鐘悅欣 彭陽華
摘要:佛經(jīng)翻譯和圣經(jīng)翻譯時期的翻譯實踐都創(chuàng)造性地體現(xiàn)了譯者對翻譯策略的能動選擇,也為譯者風格研究提供了案例依據(jù)和理論依據(jù)。本文旨在通過分析佛經(jīng)翻譯與圣經(jīng)翻譯時期主要翻譯家的翻譯思想和翻譯策略,淺析譯者風格存在的必然性,進而完善譯者風格批評理論。
關鍵詞:翻譯策略;譯者風格;佛經(jīng)翻譯;圣經(jīng)翻譯
1.引言
佛經(jīng)翻譯史上的“文質(zhì)之爭”,圣經(jīng)翻譯時期的意譯(sense for sense)和直譯(word for word)均圍繞直譯與意譯這一話題展開,其在很大程度上可以折射出譯者風格。譯者風格爭議的焦點集中在譯者應不應該有自己的風格以及如何處理譯者風格與原作者風格的關系(趙巍、孫迎春2004)。譯者風格也是翻譯學研究的核心課題之一,其研究涉及語料庫翻譯學、文學翻譯等多方面(趙朝永2020)。反觀佛經(jīng)翻譯和圣經(jīng)翻譯,本文旨在對比翻譯策略的選擇和主要的翻譯思想從而分析譯者風格存在的必然性。鑒于此,本文提出以下兩個研究問題:
1、佛經(jīng)翻譯和圣經(jīng)翻譯時期,主要的譯者都采取了什么翻譯策略?
2、基于翻譯策略的選擇以及翻譯思想,譯者風格存在的必然性體現(xiàn)在哪些方面?
2.翻譯策略的選擇
對比佛經(jīng)翻譯和圣經(jīng)翻譯,可以發(fā)現(xiàn)兩次翻譯活動都經(jīng)歷了從直譯到意譯,直譯意譯相互融合的發(fā)展階段。佛經(jīng)翻譯史上的“文質(zhì)之爭”,圣經(jīng)翻譯時期的意譯(sense for sense)和直譯(word for word)均體現(xiàn)了譯者對翻譯策略的能動選擇。
2.1佛經(jīng)翻譯時期的文質(zhì)之爭
佛經(jīng)翻譯時期,譯者們采用“質(zhì)”與“文”作為衡量標準?!拔摹敝浮稗o采”,即修飾譯文,使之通達;“質(zhì)”指“樸質(zhì)”,即緊扣原文,不增不減?!拔摹迸c“質(zhì)”從本質(zhì)上講就是“意譯”與“直譯”。
佛經(jīng)翻譯時期的文質(zhì)之爭最早記載于《法句經(jīng)序》中。支謙記錄了文質(zhì)兩派的翻譯觀點,論述了文與質(zhì)的關系。他不贊同直譯派“質(zhì)直”的翻譯觀點,認為竺將炎“雖善天竺語,未備曉漢。其所傳言……近于質(zhì)直”,而主張意譯(轉引自王秉欽2004:9)。在此之前,佛經(jīng)翻譯策略均偏向質(zhì)派。安世高是最早的佛經(jīng)翻譯家之一,也是最早的直譯派的代表,提出“貴本不飾”,即注重內(nèi)容,而不注重修飾。佛經(jīng)翻譯的早期,另一位直譯的代表即為支讖,與安世高并稱為“譯界開創(chuàng)二杰”,其翻譯思想是“凡所出經(jīng),類多深玄,貴尚實中,不存文飾”。他認為譯者需棄文存質(zhì),即忠實原意,存本意,而不重文詞修飾。
《法句經(jīng)序》之后,文質(zhì)之爭繼續(xù)。支謙主張意譯,對譯文文詞進行修飾以追求“雅”,從而就造成譯經(jīng)過程中對原文的刪減和改動較多。因此,佛經(jīng)翻譯策略又轉向質(zhì)派。道安主張按原文逐字逐句得翻譯,不能有所增減,“案本而傳,不令有損游字”。在他提出的“五失本,三不易”的翻譯思想中,明確闡述了有關文質(zhì)的問題。“胡經(jīng)尚質(zhì),秦人好文,傳可眾心,非文不合,斯二本也”(轉引自王秉欽2004:9)。道安認為用胡語經(jīng)文語言質(zhì)樸,但當時人們喜好文采,如果譯文和原文有不一致的地方,卻也是無奈之舉。另一位質(zhì)派的代表人物為彥琮,主張“寧貴樸而近理,不貴巧而背源”,即主張譯者質(zhì)樸地表達道理,而不要因為追求技巧而違背原意。
這一時期,意譯派的代表鳩摩羅什主張“以信為本”,提出既要追求“信”,即忠實原文;也要在“信”的基礎上追求“美”,即文詞修飾。鳩摩羅什提出梵文是重視文采的,“天竺國俗,甚重文藻,其官商體韻,以入弦為善”(轉引自王秉欽2004:11)。通常鳩摩羅什的譯文重視文采、語言精美,堪稱當時的上乘譯作,其翻譯的《法華經(jīng)》①被譽為具有“天然西域之語趣”。
文質(zhì)之爭的結果產(chǎn)生了“新譯”,這時候翻譯策略的選擇不再偏向文派或者質(zhì)派,而是兩派的“圓滿調(diào)和”。以玄奘為代表,主張“既須求真,又須求俗”。梁啟超曾用“圓滿調(diào)和”來總結直譯與意譯的完美結合:“若玄奘者,則直譯意譯,圓滿調(diào)和,斯道之極軌也”(轉引自王秉欽2004:15)。
2.2圣經(jīng)翻譯時期的直譯與意譯
圣經(jīng)翻譯時期,譯者也選擇了不同的翻譯策略,“自西塞羅以來,西方翻譯理論史便圍繞著直譯與意譯,逐詞譯與自由譯,忠實與不忠實,準確與不準確的問題,被一條綿延不絕的線貫穿起來”(譚載喜2004:5)。西方最早的一部譯作是用希臘語翻譯的《圣經(jīng)·舊約》,即《七十子希臘文本》。雖然這部譯作在后來受到了一些批判,“譯文詞語陳舊,閃語結構充斥,有的地方譯得太直太死,簡直不像希臘語”(譚載喜2004;15),但實際上它卻成為了許多譯者的“原本”。
以希臘語的圣經(jīng)為原本,哲羅姆(Jerome)成為了著名的拉丁語《圣經(jīng)通行本》的譯者,是西方翻譯影響力最大的翻譯理論家之一。哲羅姆明確指出在翻譯圣經(jīng)時應該采取直譯,而其他文本的翻譯應該意譯,“我不僅承認也明確宣布除了圣經(jīng),其他的翻譯不應該用直譯,而應該用意譯”(轉引自Robinson1997:26)。哲羅姆在解釋為什么不用直譯時說:“在翻譯中,原文獨特風格的美感很難得到保留,因為原文的每一個用詞都具有它們各自的含義,對于原文中的某些詞,在譯語中或許找不到對應的詞,而如果為了達到目的有必要放開手腳時,譯者或者需要進行長途跋涉去完成實際上近在咫尺的任務”(轉引自Robinson1997:26)。譚載喜(2004:26)指出哲羅姆區(qū)分了文學翻譯和宗教翻譯,分別采用意譯和直譯(Wilss2001)。雖然哲羅姆主張圣經(jīng)翻譯采用直譯,但在《致帕丘瑪?shù)男拧分兴撟C了即使在翻譯宗教經(jīng)典時,過分的逐字翻譯也是不可取的。
圣經(jīng)翻譯進入中世紀,直譯與意譯仍然沒有達成統(tǒng)一。作為早期基督教會四大權威神學家之一,奧古斯?。ˋugustine)支持斐洛的觀點,認為翻譯是“受上帝感召”的。奧古斯丁提出“翻譯似乎僅僅是不夠完美并容易犯錯的人對語言障礙無效的跨越”,因此他主張依靠上帝的語言來翻譯圣經(jīng),“通過統(tǒng)一的上帝的語言(Word of God)來識別譯文”(轉引自Robinson1997:31)。
托馬斯·阿奎那(Thomas Aquinas)是中世紀最重要的神學家,不同于奧古斯丁,他主張意譯,認為“一個好的譯者,他的義務在于當翻譯天主教信仰時要保持意義,而可以根據(jù)譯入語的具體特點來改變表達方式”(轉引自Robinson1997:44)。
進入文藝復興時期,于14世紀末產(chǎn)生的文藝復興運動成為翻譯史上的里程碑。在這一時期,馬丁·路德(Martin Luther)作為德國宗教改革的領袖,深受文藝復興浪潮的影響。路德對翻譯理論最大的貢獻在于它提出的讀者定位(reader-orientation)思想(Robinson,1997:84)。路德不贊同奧古斯丁將目標語言看作是一個靜態(tài)的符號系統(tǒng),在轉化源語言的意義時,譯者要尊重目標語言的內(nèi)部一致性,而他認為翻譯應該符合目標語言好的詞匯、習語和句法結構?!八麤]有將語言理想化、客觀化,而是把它人格化、人性化,并將它和自我意識結合在一起……他把語言社會化了”(轉引自Robinson1997:84)。在路德看來,翻譯圣經(jīng)是為大眾服務的,因此主張采用民眾的語言,“只有傻瓜才會去搜尋拉丁字母以便弄清楚怎么講德語…要弄清楚怎么講德語,就必須去問家中母親、街頭孩童及街市之平民百姓,觀察他們怎么說話,然后照此翻譯。這樣他們才會懂你的意思,知道你在向他講地地道道的德語”(轉引自Robinson1997:87)。
另一位意譯的代表就是廷代爾(William Tyndale),是將《圣經(jīng)》翻譯為英語的最具影響力的翻譯家。廷代爾認為圣經(jīng)是所有基督教信仰和習俗的來源,因此每個人都應該能用自己的母語讀圣經(jīng)(Robinson1997:90)。盡管廷代爾認為翻譯應該尊重原文,忠實于原文,但并不主張生硬地直譯。相反,他會對譯文的語言進行反復修改潤色“重視使用‘地道的’英語詞匯和普通大眾所慣用的生動具體的表達形式,使譯文文字純樸自然、毫無雕飾,突出通俗易懂的特點并融入希伯來語的特色”(楊建華2009:48)。
3.譯者風格的必然性
譯者風格和原作風格的矛盾正如哲羅姆所說“在翻譯中,很難保留外國語言中特殊而絕妙的措詞風格。如果逐字對譯,譯文就會荒謬無稽;如果不得不做出一些改動或重新安排,則會顯得有負于譯者的責任”(轉引自Robinson1997:26)。
從語言學角度,正如現(xiàn)代語言學的創(chuàng)始人索緒爾(Ferdinand de Saussure)認為的,語言既是個人的,也是一種社會事實,每個人的語言都有自己的特點(劉潤清2013:75)。因此,無論是譯者自身的語言能力還是不同語言間的內(nèi)在差異都會使譯文產(chǎn)生譯者風格。在佛經(jīng)翻譯早期,佛經(jīng)翻譯家的語言能力成為了翻譯的主要障礙,要么不通漢文,要么不通梵文,正如支謙評價竺將炎的翻譯“將炎雖善天竺語,未備漢曉。其所傳言,或得胡語,或以義出音,近于質(zhì)直”(轉引自王秉欽2004:8)。此外,不同語言的內(nèi)在差異,比如句法的差異,也會產(chǎn)生譯者風格。路德在用德語翻譯圣經(jīng)時,出于句法的考慮會在句中添加連接詞“Allein”,“即使拉丁語和希臘語不會在句中用‘sola’,但是德語會這樣用”(轉引自Robinson1997:87)。奧古斯丁提出的翻譯中的語言學觀也表明文字的意義是通過符號傳遞的,由于符號的模糊性,“符號既有文字的也有比喻的”,意義就不能被理解(轉引自Robinson1997:32)。因此,符號學的觀點也暗含了譯者風格存在的必然性。
在理論上譯者風格的存在是必然的,譯者風格的展現(xiàn)也是翻譯“再創(chuàng)造”的要求(許鈞2003:10)。譯文的風格應該既是原作的風格,又帶有譯者自己的語言表現(xiàn)特色,只有這樣的譯文,才能恰到好處而又淋漓盡致地展現(xiàn)原作的藝術魅力(孫致禮1996:12)。
結語:盡管在古典譯論時期沒有明確提出譯者風格和譯者地位的概念,但僅從翻譯策略的選擇來看,意譯的譯文顯然比直譯的譯文有其獨特的譯者風格。譯者風格在理論上是必然存在的,譯者的語言能力以及語言本身存在的固有差異都會導致譯者對原作的文字形式和風格進行再現(xiàn)。無論是進行翻譯批評還是譯者風格探討,我們都應該加強對翻譯本質(zhì)和規(guī)律的研究,將直譯與意譯靈活地運用于翻譯實踐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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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釋:
①除特別指明,本文有關佛經(jīng)翻譯時期翻譯家及其思想均參照王秉欽,2009,《20世紀中國翻譯思想史》南開大學出版社。
②除特別指明,本文有關圣經(jīng)翻譯時期的翻譯家及其思想均參照Robinson, D.1997.Western Translation Theory: from Herodotus to Nietzsche. Manchester: St. Jerome Publishing.
作者簡介:
鐘悅欣,女,1993年2月,碩士,助教,成都文理學院,研究方向:英語寫作、二語習得,Email:zyuexin@my.swjtu.edu.cn;彭陽華,女,1979年10月,碩士,副教授,成都文理學院,研究方向:語言學、翻譯理論與實踐。
本文系2020年度四川省翻譯協(xié)會翻譯理論與實踐專項科研課題“對外傳播視閾下中國文學術語翻譯研究”(項目編號:YX2020011)的階段性成果。