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穎珊
【摘要】漢語有標準語和方言之分,英語也一樣。經(jīng)典戲劇《賣花女》以英語標準語和倫敦東區(qū)方言為題材,充分體現(xiàn)了標準語與方言的區(qū)別和各自的語言特色。如何將劇中的方言準確、生動地傳達給讀者,讓漢語讀者擁有跟英語讀者相同的閱讀體驗,是每個翻譯《賣花女》的譯者重點關注的問題。功能對等理論是翻譯界的核心理論之一。該理論重點關注了形式和內(nèi)容的對等、讀者反映論等問題,與《賣花女》的翻譯重點非常契合。本文根據(jù)功能對等理論,對楊憲益中譯本《賣花女》中的方言翻譯進行分析,從而體會楊譯本的翻譯特點。
【關鍵詞】《賣花女》;功能對等;方言翻譯
【中圖分類號】I562? ? ? ? ? ? 【文獻標識碼】A? ? ? ? ? ?【文章編號】2096-8264(2023)40-0105-03
【DOI】10.20024/j.cnki.CN42-1911/I.2023.40.033
一、引言
《賣花女》(Pygmalion),是愛爾蘭作家蕭伯納創(chuàng)作的五幕傳奇劇。戲劇主要講述了語言學家息金斯因與朋友打賭,將滿口粗魯方言的女主人公伊莉莎改造成發(fā)音標準的優(yōu)雅淑女的故事。該劇自搬上百老匯舞臺后,一直深受觀眾歡迎。
楊憲益翻譯的《賣花女》戲劇語言特色鮮明,對白使用了大量口語化用詞,句子結構簡明,語言淺顯易懂,是眾多譯本中流傳最廣、認可度最高的版本。
在蕭伯納所生活的19世紀,英國社會階級分明。蕭伯納在序言中寫道:“當一個英國人開口說話的一瞬間,另一個英國人卻漏出鄙視的神情?!币粋€人的發(fā)音能體現(xiàn)其社會地位,帶方言的發(fā)音會受到上流社會的歧視。伊莉莎來自下層階層,滿嘴都是粗俗的方言,發(fā)音異常糟糕。故事是圍繞伊莉莎的發(fā)音糾正來講述的,因此,原文中有很多描寫這些方言的對白。如何翻譯這些方言,是每個《賣花女》譯本關注的翻譯重點之一。楊譯本采用諧音、注解、借用漢語聲調變化等方法,將原文的方言翻譯非常精彩。
二、功能對等理論
功能對等理論(Functional Equivalence Theory)是由美國語言學家、翻譯理論家、翻譯家尤金·奈達(Eugene Nida)提出的,是翻譯界的核心理論之一。奈達認為,翻譯必須達到四個標準:達意、傳神、措辭通順自然、讀者反應相似。由于文化差異和語言結構差異,要想達到以上四個標準,形式和內(nèi)容必然會起沖突。奈達認為,如果形式和內(nèi)容無法兼顧,便只好舍棄形式對等,改變原文的形式,再現(xiàn)原文語義和文化,使目標語的讀者與原文的讀者有相似的閱讀體驗。
三、《賣花女》的方言特點和語言呈現(xiàn)
方言,顧名思義,即“地方語言”。具體來說,就是只在某個地區(qū)內(nèi)流行,與標準語有所區(qū)別的語言。
《賣花女》的故事背景設置在英國倫敦。伊莉莎及其所在的下層階級說的是倫敦東區(qū)方言(Cockney),息金斯及其所在上層階級說的是標準英語RP(Received Pronunciation)。倫敦東區(qū)(the East End)在當時是倫敦的貧困社區(qū),居民基本都是從各地來城市務工的農(nóng)民、收入低的工人。各地移民的生活習慣、地方文化、思想信仰都體現(xiàn)在他們的語言里,而這些地方語言與倫敦本地語言,特別是下層階級常說的粗俗語言,相碰撞、融合,從而形成了新的、反映倫敦勞動階級的方言——Cockney。
Cockney有其獨特的語言特征,不僅在發(fā)音上有別于RP,在語法結構上,更是有著顯著的特點。
例1:THE FLOWER GIRL: Nah then,F(xiàn)reddy:look wh’y’gowin,deah.
正確句子:Now then,F(xiàn)reddy:look where you’re going,
dear.
例2:THE FLOWER GIRL:…Theres menners f’yer! T?-oo banches o voylets trod into the mad…
正確句子:There’s manners for you! Two bunches of violets were trodden into the mud.
例3:Ow, eez y?-ooa san,is e…Will ye-oo py me f’them?
正確句子:Oh, he’s your son,is he…Will you pay me for them?
發(fā)音方面:/?/發(fā)成/n/,如例1的“going”變成“gowin”;存在大量“吞音”現(xiàn)象,特別是句子中的非重讀成分,以上三個例子中,上引號標志處都有音節(jié)被吞掉了;省略/h/,如例3的“his”變?yōu)椤癳ez”;音素弱化,如例2中,“you”被弱化成“yer”;音素強化,例2中,“two”變“T?-oo”;各種元音變異等;
語法方面:be動詞is/am/are+not,助動詞has not /have not,通常都寫作ain’t表示;多用雙重否定,但“雙重否定”不表示“肯定”,仍然表示“一般的否定”;助動詞、be動詞混搭第一、二、三人稱,如“Where was you”等。
Cockney的語言特點還有許多,此處只敘述幾個在原文中多次出現(xiàn)、容易引起讀者的誤解的幾個特點。
蕭伯納同時運用了字母、標點符號、音標符“?”從視覺層面再現(xiàn)倫敦東區(qū)方言。由于原文中沒有標注音標,即便是母語為英語的讀者,看到這樣的句子,也會有一定的理解障礙。因此,蕭伯納在例3這個句子后作了補充說明。后文對方言的刻畫不再在句子層面體現(xiàn),而是選用一些理解障礙小的語音、語法變體,在詞匯層面表現(xiàn)方言。
四、楊譯《賣花女》中方言翻譯的分析
英語的標準語和方言有著明顯區(qū)別,漢語也一樣。楊譯本以現(xiàn)代標準漢語對標原文中的標準英語,北方方言對標倫敦東區(qū)方言,采用多種翻譯手段,以實現(xiàn)功能對等為先,兼顧形式,將原文中標準語與方言的強烈對比,以及鮮明的方言體驗,生動形象地傳達給漢語讀者。
(一)運用北方方言
楊憲益生于天津,長于天津。他是北方的文化、語言滋養(yǎng)出的文人,北方方言運用起來駕輕就熟。
例4:LIZA: Oh, don’t be silly.
伊莉莎:嚇,別瞎扯啦。
例5:LIZA:[snatching it]Here! You give me that handkerchief. He gev it to me, not to you.
伊莉莎:(把手帕抓過來)喂!你把手帕還給咱。他是給咱的,不是給你的。
例6:THE FLOWER GIRL:…[Confidentially] Youd had a drop in, hadn’t you?
賣花女:……(低聲)昨兒個你喝酒了吧?
在北方方言中,“嚇”,呼訝切,念“ha”,去聲。用作嘆詞,表示驚奇、贊嘆?!霸邸币约皟夯簟白騼簜€”都是明顯的北方方言的發(fā)音,讀者一眼便能分辨出伊莉莎正在說方言。
例7:LIZA: you don’t care. I know you don’t care. You wouldn’t care if I was dead. I’m nothing to you-not so much so them slippers.
HIGGINS:[thundering]Those slippers.
伊莉莎:你不關心。我知道你不關心。我就是死了你也不在乎。我對你算不了什么——還不頂那雙拖鞋呢。
息金斯:(聽她又說方言,怒叫)還不“如”那雙拖鞋,不要說“頂”。
“those”和“them”形式上都以/e/開頭,而楊譯本采用的“如”和“頂”在讀音上沒有任何相同之處。原文中,標準語與方言的區(qū)分點在于指示代詞“那”的使用;譯文的區(qū)分點則落在了動詞上。楊譯本雖然舍棄了形式上的對等,但是保證了功能對等,讀者仍然能通過這個譯文,辨別出伊莉莎在說方言。筆者認為,這段譯文可以有更好的處理方式,如:可以繼續(xù)在原文的區(qū)分點——指示代詞上做文章,“those”譯成“那雙”,“them”譯成“辣雙”,“那”和“辣”有共同的韻母a,這樣便能兼顧形式對等。
(二)巧妙利用漢語拼音的發(fā)音特點和聲調特征
漢語有四聲,陰陽上去。這四個聲調不僅是重要的表音手段,同時也是核心辨義方法之一。漢語作為表意語言,音節(jié)、聲調數(shù)有限,而漢字的數(shù)量要比音節(jié)、聲調數(shù)要多得多。因此,漢語中存在大量的同音、近音、諧音現(xiàn)象。
英語作為表音語言,沒有四聲之分,依賴重讀、語調、節(jié)奏、停頓等方式表意。英語中同樣存在大量的同音詞、近音詞。原文中的方言與標準英語相比,部分音素、音節(jié)發(fā)生了語音變異,變異后,雖兩者各異,但仍有相當一部分相同的音素、音節(jié)得以保留。從詞匯層面看,方言和標準語之間便仿佛是一對近音詞。楊譯本正是利用這一特點,把部分原文中的方言和標準語處理成漢語中的同音字、近音字、諧音字。
例8:THE SARCASTIC BYSTANDER: I can tell where you
THE NOTE TAKER: [helpfully] Hanwell.
刻薄的旁觀者:咱也能說出你是哪兒的人。你是安維爾瘋人院的。你回瘋人院去吧。
做記錄的人:(糾正他口音)是韓維爾。
例8中,“刻薄的旁觀者”是個出身下層階級的路人。倫敦東區(qū)方言習慣將/h/吞掉?!癏anwell”中的“/h/”被吞掉,最終單詞變?yōu)閹Х窖郧坏摹癆nwell”。楊譯本在漢語中尋找諧音,將“Hanwell”譯成“韓維爾”,“Anwell”譯作“安維爾”,“韓”中的“/h/”被吞掉,便成了“安”。
Hanwell是當時倫敦著名的瘋人院。英國人一聽這個單詞就知道說話人在指代瘋人院,但是中文讀者沒有相關的文化背景,因此楊譯本增譯了“瘋人院”三個字,這樣,中文讀者也能有跟原文讀者有相似的閱讀反應了。
例9:LIZA: Oh well,if you put it like that--Ahyee, B?-yee,C?-yee,D?-yee--
HIGGINS:…[To Eliza]Say A,B,C,D.
LIZA:[almost in tears] But I'm sayin it.Ahyee,B?-yee,C?-yee--
HIGGINS: Stop.Say a cup of tea.
LIZA:A capp?te-ee.
HIGGINS:Put your tongue forward until it squeezes against the top of your lower teeth.Now say cup.
LIZA:C-c-c-I cant.C-Cup.
…
HIGGINS:…Now do you think you could possibly say tea?Not t?-yee,mind:if you ever say b?-yee,c?-yee, d?-yee again you shall be dragged round the room three times by the hair of your head.[Fortissimo]T,T,T,T.
伊莉莎:你這樣說,好吧—— (帶著很重的地方口音讀字母)愛,拜,賽,戴——
息金斯:……(向伊莉莎)你說A,B,C,D。
伊莉莎:(差不多要哭了)咱不是在念著,“愛,拜,賽——”
息金斯:別說了。說“一杯茶”。
伊莉莎:一杯(讀若“倍”)茶(讀若“詫”)。
息金斯:要念平聲,再說“茶”。
伊莉莎:“詫”——咱不會說?!安琛?。
……
息金斯:……現(xiàn)在你看你能說“茶”嗎?注意,不要說“詫”:你要是再說“拜,賽,戴”,你就要被揪著頭發(fā)在屋里轉三圈。(高聲念出四聲)差、茶、詫、岔。
例9出現(xiàn)在息金斯糾正伊莉莎發(fā)音的場景中,是全劇最精彩的情節(jié)之一。楊譯本用了采用多種方法來翻譯原文的方言,使得譯文生動傳神,這段譯文也是全譯文中最讓人拍案叫絕的翻譯之一。
“Ahyee,B?-yee,C?-yee,D?-yee”四個單音節(jié),開頭分別是無輔音、/b/、/c/、/d/,都壓了元音-ee-(/i?/)。楊譯本選取了相同輔音開頭的愛(無輔音),拜(/b/),賽(/c/),戴(/d/),都壓了雙韻母ai,實現(xiàn)了形式對等。
原文中的“A,B,C,D”,譯文中原封不動保留了。一來是這四個字母普及化程度高,絕大多數(shù)讀者都認識;二是作為正確發(fā)音的標準,與方言:“愛,拜,賽,戴”作對照,讓讀者一看便能辨別出哪些是標準話,哪些是方言。
在翻譯“杯”和“茶”兩個字時,楊譯本用了注解的方式,巧妙利用了漢字的音調特征,用變調后的字“倍”“詫”來譯伊莉莎的錯誤發(fā)音。但筆者認為,此處不必使用括號標注,直接將“倍”“詫”代入原文,譯成“一倍詫”,也不妨礙中文讀者理解,這樣,譯文也能更自然,讀者的閱讀體驗也不會被括號打斷,更有代入感、沉浸感。
總的來說,這段譯文在兼顧形式對等的同時,實現(xiàn)了功能對等。中文讀者在閱讀這段的時候,跟原文讀者一樣,深切地體會到伊莉莎的方言到底有多糟糕。
(三)觀照戲劇文體,靈活調整舞臺說明
《賣花女》是一部戲劇,里面有著很多的舞臺說明。舞臺說明,也叫舞臺提示,指劇本中用括號標注的說明文字,內(nèi)容通常為場景發(fā)生的時間地點、布景描述,以及人物的表情、動作、上下場等。
例9中,“sayin”,正確說法是“saying”,伊莉莎將/g/吞掉了。楊譯本在譯這個方言時,沒有選擇直接將其譯成對白內(nèi)容,而是結合原文的戲劇體裁特點,將其轉譯成舞臺說明“(帶著很重的地方口音讀字母)”。這樣翻譯,雖然放棄了形式對等,但是保證了功能對等,讀者仍能感受到強烈的方言沖擊,同時也豐富了本段話的譯文表現(xiàn)形式。如果要兼顧形式對等,筆者認為,這句話可以譯成“但我碩的就是愛,拜,賽,戴——”,利用漢語聲調的特點將“說”譯為“碩”。
譯“[Fortissimo]T,T,T,T”時,楊譯本選擇不將舞臺說明直接譯出,而是將“[Fortissimo]”在對白中具現(xiàn)化,把原文中四個一樣的文字“T”,譯成了變調的“cha”:“差、茶、詫、岔”。這樣一來,息金斯受伊莉莎糟糕的發(fā)音刺激,情緒激動,語調高昂的形象便躍然紙上。雖然舍棄了形式對等,但是“[Fortissimo]”通過四個變調的“cha”,更加傳神地傳遞給讀者了。
五、小結
楊譯本以北方方言為基調,巧妙利用漢語的聲調和發(fā)音特征,靈活變換戲劇語言的表現(xiàn)方式,采用多種翻譯技巧和方法,結合人物的背景、形象,將文中的方言譯得生動傳神,繪聲繪色,充分展現(xiàn)了譯文水平之高。
參考文獻:
[1]蕭伯納.賣花女[M].楊憲益譯.北京:中國對外翻譯出版公司,1982.
[2]譚載喜.西方翻譯史(增訂版)[M].北京:商務印圖書館,2004:231-240.
[3]汪彭齡.略論倫敦方言的用詞與結構特點[J].常州工業(yè)技術學院學報,1991,(01):51-53.
[4]于海峰.蕭伯納《賣花女》的語言特點及其漢譯策略[J].戲劇文學,2017,(03):121-125.
[5]韓曄.語用學視角下粗俗語的翻譯探析[J].邊疆經(jīng)濟與文化,2015,(04):132-13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