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冬梅

(大慶師范學(xué)院 文學(xué)院，黑龍江 大慶163712)

現(xiàn)代漢語副詞“可”義項多，用法復(fù)雜，尤其是其語氣副詞用法，在相關(guān)研究中提到它能表達的語氣有強調(diào)、感嘆、肯定、堅定、提示、申辯、疑問、祈使、委婉、如愿、轉(zhuǎn)折等十余種之多。在以往研究中對其義項進行劃分多以語感為根據(jù)，存在較大的主觀性。為減少主觀隨意性，本文以替換、重音、共現(xiàn)詞等外部可見的形式特征對副詞“可”的義項進行區(qū)分，以便相對客觀地理清其意義脈絡(luò)，展現(xiàn)各義項間彼此不同的用法。

句重音是虛詞意義的重要形式特征，根據(jù)所在句子的句重音是否在“可”自身，分為兩大類。

一、重音能在“可”

一般情況下副詞在產(chǎn)生之初往往重音在自身，此時意義也較實在，因此重音能在“可”的用法較容易把握，包括非常義的程度副詞“可”(下文作“可1”)和終于義的語氣副詞“可”(下文作“可2”)。

“可1”是程度副詞，表示程度高，大致相當(dāng)于“非?！??！翱?”的形式判斷標(biāo)準(zhǔn)有三項:“可”帶重音;“可”直接與謂詞連用;句末加“了”“啦”等語氣詞。例如:

(1)那個大灰狼可①文中用著重號標(biāo)示句重音，如果一句中標(biāo)有兩處著重號，表示兩處都可以承擔(dān)重音。壞了，不是嗎?“可1”的判斷標(biāo)準(zhǔn)能將例(1)與例(2)截然區(qū)別開:

(2)眼睛可真有精神。

例(2)中，句重音不在“可”，而在“真”;“可”并未與謂詞性成分“有精神”直接連用;將“真”刪除后，句子不成立。因此例(2)并不是程度副詞“可”，而是后文中的“可7”。

“可2”是語氣副詞，表示贊嘆所盼望的事情終于實現(xiàn)，例如:

(3)老盧老盧你可·來啦。

“可2”形式特征有兩項:“可”可以帶重音;“可”后可以插入“算”變?yōu)椤翱伤恪保缋?3)可以變?yōu)椤袄媳R你可算來啦”?！敖K于義”逐漸虛化，句重音可以移至“可”前成分，強調(diào)經(jīng)歷時間長。如:

(4)這下我可放心了。

(5)這次我可知道他的厲害了。

例(4)(5)雖然重音與例(3)略有不同，但仍可以添加“算”變?yōu)椤翱伤恪保優(yōu)椤翱伤恪焙笾匾艨梢曰氐健翱伞鄙?。因此是否可以添加“算”是終于義更具區(qū)別性的形式特征。

二、重音不在“可”

將重音不在“可”自身的分為疑問副詞“可”(下文作“可3”)和非疑問副詞“可”，兩者差異為:非疑問副詞“可”可以出現(xiàn)在各個句類中，而疑問副詞“可3”只出現(xiàn)在是非疑問句中;非疑問副詞“可”都可以插入“是”，變?yōu)椤翱墒恰?，而疑問副詞“可3”卻無法進行這種操作，或者操作后意義發(fā)生變化?！翱?”的例子如:

(6)您老身子骨可好?

(7)先生可曾認(rèn)得這位父母?

例(6)(7)中“可”如果刪除，或者句子不成立，或者由猜測變成了有傾向性的詢問。江藍生認(rèn)為這種表示推度的“可”是由“可”的反詰用法發(fā)展而來［1］。而非疑問語氣副詞“可”的語義來源不是“可能可以”，而是對比相異，這一點詳見后文。

根據(jù)是否具備轉(zhuǎn)折義再將非疑問副詞“可”分為兩類:

(一)具有轉(zhuǎn)折義的“可”

轉(zhuǎn)折義的“可”表示“可”所在的句子與其前句是轉(zhuǎn)折關(guān)系，因此它們共同的特征是其前句都可以出現(xiàn)“雖然”，如:

(8)廠里的出納女會計，臉兒已經(jīng)夠白嫩的了，可她還要擦珍珠霜。

(9)我嘴上雖然說得鎮(zhèn)定，心里面可像個吊桶七上八下。

例(9)本身前句就有“雖然”，例(8)中“可”的前句也可以添加為“雖然臉兒已經(jīng)夠白嫩的了”，句意基本不變。例(8)和例(9)中的“可”雖然都是轉(zhuǎn)折義，但也有區(qū)別。例(8)的“可”在主語前，是轉(zhuǎn)折連詞，下文作“可4”;例(9)的“可”在主語后，是轉(zhuǎn)折副詞，下文作“可5”，“可4”和“可5”除句法位置不同外，還有以下不同特點:

1.“可4”插入“是”以后，“是”能讀重音，“是”后能有句法停頓。如例(8)插入“是”變?yōu)?8’)后，“可是”后可以停頓:

(8’)廠里的出納女會計，臉兒已經(jīng)夠白嫩的了，可是還要擦珍珠霜。

而例(9)中的“可5”正相反，“可是”必須輕讀，且“是”后不能有較長的停頓:

(9’)我嘴上雖然說得鎮(zhèn)定，心里面可是像個吊桶七上八下。

2.“可4”和“可5”句重音模式也不相同?！翱?”所在句子是正常的自然焦點重音，如例(8)中句重音在“還”或者句末尾。但“可5”的句中是明顯的對比重音，如例(9)中“心里”是對比重音①重音是焦點的外在表現(xiàn)形式，而焦點則是說話人最想讓聽話人注意的部分，一般位于句末，此時稱為自然焦點，其重音為自然重音。但有時焦點成分是跟預(yù)設(shè)中的其他候選項對比，含有“糾錯”或“識別”的意義，這種對比焦點通過重讀標(biāo)示出來時，即為對比重音。。

3.“可4”和“可5”整體語義結(jié)構(gòu)不同?！翱?”用于對比性語義結(jié)構(gòu)，如例(9)中“嘴上”和“心里”對比，“鎮(zhèn)定”和“七上八下”對比，格式幾乎可以與對聯(lián)相媲美，若設(shè)“嘴上”為A，“心里”為B，“鎮(zhèn)定”為x，則“七下八下”為“非x”，那么句子的語義結(jié)構(gòu)為:Ax，B 可非x。其中A 與B 對比，x 與非x 相異。因此“可5”表達的是“與前句對比之后的相異”?！翱?”就不存在這種對比，它只表示轉(zhuǎn)折。

(二)不具有轉(zhuǎn)折義的“可”

非轉(zhuǎn)折義用法與“可5”具備某些共同特點，兩者都能變?yōu)椤翱墒恰?，變化后“是”都不能加重音，其后都不能有較大的句法停頓。但“可5”能用“卻”替換，而非轉(zhuǎn)折義“可”都不能用“卻”來替換。

不具有轉(zhuǎn)折義的“可”例子如下:

(10)小趙可沒說過這話。

(11)“你們馬銳我看也快成小流氓了?！薄斑溃徊徊?，這話可說重了，他還不至于?！?/p>

(12)“你對這女方都有什么要求?模樣兒啦，性格啦，品質(zhì)啦……”

“這可就不好說了……”

(13)主公如果要干一番大事業(yè)，管仲可是個用得著的人。

(14)劉巧巧我見過，那可是個好女子，挺進步，勞動也很好。

以上例句一般認(rèn)為是“可”的強調(diào)用法，但這一說法并未揭示“可”不同于其它強調(diào)副詞的本質(zhì)核心的意義以及這種用法的來源。

劉丹青認(rèn)為語氣義的“可”是話題敏感算子，“可”前成分必然是對比重音，在“可”出現(xiàn)的句子之外必然存在與“可”前NP2 不同并形成對比的NP1，使得NP2 通過與NP1 的對比而成為一個話題焦點。［2］但是并非所有語氣義的“可”的句重音都必須在“可”前成分，例(10)—(14)中多數(shù)重音都既可以在“可”前，也可以在“可”后。同時很多“可”前的NP1 找不到與之相比的NP2，這一點劉文也曾提及，如例(10)中未必存在與“小趙”相對比的“小李”或“小王”。由此看來，并非所有的語氣副詞“可”都是話題焦點敏感算子。按照劉文對話題焦點敏感算子的描述，只有“可5”屬于這一用法，劉文試圖用“可5”的特點去解釋所有語氣副詞“可”，自然會出現(xiàn)諸多反例?！翱伞钡钠渌Z氣用法與“可5”有較大差異，卻也是由“可5”的語義發(fā)展而來?！翱?”的語義結(jié)構(gòu)(即Ax，B 可非x)有兩大特點。它的第一個特點是“非”，即“可”所在的句子是對前句的否定，這一特點得以凸顯強調(diào)，衍生出了辯駁語氣副詞“可6”?！翱?”的另一個特點是可以將前小句與自己所在小句的焦點全部集中在“可”后的焦點成分上。這一特點得以凸顯強調(diào)，衍生出了提示重要信息的“可7”。

1.與對方所說、所想相異——辯駁語氣副詞“可6”

例(10)—(12)都屬于“可6”，它在語義上仍可找到“對比”和“相異”的這兩個語義要素，用語義背景法分析法能使其得以顯現(xiàn)。語義背景法是馬真(2001)提出的通過填補虛詞所在句子的上下文來把握虛詞意義的方法［3］。如例(10)的產(chǎn)生需要一個語境:

甲:________________。

乙:小趙可沒說過這話。

甲的上文一定是“小趙說過某種話”，即“甲認(rèn)為小趙說過這話”，而乙正是用“可”來否定甲的所說所想。“可5”的語義結(jié)構(gòu)為“Ax，B 可非x”，對比項是兩個客觀事物A 和B，而“可6”的對比項由客觀事物變?yōu)檎J(rèn)知世界中你所認(rèn)為的事實和實際上(或者我所認(rèn)為的)的事實對比差異，即“你認(rèn)為x，我認(rèn)為(或?qū)嶋H上)可非x”?！翱?”不僅可以用于否定對方闡述的命題，還經(jīng)常用于表示自己并不知道對方所詢問的相關(guān)信息。如:

(15)我們家在北京住哪我可說不清楚，爺爺可能就是北京人，很多代啦，三代以上。(北大語料庫)

說話人被問及他的祖上在北京住在哪，說話人認(rèn)為對方之所以這么問，就是假設(shè)了“我”知道相關(guān)信息，但我實際上并不清楚，因而用“可”進行否定。

在這個意義上，“可6”跟否定語氣副詞“并”有較大的共性，雖然兩者有細(xì)微的差別，比如“并”是否定語氣副詞，只能與“沒”“不”等否定詞直接連用，而“可6”既可以用于否定句，也可以用于肯定句，如例(11);同時“并”本身一般占據(jù)句重音，因而是語義重心，“可6”不是。但兩者意義上的相似度很高，馬真(2001)認(rèn)為“并”可以表示加強否定語氣，強調(diào)事實不是對方所說的，或是一般人所想的，或是自己原先所認(rèn)為的那樣。［3］如果把例(10)—(12)中的“可”改為與否定形式直接連用，那么可以用“并”來代替，語氣上略有差異，但意義大致相近。如例(10)—(12)可以分別改寫為:

(10’)小趙并沒說過這話。

(11’)呃，不不不，這話這么說并不合適，他還不至于。

(12’)我們家在北京住那我并不清楚。

2.提示重要信息——“可7”

“可5”可以將前小句與自己所在小句的焦點全部集中在“可”后的焦點成分上。這可以通過以下兩點來說明:

首先，與前句相比，“可5”所在的句子是前景句，是句意表達的重點，是說話人根本目的所在，而其前句只是背景句。如:

(16)你那說得過去，頭兒那可說不過去。例(16)中，“可5”所在句子“頭那兒說不過去”是表意的絕對重點，正因為如此，前后兩小句不能互換為“頭兒那說不過去，你那可說得過去”。

其次，就“可5”所在的小句自身來看，“可”前成分是話題，“可”后成分才是本小句的焦點，如例(15)的“頭兒那可說不過去”中，“說不過去”是語義重點。

可見，“可5”實際將前后兩個小句的語義重點全都放在了“可”后成分上，這一特點得以強化凸顯后，使“可”成了一個重要信息提示標(biāo)記，提醒聽話人“可”后信息異常地重要，即“可7”。

例(13)(14)都屬于“可7”，“可7”與“可6”的顯著區(qū)別是“可6”是辯駁語氣副詞，因而一定存在一個語用前提，從而才能對其進行反駁，但“可7”不存在這一語用前提，它并不將對方想象成為具有某種錯誤觀點的對象，而是想象成為沒有注意到某種信息的對象。如例(14)中的“她可是個好女子”這句話并不蘊涵有人說“劉巧巧不是好女子”，而是要提示對方“是個好女子”是表達的重中是重。因而否定句中的語氣副詞“可”在表意上有兩種可能，例如:

(17)她可不是個好人。

例(17)有兩種可能，一是提醒對方要注意“她”，不需要任何前提，是“可7”;另一種可能是對方認(rèn)為“她”是好人，說話人意在反駁對方觀點，是“可6”。

“可7”用在不同語句中會有肯定、堅定、威脅、祈使、疑問、贊嘆等多種不同的語氣，但這些不同的語氣要么是句子本身的語氣，要么是由“可7”的重要信息標(biāo)示作用帶來的。如:

(18)眼睛可真有精神!①例(24)是前文的例(2)，此處為方便說明重新舉出。

(19)可要保守秘密呀，連大嫂也別告訴。

(20)雨來了，這羊可怎么好呀?

(21)少爺，看清楚了嗎?這可都是你簽字畫押的。

(22)好，翻，咱就翻，這可是你叫翻的!

(23)不能認(rèn)錯我們可動手了。例(18)是感嘆語氣，例(19)是祈使語氣，例(20)是疑問語氣，但將各句中的“可”刪除，語氣仍然相同，句子仍然成立。因此各種語氣并非由“可”帶來。如對例(19)進行有“可”和沒“可”的比較，發(fā)現(xiàn)有“可”多出了“千萬”的含義，這是與“可”的重要信息提示作用聯(lián)系在一起的。而例(21)—(23)中之所以有警告、威脅等語氣，也是由說話人向?qū)Ψ綇娬{(diào)某一信息異常重要帶來的。

表示對比相異的“可”由與前句相異到與認(rèn)知結(jié)構(gòu)相異再到語用過程中信息結(jié)構(gòu)的差異，可以認(rèn)為是沿“行、知、言”三域逐漸進行虛化的過程，即由客觀對比到認(rèn)知對比再到言語行為的虛化過程。

結(jié) 語 經(jīng)過上述分析“可”義項的具體分類及其用法見文后圖，圖的末端分岔處即是“可”的7 個義項，各個義項間用法上的主要差別在括號中標(biāo)明，因此，根據(jù)重音、替換、共現(xiàn)詞以及語用先設(shè)等特征對副詞進行義項劃分，可以減少義項劃分中主觀成分，對某一具體實例的義項歸屬也能有一個相對易于操作和驗證的標(biāo)準(zhǔn)。

［1］江藍生.疑問副詞“可”探源［J］.古漢語研究，1990(3).

［2］劉丹青，唐正大.話題焦點敏感算子“可”的研究［J］.世界漢語教學(xué)，2001(3).

［3］馬真.表加強否定語氣的副詞“并”和“又”——兼談詞語使用的語義背景［J］.世界漢語教學(xué)，2001(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