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金良 李麗
[摘 要] 在全民自媒體時代,兒童成為信息網絡中的重要群體。對還處于懵懂狀態(tài)的兒童來說,其個人信息應得到專門保護。如為防止對兒童正常行為的記錄演化為成長中的羞赧,對兒童不良行為的記錄成為“惡童”標簽,有必要建立兒童信息被遺忘權,以消除“信息童年”夢魘。這種權利在種類上屬于請求權,具體包括兒童信息刪除權和兒童信息免于推送權,其本質是信息控制權益,可由兒童的監(jiān)護人代為行使,在兒童成長為適齡未成年人或者成年后則應由其本人自主行使。兒童信息被遺忘權并不是要讓兒童信息從網絡環(huán)境中消失,而是希望通過對兒童信息的社會記憶管理,避免網絡信息的持久性、固著性、廣泛關聯(lián)性等可能對兒童發(fā)展造成的誤導與傷害,還兒童以快樂、自由的成長空間。
[關鍵詞] 兒童信息;被遺忘權;兒童權利
科學技術的發(fā)展改變了兒童的生活方式。20世紀初期傳統(tǒng)媒體興起,電視進入規(guī)?;a并日漸統(tǒng)治了日常生活。對此,波茲曼(Postman)提出由于兒童與成人接受相同的文化,兩者之間的生活方式日益同化,也造成了童年的消逝。[1]21世紀以來,信息網絡從技術平臺普及為生活平臺,借助于自媒體的便利,每個人既是信息網絡的生產者,又是信息網絡的消費者。兒童也概莫能外,隨著網絡的普及,兒童生活漸趨數(shù)字化與信息化。當今網絡主流人群是第一代網民,其童年、青年時代尚未被信息網絡記載,但是21世紀后出生的人群作為新生代網民,其所有的活動都可能被信息網絡記載、留痕,生活可能會被徹底地數(shù)字化。而許多網絡平臺熱衷于發(fā)布以兒童事件、童言童語為題材的短視頻,以此博取點擊量、關注量,加劇了兒童信息的曝光、擴散。網絡生活不僅使得兒童生活同質化,加速了童年的消逝,而且過度的信息記載導致兒童自我認知的過早定型,限制了個性發(fā)展空間。因此,有必要對兒童信息的社會記憶進行管理,以保障兒童的健康成長。
為保護兒童信息不被過度記載或利用,2013年美國加州的《橡皮擦法案》規(guī)定,網絡社交網站應按照未成年人的要求,對其上網痕跡進行擦除,確立了兒童信息的刪除權。[2]2014年歐盟法院在岡薩雷斯案件中確立了成人信息的被遺忘權,明確搜索引擎公司有義務刪除過時的、不相關的網絡個人信息。2016年歐盟《通用數(shù)據(jù)保護條例》(簡稱GDPR)第十七條對兒童信息被遺忘權做出了較為完善的規(guī)定,由此,確立了兒童信息被遺忘權的基本內容,即信息數(shù)據(jù)主體可以主張刪除個人公布的信息或者要求搜索引擎平臺不推送與其相關的信息。兒童信息被遺忘權被歐盟法確立以后,其他國家也有所借鑒。例如,澳大利亞學者提出應在澳大利亞本國為兒童成長提供相似的權利保障。[3]在加拿大信息被遺忘權成為新的爭議點,雖然刪除信息涉及大量資金投入,然而,越來越多的共識認為因兒童極容易受到網絡信息的影響,“被遺忘的權利”對兒童心理健康發(fā)展至關重要,應予以確立。[4]可以說兒童信息被遺忘權正逐漸被認可成為兒童新興的基本權利內容之一。聯(lián)合國兒童基金會2017年世界兒童狀況的調研報告主題為“數(shù)字時代的兒童”(Children in a Digital World),涉及信息網絡時代兒童①信息安全、兒童信息權益保障等內容,2021年又發(fā)布了一份宣言,呼吁各國政府對兒童信息權利保護形成國際共識,其中部分內容也與兒童信息被遺忘權相關。[5]
當前,我國兒童網絡相關權利保障研究,側重從信息過濾角度建立兒童上網保護模式,如防止兒童沉迷于網絡游戲、防止訪問暴力色情網站等。對于兒童信息被遺忘權還處于呼吁階段,尚未引起廣泛關注。[6]2021年11月1日實施的《個人信息保護法》第四條雖然明確了公民對個人信息具有刪除的權利,但是第三十一條第二款又規(guī)定:“個人信息處理者處理不滿十四周歲未成年人個人信息的,應當制定專門的個人信息處理規(guī)則?!庇需b于此,本文契合這一背景,針對信息網絡技術發(fā)展中兒童信息被過度記錄、濫用的問題,著重從網絡信息特征、兒童發(fā)展等多重視角分析確立兒童信息被遺忘權的必要性,并探討兒童信息被遺忘權的內容與實踐中的具體行使路徑。
一、消除“童年的夢魘”:兒童信息被遺忘權確立的必要性
(一)已有兒童權利在信息保護上的乏力
從社會制度層面出發(fā),兒童與成人被區(qū)分后,成人便負有保護兒童成長的義務,同時產生了相對應的兒童權利。蒙臺梭利(Montessori)是以提倡保護兒童權利為目標的教育家代表,她將兒童的權利視為家庭、學校和社會的職責,各界分別承擔相應職責:家庭應掌握正確的育兒知識;學校應設置兒童健康課程,不對兒童體罰;社會應建造適合兒童成長的環(huán)境,防止對兒童的漠視和傷害。[7]1989年,聯(lián)合國《兒童權利公約》確立了兒童權利的基本體系與內容,即兒童的生存權、受保護權、發(fā)展權與參與權。兒童權利的概念已得到世界各國認可,但兒童權利體系尚未健全,以上提及的四項權利可以說是兒童的基本權利,還應該結合社會發(fā)展逐步確立新型兒童權利并豐富兒童權利的內容。信息化時代,一方面要從信息過濾角度建立兒童上網保護模式,如防止兒童沉迷于網絡游戲、防止訪問暴力色情網站等,避免不良信息對兒童的影響以及造成身心傷害;另一方面應針對兒童信息在信息網絡環(huán)境中被過度記錄甚至濫用的情形,確保兒童信息能夠合理留存或刪除。
整體來看,我國關于兒童信息保護的立法較晚,《民法典》《刑法》《網絡安全法》對個人信息保護雖有規(guī)定,但對兒童信息保護尚未進行專門規(guī)定。而傳統(tǒng)的名譽權、隱私權對于兒童信息并不能達到同等保護效果,主要有以下兩個方面原因。其一,兒童名譽權難以發(fā)揮相應作用。名譽權是個人對自己才能、信譽、公共道德或者其他社會評價所擁有不可侵犯的權利。侵權人一般是通過散播虛假或者捏造的內容實施侵權。如果信息網絡環(huán)境中針對他人的報道,其內容屬于虛假或者捏造的,自然侵犯了兒童的名譽權。但針對兒童活動真實的報道,由于內容是客觀、真實的,并不會侵犯兒童名譽權,但對兒童成長造成的煩惱卻難以解決。其二,隱私權的保護范圍有限。不可否認,大數(shù)據(jù)時代對于個人隱私形成了新的威脅,個人隱私也可能是以信息的形式出現(xiàn)。但是隱私與個人信息存在著交叉的場景:有些個人數(shù)據(jù)在網絡環(huán)境中被處理會侵犯隱私權,敏感個人數(shù)據(jù)往往與個人隱私權相關,同時有些非敏感信息可能會被串聯(lián)后形成信息鎖鏈推斷出個人隱私數(shù)據(jù),這些情形中因為侵犯隱私權可以要求停止侵權,刪除相關信息。但是一些情形中的個人信息處理并不會侵犯個人隱私權,例如有的父母利用兒童開展網絡直播、拍攝短視頻等進行營利活動的,還有兒童受商家安排穿著不合時宜參加商業(yè)演出活動的。這些行為并未侵犯其個人隱私,但等到兒童長大后認為這些行為不符合自己意愿,可以主動要求刪除相關信息。
綜上所述,在全民自媒體時代中,隨著首次觸網年齡不斷走低,兒童網絡用戶群體日益龐大,兒童成為信息網絡的重要群體,兒童活動信息記錄容易泛濫,這會引發(fā)一系列新的社會問題。對信息技術還處于懵懂狀態(tài)的兒童,其個人信息應得到專門保護,以避免網絡信息的誤導與傷害,還給兒童以快樂、自由的成長空間。因此,為避免給兒童發(fā)展造成過重的信息負擔,需要通過信息網絡環(huán)境中新型權利——信息被遺忘權來加以解決。
(二)網絡兒童信息被濫用的負面影響:編織兒童信息繭房
發(fā)展是具有普遍性的,也具有差異性。按照生態(tài)系統(tǒng)理論,兒童在一個受到外部環(huán)境多層次的復雜關系系統(tǒng)中成長。[8]兒童信息持久性存續(xù),可能會導致兒童自我認知、社會評價都圍繞過往信息展開,用過往信息編織的繭房,限制了兒童未來發(fā)展的可能性空間。
1. 兒童信息過度曝光容易強化自我負面評價
許多父母或祖父母等兒童養(yǎng)育者,常出于自娛自樂、記錄兒童成長軌跡等需求,在網絡上公開兒童的日常生活片段或具有紀念意義的特殊活動。這些信息制作雖不涉及商業(yè)行為,但兒童的行為與生活片段等信息一旦被制作成為短視頻、照片等加以公布,便將長久存儲于網絡平臺中。這些信息在將來會以記憶的形式影響兒童成長過程中對自我的評價。但是隨著兒童的成長,同樣的行為在兒童與成人時代受到的評價可能迥然不同。兒童的游戲行為可能被少年或青年認為幼稚,甚至令自己感到羞赧和難堪。兒童時代是充滿秘密的,兒童秘密話語是兒童建立社會聯(lián)系的方式,是兒童自我認同、個性發(fā)展的一個重要因素。[9]在兒童世界里,“兒童游戲中兒童隱藏的東西是非人間之物,他們想象的是充滿魔幻與模式的內在的世界之物,對兒童而言,機密是重要的,與成人世界隔開,能夠尋找自我”。[10]一些兒童秘密場景是天真的流露,而這些場景暴露后,兒童會出現(xiàn)明顯的尷尬。這樣,“隨著社交媒體的普及,我們可能即將喪失遺忘過去的權利。年輕時代的尷尬不可能隨著成長而被遺忘,只要我們?yōu)g覽社交媒體,這些記錄成長過程中窘迫時刻的痕跡,就會呈現(xiàn)出來”。[11]信息網絡環(huán)境中,這種存儲記錄實際上拋棄了兒童與成人世界的隔離,使得兒童成長過程中無法與過往的尷尬、幼稚斷絕聯(lián)系,甚至不斷強化這種負面評價,影響著兒童自信心發(fā)展。因此,為避免影響兒童基于成長記憶的自我評價,須確立兒童信息被遺忘權。
2. 兒童信息過度傳播容易形成兒童刻板印象
兒童是發(fā)展的。發(fā)展是一個過程,隨著時間的推移發(fā)生量變和質變。[12]因此,成人信息與兒童信息存在著本質性差異,成人信息是相對穩(wěn)定的,而兒童信息是發(fā)展、更新的。但是兒童信息被網絡記錄傳播后,形成的兒童印象容易被固化?!靶芎⒆印笔浅扇顺3=o兒童貼上的標簽,意指樂于惡作劇、缺少規(guī)則意識、行為不符合公共規(guī)范要求的兒童。近年來,“熊孩子”的種種行為見諸新聞媒體,兒童在公共場所大吵大鬧、破壞電影院大屏幕、用硬幣劃壞汽車、從高層向下拋物等違反公共道德的行為時有發(fā)生。從道德層面看,這些行為違反了公共行為規(guī)范,成人需提醒兒童加以糾正;從法律評價上看,兒童侵權行為應由其監(jiān)護人承擔民事賠償責任?;谝陨吓袛鄻藴?,兒童失范行為的后果處理與糾正方法十分清晰,本不存在爭議。然而,當前快速傳播的網絡信息卻給許多孩子帶來了可能性傷害。兒童的許多失范行為被傳播到信息網絡環(huán)境中,由于網絡形成了一個近乎免責的社會環(huán)境,許多留言者發(fā)言脫離了社會規(guī)范,且很容易擴散開來。“在大眾媒體、網民與社會民眾的極力推動之下,在虛擬網絡社區(qū)中,天真無害的孩童被放逐了,留下的只是等待被摧毀、打敗的熊孩子。”[13]從兒童心理發(fā)展的規(guī)律分析,“熊孩子”往往是四至六歲的兒童,對世界充滿了好奇,渴望社會交往,但對社會規(guī)則缺乏一定的認知,情緒自控能力較弱,其行為往往容易過激。但是,這些報道一旦形成,兒童信息就會一直存在于網絡環(huán)境中,涉事兒童很容易被“熊孩子”的印象標簽化,甚至會被刻板化,可能因為一次過錯就一直背負“惡童”的標簽,對其后續(xù)生活都造成影響。童年是人生的開端,應以發(fā)展的眼光看待兒童的成長,兒童個體的標簽化與印象刻板化應加以避免。
3. 兒童信息被過度利用容易導致社會認知偏差
“童年是一種社會產物,不屬于生物學范疇”,“童年作為一種社會結構和心理條件”。[14]這一預設命題下,兒童發(fā)展中文化影響人類發(fā)展的每個方面,而且發(fā)展的軌跡既是連續(xù)的,也是轉折的,既可能是平穩(wěn)的,也可能存在壓力和混亂。[15]兒童自己也是自我發(fā)展積極的參與者,在發(fā)展中通過自我調試、適應來增強自我認同,但是信息網絡環(huán)境中兒童成為商業(yè)消費的對象,被包裝成為“網紅”。以兒童生活為題材的短視頻在自媒體短視頻市場中占據(jù)了很大比例。這些視頻既包括兒童父母偶然記錄的兒童生活片段,也包括刻意營造與包裝的兒童生活場景。營利性兒童題材網絡信息的制造者,“通過包裝將兒童本身視為一種獵奇性的消費元素,被成人化消費”,[16]具體表現(xiàn)為:一些網絡運營者會推送一些反映兒童“甜萌”的短視頻,以賺取流量;一些父母利用子女做主播,靠消費兒童牟利,例如,一位年僅三歲的女童被父母包裝做吃播,被過度投食喂養(yǎng),體重達七十斤,父母更是揚言要破一百斤,這種喂養(yǎng)行為嚴重影響了兒童的身心健康。[17]將兒童表現(xiàn)作為娛樂產品販賣,實際上是對兒童的物化,這類行為一方面容易混淆兒童對真實與虛假的界限感,導致社會感受力降低,另一方面容易導致兒童形成錯誤的金錢價值觀,致使自我探索局限化,自我認同單一化。為避免這類現(xiàn)象,中央網信辦曾專門作出規(guī)定禁止炒作網紅兒童。②
因此,與傳統(tǒng)模糊的童年記憶相比,信息網絡社會對童年形成的記錄,各類過往信息被再次收集、使用時,反而會演變成兒童成長的夢魘,為保障兒童在網絡信息時代的健康發(fā)展,提倡兒童信息被遺忘權迫在眉睫。
(三)兒童信息社會管理:用遺忘消除信息童年夢魘
傳統(tǒng)的社會生活中,兒童時期的不良表現(xiàn)和糗事也可能被周圍人記住,甚至會在時隔多年后再次被提及,緣何網絡環(huán)境中記錄成為新的研究命題。這源于網絡兒童信息的持久性、固著性和廣泛關聯(lián)性等特征,在信息網絡環(huán)境中,對兒童不合時宜的表現(xiàn)被永久保存、記錄,難以消除。這種過往信息的影響還會持續(xù)發(fā)酵,影響著后續(xù)的成長,使得兒童成長與過往行為的過分糾纏,難以與過去保持一定的安全距離,兒童信息過載成為兒童成長的負擔。而通過兒童信息被遺忘權可以實現(xiàn)對兒童信息的社會記憶管理。
1. 規(guī)避網絡兒童信息的持久性
人類的記憶可能是短暫的,甚至是遺忘的,但網絡記錄一直存在,是難以消除的,這導致網絡記憶的永久性。人類記憶存在著遺忘規(guī)律,經過一段時間后往往會淡忘,網絡環(huán)境中的記錄與人類記憶不同,網絡環(huán)境可以對信息永久存儲,終結人類的遺忘,這對于個人而言并非全然是幸事。在網絡時代,不僅是兒童,成人也飽受記錄之苦。例如,美國一名女教師曾經因為年輕時穿著海盜服飾在酒吧喝酒而被認為品行不端,被拒絕了教職?!皩τ谌祟惗?,遺忘一直是常態(tài),而記憶才是例外,如今記憶已經變成為常態(tài),而遺忘才是例外?!盵18]大數(shù)據(jù)環(huán)境下網絡的存儲能力與記憶能力遠遠超過人類的腦力,過往的記錄也一直存在,這決定了兒童信息隨時可能會被調取。而教育的核心是發(fā)展,現(xiàn)實中兒童的信息即便更新,但網絡中的印象刻板還可能會持續(xù),不愿意被提及的往事可能會一再被提及。因此,“數(shù)字時代真正的危機不僅會造成一個因過早失去童真而被打斷的童年,而且會形成一個永遠不能被遺忘的童年幽靈”。[19]刪除兒童信息或者不進行網絡公開推送,則可以避免這種信息影響的持久性。
2. 規(guī)避網絡兒童信息的未來關聯(lián)性
網絡記錄中兒童信息還會與陌生人發(fā)生關聯(lián),與未來發(fā)生關聯(lián)。從個體意義出發(fā),童年對人生的影響是深遠的,甚至是終生的,幸福的童年可以呵護人的一生,不幸的童年需要用一生來治愈。傳統(tǒng)的生活中,有著不愉快經歷的兒童可能會通過搬遷、轉學等方式改變生活環(huán)境,擺脫以往的生活影響。但在信息網絡環(huán)境中,兒童不論如何改變居住地點、生活環(huán)境,與過往的關聯(lián)都難以切斷,而且過往的信息記錄還可能會對未來生活發(fā)生影響。在信息網絡環(huán)境之前,雖然也有拍攝記錄行為,但主要是用于家庭自我欣賞,或者用于科學研究、教學活動素材等非公開化、非營利化場合。網絡環(huán)境中信息傳播公開化、開放性,社會中陌生人交往時可以通過搜索獲取彼此過往的信息記錄,以此形成人際交往的初次印象,形成兒童網絡畫像。由此導致在網絡環(huán)境中,兒童只被認識一次,就很難再被重新認識。因此,信息網絡記錄影響深遠,與未來生活關聯(lián),只有通過被遺忘權對兒童信息管理才能確?,F(xiàn)實生活中兒童被認識,而非停留于網絡信息中的虛擬畫像形象。
3. 規(guī)避網絡兒童信息的固著性
傳統(tǒng)的生活中,兒童即便是形成了不良少年的印象,但由于熟悉周圍生活環(huán)境、生活圈子較小,通過自我的努力,可以實現(xiàn)印象的改良、對過往印象的去污。但是在網絡環(huán)境中,被記錄的兒童信息涉及范圍較廣,加之網絡環(huán)境中多是陌生人,不可能對兒童日常行為有所了解,有的人甚至會惡意利用網絡,對兒童過往信息進行選擇性編輯,讓兒童背負污名,這使得兒童更難去除既定的標簽,不利于兒童的后續(xù)成長。因此,為擺脫這種兒童發(fā)展困境,有必要通過兒童信息被遺忘權,實現(xiàn)對網絡環(huán)境中兒童的信息管理,消除對兒童信息發(fā)展的不良影響,以保持童年的美好。
二、從兒童信息被記錄到被遺忘:被遺忘權的內容與本質
(一)兒童信息被遺忘權的權利屬性
從各國信息網絡法的規(guī)定反映出,法律上保護自然人的個人數(shù)據(jù),目的就是保護基本人權和自由,這關涉人性的尊嚴和人格的自由發(fā)展。[20]兒童信息權益自然也屬于人格權益,即作為人的尊嚴與自由整體的一種體現(xiàn),與姓名權、肖像權等權利屬性相同,權利主體是兒童本人,權利期限是終生的,不論是童年時期,還是成人后均具有該權利。
但是兒童信息被遺忘權與姓名權、肖像權等人格權又有所區(qū)別。兒童姓名權、肖像權的行使完全由兒童或者監(jiān)護人自由支配,兒童信息被遺忘權的行使則需要他人配合。因為被遺忘權關涉的信息是已經公開的信息,如果兒童信息沒有被公開的,不具有社會意義,也不屬于兒童信息權利客體的內容,增改、刪除的行為也不具有法律意義。網絡環(huán)境中,搜索引擎、社交網絡等網站運營商既是數(shù)據(jù)的存儲者、收集者,也是數(shù)據(jù)的控制者,兒童信息被遺忘權行使中權利人要求網絡運營商刪除與其相關的個人信息數(shù)據(jù),或者要求搜索引擎不再推送相關信息,必須需要他人配合。因此,在權利種類上屬于請求權。
(二)兒童信息被遺忘權的基本內容
針對兒童網絡信息過載問題,法律中對應提出被遺忘權(the right to be forgotten)。兒童信息遺忘權的具體內容包括兩個方面:
1. 兒童信息刪除權
信息刪除權是信息主體有權利要求信息控制者清除其先前發(fā)布的個人信息的權利。信息刪除權主要針對信息網絡發(fā)布主體認為沒有必要再發(fā)布的信息,可以主張刪除。兒童信息因為具有發(fā)展性,對于年幼時發(fā)表的言論以及視頻等網絡信息,權利人可以撤回。從兒童心理發(fā)展的階段而言,兒童的認知受到限制,例如時間概念是成人世界中一種邏輯發(fā)明的產物,兒童對既非物質又不可以衡量的時間是難以感知的,因此需要先讓兒童從連續(xù)性和非連續(xù)性的物質分類中明白度量。[21]兒童認知有限,對應的道德責任感也尚未形成,主要依靠服從父母的他律,尚未形成與責任感相關的道德自律。[22]在這樣認知條件下,發(fā)表的言論等難免會有所沖動,很多表達可能會與成人世界規(guī)范不符。但是網絡環(huán)境中的相關行為表現(xiàn)的信息記載會一直存在,甚至會成為兒童成長路上過重的歷史包袱?!半m然我們大多數(shù)人能夠擺脫早年生活、愛情、工作、思想、行為、評論和所犯錯誤所遺留的影響,但今天的孩子們身處的時代卻截然不同。一條愚蠢的評論可能會導致長達數(shù)十年的蔑視和網絡欺凌。某個愚蠢的行為可能在幾十年后,還被當局、選民或雇主詳細審查?!盵23]因此,兒童信息被遺忘權權利人應能夠自主撤回或刪除此前發(fā)布的信息。
兒童信息刪除權在我國法律中已具有明確規(guī)定。2019年,網信辦《兒童個人信息網絡保護規(guī)定》(以下簡稱《兒童信息規(guī)定》),對兒童個人信息的收集、處理、刪除等信息網絡權利進行了明確規(guī)定。2020年修訂的《未成年人保護法》第五章專章對未成年人網絡保護進行了總體性規(guī)定,對于被遺忘權部分內容也進行了規(guī)定。[24]《未成年人保護法》第七十二條第二款規(guī)定:“未成年人、父母或者其他監(jiān)護人要求信息處理者更正、刪除未成年人個人信息的,信息處理者應當及時采取措施予以更正、刪除,但法律、行政法規(guī)另有規(guī)定的除外?!?021年《個人信息保護法》第四條第二款規(guī)定:“個人信息的處理包括個人信息的收集、存儲、使用、加工、傳輸、提供、公開、刪除等?!睂h除權作為個人信息權益的內容。可見,相關法律已明確規(guī)定了兒童的信息刪除權。《兒童信息規(guī)定》第二十條對兒童信息刪除權的具體情形進行了非窮盡式列舉,包括但不限于:網絡運營者違反法律、行政法規(guī)的規(guī)定或者雙方的約定收集、存儲、使用、轉移、披露兒童個人信息的;超出目的范圍或者必要期限收集、存儲、使用、轉移、披露兒童個人信息的;兒童監(jiān)護人撤回同意的;兒童或者其監(jiān)護人通過注銷等方式終止使用產品或者服務的。
2. 兒童信息免于推送的權利
免于信息推送的權利,是信息主體針對搜索引擎,可以要求不推送特定的信息,這是狹義上的信息被遺忘權。信息刪除權與免于信息推送的權利針對的對象、義務主體不同,信息刪除權是針對信息主體自主發(fā)布的信息,有權要求網絡經營者刪除相關信息,而免于信息推送的權利針對的是他人發(fā)布的兒童信息,要求網絡搜索引擎不再進行推送。例如曾有新聞報道在網上刊登過某個兒童不遵守公共道德、破壞公物的行為,其報道的內容雖然是真實的,但監(jiān)護人為維護兒童成長,可以要求搜索引擎平臺在他人搜索情形下,對該新聞報道不提供鏈接,不進行推送。這項權利僅針對搜索引擎信息推送的行為,無法要求直接刪除原始信息,因為這些原始信息是他人客觀真實的報道。
網絡搜索引擎為大數(shù)據(jù)收集提供了便利,可以實現(xiàn)瞬間海量信息的集合,但是也會讓已經沉淀的信息重新泛濫。兒童信息被免于推送的權利在我國法律中尚未規(guī)定,但針對兒童“惡童”記錄等情形,如果這些記錄信息一再被提及,重復地對兒童標簽化,就會讓兒童一直背負“惡名”標記。阿德勒(Alfred Adler)從兒童心理發(fā)展的特點上分析,兒童自我評價中,往往會對自己的局限或者缺點留下深刻的印象,由此會得出悲觀失望的結論,形成自卑心理。[25]因此,為避免這種情形,權利人可以請求網絡搜索引擎對兒童特定的相關信息屏蔽其鏈接,在搜索算法上對該兒童信息進行過濾,不再進行推送,這將是兒童信息被遺忘權的重要內容。
(三)網絡信息被遺忘權的本質是信息控制權益
針對兒童信息網絡記錄存儲引發(fā)的問題,有一種觀點認為,既然網絡記憶永遠存在,有別于人的記憶,可以借鑒人類大腦記憶規(guī)律,給信息設定的一定的存儲時間。美國大數(shù)據(jù)專家邁爾·舍恩伯格(Mayer?鄄Sch?觟nberger)提出,“從技術上可以提供一種只保留一段時間的而非永久保存的選項,這種機制可以在未來的某個日期刪除信息,更加接近人類的遺忘能力”。[26]這種存儲周期看似具有優(yōu)勢,與人類記憶更為相似,也符合信息周期規(guī)律,貼近兒童成長中信息的更新速度,比被遺忘權的規(guī)制方式更為柔和,似乎可以作為信息被遺忘權的替代機制。但是,這種方式與個人信息控制權益自身存在矛盾。信息被遺忘權本質上是個人信息控制權益的一部分,個人信息控制權益表現(xiàn)為個人有權決定其自身信息是否在信息網絡環(huán)境中公開。這種控制權益表現(xiàn)為多個方面:可以決定公開或者不公開;決定信息公開的持續(xù)時間是特定一段時間或者是永久存續(xù)?!按髷?shù)據(jù)環(huán)境下無法刪除的數(shù)據(jù)貯藏決定未來人的生活履歷,作為個人數(shù)據(jù)的人無法確保是控制者,他將成為任人擺布者?!盵27]同理,反其道而為之,如果強制性給信息存儲設定一定時間,個人信息在網絡環(huán)境也同樣脫離了個人控制,不符合信息控制權益本質,也與個人信息權益保護的初衷背道而馳。因此,這種設定信息存儲周期的方式并不可取,兒童信息應由權利人自主決定是否公開、公開后是永久保留還是保留一段時間后刪除等各種方式。
三、從理論到實踐:兒童信息被遺忘權的行使路徑
“徒法不足以自行”,作為新興權利的兒童信息被遺忘權必須具有可操作性,這樣才能避免其成為紙面上的權利而難以付諸實踐的窘境。雖然《兒童信息規(guī)定》對兒童信息刪除權有所規(guī)定,但尚未有公開的司法案件。與之相應,兒童信息被遺忘權也尚未引起社會的廣泛關注。因此,提倡兒童信息被遺忘權不能只滿足于理論證成,還需要明確兒童信息被遺忘權的具體行使路徑。
(一)監(jiān)護人代為行使信息被遺忘權
監(jiān)護人為維護兒童利益代為行使信息被遺忘權,在法理上具有充分的依據(jù)。兒童利益保護中一直傳承著親權原則,親權原則是父母或者特定關系人基于生育、家庭或者看護等關系,作為兒童監(jiān)護人,在各方面對兒童負有教育、維護兒童利益的職責。因此,以父母為代表的監(jiān)護人必須秉持保護兒童的理念,針對兒童的教育、引導行為必須有利于兒童成長。這種親權原則貫徹在兒童信息處理中,表現(xiàn)為使用兒童信息應以保護兒童最大利益為首要原則,其使用的目的是為了服務于兒童的發(fā)展。
為保護兒童利益,兒童信息的收集必須經過保護兒童利益的監(jiān)護人的同意或許可,這在各國法律規(guī)定中已經形成共識。歐盟《通用數(shù)據(jù)保護條例》(GDPR)具有較為完善的規(guī)定,明確要求兒童信息收集必須經過其監(jiān)護人的同意或者授權,“對兒童信息的處理僅在兒童的監(jiān)護人作出同意或者授權的范圍內為合法。數(shù)據(jù)控制者應做出合理努力,以在該情況下合適同意是兒童監(jiān)護人作出或授權的”。[28]美國《兒童網絡隱私保護法》要求收集兒童信息前必須征得父母的同意,而且這種同意必須通過可證實的方式,例如通過視頻連線確認、上傳簽名文檔、使用在線支付系統(tǒng)認證主賬戶持有人的信息等。[29]我國《未成年人保護法》第五章第七十二條第一款規(guī)定:“信息處理者通過網絡處理未成年人個人信息的,應當遵循合法、正當和必要的原則。處理不滿十四周歲未成年人個人信息的,應當征得未成年人的父母或者其他監(jiān)護人同意,但法律、行政法規(guī)另有規(guī)定的除外?!薄秱€人信息保護法》第三十一條也有相同規(guī)定。
遵循這一原則,兒童的監(jiān)護人對于以下情形可以主張兒童信息被遺忘權:第一,未經兒童的監(jiān)護人同意或者以違法方式收集、取得的信息,監(jiān)護人有權要求網絡運營者刪除相關信息。常見的情形是以侵犯兒童隱私的形式或者以欺騙性手段取得的信息。侵犯兒童隱私的方式多是通過偷拍形式發(fā)布在網絡上的兒童照片、視頻等;欺騙性手段主要是利用兒童渴望的心理,以許諾送小禮品、玩具等形式誘導兒童提供信息、參與視頻拍攝,之后發(fā)布在網絡上。上述未經兒童監(jiān)護人同意收集的信息不具有合法性,理應予以刪除。第二,兒童的監(jiān)護人認為先前發(fā)布的兒童信息不利于兒童健康成長的,可以撤回同意,要求網絡運營者刪除先前發(fā)布的信息。第三,兒童的監(jiān)護人認為針對被監(jiān)護兒童相關報道不利于兒童健康成長,不適宜推送的,可以要求搜索引擎不再推送這些報道。
(二)兒童適齡后自主行使信息被遺忘權
兒童雖然是信息被遺忘權的主體,但對于兒童是否可以自主行使權利在理論上存在爭議。有的觀點主張對兒童信息的更正或者刪除權利,只有兒童成年后才可以行使。兒童的數(shù)據(jù)權由其監(jiān)護人代為行使,當兒童成長為完全民事行為能力人時,這項權利才由本人行使。本文主張,不僅兒童成年后可以行使權利,適齡未成年人也可以行使信息被遺忘權。在理論上未成年人行使權利存在障礙,因為“兒童保護中雖然存在著自主原理,但是面臨的詰問是兒童沒有充分的理性,或者其理性是否在正當方向上,以表明其能力自決”。[30]“因為大部分未成年人社會心理發(fā)育剛剛開始,他們在自我反思之前就已經開始自我展示,認知能力有限導致未成年人展示行為并不理智。”[31]不可否認,法律規(guī)制成年人的世界,這是因為以個人理性為預設,成人具有自由意志,可以為自己理性選擇,“使用推論力和判斷力去預測,使用活動力去收集為作出決定而用的各種材料,然后使用思辨力去做出決定”。[32]由此認為未成年人不具備這種理性能力,不能自主進行決策,必須由其監(jiān)護人代為行使權利。但是,以個人主義為基礎的自由意志是一種解釋性學說,以此解釋社會現(xiàn)象,推導出社會規(guī)范。其實,未成年人在法律上是一個統(tǒng)稱,但是“他們所具備的判斷能力會根據(jù)不同年齡有較大的差異,一般來說年齡越小,他的判斷能力尚未成熟,越需要保護,隨著年齡增加,他的判斷能力會逐漸成熟,因此,就越應該遵守未成年人自身的判斷”。[33]在這個意義,兒童成長過程中對社會的認知水平逐步提高,對以往信息處理行為進行理解后可以做出合理判斷的,應允許其行使信息遺忘權。
另外,兒童行使權利還可能與父母等監(jiān)護人意見發(fā)生沖突:其一,父母等監(jiān)護人沒有按照親權原則考慮兒童利益的最大化,沒有對兒童利益進行充分保護,甚至違背兒童意愿公開其信息的;其二,父母等監(jiān)護人認定無害將兒童信息公開,但兒童事后知曉后感覺尷尬、焦慮,或者對自尊產生負面影響的。這時應以兒童可理解的方式賦予兒童充分的選擇權,以兒童意見為準,“特別是在青春期,當孩子充分探索自己的身份時,父母和孩子可能意見不一。父母要根據(jù)孩子的年齡和成熟程度,分享他們的信息”。[34]在監(jiān)護人與兒童發(fā)生沖突時,兒童可以尋求國家有關機關的幫助。國家對家庭教育中父母親權一般不進行干涉,但是當監(jiān)護人履職不當或者失職時,國家侵權強調對未成年人的緊急或最終保護,國家對家庭教育進行干預、指導和兜底。[35]父母等監(jiān)護人行使權利中嚴重損害兒童利益的,按照法律程序可以撤銷監(jiān)護人資格,由其他符合條件的人員擔任。
(三)網絡運營者責任豁免的情形
作為兒童信息存儲控制者的網絡運營者,對網絡平臺中信息實行管理、控制時,運行應符合法律規(guī)定。法律規(guī)定的特定情形下,網絡運營者應主動刪除相關信息,如《兒童信息規(guī)定》第二十三條:“網絡運營者停止運營產品或者服務的,應當立即停止收集兒童個人信息的活動,刪除其持有的兒童個人信息,并將停止運營的通知及時告知兒童監(jiān)護人?!?/p>
對于兒童及其監(jiān)護人主張被遺忘權的,可以要求作為信息存儲、控制者的網絡運營者刪除或者搜索引擎平臺免于推送相關的兒童信息。網絡運營者驗證主張權利的主體適格的,原則上應履行相應義務。但是權利是動態(tài)的,也是有邊界的,兒童的信息被遺忘權在行使中也是如此。信息存儲的網絡運營者或者搜索引擎平臺在特定情形下可以提出抗辯,不進行配合和信息處理,也不承擔相應法律責任,即豁免法律責任。網絡運營者是否可以豁免責任應根據(jù)利益衡量原則進行判斷。利益衡量的一般性判斷規(guī)則是:信息被遺忘權與公民個人基本權利沖突的,基本權利優(yōu)先;基于維護公共利益或者緊急場景中具有正當理由使用兒童信息的,不承擔責任。根據(jù)實踐中常見情形,豁免法律責任的包括但不限于以下幾類:第一,兒童信息被遺忘權與言論自由沖突的,言論自由權優(yōu)先。例如一則新聞報道內容是一名兒童在舞蹈比賽中推倒了對手,對于這一報道,兒童監(jiān)護人為保護兒童成長可以請求搜索引擎對相關報道不進行推送,但對于因這件事引發(fā)的評論則不應該被屏蔽相關鏈接,因為這些屬于言論自由的范圍。第二,基于公共利益處理兒童信息的。為保護社會公眾利益而對兒童信息收集、公開的行為不承擔責任,例如為防范新冠肺炎疫情,對于患病兒童的住宿地址、行為軌跡等進行公開,方便對照查找密切接觸者,使用相關信息具有正當性。第三,為了科學研究,利用兒童信息的研究文獻。為實現(xiàn)保護兒童權利和兒童發(fā)展的目的,也可以利用相關信息進行科學研究。相關研究文獻中使用兒童信息作為研究素材,其研究目的在于更好地保護兒童的成長。
從諸多關于兒童的文學作品描述中可以反映出童年是美好的,是無憂無慮的。實際上,童年的美好多是經過了成人回憶的發(fā)酵,并不是原始記錄。但是當童年的種種記憶始終伴隨著我們,這種無憂無慮的童年就可能演化為幼稚、難堪、臃腫的童年,甚至可能成為隨時被用來調侃、嘲笑的素材,成為成長的負擔。對于科技發(fā)展,波茲曼(Postman)曾悲觀地預言,長遠來看,童年一定會成為當今科技發(fā)展的犧牲品。[36]對此,網絡環(huán)境中兒童信息被遺忘權并不是讓兒童信息刪除或者消失,而是實現(xiàn)社會管理,希冀兒童不會在大數(shù)據(jù)時代的信息洪流中被信息裹挾,美好的童年不會消逝。這更多是對信息網絡時代保持童年(觀念)的一種努力,也讓這種探索研究更加有意義、有價值。
注釋:
①需要說明的是有些語境中關于兒童的定義并不完全相同。聯(lián)合國兒童基金會中兒童實際上是未成年人,指18周歲以下;我國《兒童個人信息網絡保護規(guī)定》中的兒童指14周歲以下;《歐盟一般數(shù)據(jù)保護條例》第8條規(guī)定,兒童是不大于16周歲,歐盟成員國規(guī)定更低年齡的,最低年齡不得低于13周歲。但不論兒童的年齡如何規(guī)定,關于信息網絡相關規(guī)定以及本文討論場景都適用于0~6歲的未成年人。
②2021年7月23日,中央網信辦啟動“清朗·暑期未成年人網絡環(huán)境整治”專項行動,聚焦解決直播、短視頻平臺涉未成年人問題,嚴禁16歲以下未成年人出鏡直播,嚴肅查處炒作“網紅兒童”行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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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ildhood No Need to Be Recorded: Children’s Right to Be Forgotten
Jinliang Jiang,1 Li Li2
(1Institute of Data Law, Nanjing University of Information Science & Technology, Nanjing 210006 China; 2Normal college, Yangzhou Vocational University, Yangzhou 225009 China)
Abstract: In the big data environment, recording children’s normal behavior may evolve into future shame in life, while recording children’s misbehavior may form a “bad boy” label. It is necessary to establish children’s right to be forgotten in the network environment. The right holder should have the right to request for removal of specific children’s information in the network, or stop search engine platforms from pushing information conducive to children’s growth. When children become grown-ups or suitable youths, they can claim the right to be forgotten to protect themselves. Before that, such right should be claimed by their guardians. The establishment of children’s right to be forgotten is not to delete children’s information in the network completely, but to protect their childhood by social memory organization on children’s information.
Key words: children’s information, right to be forgotten, children’s rights
稿件編號:202108220003;作者第一次修改返回日期:2021-11-17;作者第二次修改返回日期:2021-11-25
基金項目:教育部人文社會科學研究青年基金項目“新時代城市兒童童年生活體驗與教育空間建構研究”(批準號:21YJC880075)
通訊作者:姜金良,南京信息工程大學大數(shù)據(jù)法治研究院研究員,博士,E-mail:jinliangjiang@126.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