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 從人類文化共同體視角解讀譚恩美的小說《喜福會》,通過分析四位中國移民母親和她們各自女兒間的矛盾沖突,揭示出華裔女性在美國尋求文化身份認同的艱辛歷程,在經(jīng)歷了文化身份的迷失與重構后,獲得了嶄新的自我文化認同和文化自信,母女關系的和解表明中西兩種文化必然在人類文化共同體建構的時代背景下從碰撞沖突走向共存發(fā)展。
【關鍵詞】 喜福會;人類文化共同體;文化認同
【中圖分類號】I206? ? ? ? ? ?【文獻標識碼】A? ? ? ? ? ? 【文章編號】2096-8264(2022)17-0010-03
【DOI】10.20024/j.cnki.CN42-1911/I.2022.17.003
基金項目:本文為太原工業(yè)學院第二屆青年學科帶頭人支持計劃的階段性研究成果。
美籍華裔女作家譚恩美(Amy Tan)的處女作《喜福會》(The Joy Luck Club)一經(jīng)問世便引起轟動,備受讀者和評論界的關注和好評,多次獲獎并被拍成電影。小說由16個看似獨立卻又相互交織的小故事組成,講述了四位華人移民女性和她們“美國化”女兒之間的感情及文化沖突。作為具有“第三世界”血緣的“夾縫人”或“香蕉人”要在西方主流文化中獲得文化身份的認可和確立必然要經(jīng)歷東西文化相互碰撞和沖突的尷尬歷程。本文通過分析代表東西兩種文化的中國母親和美國女兒之間的感情摩擦、沖突到最終和解,探究華裔女性認識并尋找到她們真實身份的心路歷程,旨在說明在人類文化共同體建構下東西方文化是可以實現(xiàn)和諧共存的。
一、中西文化的沖突與對立
后殖民主義理論家賽義德認為,在宗主國與邊緣國相互對立的權力話語模式中,邊緣國文化往往淪為宗主國“強大神話”的一個虛弱陪襯,被迫自我貶損以彰顯西方霸權文化的無上優(yōu)越性[1]。《喜福會》 則印證了20世紀中國文化作為 “他者”的地位及形象。吳精美的母親吳素云一遍遍講述的桂林故事中遺失掉自己的一對雙胞胎,許安梅的媽媽為自己病危的母親“割肉療傷”,龔琳達被迫成為童養(yǎng)媳的不幸婚姻,顧映映為報復丈夫?qū)⒆约簬讉€月大的兒子溺死澡盆,這些具有濃厚東方主義色彩的故事片面地展現(xiàn)出了舊中國的愚昧無知和貧窮落后。小說中的四位母親在遭遇苦難和不幸后都不遠萬里被迫移民到了美國,躲避戰(zhàn)亂尋求生存的同時也渴望“文化大熔爐”的美國能為她們的生活帶來光明和新的希望。
但母親們的根畢竟在中國,從小飽受中國儒家傳統(tǒng)文化的教育和熏陶,對自己美國出生女兒(American-Born Chinese)的教育方式與美國文化格格不入。由于生活環(huán)境和教育背景的差異,第一代華人移民和第二代華裔之間的文化隔閡和感情沖突是不可避免的。母親們希望女兒在適應美國環(huán)境的同時依然保留著中國氣質(zhì):順從父母、乖巧聽話、沉穩(wěn)冷靜……母親們努力按照中國傳統(tǒng)的文化價值觀念來培養(yǎng)自己的女兒,在各個方面為她們提供自己“過來人”的經(jīng)驗,但是女兒們則拼命逃離中國傳統(tǒng)文化價值觀念,她們期望自己能完全融入美國主流社會,里里外外都能成為地道的美國人[2],對中國的習俗、語言和文化不屑一顧,對承載中國文化的自己母親所表現(xiàn)出的言語和行為持排斥否定態(tài)度和逆反對抗心理。母親吳素云費盡心力要培養(yǎng)女兒吳精美的鋼琴才藝,但女兒在練習聯(lián)誼會登臺曲目時故意偷工減料,結果演出搞砸了,讓母親丟盡了顏面。童年的薇弗萊由于對母親龔琳達到處廣告式炫耀自己的下棋天賦感到反感、厭惡,不惜以犧牲前途為代價來阻止母親這種中國式驕傲。中國的教育方式與崇尚個性自由的美國教育體系發(fā)生了碰撞,在美國化的女兒眼里,自己華裔母親呈現(xiàn)出的是與美國社會完全不協(xié)調(diào)的“他者形象”:英語表達不地道,意識形態(tài)中國化,尷尬徘徊于中國文化和美國文化之間。
二、文化身份的迷失與重構
作為第二代華裔的女兒們,她們不甘心像母親一樣生活在主流世界之外,極力渴望被美國白人群體接納認可。黃皮膚黑眼睛黑頭發(fā)的東方面孔固然是難以擺脫的外在阻礙,實質(zhì)最大的障礙來自母親潛移默化式的中國文化的熏陶和自己不可改變的華裔血統(tǒng)。一味全盤追求接受美國文化只會導致自我身份的迷失,露絲和麗娜的失敗婚姻就是最好的證明。
露絲在與美國男友特德交往時,男方母親喬頓太太因露絲是東方人而強烈反對,雖然露絲試圖辯駁“我不是越南人,也沒想要嫁給你兒子”,但無法改變她身上流淌著中國血液的民族屬性。在男友的強烈主張下,一時被愛情感動,與男友走到了一起。但婚后的露絲則開始努力扮演起中國傳統(tǒng)婦女的角色,一心一意做丈夫的賢內(nèi)助,對丈夫唯命是從,失去了主見,迷失了自我,最終導致婚姻的危機。
麗娜與自己老板哈羅德的婚姻從一開始就維持著所謂男女經(jīng)濟平等的開銷AA制模式,倆人一切生活花費均平攤付賬。而事實上,麗娜對公司的付出不比哈羅德少,而他的薪水卻是她的七倍之多。盡管如此,哈羅德仍是斤斤計較,連自己吃冰激凌的開銷都要占妻子金錢上的便宜,送給她的禮物“貓”的開銷也要麗娜來出。在丈夫精打細算的冷酷生活折磨下,麗娜的婚姻逐步走向了瓦解的邊緣,而她自己卻沒有反抗的勇氣。
第二代華裔女兒們雖然以西方文化審視自己的母親,但她們同樣處在美國社會的邊緣地位,在夾縫中求生存,是美國白人眼中的“他者”。在西方強權話語下,內(nèi)心極度向往的美國文化身份并未得到真正的認可,母親所極力給予的中國文化身份也早已迷失。小說中母女兩代人都受到中美兩種文化的熏染,她們自我身份的認識和重構是雙重文化沖突、融合后的產(chǎn)物。華裔女性只有重新尋回原本的自我,沖破文化的束縛,獨立自主的勇敢面對生活,才能最終進入“喜與福”的境界。露絲和麗娜的母親在女兒困惑和迷失之際,都決定把自己悲慘的過往原原本本講述給女兒,給她們?nèi)松⑷胄碌纳蜕畹亩分?。母親安梅喚醒了露絲的自尊與自我,使露絲明白了女孩子要像一棵樹一樣頑強挺拔地生存,露絲開始堅強地去面對即將崩潰的婚姻,爭取屬于自己的房產(chǎn)合法權益。麗娜在母親映映的戳痛下最終醒悟過來,勇敢地走出了不幸的婚姻,重獲失去的尊嚴和生命力。第二代華裔女性從自己中國母親身上汲取了寶貴的精神食糧,不再委曲求全,而是以樂觀堅強的姿態(tài)重新面對新的生活,勇敢地進行反抗,贏得屬于自己的話語權,釋放出獨立個性的同時也重塑了文化的認同。
三、人類命運共同體下的文化認同
在全球化迅速發(fā)展的今天,地球上每個民族、種族、國家的命運是緊密相系,互為依存,無法割斷的。未來既然注定要風雨同濟,命運與共,那必然需要敞開心懷,和睦共處。構建人類命運共同體,是人類文明前行之路的歷史選擇。人類命運共同體的建構在文化層面上就是建立以文化認同為核心的人類文化共同體[3]。構建人類命運共同體中的文化認同,其前提是尊重文化的多樣性、差異性、開放性,以中華民族“和而不同”的理念去探尋中西方文化的互通點,推進多元文化的互學互鑒、互補互助、兼容并蓄[4]。
華裔女性的身份重構離不開對自身民族和母國文化的認同,隨著她們對自己母親的深入了解,對中國有了更為深刻的嶄新認識,意識到在接受西方文化的同時要保持身上中國文化的獨特魅力[5]。她們既不同于傳統(tǒng)意義上的“美國人”,也不同于傳統(tǒng)意義上的“中國人”。無論她們的言語行為及衣著打扮多么的美國化,依然剪不斷同中國的根脈相連。小說中第一代華裔媽媽不愿拋棄自己原有的中國文化身份,將自己無法割舍的中國情結,從餛飩等中國傳統(tǒng)飲食、旗袍絲綢等中國服飾,到育兒經(jīng)、夫妻相處之道,點點滴滴滲透給了渴望融入美國主流文化的第二代女兒們。母親們想保留自己的中國文化身份,卻發(fā)現(xiàn)自己有“兩張臉”,鼓勵女兒講好英語做好美國人的同時卻用中國式理念教育她們;而女兒們在西方文化熏染下極力反感排斥中國傳統(tǒng)文化,但隨著年齡和閱歷的增長慢慢理解了母愛的良苦用心,漸漸意識到中華文化原本就在她們的血液里[6]。吳精美幼年時被迫學琴,曾向母親大聲抗議:我不是中國人,你不要用中國的那套來約束我!但隨著對母親的真正了解,透過母親留下的天鵝羽毛,她找到了自己的根,飛往中國與兩個姐姐重逢,獲得嶄新的自我身份認同。
對自我身份的認知和認同是建立在尊重并認可多元文化,不斷加深文化交流的基礎之上,是中西方兩種文化相互尋求互通點并逐步走向融合的產(chǎn)物。兩代華裔女性在中西方文化反復摩擦碰撞中都獲得了雙重文化身份認同,琳達最終認可了女兒薇弗萊的新男友里奇,帶他參加喜福會的“蟹宴”并親自教這個洋女婿如何吃螃蟹。華裔女性在美國文化和中國文化之間找到了正確的平衡點,取長補短,對待本土文化不全盤丟棄否認,對待異國文化持尊重包容之態(tài)。
四、人類文化共同體下的文化自信
文化是一個民族的靈魂所在,中華文化的強大根脈在歷史長河中從未中斷。隨著中國特色社會主義建設巨大成就的取得及中國道路的日趨成熟,中國先進文化的優(yōu)勢日益凸顯,中國傳統(tǒng)文化的自我認知不斷加深,中國文化自信基因開始蘇醒。構建人類文化共同體,了解自身文化所蘊含的深刻內(nèi)涵,明晰文化身份,做到在跨文化交流中不卑不亢,在文化交往中平等對話,樹立起深厚強大的文化自信。
小說中四個女兒從不理解她們的母親及其代表的中國文化,到同情母親不幸的人生經(jīng)歷,母女關系由沖突、對立最終走向妥協(xié)、和解。兩代華裔女性關系的和解象征中美二元對立文化的消解。民族的文化身份都是后天建構起來的,不存在天生的優(yōu)劣貴賤之分,在中國經(jīng)濟日益復蘇和國際影響力與日俱增的今天,西方中心主義宣揚的種族優(yōu)越論再無可能維持昔日的權威[7],中國是西方世界眼中的“他者”形象已成過去式。中國文化是獨立自主的有中國特色的文化形態(tài),東西方文化的交流與對話必須是平等進行的,只有承認多元文化的平等價值,在“共同”的前提下才能實現(xiàn)人類文化的前行發(fā)展。
在結構安排上,小說故事敘述從吳精美代替已逝母親在“喜福會”麻將桌東首的位置坐下開始,到精美從西方的美國飛回東方的中國結束。東方,人類文明的起源之處;東方,太陽升起的地方。這個從東而始、以東而終的過程,印證了中國文化自覺與自信的必然性。中華兒女,無論身在何方,路走多遠,血液里潛伏的中國文化基因有朝一日終將被喚醒。小說的最后,精美代表已逝的母親去大陸探望失散多年的雙胞胎姐姐。在踏上中國土地的那一刻,血管突突跳動,熱血沸騰,感覺自己完全變成了中國人。到廣州后,驚訝于高樓林立的市中心竟然與美國一般城市無異,下榻的普通旅館“花園大廈”居然比美國希爾頓酒店還要豪華闊氣、富麗堂皇。和平年代中國隨處可見的欣欣向榮、生機盎然的生活景象與母親口述中的畫面迥然不同。中國的發(fā)展強大是華夏兒女自信的底氣和根基,是喚起愛國基因和文化自信的強大動力。華裔女兒身上仍然流淌著中國母親的血液,血脈相連的骨肉親情不曾因時間和空間而沖散,內(nèi)心對母親的最終理解認同是對中國人身份的認可和對中國文化的肯定[8],是文化自信的重塑和建立,中國文化早已扎根在自己骨髓里。
五、中西文化共存發(fā)展的必然性
中西方文化都是人類在不斷適應自然和改造自然中進行社會實踐的產(chǎn)物,承載著不同地域的文明,凝聚著地球上不同民族人民的智慧力量和價值理念。中西方文化從人類文明誕生之日始原本就不是取代和超越的競爭關系,始終是互通交融、尊重包容,數(shù)千年來共生共謀發(fā)展才合力鑄就起了現(xiàn)代文明繽紛絢麗的多元文化。要永葆人類文化的共同發(fā)展,必須打破二元對立的話語思維,以一種歷史性、全球性、發(fā)展性的視角看待人類文化的未來發(fā)展,以求同存異、開放包容的態(tài)度正視東西方文化間的沖突和矛盾[9],實現(xiàn)東西方文化之間的平等對話,互學互鑒,和諧共贏。
小說中,精美在聯(lián)誼會出丑后就放棄了練琴,但在她三十歲生日時,母親卻把這臺琴當作生日禮物送還了她。“琴”是維系母女共同記憶的紐帶,琴的歸還象征著母女關系由沖突、矛盾走向原諒、釋然。精美看到母親給她的遺物,隨手彈起了兒時那場聯(lián)誼會彈奏的曲子,居然發(fā)現(xiàn)這首曲子依舊是那么熟悉。在彈起樂譜右邊的曲子時,驚訝地發(fā)覺這首與前面一首有著相同的曲調(diào),她頓時領悟到這兩首曲子原來竟是同一主題的變奏,只是一個緩慢而一個輕快而已。作者似乎在向我們暗示東西方文化本就是世界文化體系的兩部分,兩者相互聯(lián)系,互為補充,缺一不可。母親去世后,精美一直佩戴著母親送給她的綠色玉墜“附身符”,給父親做麻辣豆腐,打母親喜愛的中國麻將,這些不僅是對母親的懷念和緬懷,更是對中國文化的認同和傳承。最后當精美同兩個姐姐在上海機場重聚,三姐妹緊緊擁抱在一起呼喊著“媽媽,媽媽”,中西方文化完全從隔閡、沖突,走向了理解、融合。尋親之旅,更是尋根,本是同根生,根脈本一體。
中西方文化只有坦誠相待,同心同德,在愛和善的交流中協(xié)同發(fā)展,成為命運相依的文化共同體,才能實現(xiàn)人類社會共同的美好追求[10],構建起“地球村”的人類命運共同體。
六、結語
譚恩美在小說《喜福會》中以自己獨特的雙重文化身份描繪了兩代美籍華裔女性的生存現(xiàn)狀、困惑、掙扎和出路,真實地再現(xiàn)了生活在美國強勢文化和中國傳統(tǒng)文化夾縫中的華裔女性認知并尋找自己文化身份的心路歷程。母女關系從誤解、沖突、對抗走向了愛的理解、包容、共鳴,中西方文化也由碰撞、對立走向了尊重、融合。《喜福會》留給我們思考的不僅僅是華裔女性的文化身份認同問題,更值得我們深思的是如何建立和諧的人類文化共同體,找到文化交往中的平衡點,以實現(xiàn)多元文化的平等對話、共存互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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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簡介:
王秋香,女,山西文水人,副教授,碩士,主要從事認識語言學及英語教學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