希臘神話中的 “ 神 ” 與 “ 人 ”

張睿馨

【摘要】在居斯塔夫·斯威布的《希臘神話和傳說》中存在著一個神秘莫測，奇異虛幻、人神共存的魅力世界，在這個世界里，宇宙起源于一片混沌，眾神強大的力量使之始終處于統(tǒng)治地位，而人類一直被支配，跨過彼岸才能觸摸到生活的希望，而彼岸遙不可及。本文試探討在那個人神共存的世界里，神與人之間的關系以及二者究竟是如何存在著。

【關鍵詞】希臘神話；神人關系；存在

【中圖分類號】I106? ? ? ? ? ?【文獻標識碼】A? ? ? ? ? ?【文章編號】2096-8264（2023）47-0063-03

【DOI】10.20024/j.cnki.CN42-1911/I.2023.47.020

在希臘神話里，宇宙起源于一片混沌，最初，宇宙中只有卡俄斯，以一個無窮無際、一無所有的空間形態(tài)存在著，原始神的誕生象征著世界開始運轉。隨之而來的是新的秩序，宙斯成了奧林匹斯眾神之王，成了統(tǒng)治秩序的中心，無論是能被隨意交易的奴隸，還是時刻受到萬人愛戴的帝王，一旦人類違背了神的意愿，就會如同俄狄浦斯般，在看不到盡頭的黑暗中摸索前進，永遠都沒有辦法從神的掌控之中掙脫出來，直到神諭給以寬恕。而奧林匹斯山上的眾神，總是悠閑地看著底下的人類，并不時操縱人類按照自己的意志行動。在這個世界里，神的力量對人類來說，是絕對性的。

一、希臘神系的產生和發(fā)展概況

希臘神話是遠古時期的人類由于生產力發(fā)展水平低下，借助他們自己的想象征服自然從而產生的作品。希臘神話中包含神的故事和人與神之間的關系沖突的故事，也就是常說的英雄傳說。神的故事講述了遠古人類把強大的自然以擬人化的豐富想象，其中涉及了宇宙和人類的起源、神的產生及其譜系等相關內容。英雄傳說則是因人類對于遠古祖先的崇拜而產生的，表現(xiàn)了當時人類的生存活動狀況以及人類不斷與強大的自然力量進行頑強斗爭的過程。古希臘民族在發(fā)展的過程中經過了幾次變遷，他們對神話的看法也在幾次變遷中接連發(fā)生改變，最終由自然崇拜轉向人性崇拜，人類開始按照自己的形象創(chuàng)造神，從初始的神話中神與自然界的事物相關，比如宙斯（天和雷）、赫菲斯托斯（火）、耐得斯（江河水泉）等，到后來逐漸發(fā)展為將神與一些人類抽象的才能聯(lián)系在一起，比如阿芙羅狄蒂（美麗與愛）、耐克（速度與力量）、阿波羅（治病和語言能力）等，神與人類同形同性，兩者之間的關系也更加密切。

二、至高無上——神

高高在上的希臘神總是喜歡在巍峨的奧林匹斯山頂上凝睇著山下如螻蟻般渺小的人類們的一言一行，祂們與人類同形同性，不僅有著人類的體態(tài)美，還像人一樣擁有七情六欲，喜歡介入人類的各種活動之中，像人類玩弄螞蟻一般控制人類英雄的行為，并在這個過程中實現(xiàn)神自己的意志。在神話中，神是人類的創(chuàng)造者，神也是人類的操控者，神有著睥睨天下的力量。除了為解救啼饑號寒的人類于水火之中，從神的手上盜取天火從而被宙斯懲罰的普羅米修斯之外，其他的眾神都是“力量”的代表，祂們用絕對控制性的“力量”樹立起自己的威望，這點在《希臘神話和傳說》也有所體現(xiàn)，書中對神的力量的夸張描寫著墨很多。宙斯如何面對巨人一族的反抗，奧德修斯在海上漂浮不定的劫難日子，還有特洛伊戰(zhàn)爭，無一不是在渲染神的力量。伊阿宋和赫拉克勒斯等英雄充滿榮耀卻顛沛流離的遠征冒險都是神下達的意旨，如果愛神厄羅斯沒有向公主美狄亞射出那一箭，伊阿宋就不會在命運的操控下收獲這樣一段有血有淚的愛情，無法得到公主的相助，也就絕不可能憑借自己的力量馴服烈火中的銅蹄神牛。如果赫拉沒有因為嫉妒與憎惡而捉弄赫拉克勒斯，赫拉克勒斯就不會不斷地歷經這么多的艱難困境，或許他也就無法被世人賦予如此至高無上的榮譽。神的意旨操控了人類的所見所聞，人類是遭遇災難或是獲得榮譽，其實都是神的旨意，他們無論是感到幸福或是感到難過，所有的情緒都是來自神的安排。在希臘神話中有人因太過傲慢而遭受神的懲罰，有人因輕視眾神而被眾神詛咒。在眾神看來，要想讓一位不愿被控制的英雄聽話，最好的辦法就是親自用祂們最殘忍的手段來證實自己的力量是至高無上且無論如何都不能被掙脫的，于是在神的操控之下，打斷了人們對勒托女神的祭拜的尼俄伯瞬間失去了讓她感到無比自豪的七子七女，侮慢神祇且蔑視酒神巴克科斯的彭透斯被自己瘋狂的母親用活活撕裂的方法進行懲罰，而設法逃過殺父娶母的神諭的俄狄浦斯在依舊在知道真相后走向悲劇，刺瞎了自己的雙眼。說實話，阿伽門農在狩獵中殺死了阿爾忒彌斯的神鹿時就已經注定了他悲劇的一生，女兒伊菲格涅雅不得不犧牲獻祭給女神，這是神靈對他的傲慢態(tài)度的懲罰，之后妻子克呂泰涅斯特拉毫不留情的復仇之舉，也是在那時注定了的。人類那沒有終點的苦痛在一個個故事中彌漫開來，在眾神操控著的世界里，人類想要真正的自由，這似乎是一個遙不可及的奢想。

試想一下，在這個世界中，神處于絕對統(tǒng)治的地位，那么被統(tǒng)治的人類是否有可能擺脫已定的命運呢？面對神那至高無上的絕對力量，希臘兒女是否有奮力一擊的機會呢？既然命運已經被眾神安排了，那么人類為何還要依靠自己的力量不停地奮力拼搏，遵從神諭難道不比追求海市蜃樓般的英雄光榮來得更加輕易嗎？要真正地理解這些，似乎還要從希臘文化的精神以及希臘神話中的人類形象中去探尋謎底。

三、積極樂觀——人

對于當時人類的處境來說，非常幸運的是，在神的絕對力量壓制之下，希臘兒女自身依舊能感受到快樂，這讓神施以他們的重壓變得沒有那么難以承受了，“我們在任何其他古代社會中都找不到快樂的影子，而在希臘沒有比快樂更顯而易見的了” ①。匪夷所思的是，一個相信命運、順從神諭的民族竟然還會對充滿苦難的生活持有如此樂觀的態(tài)度。在希臘兒女的認知中，并不認為世界是虛幻的、痛苦的，反而對人類自身的熱愛以及對人性的肯定堅信不疑，以至于希臘眾神在某種程度上與人類同性同性。《希臘精神》中提到“帕臺農神廟是人性的家園，輕松平靜，有序，即‘肯定世界也肯定自我’ ②”。這就是希臘文化精髓的所在之處，是人類理性和感性之間的一種平衡，這種平衡讓人類即使被眾神操控，依舊能夠獲得不屈斗爭之后的光榮。于是赫拉克勒斯完成了十二項任務成為大力神，赫克托爾英雄地戰(zhàn)敗，阿喀琉斯為了摯友帕特洛克斯重新踏上戰(zhàn)場使希臘軍轉敗為勝，俄底修斯在歷經漂泊之后回到故土與家人團聚。命運或許能夠主宰一個人的生死離散，神祇之子與人類同樣被命運擺布，但神的力量并不能真正控制人間的一切，希臘神話中的人類英雄在得知命運之后，也有選擇反抗斗爭的機會，神諭的出現(xiàn)并不意味著理性正在消逝，而這也就是希臘精神的絕妙之處。安提戈涅不顧國王處死的命令，毅然決然地以遵循神諭為由將自己的兄長，反叛城邦的波呂尼刻斯安葬，安提戈捏沒有辦法避免自己悲慘命運的到來，但作為人類的光榮卻是與這種“神的力量”所同在的，這種近乎個人自由的理性，既是神的力量之外的屬于人類的力量。俄狄浦斯在抗爭中走向了真正的悲劇，這個悲劇不只是單單一句不幸可以描述的，還包括漢密爾頓所說的：“悲劇關注的中心是忍受苦難?！?③而這種對苦難的忍受正是體現(xiàn)在人類對理性的選擇以及和神祇所操控的世界的不斷抗爭之中，這是屬于人類自己的選擇以及斗爭，前路有險，卻不知所畏，即使已有神諭，仍然隨心隨性行。

四、希臘神話中神與人的關系

普羅米修斯作為神創(chuàng)造了人類，人類誕生之后就在眾神統(tǒng)率的世界中生存。在希臘神話中神與人最大的不同在于前者不會被病痛所困擾，并擁有永久的生命，祂們“不會可憐地衰老，手腳永遠一樣有力，除了遠離所有的不幸，還享受著宴飲的快樂” ④，而人類的一生短暫且艱辛，每天都在無休止地勞累憂愁。神與人之間的關系是對立的，以宙斯為首的眾神并不愿意給予人類關懷與照顧，“諸神不讓人類知道生活的方法” ⑤，還想方設法地阻攔人們獲取賴以生存的火種，在普羅米修斯為人類盜取火種之后，宙斯說到“我將給人類一件他們都為之興高采烈而又導致厄運降臨的不幸禮品，作為獲得火種的代價” ⑥。普羅米修斯即使是神，但也因幫助人類盜取火種一事，被永久地束縛在高加索山上，永無天日地承受老鷹的啄食懲罰。這意味著希臘諸神并不以庇佑人類為己任，祂們雖擁有無比強大的力量，但卻只為了滿足自己的欲望和追求?？偠灾衽c人之間的關系并不那么友好。

但希臘神話中神與人類同形同性的特點，卻使得神的形象變得不再那么高高在上了，神與人類的關系也在某種程度上緩和了一些。東方的神是真正意義上的神，祂們不占一絲人間煙火氣，而希臘的神是人化的神靈，祂們有著人類的體態(tài)以及人類的七情六欲。眾神之中，宙斯狂放不羈，到處留情，是一個花心的丈夫，而神后赫拉則是充滿妒忌和仇恨的妻子；雅典娜在面對遇到危機時仁慈卻也頑強，象征著愛與美的阿弗洛狄忒也有著敢愛敢恨敏銳果決的一面。在希臘神話中，神除了神性，還有著充滿人性的一面。一方面體現(xiàn)了人性中的道德和情感，渺小如螻蟻的人類居然也能夠在某些事情上對神祇產生或大或小的影響，這種神與人之間在人性上的細微交流使得象征著人類生存的希望之光也逐漸地從潘多拉魔盒里溢出來了。阿伽門農的女兒伊菲格涅雅愿意為了民族的利益犧牲自己，這種偉大的犧牲精神使得阿爾忒彌斯神最終拯救了她，還讓她在20多年之后返回希臘故鄉(xiāng)；俄瑞斯特斯堅持尋求公正的裁決，最終在智慧女神雅典娜的幫助下逃脫了復仇女神的追殺；還有俄底修斯因帶領希臘軍獲得了戰(zhàn)爭的勝利，雅典娜和眾神幫助他最終獲得了城邦的榮譽。雖然人類對神祇的影響相較于神的力量而言是如此的微乎其微，但也絕對不能把這種細微的交流忽視掉，它注定了人類在神的絕對操控之中還能靠自己摸索出一絲希望的曙光。另一方面是神的身上有著完整的人性，既光輝與缺陷共存，就這點而言，神袛本身其實也是處于命運控制之下的人，對于這個世界來說，神的力量并不是萬能的了。命運三女神和眾神之首宙斯之間究竟誰才是真正掌權的，這在故事中顯得更加撲朔迷離了，但我們還是可以在《希臘神話和傳說》中的某些部分中看到屬于命運天平的力量。比如在特洛伊戰(zhàn)爭的開端，帕里斯被要求裁決出赫拉、雅典娜和阿弗洛狄忒這三個女神中究竟誰才是最美麗的，最終他被阿弗洛狄忒的獎品所吸引，選擇了阿弗洛狄忒，并被許諾能夠娶世界上最美麗的女子海倫為妻，但這個禮物后患無窮。經歷過此事的一位老者早在自己幼年時就已得知某位王子將會帶回一個能夠導致特洛伊覆滅的希臘女人的預言。這個關于城邦覆滅的預言被告知給人類的時間遠遠早于三位女神的比美，神與人命運的軌道究竟是誰來鋪設的，又是在何時被規(guī)劃的，我們不得而知。也許，奧林匹斯眾神也只不過是另一類更高等級生物眼中的“人類”，祂們的命運也早已經被決定了，正如被祂們控制的人類。

五、人類在神系體制下的存在

在這樣一個幾乎是被神的絕對力量所控制的世界里，人類該如何去確立自身的生存價值呢？人類究竟該如何存在呢？英勇的阿喀琉斯在戰(zhàn)爭中體現(xiàn)了他的價值，并用勝利將其固定在了永恒的世界之中，他的一生就像一顆光耀奪目的流星一樣，短暫卻又美好，在他身上融合了數(shù)種斗爭的力量，不屈、復仇、堅毅、戰(zhàn)斗。他是海洋女神忒提斯的兒子，于是他勇敢地接受了神諭的召喚，堅定地走向了注定死亡的特洛伊戰(zhàn)場，沿著命運的軌道前行，成了一個英勇的戰(zhàn)士，在戰(zhàn)場上勇敢戰(zhàn)斗。但他也不得不直面他人對他造成的傷害，在阿咖門農奪走了他的戰(zhàn)利品女奴布里塞伊斯之后，作為一個人類，他憤怒了，在極端憤怒情緒的影響下，斗爭的力量也逐漸增強了。憤然離開營地，這是他對阿伽門農自以為是行為的復仇，而之后再次回到戰(zhàn)場，則又是源自另一個復仇：為了摯友帕特洛克洛斯的死亡而向赫克托耳復仇。阿喀琉斯的這兩次戰(zhàn)斗，一次為了愛情，一次為了友情，這讓這個人類英雄的形象變得更加有血有肉了，比起赫拉克勒斯，阿喀琉斯的人類形象顯得更為豐富，也更加能夠帶給我們悲劇的凈化作用。再看故事中的其他英雄，我們多多少少會看到他們在戰(zhàn)場上因為畏于神諭而不斷妥協(xié)退讓的舉動，但在阿喀琉斯的所有戰(zhàn)斗中，我們看不到這一點，甚至在我們的眼里，他的死亡也比其他英雄來得更加光榮——死于神袛之手。沒有比希臘更追求斗爭的民族了，在《希臘神話和傳說》中，我們可以看到希臘兒女與神的斗爭主要是通過神諭，經歷各種艱險考驗從而獲得成為神的機會。比如赫拉克勒斯，他英勇地戰(zhàn)斗了一世，完成了“不可能完成”的十二項任務，死后升入奧林匹斯山成為大力神；比如赫克托爾的死亡，是肩負著尊嚴、榮譽和責任的；再比如俄瑞斯忒斯和俄底修斯為了城邦的榮譽而血染紅袍。即使身在被神的絕對力量所控制的世界中，無法把握自己的命運，但仍能選擇勇敢地進行斗爭，使追尋英雄的光榮成為可能，這種可能來自人性，比如勇氣，比如堅持，比如少年心氣，這些才是比遵從神的控制來得更為重要的東西。人類就算如螻蟻般，也不能輕言放棄希望，畢竟精神和理智同在，生死可能由神定，但生死之間，只能由人類自己定，人類便是這樣在神系體制下存在的。

六、小結

希臘神話中的世界是一個人神共存的世界，它集世俗與神圣為一體，在這個世界里，神的力量無比強大，人類生命短暫艱辛卻也美好。但人與神之間并不是孤立的存在，一方面，神的力量控制著人類的存在，每朵花，每滴水，每個日夜，每個與人類相關的事物都有一個神在操控，諸神是理想的，神與人之間是密切聯(lián)系的；另一方面，由于神與人的同形同性，諸神與人類有著相同的體態(tài)和相同的性情品性，能夠被人類感知，諸神是現(xiàn)實的，神與人之間是可親近的。在這樣的關系中，人類在神系體制下的存在就必不可免地要進行被神操控或與神斗爭的選擇，正是這樣的選擇，希臘神話中的神與人之間的關系以及他們的存在才更有現(xiàn)世的意義。

注釋：

①依迪絲·漢密爾頓：《希臘精神》，華夏出版社2008年版，第21頁。

②依迪絲·漢密爾頓：《希臘精神》，華夏出版社2008年版，第45頁。

③依迪絲·漢密爾頓：《希臘精神》，華夏出版社2008年版，第170頁。

④赫西俄德：《工作與時日·神譜》，商務印書館1991年版，第3頁。

⑤赫西俄德：《工作與時日·神譜》，商務印書館1991年版，第1頁。

⑥赫西俄德：《工作與時日·神譜》，商務印書館1991年版，第2頁。

參考文獻：

[1]張嵐.神人“同形同性”——希臘神話特征探討之一[J].延安教育學院學報，2002，（03）.

[2]楊曙晨.淺談古希臘人的神觀——神人同形同性論[J].科教文匯（中旬刊），2009，（29）.

[3]王以欣.理性、人性和美——希臘神話擬人特征剖析[J].南開學報（哲學社會科學版），2003，（05）.

[4]居斯塔夫·斯威布.希臘神話與傳說[M].楚圖南譯.北京：人民文學出版社，200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