儺堂戲,是苗族宗教和戲劇相結(jié)合的酬神還愿形式。與其它宗教儀式的嚴肅氣氛不同,還儺愿具有濃厚的喜劇色彩。主持老司動作夸張,極富表演性;語言則極盡調(diào)侃、揶揄之能,甚至雜有淫穢的語言和動作表演。每一堂還儺愿總是在歡聲笑語中進行,總能產(chǎn)生娛人娛神、人神同樂的皆大歡喜的效果。苗民們質(zhì)樸的相信,在人神和樂的境界中必定達到請求神靈驅(qū)兇納吉的目的。
二、樂觀、詩化的生活情趣
值得注意的是,傳說中的老幌從未擁有顯赫和富貴,而是一個非常平民化甚至窮困潦倒的普通苗人。也就是說,老幌的幽默和機智總是出現(xiàn)在貧窮乃至危難困境中:《誆娘殺豬》不過是想吃一頓肉,《巧誆蜂糖客》是想嘗點甜的,《死尸變活人》是想娶個老婆,《誆虎撐崖》則是為了逃命。總之,老幌是一個因簡單而快樂、因機智而幸福的人。這一獨特的人格范式,恰好指代了苗族人民在艱苦環(huán)境中的樂觀、詩化的生活態(tài)度。
苗族是一個起點很高的民族,至少早在唐宋甚至魏晉之前,已錯落分布在湘西各地[3](P10)。然而,湘西苗區(qū)高山峻嶺、道途險阻,極為封閉和落后,加上歷代統(tǒng)治者和漢族的欺凌,生存環(huán)境惡劣,該地苗民發(fā)展相當緩慢。當理智和現(xiàn)實力量無法克服現(xiàn)實困境,樂觀、詩化的生活態(tài)度在在苗民社會發(fā)展和民族性格的形成中發(fā)揮了巨大的作用。歡笑超越了苦難,詩意塑造希望。或者說,樂觀、詩化的生活情趣使苗族人民繞過了現(xiàn)實的艱辛而獲得了發(fā)自心靈深處的慰籍。
苗歌,是苗民詩性的典型表現(xiàn)形式。苗歌的曲調(diào)簡單而無太大的藝術(shù)價值。但其歌詞在所有民族的歌曲中絕對出類拔萃。取材于苗族生產(chǎn)、生活和情感各個領(lǐng)域,內(nèi)容豐富;形式嚴格,必須是七言四句體,講究音韻平仄,對仗、工整;表現(xiàn)手法上忌諱直白,要求比擬、夸張,虛實寫意。有的采用古今詞句,有的運用故事格言。在喜慶的歡聚場所,賓主雙方的歌手一唱一對,全場歡騰,氣氛活躍。而在幽靜的戀愛之處,男女雙方低聲朗唱,喧發(fā)情感,促進交流。
苗區(qū)的“吃獅”習俗則將苗族這種浪漫的享受生活的情趣演繹到極致(筆者曾經(jīng)歷過一次)。正月初一至十五期間,在諸如集市或開年慶會的某個場所,某寨的一伙“代崔”(苗語,指男青年)突然有預謀的搶奪另一個寨子正在表演的獅子,而對方的“代崔”則奮力保護,驚險迭出。觀眾象潮水般奔流,狂呼吶喊。獅子被搶掉的一方,即回到寨子向長輩匯報。然后該寨老小挑著禮物,敲鑼打鼓連夜前去對方寨子作客。另一方“代崔”搶到獅子后,即趕回村寨,在長輩們的指揮下,去每家每戶籌集錢、物(甜酒、糍粑),叫“繞擺”,各盡所能,多少不限,并在每家每戶分設(shè)客鋪??腿诉M村后,鳴炮致意,獅子互拜,對吹嗩吶,雙方獅子羅漢表演及跳高桌比賽。而后敬酒勸肉,苗歌對唱,互訴情誼。這樣的歡鬧場面一般持續(xù)兩至三天??腿嘶厝ブ?,全寨老小必定千般挽留,然后夾道歡送。而來年春節(jié),對方肯定要搶去本寨的獅子,做東回敬?!俺元{”,是苗人每年最甜美的享受。
三、浪漫主義的情感生活
在虛擬的傳說空間里,老幌以機智、樂觀超越現(xiàn)實的生活艱辛,但卻無法超越人類的基本情感——愛情。老幌的生活目標是浪漫的。游手好閑中卻仍做著娶妻的美夢,娶不來則騙——叫女尸騎馬,然后去誆廖員外,詐稱自己的媳婦在廖員外家死了,使廖員外不得不用自己的女兒賠償(《死尸換活媳婦》)。擁有嬌妻的老幌享受著幸福和浪漫。“……揭開面紗的廖小姐比老幌還隨便。白天行路,晚上歇宿,兩人都是一塊睡、一塊吃。有時小姐騎馬,老幌牽著,有時老幌實在那個了,便躍上馬背和新娘坐成一堆,動手動腳的。一天天的日子就是在這樣的歡樂中度過”(《智退群狼》)。當然,為了愛,老幌是不惜獻出生命的。面對群狼的圍困,“老幌朝新娘眨了眨眼,示意她打馬先跑,由他來對付狼群”(《智退群狼》)。
老幌的浪漫正是苗民浪漫情感生活的藝術(shù)再現(xiàn)。苗族的婚姻從中國傳統(tǒng)的三綱五常中掙脫出來而體現(xiàn)出自由、平等的特性。首先,婚姻締結(jié)的方式是自由、平等的。男女相見起愛慕之心,先得彬彬有禮,委婉含蓄的問及對方姓氏。凡是同姓者,一律以兄妹相稱,不得調(diào)笑;異姓之間,也須先爭得對方許可才能獻情。在戀愛過程中,旁人不得偷聽,否則失禮。父兄長輩也不得干涉,否則被視為不懂禮節(jié)。待男女青年你情我愿的交往了一段時間后,男方請媒人上女方家求婚。如果女方長輩不同意婚事,女子往往未經(jīng)婚禮儀式而與男方同居,待生兒育女后,再與自己的父母修復關(guān)系。這種自由的戀愛習俗,在中國幾千年的封建社會中是罕見的,體現(xiàn)著湘西苗民的高尚情操。其次,婚姻關(guān)系中強調(diào)男女平等。如新娘跨進夫家房門的第一步,必須全腳掌同時著地。因為腳尖先著地,命虧男方;腳跟先著地,命虧女方。只有全腳掌同時著地,才能象征男女平等。在共同生活中,提倡夫妻間的相互恩愛。“丈夫莫嫌妻子丑,妻子莫嫌丈夫貧”;“夫妻有話共商議,莫作瞞三壓四人”;“男人起早勤耕作,女人家中勤繡織”(苗族還儺愿中的老司唱詞)。這就是“蠻有上下之分,苗則無所統(tǒng)紀”[4] 的明證。
“趕邊邊場”的習俗則是苗民浪漫情感生活的活化石?!摆s邊邊場”原本是指男青年在趕集之日,三五成群的在通向集市的路邊、山坡上向過路趕集的外村寨女青年求愛的一種習俗?,F(xiàn)代的“邊邊場”則已不限集市和趕集日,而延伸至各種青年男女聚集的公共場合。如聚集了多方賓客的婚慶日、“四月八”大型慶典、露天電影院附近都可能成為青年男女戀愛的“邊邊場”。一般是小伙子們集體用苗歌或言語向?qū)Ψ奖磉_愛慕之情。姑娘們則用苗歌或語言含蓄的進行回應。在多個回合的交流中,如果有某二人彼此傾心的,則另辟幽靜之處單獨約會。如果沒有回應,小伙子們可能一路尾隨著她們進行情感“轟炸”,直至對方村口才悻悻而歸。當然,路途中還可能出現(xiàn)另一伙外村“情敵”參與“競爭”?!斑呥厛觥睆浡鴿夂竦睦寺庀?。
參考文獻:
[1] ?石啟貴.湘西苗族實地調(diào)查報告[M].長沙:湖南人民出版社,1986.
[2] ?張子偉.論苗族機智人物幌江山的喜劇品格[A].伍新福.苗族文化論叢[C].長沙:湖南大學出版社,1989.
[3] ?伍新福,龍伯亞.苗族史[M].成都:四川民族出版社,1992.
[4] ?[清]孫鈞銓.苗蠻辯[A].引自伍新福. 苗族文化論叢[C].長沙:湖南大學出版社,198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